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墳場

    他認為費介很費解的原因是:「自己那個父親不是一向不管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嗎?怎麼還會專程派個老師來?如果是教讀書的倒也罷了,怎麼搞這樣一個老變態來教自己?」

    看到對方認識五竹叔,范閒知道這個事情輪不到自己插嘴,裝傻充愣地坐到了床上。

    等大人們把事情都說清楚了,范閒才用小胳膊將費介老師身上的床單給取了下來,然後躲到五竹身後呵呵傻笑著,扮演著癡呆兒。

    可惜今天露了一小手,眼前這兩個厲害人物都知道面前這個四歲稚童的腦子裡很不簡單。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遠處隱隱傳來雞叫和下人們燒水的聲音。

    五竹領著費介出門而去,只是在離開之前,范閒的耳朵裡聽到五竹傳來的一句冷冰冰的話:「什麼時候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是誰。」

    范閒心裡咯登一聲,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四年前與五竹叔千里同行來到澹州時,自己還是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他想了又想,總是找不出一個好借口,只怪當時被費介那個怪老頭兒給嚇慘了。

    澹州城開始從睡夢裡醒來,那間不起眼的小雜貨店卻沒有開門的跡像。

    在店裡一個幽暗的房間裡面,五竹冷冷地看著費介:「跛子是什麼意思?」

    費介雖然在某些方面也可稱得上是一代大家,但一想到傳聞中面前這個瞎子少年的冷血毒辣,也不免心頭有些惴惴,回答道:「少爺總是要長大的,將來總會面臨京都裡面的那些事情,早些做準備,將來也可以多些勝算。」

    五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個瞎子,但費介總感覺那塊黑布後面有兩道足以殺人的精光正盯著自己,他微笑著說道:「五大人如果有意見,我可以馬上回京都,相信大人會尊重您的意見。」

    五竹搖了搖頭:「我想跛子讓你來,應該不是這麼簡單。」

    「不錯。」費介心想也只有面前這個傢伙才敢直呼院長大人叫跛子,他彎了彎身子回答道,「大人一直沒有找到小姐留下的那個箱子,很擔心會被那些有心人找到,所以想請五大人指點迷津。」

    「不用找了,小姐去世前已經把那箱子毀了。」五竹面無表情說道。

    費介點點頭,轉身離開,忽然又皺眉道:「總覺得小少爺有些奇怪,五大人,他才四歲大,你就讓他修行如此霸道的真氣功法,難道不怕出事?」

    「奇怪的還在後面,他的真氣功法也不是我教的。」五竹看著這個即將成為小主人老師的毒物,淡淡道:「就辛苦你了。」

    費介摸了摸自己頭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總覺得這句話好像有些什麼不好的兆頭,苦笑著告辭。

    等他走之後,瞎子五竹進入雜貨店的一間密室,呆呆地對著角落裡一個蒙滿了灰塵的箱子,眼睛上依然蒙著那一塊黑布,但可以明顯地看出,他是在思考著什麼。

    ……

    ……

    白天的時候,伯爵別府來了位奇怪的先生,遞交了名帖之後,得到了老夫人的親自接見,又不知如何,得到了老夫人的信任,開始擔任范家少爺的第二任先生。

    丫環們早就把這件事情傳開了,都很奇怪,一個頭上裹著紗布,看著像老流氓一樣的傢伙怎麼有資格當自家可愛少爺的先生。

    書房裡,范閒正乖巧可人地給費先生捶背,昨天夜裡把人敲了悶枕,這時候得趕緊討好討好。

    「老師啊,這可不能怪學生。」他奶聲奶氣說著話,自己心裡覺得挺噁心,「您拿把刀子,學生年紀小,所以衝動了些。」

    費介心想自己不拿刀子怎麼把那門撬開,自己只是準備偷偷來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私生子長的什麼模樣,誰知道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半夜不睡覺在玩失眠。

    所以有此誤會也是難免的,只是後腦還有些痛,可惜了,以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筆債討回來。

    「我還以為老師會悄悄來教我。」

    「不錯,在很多江湖傳說中的故事裡,獨處小園的少年,偶遇一個風塵異人,學得驚世之藝,而身邊之人一無所知,這種事倒是常有。」

    范閒苦兮兮地望著費介老師,聽他說話。

    「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而且你不是我兒媳婦兒,我也不喜歡天天爬牆。」費介的臉色不太好,看著面前的小男生,「所以既然能夠有個身份,還是用這個身份教你比較好。」

    范閒嘿嘿笑著,爬到他腿上坐好:「老師,你和我爸爸認識吧?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費介臉上一陣青紅,明知道面前這個小傢伙一肚子狠水,還在自己面前扮演天真,自己身體裡生出一種渾然無力的感覺,聽到對方發問,想了想才回答道:「伯爵大人是我上司的朋友,所以他請我來教你,你以後還是叫我老師吧。」

    「老師?那您準備教我什麼呢?」

    費介嘿嘿笑著,微褐色的眼瞳裡閃過一道妖異的光芒:「我只會……用毒,所以我來教你怎樣用毒殺人,怎樣不被別人毒死。」

    本來以為這句話,可以嚇到小朋友哭,但費介馬上想到自己面前這位小朋友不是一般人,自己這招估計沒用。

    果不其然,范閒大大的眼睛裡滿是興奮,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顯得格外感興趣:「那還等什麼呢?要不要我去捉幾隻兔子來當試驗品?兔子不好,那就用蛤蟆?」

    費介傻癡癡地轉過身去,心想這小傢伙真的只有四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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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之後。

    離澹州港約有十幾里路的亂墳岡裡,微微發白的東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灑在幽暗的墳地裡,讓這片土地顯得更加的鬼氣森森。

    費介籠著雙手,站在墳地的外面,看著那個正在墳坑裡蹲著身子的小少爺,眉頭微微地顫抖了幾下。

    這次是借口出遊,向伯爵府老夫人請的幾天假,將范閒帶到墳地裡刨屍,用來學習人體構造。

    雖然知道范閒少爺和一般的小男生有很多的不一樣,但當費介看到范閒居然只用了一會兒的時間,就習慣了墳地裡的陰森氣氛,居然這麼快就穩定住了心神,開始按照這一個月裡學習的相關內容,對墳地裡的屍體開始解剖,費介自己很受驚嚇。

    他一向就是和這些死屍打交道的專業人士,但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可以如此平穩面對屍體的四歲小男孩。

    墳坑中一片污臭,一個漂亮乾淨的小男孩戴著個大口罩,他小小的雙手正從一具半腐的屍體裡往外拖出粘成一團的腸子。

    這個場景很恐怖,很可怕,范閒覺得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依然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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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