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魔王的兩所房子
在這種錯覺之中,他艱難的呼吸著,陡然卻又感到了某種莫名恐懼的意味。
似乎有種致命的威脅已然臨近,然而他卻不明白這種致命的威脅來自何處,他的身體極度的冰寒,然而體內有股說不出的燥意卻是翻湧起來。
他腦海之中張院長和林夕的身影,以往很多次戰鬥的刀光劍影竟然消失,被一名他記憶中女子的雪白身子所佔據。
他身外的白雪在這一瞬間似乎變成了鮮紅的錦被,他聽到自己的喉嚨裡發出了異常沉重的喘息聲,他還聽到四頭火魁的呼吸聲也變得異常的沉重。
就在此時,林夕身旁的南宮未央伸出了手,她握住了林夕手中的長劍,只是數分之一息的時間,她的身體如承受猛烈的後座力一般,猛的一震。這列普通馬車的兩個車輪軸同時卡嚓一聲震裂。長劍化成驚虹,頃刻間以純粹的直線行進,到達藍大先生的身前。
藍大先生意識之中的所有旖旎和這道劍光交織在一起。
他腦海裡的赤裸女子手中出現了一道劍光,他此時已經明白到底是什麼導致自己這樣的異常,然而這一劍比起林夕方纔的那一劍還要強大,他手中的黑紅色長劍剛剛飛起,這一劍就已經強勢降臨,壓住了他的黑紅色飛劍,落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後飛出。
飛劍從他的背後帶著一團濃厚的血霧衝出。
這一瞬間他有些茫然,只看到安可依和秦惜月帶著林夕和南宮未央,在風雪之中狂奔。
「蓬!」
他重重墜地,身體在雪地裡滑繼續滑行。
在滑行出十餘步的距離後,他下意識的站起。
等到他站起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抬頭,看到四頭火魁在雪地裡咆哮,似乎徹底失去林夕等人的蹤跡。然後他低下頭來,看到自己的胸膛已經徹底的空了。
透過自己胸口的大洞,他可以看到身後的染血的雪地和黑色的夜空。
他看到自己身體內裡的血肉也都是黑色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突然感到無比的痛苦,然後倒下,死去。
……
「那是什麼藥物?」
林夕忍不住看著安可依問道。
除了安可依,他和南宮未央、秦惜月三人都有種真正的劫後餘生的感覺。
在施出重創藍大先生的那一劍之後,他體內的魂力也被他不斷的析出了體外,此刻在凜冽的寒風中,他的身體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嘴唇也開始凍得有些烏青。
挾著他在狂掠的安可依聽到他的這個問題,雙頰隱隱透出一絲紅暈,但她還是用讀書般的語氣回答道:「是春藥…應該是世上最強烈的春藥。」
雖說許多御藥系的頑劣新生在入院之後,私下裡開玩笑起來,往往最想煉製的藥物不是春藥就是瀉藥,但安可依此刻的回答,還是不由得讓林夕等人全部愣住了。
「魔眼花…」
安可依看出了林夕的寒冷,她微微猶豫了一下,用手將林夕的身體挾得和自己貼得更緊了些,這個對於此刻的戰鬥和逃亡而言顯得十分正常的動作,卻讓她臉上的紅雲更濃,她下意識的仔細解釋道:「在東景陵、韶華陵和墜星陵的那次大會戰之中,我們認識到了魔眼花的功用,然後按照學院的本意,是看看能不能在煉獄山掌教降臨千葉關之前,煉製出可以大幅度提升戰力的藥物。因為魔眼花有著大幅度刺激人體興奮程度的作用。如果能夠大幅度提升反應能力和感知,甚至支配肉體超越平時極限的戰鬥…只要能夠殺死煉獄山掌教,那麼即便使用者有些後遺症,在我們很多人看來也是值得的犧牲。但我們御藥系的努力最終失敗了…煉製出來的這種藥物,有著極大的制幻作用,反而成了最強烈的春藥。」
「不管是什麼藥,只要能夠殺死對手,便是好藥。」南宮未央看了安可依一眼,認真的問道:「只是這藥力的影響時間只有數十息,所以我們才必須馬上離開?」
安可依點了點頭:「在你們和張平的那場戰鬥裡,我們學院取得了幾份他那兩頭火魁的鮮血。所以我確定這藥物對火魁也有用,只是持續時間也不長。任何聖階的存在即便處於這種藥物的影響中,面對死亡的威脅總會有戰鬥的本能。」
南宮未央蹙起了眉頭:「如果我和林夕沒有受傷,可以殺死那四頭火魁。」
安可依點了點頭。
「這種藥物今後依舊有用。」南宮未央看著她說道:「將來對敵張平的時候也應該有用。」
聽到她這句話,安可依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誰也不知道張平的體質會進階到什麼樣的地步,將來這種藥物對他未必起作用。」
南宮未央也再度沉默了下來。
火魁能夠感知到「成魔者」的氣息,張平的手中,到底還握著多少這樣對他們極為不利的秘密?
……
……
三尊雄偉和莊嚴到難以想像的大佛半埋在黃沙沙丘之中。
這三尊一個衣服褶皺都比一列車隊要長的大佛旁,一條寬闊的水渠裡奔騰著清水。
在這大佛之後,是一條深深的溝塹,巨大的峽谷。
一些金光閃爍的佛殿殿頂略微超出地平,建立在這深深峽谷之中。山壁和廟宇上的符文裡,都散發著柔和的佛光,結成一個個蒲團般的圓形梵文,匯聚成一片金光佛海。
這裡是般若寺,世間除了青鸞學院、煉獄山之外的另外一個修行聖地。
真毗盧和雲海坐在佛光籠罩的某個山崖洞窟裡。
這光頭僧人的面前,盤坐著一名黃眉老僧。
「請師尊解惑。」
真毗盧和雲海行禮,兩人都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因為他們知道對方一定知道自己的困惑在哪裡。
黃眉老僧看著真毗盧和雲海,不見悲喜的說道:「佛有很多種化身,魔也同樣有很多種化身。」
真毗盧和雲海知道黃眉老僧的這句話裡必有深刻含義,然而他們依舊不能理解,所以真毗盧再次發聲:「弟子不明。」
「佛也有可能是魔,魔也有可能是佛。」黃眉老僧無悲無喜的看著真毗盧和雲海,淡淡的說道。
真毗盧和雲海眼中都出現了震驚的神色。
真毗盧的眉頭皺起,眉心中鼓起一塊,他張口,即將發聲。然而黃眉老僧卻已經再度出聲:「魔要掌控世間,他有惡的化身,以恐懼和絕望征服世人,同時也必須有善的化身,來感召另外一部分世人。」
雲海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睜大,他愣愣的問道:「師尊…你的意思,是我們般若寺,也只是魔用來掌控世間的一個手段?」
黃眉老僧看著他,說道:「確切而言,曾經是。」
沉浸在佛光裡的真毗盧和雲海震撼難言。他們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有想到黃眉老僧給出的竟會是如此的一個答案。
「對於真正凌駕於世間的人而言,無論是惡還是善,都只是他統治這個世間的手段。當許多人為了心中的善念,拚命的反抗著魔的統治時,卻並不知道他們本身其實也在魔的控制下。魔王在最高處看著世間,擺落著棋子,善惡的爭鬥,只是在他操縱之下的戲。」黃眉老僧接著緩緩的說道。
真毗盧的眉心鼓得更高,他凝重的問道:「師尊的意思,是我們般若寺最早也只是魔宗的一門傳承,之前也一直在魔宗的控制之下?」
黃眉老僧看著他,淡淡的伸出手指,指著他和雲海身後峽谷裡的某處。
真毗盧和雲海轉身,看到那裡有兩座很小的廟宇。
「世間的魔和佛,對於真正的魔王而言,就像是兩所房子。他今天進左邊的房子,左邊的房子便是屬於他,他便是左邊房子的主人。明日裡他想進右邊的房子,他便是右邊房子的主人。」黃眉老僧說道:「直到他最終被打倒,這兩所房子才不屬於他。」
雲海想了想,問道:「師尊,我們般若寺原先是魔王的另外一個化身,屬於他另外一脈的傳承,被他所用,那聽您的意思,後來這樣的時代最終消亡。後世的修行者最多算是從先前的時代裡獲得了一些修行的經驗,那我們般若寺現在和煉獄山還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無論是先前的煉獄山掌教,還是現在的張平,都似乎根本不將我們放在眼中?」
黃眉老僧看著他,說道:「我們般若寺曾經有過一次分裂,你們所知的,便只有最早建立神像軍的那批僧人,以及脫離般若寺,擁有谷心音得到的修行之法的那批苦行僧人。現在我和你們說了這些,你們也應該明白,唯有一些信念和想法的劇烈衝突,才有可能導致般若寺這樣的分裂。」
「所以那次我們般若寺的分裂,便是因為發現我們般若寺的傳承只是來自魔的化身?」雲海呆呆的說道。
「不止於此。」黃眉老僧搖了搖頭,悲憫道:「真正的魔王建立了兩所房子,他便一定會有進入兩所房子的鑰匙,他不會讓房子裡的人有背叛他的能力。那次在無盡沙漠裡的發現,指明了一個事實,我們般若寺的修行者,對於魔王而言,可能就像現在的火魁一樣,魔王有控制我們的手段。」
「那次發現的記載裡…這種手段甚至能夠控制我們的身體。」黃眉老僧頓了頓之後,看著愈加震撼的真毗盧和雲海,接著道:「所以在那次發現之後,很多般若寺的人感到恐懼,他們害怕有人能夠擁有魔王的那門手段,所以他們離開了般若寺,變成了獨自穿行在無人之地的苦行僧,躲避著世人。有些僧侶放棄了修行般若寺的絕大多數功法,最終變成了現在的神像軍。還有些人留在了般若寺,秉承著善念,並開始尋求改變自身,斬斷和魔聯繫的方法。」
「只要是般若寺的修行者,便很有可能被魔王輕易的控制。」真毗盧肅穆的問道:「那我們今日般若寺的修行者,依舊如此?難道煉獄山的修行者,能夠克制甚至控制我們?」
「在那場般若寺大變之後,在悠長的歲月裡,我們般若寺的歷代修行者已經將修行功法進行了徹底的改變,甚至做出了很大的犧牲,徹底毀滅了一些力量分外強大的修行之法。原本即便是昔日的魔王重生,我們也可以和他戰鬥。」黃眉老僧看著真毗盧和雲海,說道:「但在那場分裂之後,我們般若寺曾經有一名僧人遠去大莽,遠去天魔獄原,他想要得到一些魔王的修行之法,從魔王的修行之法中的,得到徹底斬斷和魔聯繫的方法,然而最終他卻成了煉獄山掌教,成了在千葉關前死去的那名煉獄山掌教的師尊。」
雲海震驚得身體都不停震顫起來,「師尊,您的意思,是那名煉獄山掌教的師尊,其實是我們般若寺人?」
黃眉老僧緩緩點頭,「從某種意義而言,今日的煉獄山,才是我們般若寺的另外一處分支。」
真毗盧和雲海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人知道我們般若寺絕大多數對於功法的更改,所以在得到一些魔的手段之後,他有了針對我們般若寺功法的手段。除了谷心音的那一脈苦行僧在他之前便離開了般若寺,他無法知道那些苦行僧對於功法的更改,不可能有什麼手段克制。」黃眉老僧看著說不出話的真毗盧和雲海,說道:「所以對於這一門遺留下來的功法,我們極其的重視。」
「所以這麼多年裡,煉獄山掌教和我們般若寺一直擁有著難言的默契,他的目光也始終只在雲秦,他眼裡的敵人,都只有雲秦和青鸞學院。」真毗盧沉默了許久,才出聲說道。
黃眉老僧點頭不語。
雲海白著臉,說道:「煉獄山掌教雖然已經連換了兩任,到了今日的張平,但針對我們般若寺修行功法的手段,必定也留在了煉獄山的秘典裡,一定會被張平得到,所以張平也不將我們視為威脅。」
「我們可以選擇逃,或者隱匿在般若寺的有些佛光裡。然而卻無法面對真正的煉獄山掌教,無法和他為敵。」黃眉老僧無悲無喜的說道:「這便是我們般若寺現在的命運。」
「一定會有改變這樣命運的方法。」真毗盧看著他,說道。
「玄遠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黃眉老僧看著遠處峽谷口灑落的黃沙,慢慢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