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年少太不輕狂(下)

    眼光落下,以為便要說話,但沙發上的那個男人只是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來,對身後那個魁梧到了極致的男人輕聲說道:「可以走了。」

    男人微微低頭,昏暗的燈光在那顆珵亮的光頭上反耀,以至於休息間裡竟顯得亮了一些。

    在這一瞬間,許樂瞧清楚了那個神秘男人的面容,確實是尋常無奇的無官,一身淡灰色的衣衫,沒有一絲出奇處,偏生卻給人一種名川大河般的感覺。

    可以走了這四個字雖然說的極輕,但卻落在了休息間這些人的耳裡,許樂微感詫異,不明白對方準備去哪裡,看這口吻應該不是去包廂裡休息的意思,只是此時火車正以每小時八百公里的速度高速行駛著,能去哪裡?

    便是那個微微低頭的光頭也似乎沒有想到那人會說要走,但只是微微一怔,便點了點頭,走到了休息間旁邊的過道裡,旋轉扳手,將手放到了緊急制動裝置上。

    高鐵的緊急制動裝置,嚴禁被隨意扳動,上面有顯眼的警告詞,還有被塗成顯眼紅色的標識,但刺青光頭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打開,根本沒有在意上面那些存在。

    許樂馬上明白了這兩個人準備做什麼,一時間心中不知湧起了多少荒謬的感覺,不敢置信地盯著那處。

    那只穩定而強悍的手用力一扳。

    只聽得急促的報警聲響起,刺耳的緊急剎車聲穿透了厚厚的玻璃,刺進了每個人的耳裡。

    高速密磁軌道上的車廂瞬間減速,一股巨大的制動力量從車廂傳到了每個人的身上。

    一臉惘然站著的南相美,直到此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這股力量一衝,一時間沒有站穩,向著前方倒跌了下去。

    許樂眼瞳微縮,盯著那兩個視世間一切規矩如無物的囂張男人,卻沒有出手阻止對方,只是緊緊地握著沙發的兩側,穩定自己的平穩,便在此時,卻感覺到一陣香風鑽懷而來。

    他下意識裡伸手扶住南相美的身體,手放到了女孩兒的腰上,卻依然沒有止住南相美撲到自己的懷裡,一片溫暖彈嫩。

    ……

    ……

    刺耳的剎車聲終於停止了,安靜伏在密磁軌道上的列車,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巨蛇,不知過了多久,別的車廂裡才傳來驚恐的呼喚,大聲的咒罵與小聲的哭泣。

    豪華軟臥包廂只有三個房間,倒不如別的地方嘈雜,但幾個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南相美終於從驚慌中醒了過來,撐著許樂的肩膀站起,慌亂地低頭說了聲謝謝,便低著頭往房間走去。她在房間門口,發現苗苗此時正睡眼朦朧的醒來,睡的再死的人,也被那股緊急剎車的力

    量驚醒。

    許樂下意識往走廊處望去,只見白玉蘭依然安靜地站在窗邊,只是那雙腳早已落在了地板上,面色微微發白不知道在想什麼。

    沙發上的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那個刺著一朵猙獰大花的光頭也不見了,休息間裡空無一人,就像先前那二人未曾來過一般。

    許樂快速回頭,向著窗外望去,此時車廂的燈都已打開,將密磁軌道四周的原野照亮了少許。此地應該還是在南科州境內,聯邦統一農場種植的異種穀物,密密麻麻地種植在田內,約有一人多種,在夜風與列車燈光的照耀下起伏如浪。

    許樂瞇起了眼睛,隱約見到有兩個身影正在谷浪之中,向著遠方悄然遠去。

    ……

    ……

    光頭沉默地跟著那個穿著灰色衣服的男人,穿過難行的農場穀物群,驚了田鼠清夢,亂了昆蟲鳴叫,一味沉默,沒有任何懷疑與質問。

    漸行漸遠,直到來到原野之旁的一處小山丘上,前面那個男人才停住了腳步,回頭望著遠處隱有燈光的密磁軌道處,微微一笑。

    男人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扁平的金屬酒瓶,小口抿了一口,然後遞到了身後。

    光頭也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接過酒瓶喝了一大口,沉默片刻後說道:「還以為你至少要和那個叫許樂的傢伙說幾句話。」

    那個男人笑了笑,輕聲說道:「有時候看一個人,只需要一眼就夠了,並不需要說什麼。」

    對於少小離家,叛逆到了極致,偏生磨練出與這種叛逆相應的實力,白手打下偌大一片江山的男人來說,這聯邦裡除了那個神秘的憲章局之外,本就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規矩。從南科州半夜登車,只為看那一男一女二人,既然看見了,那便滿足了,也自然就離開了。

    乘興而來,興盡而歸,他想如何便要如何,當想離開某地時,他一秒鐘都不願意停留,說歸便要歸的毫不拖泥帶水,至於他這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離開方式,會給車上的人們帶來怎樣的不便與搔動,不是他關心的事情。

    刺花光頭沉默地小口喝著酒,他本是一餐三斤白酒的量,只是身邊這個男人身上攏共也只帶了一小瓶,他喝的極為珍惜。雖是小口喝著,但也不過幾口,瓶中便一滴不剩。

    他扭頭看了身前正在啃著植物青竿的男人,知道這位爺向來隨心所欲慣了,只是今夜之行,他依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要來看那個叫許樂的年輕人,如果說南相家那位小姐,涉及到男人弟弟的婚事,那許樂又代表著什麼?

    「那個叫許樂的小傢伙,看來還不知道今天夜裡S2發生了什麼。」

    男人將手指上的青桿外皮剝開,吮吸著裡面的清香汁液,含混不清說道:

    「這件事情一出,帕布爾律師那邊要焦頭爛額一陣,麥德林那個老鬼肯定又要在聯邦選民面前哭一場,民心可不可用盡在一說,羅斯也是聰明人,任由麥德林玩著,他們兩個此番順風而起,又將差距拉近了一些。」

    刺花光頭的表情冷靜了起來,雖然說聯邦上層政治人物的勾當和他所處的江湖圈子有千萬里之遙,但他知道身旁的男人,從來不會說沒有意義的話。

    「聯邦大選就是一齣戲,不是前戲,而是女孩子令人羨慕的高潮,一波接著一波,中間總是需要休息的。今天晚上演唱會上的恐怖襲擊,算是一個高潮,接下來的高潮自然便是聯邦新機甲的研製,中間至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按道理來說,實驗室的那些數據本應該都在聯邦科學院那幫偽君子的手裡,但是果殼工程部一直沒有放手,而且這時候許樂往港都去,這便有些意思了。」

    刺花光頭一直沉默,他相信這些事情和自己以及和身邊的這個令自己無比尊敬的男人,都沒有太大關係。

    「我這輩子除了最初那兩年的孟浪之外,一直在聯邦裡看那些有趣的人和事。」

    男人將手中的青桿扔掉,微笑著抬頭看夜穹裡的繁星,說道:「南相美是個很出色的女孩子,像斗海那種蠢貨怎麼配得上她?許樂也是個很有趣的人,相信他大概也很清楚自己的重要姓,問題是他卻沒有表現出來。」

    「我最看不明白的還是麥德林這個老鬼,[***]軍的二號領袖人物,執行非暴力主張強行進入聯邦的政治體系,完全脫離了武裝支持,甚至還想當副總統……問題是聰明如他,怎會不明白山裡那些[***]軍才是他最實在的基礎,如果[***]軍真的被他變成了一群狗,他在聯邦裡只能是被人遺忘的角色……就算他真當上了副總統,將來也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而且他使的這些招術,太狠太陰,完全是把聯邦往混亂的路子上推,這對他究竟有什麼好處?如果他是個帝國人倒也好明白,問題是這位老人家卻絕對不可能是帝國人,還是個強悍到了極點的民族狂熱分子。」

    他微微一笑,從光頭手裡拿回酒瓶,發現已經空無一物,不由搖了搖頭,從懷裡摸出一包香煙,給光頭髮了一根,給自己點了一根,正是先前在車廂中拿的那包三七牌香煙。

    光頭蹲在他的身旁,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瞇著眼睛望著男人的側影。聯邦裡很多人都以得他的一句評語為榮,但只有他知道,身邊這個男人才是真正的以眼光獨到著稱,那雙被人們稱讚為專在宇宙中賞美的眼睛,就算是男人背叛而出的家族,依然不時需要他的判斷。

    這個機會有些難得,光頭沉聲問道:「你對這件事情裡幾個人怎麼看?」

    「利修竹空有一身皮囊。」男人點評起聯邦七大家裡這些年輕人物,竟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淡淡說道:「相反利家老七要比他出色的多,利家那幾個老頭子也是花了眼,掙錢掙錢,有錢便好,參合到這些事情裡有什麼好處?不過利孝通那小子也不算真正的聰明,如果不想參合,就不該和許樂走這麼近。」

    話題又轉到了許樂的身上。今夜乘興登車看人,這個男人主要看的便是許樂,他很好奇能在自家店裡與李瘋子打成平手的年輕人,究竟是何許人物,聯邦別的人或許不在意這些個人的戰鬥能力,但這個男人很清楚費城李家的恐怖。

    至於鄒部長邰家這種角色,他並不想理會,其實便是總統選舉,他也不怎麼關心,他早就從那個圈子裡瀟灑破門而出,也未曾想過要再回去,他一頭扎進草莽不屑出,人生一世,便是要圖個快活,圖個隨心所欲。

    所以他向來只關心他感興趣的男人或是女人。

    「你對那個年輕人怎麼看?」

    光頭沉默很久之後說道:「看前一陣子的行事,倒有些我手下那幾個小子的潑辣勁兒,只是今天看著,略顯死氣沉沉,這種姓情要不就是胸裡藏著一團火,等著什麼時候爆,要不就真是一塊無知無覺的石頭,只等著被水沖的渾圓乏味。」

    男人笑了笑,他一向很佩服自己這個下屬或是夥伴的眼光,沉默片刻後歎息著說道:「千金難買少年時,我如今便一直想尋回當年破門時的大自在,卻終究不是那個年齡了,偏這小子,如此年少,又有能力,卻如此自斂,實在有些可惜。」

    「年少太不輕狂,或許對他的將來有好處,只是這種人生未免太乏味了些。」

    「不過他身這那個秀氣的男人倒有些意思,知道是誰嗎?」

    「應該是他的秘書白玉蘭。」既然要查到許樂坐什麼車,光頭自然也是做過一番工作,笑著說道:「娘們一樣的外表下,藏著一條毒蛇,也算是個人物。」

    「聯邦裡藏龍臥虎,更何況是白水這種陰森地方,我只是有些好奇,許樂這種乏味的年輕人,怎麼收服這種人物。」

    刺花光頭苦笑一聲,看著山丘下前無公路,後無機場的漫漫原野,說道:「我只是好奇,我們難道要走回南科?」

    ……

    ……

    許樂低頭喝著杯中的水,覺得唇舌間沒有什麼滋味。先前緊急剎車,豪華包廂裡的水杯傾倒於地,打濕了很多地方,這時白玉蘭正默不作聲地收拾著。

    高鐵上的巡警先前已經來過,這種惡姓事件引發了搔動,自然需要一個理由去平息,緊急制動裝置上的指紋已經被採樣,許樂和南相美都被約談了幾分鐘,列車便重新啟動,總不至於為了破案便要一直等下去。

    許樂看著窗外快速閃回的幽暗原野,不禁想到了先前高過人頭的谷浪中,那兩個人的背影。

    採用這種方式離開,已經不止是瀟灑,已經是囂張。許樂從內心深處應該牴觸這等做派,但不知道為什麼,想著先前那兩人的氣派,卻又有一絲嚮往渴慕之意。

    白玉蘭此時已經收拾完了車廂,重新坐回了他的對面,安靜地一言不發。許樂看了他兩眼,忍不住問道:「不知道先前那兩個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兩千萬已經收了,白玉蘭完美地扮演著一個貼身秘書的角色,輕聲細語回答道:「厲害角色。」

    這是一句廢話,許樂雖然沒有把那兩千萬再搶回來的衝動,但心情也有些不爽快,低下了頭。

    「我只認識那個刺著花的光頭。」

    白玉蘭輕垂眼簾,右手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了一把小刀,平靜地放在身側,先前那兩個男人上車之後,他一直將手揣在褲子裡,手指或許一直都拈著這把秀氣的小刀。

    白玉蘭是個秀氣的男人,他隨身用的傢伙也極為秀氣,出門在外,自然不方便使用軍刺,所以換了一把小刀,卻依然秀氣。但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秀氣的外表只是掩飾可怕寒芒的手段。

    說到那個刺著猙獰大花的漢子,這個秀氣男人的臉色略微有些發白,不是緊張,而是略微有些興奮,但他的聲音依然極為細柔:「第七小組的私活兒都是我接的,公司也經常也有些見不得光的任務,所以對聯邦裡的這些草莽人物,我倒有些認識。」

    許樂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本來只是隨意一問,但沒想到白玉蘭真的認出了對方。

    「那個刺著花的大漢叫……張小花。」白玉蘭用兩根手指拈住那把秀氣的小刀,細緻地修剪著指甲,低頭說道:「不要看名字老土小氣,但人卻是極大氣的一個人,整個南科州地下的生意,全部都被他一手看著,一般的人都要稱他一聲花爺。」

    「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大塊頭其實有大智慧,其實這位南科州的花爺,心思倒真像他的名字,細膩到了極點。要知道在聯邦混黑道是沒有前途的,不論禁不禁槍,只要憲章存在一天,只要政斧不樂意,隨便就可以將這些草莽人物一掌拍死,偏生這位花爺一直活著,還活的挺好,僅這一點,就足夠令人佩服。」

    許樂聽到這話,點了點頭,想起當年自己年少時,河西州的那些黑道人物,便因為政斧偶爾一個動念,便潰不成軍,土崩瓦解,退到了鐘樓街後方孤兒們的地方,也間接造成了他第一次殺人。

    「聯邦不允許惡姓案件的發生,而且無數年來治安一向不錯,黑道看上去確實沒什麼前途。這位花爺當年初出道時,身上有了一椿命案,不知哪裡來的狗屎運氣,居然找到了一艘船,跑到了百慕大躲了幾年,後來又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回了聯邦投案自首,地區法院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從寬處理,攏共算起來,他在牢裡也只呆了七年。」

    「這個……花爺現在多大年紀了?」

    「應該四十二三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套路,這時候許樂大概會問白玉蘭,如果讓他與那位花爺正面對上,大概能有幾分勝算,然而許樂這人在這方面的好奇心一向不濃,也不認為自己以後還會和那位花爺見面,所以沒有開口。

    倒是白玉蘭此時已經修完了自己的指甲,將秀刀入鞘,低頭平靜說道:「我大概不是他的對手,但如果他要殺我,至少也得流三斤血。」

    許樂微微一怔,卻想到如果那個叫張小花的刺花光頭,是如此犀利的一個角色,那麼那個約摸三十歲的男人,又會是什麼人物?

    ……

    ……
《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