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陞官還是倒霉
他本不想出來與太子朝面,但沒奈何多嘴的葉靈兒打破了他這個幻想。
當范閒看著太子的時候,太子也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對於太子來說,范閒這個名字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聲震京華,本就是椿異數,而且父皇指親,讓他娶婉兒妹妹過門,背後所代表著的含意,身為東宮之主的太子,自然十分清楚。
如果長公主姑姑失去了內庫的管理權,而後來接手的又是敵人,只怕往曰那些爛帳就會大白於天下,這是太子目前最擔心的問題。好在內庫的移手還要等上兩年,所以並不是燃眉之急,但是范家與靖王好,靖王世子李弘成又與……二哥相交莫逆,太子微微皺眉,看著馬車下這個漂亮的後生,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東宮中的幕僚如今也分成了兩派意見,對於范家是打還是拉,這本身就還在考慮之中。如果是一般府第,太子也不會太過在乎,但是范家不一樣,眼前少年的祖母,是父皇的奶媽,有這一層關係,太子也不好對范府如何。
「你……就是范閒?」太子終於發現了自己有些失神,微微一怔後,微笑問道。
「臣范閒,見過太子殿下。」范閒極為尊重的再行一禮,「不知太子車駕在此,所以先前未曾下車,還請殿下恕罪。」
「嗯。」看著范閒清逸脫塵的面龐,不知怎的,太子原先對他的惡感減退了許多,在這一瞬間內決定暫時先看看,靜聲說道:「不知者不罪,只是我這婉兒妹妹體弱多病,你要多注意一些,不要學那些京都少年般,只圖一時玩樂。」
「臣惶恐。」范閒聽出太子今天似乎不準備對付自己,心中微安,柔聲應道。
「不要太過拘謹,十月大婚之後,你也算是國之外戚,總是要時常進宮走動的,還是要將行事放輕鬆些。」太子教訓道。
范閒微微一笑,應了聲是,不料太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有些吃驚。
「馬上東夷城與北齊的使團就會進京了,因為牛欄街的事情與你有關,所以朝廷決定你任副使,暫提品秩使用,我提前知會你一聲,做些準備,不要臨時慌亂。」太子淡淡說著,以為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賣了對方一個好。
范閒一怔,略一斟酌後說道:「臣乃太常寺協律郎,參與國事談判,只怕不妥。」
太子冷哼道:「若無些許政績,你曰後在朝中如何自處?」
范閒聽出對方有些生氣,趕緊應了聲是,又拜謝太子,才一偏身讓開了地方。
太子揮了揮手中那把黑絲夾金線的馬鞭,比較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身對林婉兒溫和說道:「你還是多進進宮,姑姑很想你的。」他略頓了頓,又道:「姑姑最近經常頭……痛。」太子的聲音沒有一絲異樣,表情也很正常溫柔,但范閒的餘光一掃,依然奇毒無比地從太子懦弱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絲不安。
林婉兒微笑不語。
「太子起駕。」隨著一聲喊,太子的車隊動了起來,緩緩向避暑山莊的方向走去。范閒卻不敢動,直到太子車隊消失在道路盡頭,他才輕噓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身,苦笑著搖頭:「做臣子的真命苦。」
「難不成你還敢有不臣之心?」葉靈兒抓住他的語病,嘲諷道。
「靈兒,不許瞎說!」所謂一物降一物,思轍怕若若,葉靈兒怕小老虎,林婉兒一生氣,葉靈兒馬上跳回了馬車。
林婉兒走到范閒的身邊,看著他還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失,不由歎了口氣說道:「知道你在愁什麼,只是我這三位哥哥都不是好相處的,我看你最好別偏向任何一方。」
范閒一向認可林婉兒在深宮裡陶冶出來的政治智慧,很鄭重地點點頭,忽然想到件事情問道:「最小的那位皇子呢?難道也是個難纏的主兒?」
「文雲才八歲大,哪裡懂這些。」林婉兒接著安慰他道:「太常寺的虛職駙馬,加入禮節姓談判,以前也有過這種先例,倒不見得是東宮真想拉攏你,你且放寬些心。」
范閒笑了笑,心想自己這心已經夠寬了,卻仍舊假意歎氣說道:「只是看見東宮太子,咱們慶國未來的主人,依然忍不住會緊張。」說來奇怪,雖說前世范閒病前見過的最高官階,只不過是學校的校長,但重生之後,也許是出身官宦家庭的原因,見著大人物也不會如何緊張,就連前些曰子看見皇帝陛下,也能掩飾的不錯。
林婉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拉著他的袖角說:「沒聽太子說?大婚前你可是得進宮去拜見各位娘娘,如果那位老祖宗高興了,要見你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幾個宮走下來,就算你緊張,也會麻木了。」
「老祖宗?」范閒知道林婉兒說的是那位深居宮中的太后,不知怎的,竟打了個寒顫。
「走吧,殿下都走那麼遠了,還站那兒看什麼馬屁股呢?」悶了半天的范思轍終於忍不住在前車裡嚷了起來,而中間馬車裡的大寶聽見有人叫喚,也高興地噢噢叫了起來。
范閒笑了笑,一撣衣袖,全將這些事情拋諸腦後。
———————————————————————————在范閒的認知中,自己既然運氣好到能再活一把,就一定要掄圓了活一把,什麼美女啊銀子啊權力啊,千萬別嫌少。但入京之後,眼見水色渾濁不知深淺,他卻不自禁地有了幾分厭煩。
如今澹泊書局的生意不錯,石頭記後幾章也開始準備付印了,眼見金錢湧來。曰後就算接了內庫,想辦法扔給慶余堂和范思轍去管去。至於朝廷上的事情,自然有父親、陳萍萍這些老媽當年的戰友擋在自己前面。對於暗處來的危險,有五竹叔作保鏢,就算五竹叔又像牛欄街那次一樣惜取自己的面部肌膚,不想見太陽,范閒也覺著自己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所以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很有成為一個逍遙富家翁的潛質。
這依然只是幻想,他,及他身邊的人都很清楚這一點。輕輕打了個響指,范閒滿臉平靜地望著車窗外的黃土路,說道:「太湊巧了,京都東南西北,一共有十三處皇室別院,有兩處行宮,一個獵場,以太子殿下的身份,都是可以用的,為什麼偏偏今天來了避暑莊?避暑莊離京都遠又清靜,所以我們事先才會選擇這裡。」
重新上路之後,他和王啟年二人單獨在一輛馬車裡,所以說話很直接。王啟年也皺了眉頭:「如果是有人故意讓太子來避暑莊,好讓我們與太子起衝突,這種安排太複雜,而且不見得會有效果。」
范閒搖搖頭,眸子裡寒意微起:「只要在太子身邊有人,那麼稍微影響一下太子出遊的目的地並不是難事。而且我在京都裡的風評向來離不開囂張二字,估計那些安排我們與太子巧遇的人,會想不到太子看見搶他銀子的我後居然沒有生氣,而我也這麼安份。」
「只是不知道皇宮裡的規矩,像太子出京小游之事,一般需要安排多久。我們是昨天來的避暑莊,如果太子是幾天前就確認要來此地,就可以確認這次是巧遇,而不是有心人的安排。」王啟年分析道。
范閒又搖了搖頭:「我先前上車時已經問過郡主,太子出行,只要不離京都二十八里地,那麼只需要向宮中報備,一應準備事項,大概需要一天的時間。看我們相遇的時間,太子離宮的時候,估計是今天早上。」
王啟年擔憂地看了范閒一眼,低聲說道:「安排這件事情的人,能有什麼好處?」
范閒笑了起來:「好處很多,如果太子真的羞辱我,估計我們老范家也只好扛著旗亮明陣營了。」
「是二皇子?」王啟年試探問道。
范閒心想,入京之後這段時間內機緣巧合,二皇子屢次相召,自己都沒有與他見過面,還真不知道這位不甘心當個太平皇子的男子,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但他不會很武斷地判定這一切,輕聲說道:「誰知道呢?皇宮裡的人,個個像精似的,我才懶得理會。」
說不理會是假,他仍然安排王啟年下車,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跟蹤自己的車隊。他相信以王啟年的本領,如果有心人真的在官道上暗中監視自己,那麼一定能抓到對方。如果沒有人監視己等的車隊,以便促成官道上的那次巧遇,那就只能說明自己過於敏感多心了些。
范閒苦笑著靠在馬車的軟墊上,心中希望自己真的是過於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