第二十四章 只差一口氣
他聽到了身後隆隆的水聲,看著後方的光線完全的黑暗下來,他便知道六角井的井口已經被那名胖子商賈完全堵住。
井水刺骨的冰冷,在這種冰冷深水之中睜開雙眼會極其難過,但是他還是盡量的保持自己的眼睛睜著。
在第一塊大石墜落在井中時,他便已經鑽入了井底的一個窟窿之中。
此刻身後僅有的光線都完全黑暗,他一時根本看不清,不停的用手摸索著,用最快的速度沿著這個井下的窟窿往前游著。
他的手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摸到了兩條僅容一個人堪堪通過的岔道,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的人像一條游魚,從左側的岔道中穿了進去。
若是有東西能夠照亮這水底,便能夠看到張二爺此刻在裡面又艱難,又迅速的不停往前游著的通道,是一個崎嶇的水底洞穴。
這是水流腐蝕岩石自然產生的水底溶洞,曲曲折折,而且除了他方才通過的那一個地方之外,還有好幾處都是狹小得僅容一個人通過。
張二爺的眼睛終究略微適應了黑暗,能夠略微看得清前方岩石的外形,於是他在水中游動的速度愈加驚人。
他的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骨頭一般,從頭到尾以奇異的韻律擺動著,雙手還時不時在周圍的岩石上用力按上一下,因為速度快,他的身外以至形成了一條條白色的激流,真像是一條江中的白龍在前行。
在陸上,要想跑得快,大多還是取決於持續的迸發力,但在水中,除了力量之外,要想游得快,還需要特別的技巧。
即便是戰力數倍於張二爺的修行者,若是看到他在水中竟然有這樣的速度,恐怕也會感到由衷的讚賞。
然而張二爺的臉上,卻是已然開始浮現出一絲絕望和不甘的苦意。
東港鎮的這口老井叫做六角井。
按東港鎮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的說法,這口老井底下是通著息子江底的。
這種說法的由來,大約是因為這口老井的水位會隨著息子江江水的漲落而漲落。
他知道這說法是真的。
因為在他年輕時,他便真的潛入過這井底,然後憑著他的水性和修行者的屏息能力,他的確發覺了有一條能夠通往息子江江底的水下巖洞。
這名軍中修行者以為不讓他這條江龍王近水,擊殺他便是萬無一失,卻沒有想到,這東港鎮裡面,還有這樣一處能夠讓他這條病龍王逃生的水路。
這便是真正的智者千慮,卻終有一失。
然而這名臉上一直掛著「和藹」笑意的胖子商賈對於他身體狀況的判斷卻是極其準確。
這兩年來,他閉戶不出,魂力修為大有增長,然而因為傷勢嚴峻,對於肺部永久性的損傷,他卻是日夜難眠,連長時間劇烈動作都難以為繼。
在十年之前,他便能夠萬無一失的游過這長而曲折的水下巖洞,游到江中。
他現在的身體,卻是真的不成了。
此刻他知道大約還有三分之一的路途,他不斷都在盡力的睜著眼,以盡量看清前路,盡量游得最快,但他的眼睛雖然睜著,此刻的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那些嶙峋岩石的黑影慢慢的變得扭曲,好像張牙舞爪的怪物。他的胸口撕裂般的劇痛,似乎那裡已經被利刃完全割開,肺中憋著的氣越來越為滾燙,就像一團火焰要炸開來,似乎無法給他身體提供任何的協助,反而讓他的思維變得越來越不清晰,反應越來越為遲鈍。
他只是下意識的要往前,往前,要游出這個和江底連通著的水下巖洞。
突然之間,他的身體猛的一顫,左手捂向自己的嘴,右手扼向了喉嚨。
他肺部的一口濁氣,已經不可遏制的要從他的口鼻之中衝出。雖然此刻他的腦袋已經不甚清醒,但他殘存的意識卻是近乎天性般提示著他,這一口氣要是衝出,他便絕對不可能從這巖洞中游出去。
這一口氣,便是他的命。
「噗!」
他的手摀住了口鼻,但一條條血液卻是從他的手縫之中湧了出來,融入了他面前漆黑的江水之中。
他硬生生的憋住了這一口氣,卻是噴出了一口血。
他疾進的身體在水中停了下來。
這一霎時他的身體完全冰冷,被黑暗冰冷的江水包裹,感到孤單絕望…他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準備驅逐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不甘。
這個胖子商賈讓他這幾年日夜難眠,處於一直無法呼吸的痛苦之中,然而他今日還是無法逃得出去,要死在這人的手中。
他開始不甘的想著如何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些什麼東西,好讓林夕知道,有這樣的一名強大修行者,正準備要對付他,然而他的屍身在這裡面,又什麼時候會浮到江中,林夕會看到他麼?
「噗!」
一口鮮血隨著他已然無法憋得住的一口濁氣從他口中噴出。
忽然,他聽到身前似乎有一股強勁的水流帶著異樣的響動衝來。
他努力的睜著眼,惘然的看到兩條很大的黑影到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前一後兩條大魚,兩條兇猛的食肉巖魚,大約是聞到了水中的血腥,讓他當成了獵物而來。
他已然黯淡的眼中霎時充滿了亮光。
他已然垂下的右手伸了出去,兩指並指如劍,間接刺入了前方那條大魚的腹中。
一個白色的大魚鰾被他從魚腹中扯了出來,貼到了他的鼻子上。
似是一聲輕哼,這個魚鰾貼著他鼻子的一側被他的呼吸衝破。他呼出了一些濁氣,這個被他單手捏著的魚鰾便鼓脹得愈加厲害,似要厲害,但霎時,在他的一吸之下,這個魚鰾便憋了下去,內裡原本的氣體被他吸得七七八八。
後方的那條大魚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它們的獵物,但是它卻發覺,它已經游不動了。
張二爺的單掌在水中猛烈的拍了出去,一股強烈的震盪使得這條已經逃出他身側的魚霎時在水中呈現出了生硬的姿勢。
他的人好像注入了新鮮的活力,霎時到了這條大魚的身旁,再次扯出了白色的大魚鰾。
人的生死,只差一口氣。
對於他這樣的修行者而言,此時的兩口氣,便已經能夠改變他的生死。
……
……
林夕和姜笑依平躺在山坡上,看著夜空中的星星。
因為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還要等著上面的消息,再加上姜笑依明天便要回惠古鎮,所以這夜在江水之中修行耗光了體力之後,林夕便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冥想修行,而是和姜笑依聊聊天。
換上乾淨清新的衣服,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好友聊聊天,對於他來說,也是很快樂的事情。
然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打斷了這種平靜。
一名身穿黑綢衫、頭髮用草繩紮著的粗獷漢子在夜色之中以一種極其倉促的姿勢趕來,對著站起的林夕躬身行了一禮之後,在林夕耳畔飛快低聲說了數句,然後又轉身走到了一邊遠處,在黑夜之中等著。
「怎麼?」
姜笑依登時感覺又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夜色之中,林夕的眉頭已然緊蹙了起來。
他似乎在反覆思索,權衡著某個問題,足足考慮了十幾息的時間過後,他才抬起了頭來,看著姜笑依,輕聲註釋道:「張二爺今日在東港鎮遇刺…這是樸峰,是特地幫張二爺辦事的人,他還不知道你和我的到底是何等的關係,大約是生怕把你也拖下水,因事情緊急,又不知道方不方便對你說,所以剛剛才對我一個人說了。」
姜笑依的眉頭登時也皺了起來,道:「現在情形如何?」
「張二爺逃脫了,現在在江上。」林夕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漆黑的江面,道:「對方和軍方有關係,如果我沒有算錯,應該是魏賢武請來的。魏賢武被李西平調去了邊軍,自己不能來,便讓這個人來對付我。」
「對方修為如何?現在可有蹤跡?」姜笑依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林夕呼出了一口氣,他心中終究下定了某個決心,而且他覺得張龍王遇到這樣的危險,卻還是逃脫了過去,因為他將張龍王視為真正的朋友,所以他心中自然覺得這是值得慶幸和開心的事,他臉上的神色也輕鬆了起來。
「你不能走了。待會我派人給週年山陳述一下情形,讓他幫你延幾天假期。」
他看了姜笑依一眼,先說了這一句之後,才隨口閒談般慢慢註釋道:「典獄的那把火也是那人放的…幾年前在江上打傷張二爺的也是那人,應該就是徐乘風他們覺得江上有這樣一名修行者對於他們行事很不方便。張二爺是高階魂師修為,修為比我們都高。按他的判斷,對方在那時就應該已經到了大魂師修為。」
姜笑依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夕,道:「那我們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
林夕知道自己的這個朋友說這句話並不是貪生怕死,他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以他的修為,只是想要殺我的話,那這幾日之間隨時都能夠動手。但他卻是去燒典獄,去殺張二爺。」
悄然一頓之後,林夕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我們在青鸞學院也聽過不少有關對手心理的分析…這人弄這麼多手段,很明顯這是一個**的對手。」
「他想一步步看著我絕望,一個個殺死我在意的人,好像貓捉耗子一般折磨我。」
林夕的眉頭皺緊著,聲音也清冷了些。
十分熟悉林夕脾氣的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中實際已經極其的憤怒。
「所以你要是離開,他極有可能在路上刺殺你。」林夕似乎也不想掩飾心中的憤怒,他惱火的在空中揮了揮拳頭,用力道:「我很生氣,我真的很生氣。」
姜笑依幾乎沒有看到林夕會這樣,所以他覺得有些好笑,但是又有些笑不出來。
「張二爺是在東港鎮跳了一口和江通著的井才跑掉,那口井離江很遠。」林夕惱火的接著說了下去,「那人的腦袋不會蠢,所以他此刻應該想得明白張二爺還是通過水路逃,但他對張二爺的身體和修為十分瞭解,所以他現在應該很糾結,左右搖擺,不知道張二爺到底死了沒有。他會等等看,看看張二爺是不是死了,看看我的反應。」
「不過既然懷疑張二爺可能活,我覺得他的耐心維持不了多久。發覺連連失手,我又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後,他應該就會間接來對付我。所以要必須馬上對付他。」
林夕氣鼓鼓的說道:「原本我就有一個肯定對付得了魏賢武的方法,只是我心中不願意動用。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說過,想請你和邊凌涵過來。我們三個人聯手,就足以對付得了魏賢武…但這人的修為已經到了大魂師的話,我們三個聯手也未必能對付,再加上我真的很生氣,所以我只能用這個方法來對付他。」
「他會死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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