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一個代表榮光之地
煉心余苦笑了一下,道:「水軍。」
「水軍」兩個字,對於林夕來說有很多種含義,然而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卻只有一個意義。
林夕的心驟然往下一沉。
煉心余沒有絲毫驕傲的扯下了自己頭上戴著的帽子。其實煉獄山這種神官高帽,除了給人威嚴和神聖的感覺之外,也沒有任何的作用,而在發現了林夕是擁有和張院長一樣的「將神」天賦的存在之後,他身為煉獄山使徒,天生就比人高傲一等的驕傲和威嚴就已經全部自然消失。這是一種偽神見到真神般的自然反應,而並不是因為真實的死亡威脅。
「來不及了。」
扯掉了高帽,覺得輕鬆了不少的煉心余看著林夕,依舊苦笑著說道。
林夕沒有出聲,只是看著他,因為他看出,煉心余會接著說下去。
「這些年雲秦三路邊軍鎮守得天下太平,所以雲秦的將領,都形成了一個潛意識,那就是,所謂的戰爭,就是要在三條邊境線外解決的。所以幾乎所有的雲秦將領,考慮的事情都是怎麼樣御外敵於這三條邊境線外。」煉心余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平靜的迎接死亡,他也知道林夕想要知道更多的細節,於是他不急不緩的慢慢解釋道:「對於邊境之後的戰事以及防禦,雲秦的準備十分不足,所以我大莽軍隊在前期軍力不足的情況下,非但能在千霞邊關站穩腳跟,而且還能在南陵行省通過一系列戰役佔到不少便宜…當年墜星陵一役,南摩國也有一支數量不少的軍隊想橫渡墜星湖,發動偷襲,那支軍隊遭遇墜星天鳳這種妖獸族群,所以不幸的覆滅,反而令南摩國損失慘重。然而這樣的事情,也讓雲秦的許多將領恐怕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墜星湖並非是不能過…只要能夠對付得了這種雲秦鳳凰,軍隊自然也可以橫穿過去,在雲秦軍方沒有任何察覺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許多雲秦軍隊的後方。」
微微一頓之後,煉心余看著沉默不語的林夕,接著緩聲說道:「在我們先前大莽的軍情分析上,這麼多年下來,雲秦帝國雖然每個人都牢記著張院長在墜星陵的榮光,並以此為榮,然而對於墜星陵的防禦,卻是有所疏忽的。尤其是在墜星湖這一帶區域,防禦更加疏忽。」
「而我們,卻已經十分清楚上一次南摩國走的是什麼樣的區域。所以要避免和墜星天鳳有大規模衝突,便只要在走水路時繞開這些最為危險的區域便是。」
「我之所以方才說來不及了,是因為按照行程,此時我們大莽的軍隊,已經在墜星湖的北岸登陸兩個時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刻墜星陵恐怕已經被我們大莽軍隊攻佔。」
……
林夕沉默的聽著,越聽雙手越是冰冷。
「你們這支軍隊有多少人?」他呼吸有些停頓的問道。
「三萬六千餘。」
煉心余的眼中出現了些感慨的神色,「早在今年冬,聞人蒼月就已經令七軍廣收皮革,對外稱是做軍用營帳,想著戰事臨近,無人懷疑,但交到軍備工坊,大多卻是做了渡湖用的皮筏。」
林夕沉默了片刻,再問:「按你們的軍情,墜星陵雲秦守軍有多少?」
「只有六千。」煉心余道:「且大多都是剛至的地方鎮守軍,之前的守軍,此刻已經調集過南陵行省南部。」
「即便打下之後,你們也是不可能守住。」林夕看著他,道:「你們的戰略目的是什麼?」
「墜星陵是這個行省最北部的中心。雲秦這整條邊境線上的物資,糧草、軍械,都是通過墜星陵發散出去。墜星陵保有前線大軍維持七天的糧草和箭矢等消耗軍械。」煉心余並沒有拒絕回答林夕這個問題,因為他明白這個問題在接下來的時日裡根本不算什麼秘密,「能帶走的會帶走,不能帶走的會全部燒掉,毀掉。」煉心余看著林夕的雙眸,道:「雲秦在墜星湖沿岸並沒有足夠的船隻,所以根本無法阻擋我大莽這支大軍撤退。我大莽這支大軍,到時可以退回這南邊半個行省,選一個地方登岸,甚至還可以配合發動一次會戰。」
「你也肯定明白,要是前線正在交戰的所有大軍,突然斷了糧草和軍械的支持,會什麼樣的後果,三天到四天,對於大莽的軍隊來說是一個極限。雲秦現在抽調過來的,大多都是地方上的軍隊,最多也只是如此。戰力和應付這種局面的能力並不會比大莽軍隊強。」煉心余補充道:「七天就是一個很恐怖的時間,而且可能還不止七天,因為你也可能會想到,聞人蒼月極有可能在那三萬多軍隊中,分出一支,深度襲擾。墜星陵後方的運糧道路…一些更深地區的糧草倉儲地,都恐怕會被毀。」
「因為歸根結底,聞人蒼月原本就是你們雲秦最為高階的將領。他對你們雲秦軍方的許多東西,都瞭如指掌。而你們雲秦,對於大莽軍隊和他的想法,卻不知道。」
「……」
林夕再度陷入沉默。
他眼中的情緒異常複雜,這世間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形容,有些難過,有些憤怒,有些悲憫,有些殺意,有些無助…。
他更能感受到張院長當年的情緒,更能感受到張院長留給他的那些話中的真正情緒。
這整個世間,是一條大河,而即便是張院長,也只是其中的一條大魚。
即便擁有著強大的能力,他也只能改變一些事情,而不能隨心所欲的控制這世間所有的事情,即便他是一名大聖師,也不可能做到一個人殺入煉獄山這樣的地方,殺死對方的所有強者。
所以即便是張院長,在當年的墜星陵,那十七名跟隨著他一起的青鸞學院強者,最終也只有少數人和他一起回到了青鸞學院。
原來他的那一塊碑中,不僅是有著深深的紀念,還有著無盡的悲歎。
「這就是你要去登天山脈之後的真正原因麼?」
「因為你要變得更強,變得可以令這條大河都隨著你的意志而行?」
林夕緩緩的呼出了一口冰冷的氣息,在心中無聲的自語。
煉心余說得十分仔細,所以對於他而言,這戰局便極其的簡單,前線的雲秦軍隊因為軍械和糧草的斷絕,將會導致大敗,別說整個千霞邊關,整個南陵行省都恐怕會徹底失去控制,被大莽軍隊攻陷。
這樣一來,不知道有多少雲秦軍隊會死在敗陣之中,也不知道會多死多少平民百姓。
而且對於雲秦帝國所有人而言,還有一個更深層的意義。
墜星陵是整個雲秦帝國的榮光。
雲秦帝國,便相當於是當年張院長在這個地方一戰奠定了基石,墜星陵在雲秦帝國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別的地方都無法相比,別的地方的十個陵級城鎮,加起來的意義,都無法和墜星陵相比。
當年南摩國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鮮血將每一塊城磚都染成紅色,都沒有能夠攻下墜星陵城池,現在被三萬六千大莽軍攻下的話…就連林夕此刻都根本無法猜想得出,這墜星陵的被攻佔,將會給雲秦帝國的人們心中種下什麼樣的種子,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
林夕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之後,便仰頭看著墜星陵方向的天空。
天空已經徹底變亮。
他現在越能理解張院長的心情,是因為他也是和張院長擁有同樣的心情。
「聞人蒼月的部下,那名叫胥秋白的箭師,在哪裡?」
林夕沉默了片刻之後,看著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近乎貪婪的看著最後一個日出的煉心余,問道。
「我知道你和他的糾葛。」
煉心余看著林夕,搖了搖頭:「但他的行蹤,恐怕唯有聞人蒼月一個人知道,所以我即便想告訴你,也無能無力。」
「你們怎麼會擒到一頭這天鳳的?」林夕點了點頭,有關煉獄山和大莽軍情的秘密無法得到解答,他便只有問些這種瑣碎的問題,「按你先前所說,你們大莽軍隊應該是盡力避開這墜星天鳳的。這墜星天鳳,到底擁有什麼樣的實力?」
「只是恰好遇到了這一頭落單的。別看它身上原先並沒有貫穿傷,但為了避免它引來其餘的墜星天鳳,我們大莽軍卻是動用了煉獄山的獄火魔弩,那是和你們墜星守城弩一樣威力的東西,用這種弩箭耗費了它的魂力,再加上我們南路大將軍親自出手,才最終擒住了它…它的級別,應該是聖階,也應該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妖獸之一。」煉心余說到這裡,突然雙手觸地,對著林夕,伏地磕頭,「我最後有個請求…希望您能夠答應。」
「什麼?」林夕有些疑惑的皺起了眉頭,看著朝著自己跪拜的這名煉獄山使徒。
煉心余抬起了頭,真誠而謙卑,夾雜著一些苦意道:「這戰爭,最終是您所在的青鸞學院和煉獄山之間的戰爭…我先前和煉獄山的所有人一樣,覺得青鸞學院日暮西山,我們必定能勝,然而您的存在,讓我感到恐懼。所以,如果有一天,若是您已經對付得了煉獄山…我請求你,對我的家人能夠往開一面。」
「好!」林夕沒有猶豫,點了點頭。
煉心余再次以頭觸地,親吻地面般輕聲道:「能死在您這樣的人手下,也算是我的榮耀。」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的雙手交替落在了自己的額頭上,然後他的額頭和眼中,便冒出了火光,他仰面倒下,身體漸漸被火焰包裹,熊熊燃燒。
林夕站了起來,他的眉頭跳了跳,他的內心,第一次對煉獄山充滿深深的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