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寒未消時
雲秦中州城中,有私塾先生,在教授正襟席座的孩童,傳授著春天節氣的知識。
就在這「二候鴻雁來」的時節,在千霞山後原野中的大雁和其它侯鳥剛剛飛過千霞山,朝著雲秦帝國遼闊的腹地行進之際,雲秦帝國準備了一個秋冬的南伐,終於正式開始。
原鎮南大將軍胡辟易加封討逆大元帥,統帥強大的雲秦大軍越過了千霞山。
而直到這南伐真正開始,許多人才赫然發現,越過千霞山的,並非只是千霞十萬正規軍和五萬後備軍。
在半年的隱忍之下,雲秦皇帝徹底顯示出了他的憤怒,雲秦帝國也徹底顯示出了這世間最強帝國的驚人國力,足足超過了三十萬的雲秦軍隊,在數日的時間之內,便湧入了漫長的大莽邊境荒原之中。
大莽方面,聞人蒼月統御下的七路大軍的人數,也已經超過了二十萬。
總數超過五十萬的雙方大軍,開始了犬牙交錯的殘酷廝殺。
這是雲秦和大莽立國之後,整個世間的最大戰役。
這種數量級的大軍作戰,根本不是突襲、掠奪,而注定是佔領、征服。
大規模的地面作戰,事關龐大的後備補給,大軍的正面廝殺,攻佔軍事要塞,也已經不是少數修行者所能決定的事情,更加取決於雙方的龐大數量的軍械以及策略。邊境荒原之後,是更為縱深和寬廣的土地,且雙方都必定會有數目龐大的後備軍力投入,所以這種級別的大戰,只要一開始,便注定不是十數日,乃至數十日就可以快速結束的。
對於雙方此刻正身陷大莽邊境荒原中的普通軍人而言,在已經開始的連日慘烈廝殺過後,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此刻雲秦和大莽,到底誰佔些優勢,他們只知道,每天都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對方軍隊,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荒草叢中,到處都可見雙方軍人的殘肢和屍首。
……
荒原之中,有雲秦軍隊已經逼近大莽的一些軍事要塞,有雲秦的軍隊已經深入到大莽的縱深襲擾敵軍的後方,兩支大軍已經徹底犬牙交錯的互相穿插在一起,慘烈的廝殺每天都在繼續。
在隔著整個帝國的最北端,世間公認強者最多的雲秦修行聖地青鸞學院之中,一處無名的山崖邊緣,坐著一個臉面略有些浮腫的胖子。
他是蒙白。
山崖下的峽谷很深,裡面長著些參天大樹,大樹下方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菌菇,大的如傘,小的唯有小指甲大小,如一個魔幻世界。
蒙白的神情好像有些呆傻,好像那宛如另一個世界般的幽深峽谷裡,即便那些菌菇都化成美食,他並沒有什麼特別想法的樣子,他只是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很深的峽谷,臉色越來越為發白,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站了起來,站在了懸崖邊上。
微暖的山風吹拂在他的院服上,他就像一隻臃腫的蝴蝶一樣,飛了起來,不吭一聲,朝著峽谷中縱身跳了下去。
在往前一躍的去勢消盡之後,他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墜落下去,壓碎了無數枝丫,重重的墜落在林間,發出了異常沉悶的撞擊聲和骨裂聲。
這種聲音在清幽的青鸞學院中傳出去很久。
片刻的時間過後,有人急速的掠來,很快發出了有些氣急敗壞,有些憤怒,更多是擔心的大叫聲。
有更多的人趕來。
峽谷幽暗的山林間,林夕已經許久未見過的止戈系最為細心的女同學花寂月第一時間出現在蒙白的身邊。
她咬著牙,看著將地上砸出坑,躺著一動不能動的蒙白,不敢翻動蒙白的身體,只是下意識的,先伸手探往蒙白的口鼻之間。
「我還活著…還好,應該死不了。」
不知道摔斷了多少根骨頭,但一直就像死去一般沒有出聲的蒙白在此時卻是出聲,輕咳著,咳出了嘴裡的泥土,咳出些血沫。
「蒙白,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花寂月憤怒的叫了起來,「我之前只以為你膽小,但是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一個懦夫!難道這麼多天下來,你腦袋裡面想著的都只是逃避事實,尋死了算了?」
在花寂月憤怒的叫聲中,有更多的腳步聲響起。
姜笑依出現在蒙白的視線之中,不發一言,衝到蒙白的身前,蹲下身來,檢查蒙白的傷勢。
「其實我不是想尋死…我只是想試試沒有林夕我敢不敢…沒有林夕的確不行…只是我終於敢這麼做了。」就在姜笑依白著臉,也不能理解蒙白的做法,帶著隱怒和擔心沉默的蹲下身來時,蒙白卻是幽聲的,用只有他和花寂月才能聽到的聲音,有些語無倫次,像是夢遊一般說道:「我沒死…今後我就會更加小心,不會輕易就死掉。」
蒙白的這些話斷斷續續,很難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瘋掉了,但和他一起從碧落陵走來,經歷過那些事情的姜笑依,卻是瞬間就明白了蒙白的意思,明白了蒙白的心情。他臉上的憤怒瞬間就消失了,有些沉重的埋怨道:「萬一真的就這樣摔死了呢。」
蒙白的臉上擠出了些微笑,因為他的臉有些浮腫,因為他的面目本身便顯得和善而膽小,此刻的眼眶中又有了些淚水,所以他的笑容也顯得有些怯懦。「我活著。」他看上去有些怯懦的笑著,對著姜笑依認真的說道……在數量驚人的雲秦軍隊和大莽軍隊開始形成互相穿插之時,不停的廝殺之時,龍蛇山脈之後的大荒澤中卻是十分的平靜,比以往的任何一個春天都要平靜。
在過去的大荒澤萬木凋零的冬天,大荒澤裡的穴蠻不缺食物。
然而這不缺食物,也只是因為在去年的大戰中,損失了上萬食量最大的族人戰士,所以地下的草根,肥蟲等物,才顯得比平時充足。這種不缺食物的代價,十分殘酷。
此時的大荒澤之中雖然寒意未消,薄冰才剛剛徹底化去,淤泥之中依然冰寒徹骨,但有些植物,也已經開始透出了嫩芽。
在濃厚的鉛雲下,一群穴蠻正在一片淤泥地之中採集苞米芋的嫩芽。
苞米芋是雲秦軍方對於這種植物的命名,這種植株和普通的芋頭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植株的葉子和普通的芋頭葉有些類似,但是下面的根系之中並沒有任何可以食用的塊莖。這種植物能夠成為穴蠻春天中的主要食物之一,是因為剛剛長出的黃色嫩芽的口感和養分都像是那種很嫩的小玉米。
對於已經吃了一個冬天的草根和蟲豸等物的穴蠻來說,這種東西當然是十分可口,是來自春天的第一道饋贈。
這一群六七十名穴蠻大多都是婦孺,在採集這些一指來長的黃色嫩芽的過程中,這些穴蠻卻是並沒有任何一人先塞一個在嘴裡,而是都收集到了背後的獸皮大袋裡面。
突然之間,所有這些穴蠻全部頓住,站在冰冷的泥水之中,迅速警惕的直起了身來。
不遠處的泥沼裡,傳來一陣不加任何掩飾的腳步聲。
穴蠻中的十餘名強壯戰士身體緊繃了起來,雙手都握住了插在背上籐盾之中的粗礪標槍,只是因為牢記著頭領的教訓,以及聽出只是兩個人的腳步聲,才沒有第一時間頭腦發熱的衝出去。
有一陣霧氣隨著風從腳步聲傳來的泥沼之中飄來,然後又被在泥水之中行走出來的兩個人影驅散。
在感覺到兩人身上十分危險的氣息時,十餘名強壯的穴蠻戰士一聲厲吼,已經按捺不住。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的腳下卻是都嘩啦一響,又硬生生的止住了身形,這十餘名穴蠻戰士之後所有原先都面露彪悍兇猛之色的婦孺,也都是一陣騷亂。
從霧氣中走出來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從裝束上來看,便是他們的世敵,雲秦人,但就在這時,那名年輕男子,卻是抖出了一件綠色的披風。
這些穴蠻的頭腦遠比一般的雲秦人要簡單,他們認得這件披風,知道這件披風代表的意義。
所以他們並沒有去考慮會不會有別的陰謀或是埋伏,只是馬上圍了上去,對著這兩人比劃了起來。
兩個處在這群穴蠻包圍中的年輕人發覺這些穴蠻之中沒有一個能聽得懂雲秦話的,於是年輕男子也很賣力的比劃了起來,在終於有些弄明白這名年輕男子的意思之後,這群穴蠻全部開始離開,在前面帶路,即便似乎帶著對世敵天生的不喜,卻是始終保持著尊敬和熱情而簇擁著兩人。
在行進了半天,原本灰沉的鉛雲變得徹底黯淡下來之後,這些穴蠻帶著兩個人,走入了一個地穴,開始行進在一條條黑暗的地洞組成的地下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