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夫妻夜話

    范建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果漿碗放了下來,似乎是嫌這溫嘟嘟的碗有些燙手:「我不是替柳氏開脫,只是當時她找的人,表面上是聽她的命令,但實際上卻是聽皇宮裡那人的命令。柳氏在這件事情中,只不過是個替罪的角色。」

    范閒皺眉問道:「是宮裡的誰要我死?為什麼要我死?莫非他們早就知道我是葉家家主的兒子?」

    「他們當然不知道!」范建不知道為什麼變得異常激動,右手緊緊地握住椅把,「知道這件事情的,沒有人會想傷害你,如果有人想傷害你,也一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難道整個京都從來就沒有人知道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如果那些人知道父親與葉家的關係,為什麼就沒有人懷疑過我這個私生子是葉家家主的兒子?」

    范閒滿是懷疑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心裡略有寒意,發現事情之後似乎還有些更重要的問題,但他根本不敢開口去問,轉而幽幽說道:「那是因為什麼原因?四年前我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男孩兒,遠在澹州,和京都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瓜葛。」

    「四年前,也就是陛下收林家姑娘為義女的時候,也就是他為郡主指婚的時候,陛下那時候就決定了,將來皇商產業,以後就由你來管理,也就是那一次,你第一次出現在皇宮眾人的談話中,眼看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卻擁有了一個他抱不起來的金元寶,你想想皇宮裡面的那些貴人們會如何選擇?」

    「選擇乾淨利落地殺死我。」

    「監察院查了四年,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這件事,只是可惜沒有證據,奈何不了那些人。」

    范閒笑了起來:「就算有證據,只怕也奈何不了對方才是,畢竟監察院是臣子,那些人卻是主子。」

    范建點了點頭。

    「想殺我的人是誰?」

    「皇后,長公主。」范建微笑著:「不過既然你已經平安長大,而且入了京,相信再給她們幾個膽子,也不可能冒著陛下震怒的危險,對你動手。」

    范閒悲哀說道:「您太樂觀了,就算將我殺了,皇帝難道還會把自己的老婆和妹妹如何?」

    范建沒有回答,轉而說道:「最近一段時間,靖王世子一定會想辦法拉近與你的距離,而且他一定會想辦法,讓你與二皇子見上一面,你自己小心處理一下。」

    范閒應了下來,知道京都裡每個大族都必須主動或者被動地在這件事情裡表明立場,皇子爭奪天下的繼承權,雖然是一個看上去有些老套的把戲,但無論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永遠是不變的戲碼,只要那層厚厚的幕布拉開,隱藏在後面的戲子們便會紛紛上場,或使三尺劍,或用三寸舌,演給別人看,也演給自己看——范府如果想不偏不倚,緊跟著皇上,似乎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深夜,范建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喝著已經涼透了的果漿,一邊想著范閒剛才的話。想到當初自己付出的慘痛代價,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想起京都那個流血的月份裡恐怖血腥的場景。在那個黯淡的沒人知道的夜晚,皇后的父親在自己的刀下顫顫發抖,當自己親手一刀將對方的頭顱斬了下來,那頭顱骨碌骨碌滾著,似乎想起了那個聲音,范建的唇角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

    —————————————————————————後一段曰子裡,范閒過的很是自在,每天在府裡享受著大少爺的待遇,偶爾溜到東川路去瞧瞧籌劃中的書局到了什麼地步,和那位也姓葉的掌櫃倒是逐漸熟了起來,一應事順,所以府裡清客崔先生還是回到了司南伯的身邊。而每隔一天的晚上,范閒總會溜到那個皇室別院去,熟門熟路地翻牆而入,只是現在的窗子已經不再關上,雞腿姑娘總是默默地等著他。

    之所以經常往那裡跑,不是因為「戀殲情熱」,實在是林婉兒的病不能再拖,皇家的人都是木頭,好在御醫在收了司南伯府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彎遞過來的賄賂後,終於開口認可稍微進些油腥對於郡主的身體是有好處的。

    范閒經常去那裡,就是為了送吃的,以及自己配的藥丸,因為怕和御醫開的藥相衝突,所以用藥都極溫和,除此之外,便是帶上許多好吃的,滿足一下未婚妻一曰饞過一曰的小嘴。就這般過了些曰子,林婉兒的身子明顯有了起色,臉上的紅潤漸多,卻不是以前那種並不健康的艷紅,而且身上的肉也多了起來,臉頰處明顯圓了一圈。

    林婉兒有些頭痛於此,但范閒卻是無比驚喜,心想成親之後,自己豈不是可以天天揉捏自己最愛的嬰兒肥美少女?

    別院的侍衛實在是有些鬆懈,加上范閒在澹州被五竹訓練出來的爬牆功夫,所以夜夜偷香餵藥,竟是沒有人發現。不過林婉兒身上的病根卻還是沒法子根除,范閒心想還是等費T回來再說,實在不行,成親之後想辦法搬離京都,范家在蒼山上還有一處別院,最適合療養。

    經過了這些夜裡的接觸,這一對未婚夫妻之間早就熟稔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麼,從慶廟一見鍾情之後,兩個人便覺得對方與自己有些極其相似的地方,也許是容貌,也許是身上的氣質,也許是對待事物的看法,這種投契感讓初戀的范閒,初戀的婉兒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執子之手的美妙,由兩個本來陌生的男女,變成了如今一眼一指便能知道對方想些什麼,竟是沒有花多少時間。

    林婉兒望著他的臉,憂色忽起問道:「你天天用那香讓四祺入睡,時間久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范閒安慰道:「第一次來就說過了,這香對人身體只有好處的。」

    林婉兒想到他第一天摸進窗來的情形,不由噗哧一笑,說道:「如果當時真把你當採花賊殺了,你怎麼辦?」

    范閒苦笑著牽著她的手:「依晨,或許有些事情必須要讓你知道。」

    林婉兒聽他喊自己的小名,微微一羞,說道:「什麼事情?」

    「嗯……如果你要殺我,估計是很難的。」范閒笑嘻嘻地說著:「我從小就跟著很厲害的人學習,所以骨子裡不是什麼寫詩的文人,倒更像個莽夫。」

    林婉兒歎息道:「知道啦,如果不是莽夫,怎麼會當街痛打郭尚書之子,還鬧得沸沸揚揚的,直到現在還不能離京。」

    說起來,范閒打郭保坤的那案子一直沒結,兩邊角力不下,京都府早就掛了白旗,舉了免戰牌,將案子遞到刑部,用的名義是:案情複雜,難以勘決。其實這案情有什麼複雜的,如果真想查,只要把現在跟著范閒在京都街上閒逛的幾個護衛一抓,然後一用刑,什麼都明白了,可問題是打官司的兩家背景不簡單,所以案情就自然複雜了起來。

    這是歪門邪道,卻又是官場正道——案子遞到刑部之後,於是輪到刑部開始頭痛,目前正在籌劃著請宮中下旨,讓監察院來辦理這案子,雖然這種治安案件不應該是監察院的管理範圍,但畢竟兩邊都是官員,而監察院又有監督官員的職責,所以也說得過去——京都百官都知道,監察院的院長大人,是哪個官員貴戚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所以郭家在等著監察院開始調查的那一天,孰不知范閒也在等著那一天,他手上拿著費介留給自己的牌子,才不會怕監察院的夜叉。

    安靜的夜裡,范閒略略出了些神,接著安慰林婉兒:「這事不要緊,過幾天自然就淡了。」他忽然想到面前這個少女的母親,曾經在四年前試圖要殺死自己,眉尖不由皺了一下。

    林婉兒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見他神情,問道:「是不是最近有些麻煩事?」

    范閒看著這姑娘的如畫眉目,歎了口氣問道:「如果將來……我與長公主之間有什麼問題,我很擔心你會如何自處,只怕你會很傷心。」

    林婉兒微笑著:「為什麼要提前思量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呢?婉兒從小就病著,似乎在數著曰子過,永遠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離開這個塵世,所以我一向不喜歡思考沒有發生的可怕事情。」

    范閒歎了一口氣,滿是憐惜地將她摟進懷裡,嗅著她發間的餘香,心裡不停說著:「我知道你的感受,因為我曾經和你有過一樣的遭遇。」

    吻君唇葉,齒有餘香。

    「嗯……婉兒,你身子真軟。」

    「你……你摸的是你前些天自己拿來的枕頭。」

    范閒很喜歡夜裡偷跑到女子閨房中的感覺,這像是偷情,卻又是一種沒有心理負擔的偷情。如果允許的話,他願意這樣的曰子更長久一些,至少在成親之前,不要有太多的事情來打擾自己,能夠在京都有這樣的幸福生活,無論如何也是離開澹州前想像不到的事情。

    奈何所謂事不從人願,平靜的生活總有結束的一天。這天下午,靖王世子擺明車駕,來到范府之中,柳氏趕緊上前恭敬迎著,將他迎入花廳用茶。
《慶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