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城在手中

    黃光的降落地點是城中心某處,在陰鬱壓城的烏雲和雨絲的遮掩下,城外的人即便能夠看到一些隱隱的黃光,也看不清黃光到底是什麼,更無法看清其中到底是些什麼人。

  但隨著神木飛鶴越來越為接近地面,城中卻是有越來越多的雲秦人意識到這是誰來了…在一些將領和校官的命令傳達和約束之下,所有這些人都理解是盡可能不讓大莽軍隊知道,他們保持了絕對的安靜,沒有發出任何大的呼喝,但因為激動,很多人的身體都在沉默中顫抖著。

  姜笑依還在城巷中穿行,指揮著。

  他知道距離大莽軍隊進攻恐怕只差一個契機,一個命令,大的廝殺隨時有可能開始。為了保證自己的精神狀態和體力,他拿著一塊乾布在擦拭著臉上和滴到脖頸中的雨水。然後他也看到了空中降落下來的神木飛鶴。「好久不見。」和秦惜月意識到是林夕來了的時候一樣,他微笑著,卻是有些肅穆和難言感慨的在心中說了這一句。

  「來了?」

  無為觀裡,接到消息的唐初晴也撐了一把黃油紙傘走出了木樓,在觀中空地迎接林夕的到來。

  他的臉上雖然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但他實則卻是和顧雲靜一樣,是整個雲秦軍方最有資格和最有實力的存在。

  只是在這場決戰裡面,可歌可泣的人太多,唐初晴自覺即便是在一些普通軍士的面前,自己也沒有什麼資格自傲,而現在這名在風雨之中到達東景陵的人,更是值得他放下所有的身段去尊敬,甚至敬畏。

  ……

  林夕沒有浪費什麼時間。

  在一名雲秦將領的指引下,神木飛鶴直接飛入了無為觀,落在了這名曾參與過墜星陵守城,所以眼中的滄桑便似乎永遠比一般人更多一些的老人面前。

  林夕第一個跨下神木飛鶴。

  高亞楠和邊凌涵在他的身後走下。

  李五直接撐開了一柄傘,躬身朝著唐初晴行禮,然後直接將傘柄擱在神木飛鶴上,自己馬上在傘下開始休憩。

  林夕對著唐初晴行禮,行的是雲秦弟子禮。

  唐初晴並沒有任何驚異的表情,他先對著林夕和身後的高亞楠、邊凌涵行禮,然後又看了一眼邊凌涵背著的那個箱子,鄭重的又對那個大箱子躬身行了一禮。

  因為他感覺得出那個箱子裡大黑的氣息。

  這樣,才能代表他心中對於張院長的敬意。

  「你有什麼想說的,和想問的?」在鄭重行禮之後,抬起身之時,他便平和冷靜的看著林夕,說道。

  「我是和靳鐵鎮的駐守軍以及運送軍械的軍隊一齊來的。軍械沒有什麼損失,還有四千多人能投入戰鬥,他們在迂迴朝著東景城前進著…接下來的雨會沖刷掉他們的一些痕跡,最終他們會到達五柳鎮附近,目前肯定無法突破大莽軍隊到達城中,我和他們約好了,以烽煙為號,看到我發出的烽煙,他們就會全速朝著東景城突擊。」在先前青鸞學院的密報之中,林夕早已經知道了唐初晴的身份,也知道了這是整個雲秦最會守城的人,所以他也沒有任何有關身份的寒暄,只是以請教問題的姿態,先行說了這一句。

  「先前我們得知有一支重騎軍已經去攔截靳鐵鎮出發的我方軍隊,只是城外已經全部被大莽軍隊控制。現在你能令他們保存這樣的戰力,接近到五柳鎮這樣的地方,這便又給我多了分信心。」唐初晴真誠的讚賞道:「你的安排很好,在必要的時候投入這支軍隊,應該會起到不小作用。」

  林夕點了點頭,「我在高空看,大莽軍隊似乎還不急著進攻,您也根本不浪費軍人的力氣去堵那些城牆缺口,是想直接進行巷戰?」

  唐初晴看著林夕,平靜而耐心的緩聲解釋道:「這大莽八萬大軍,既然有信心攻克我東景陵,必定還有些厲害手段到戰時才會展示出來,對於我而言,人口越是密集,這種風險就越大。這種級數的戰鬥,注定是一場死戰,這裡絕大多數的人都會死去,無論是雲秦還是大莽。我會物盡其用,會以一部分軍人的死亡為代價,用完城牆上的軍械…城牆在這戰裡面的意義也僅限於此。東景城很大,越是縱深的戰場,越是可以佈置更多的陷阱,即便這支大莽軍隊會有些厲害的殺手鑭,這樣大的戰場,我們也會擁有更多的變數。我沒有藏著掖著,我不修補城牆,一方面接下來的戰鬥必定不會很快結束,必定艱苦卓絕,我必須盡可能的保存軍人們的體力,另外一方面,我讓大莽軍隊很清晰的看到我的意圖,他們就必定也會權衡,必定也要重新制定很多計劃…眼下這樣的成效已經顯現,現在他們沒有進攻,便說明他們在猶豫,在權衡,在佈置…這樣可以花去他們不少時間,我們是守方,我們有足夠時間,十天半個月我們都可以守,但是他們只有三天的時間,這樣一來,越耗費多時間…他們到最後時間越是不足的時候,就越是會急躁,會越沒有選擇,甚至做出一些為了贏取時間而損失很大的事情。對於我們而言,便是更多機會。」

  頓了頓之後,唐初晴深深的看著林夕,道:「對於守城者,對於我們雲秦人而言,城其實不重要,這裡面所有這些房屋,這些樓閣,全部毀了,將來都可以造。只要我們的人在,雲秦的精神在,我們就能守住這座城,將來這些東西,就能重造。守城,最為關鍵的是意志。如果一開始就讓城內所有人忘記城牆,城牆在不在,對我方反而沒有任何影響,而對於對方…攻下城牆也不會有任何欣喜,反而會在接下來的巷戰之中,越來越沒有信心和意志。」

  有些道理林夕沒有想到,有些道理林夕原本就懂,有些話,讓林夕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他想了想,在這個安靜得可怕的雨中大城裡,看著極遠處那模糊的城牆,問道:「現在需要我做什麼事情麼?」

  「昔日墜星陵應對南摩國三十萬大軍,我的父親是城中守軍的最高將領,但實則總指揮是張院長。現在的東景陵,我是城中軍方的最高將領,但實則總指揮,當然會是你。」唐初晴在這個陰鬱的細雨天氣裡,在無為觀飄灑的黃葉裡,微笑了起來,從袖中取出了一卷卷軸,遞給了林夕:「東景城這一張棋盤,我已經幫你鋪好,一橫一豎,盤上的紋路畫好了,城裡的所有力量,都在這份資料裡,你接下來,便是要用最短的時間,看完這卷資料,然後開始下這盤棋,指揮這場戰鬥。從現在開始,我也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等著你在某一個時刻,將我填到某個我應該去的地方。」

  林夕沉默,面容沉靜沒有太大改變,但是他知道這其中的份量,接過卷軸時,手有些微微的震顫,睫毛微微跳動著。

  「我知道這對於你而言會十分艱難,即便當初張院長…在做許多決定時,也非常的艱難。」唐初晴看著林夕的眼睛,微笑道:「我從你的眼中,也只是看到了和張院長當初一樣的不忍和沉重,但沒有看到那種不確信自己的實力的驚惶,所以不僅是因為我瞭解夏副院長…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確是和張院長是同樣的人,所以你也應該明白,只有你能承擔起這個使命。」

  微微一頓之後,這名十三歲那年便經歷過墜星陵之戰的老人,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轉身和林夕並立著看著遠處煙雨空濛中東景陵的城牆,肅殺道:「當年張院長和十七名學院強者,對抗南摩國大軍…現在你雖然還沒有張院長那麼強,我們也沒有當年那麼多強大的修行者,但我們有這麼多雲秦軍人,對方也不像當年南摩國大軍那麼強。我們會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林夕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只是因為他在很快的思索。

  林夕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走到最近的木樓裡,展開了手中的卷軸,展開了這一個城,展開了這一個城的人。

  ……

  一條條雨水,順著雨簷落下,灑在芭蕉葉上。

  數名無為觀裡的普通道人,開始安靜的撫琴,觀裡另外的一些人,安靜的烹煮著熱茶,熱羹。

  在林夕最早的一些命令中,兩名軍中的將領帶著高等級的黃銅鷹眼和邊凌涵上了神木飛鶴。

  一些軍中的傳令官、旗語手和烽煙手,也開始在城中重新佈置。

  林夕在手中的卷軸中看到了姜笑依的名字,看到了另外一些熟悉的止戈系學生的名字,想像著他們在這座城裡,林夕的嘴角出現了一絲微笑。

  而後,他又看到了很多前不久在中州城中剛剛出現的名字。

  這些名字所代表的強大,所代表的態度,讓他肅然起敬,讓他胸中的火,也燃燒得越來越猛烈。
《仙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