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事來如春風拂面,事去如碧水無波

    一個人奔跑在暮色中,奔跑在大樓豎直的牆面上,這幅無視重力,嚴重違背物理學法則的畫面,無法形容。

    事實上療養院大樓臨河一面已經沒有完整的牆壁,只有無力伸展著彎曲鋼筋的水泥斷牆,只有被彈片切削如狗啃過餅乾般的樓層間平梁。

    許樂的身影縱躍在狹窄並不寬厚的牆與梁間,穿著硬底軍靴的雙腳每次落下,都會無比精確地踩中牆間某處突起,或是某根顫巍巍伸向空中的鋼筋。

    在可能失去平衡的每一刻,他的手指膝間便會詭異的一扭,與殘破樓壁親密接觸一瞬,然後重新站穩。

    不能說站,因為他在牆面上奔跑根本沒有一刻停頓,軍靴踏破壁,身動如風,最輕微的反震力,便能讓他的身體高速彈起再次衝刺,彷彿天空紅色晚雲中有一雙無形的巨手,抓著他的雙肩不停向上提。

    療養院大樓很高,殘破的牆面很難行,與地面垂直的著腳面很恐怖,然而在身法鬼魅的許樂面前,這些都不是障礙,從他出現在河畔頹垣斷樹間,到此時快要到達頂層,也不過就是眨幾次眼睛的時間。

    熊臨泉如鋼鐵鑄成的粗壯雙臂上,肌肉強悍突出,雙手間的六管達林機炮依然不停高速嗡鳴旋轉,數千發子彈向對面大樓傾洩而出,追隨著那個如風似電的渺小身影,切割著大樓表面,做著最暴烈的掩護。

    梅山樹叢間的七組隊員們也紛紛舉起手中的TP改狙,向療養院大樓方向再次啟動全方位火力壓制,做為正面火力基群,他們的掩護射擊非常重要。

    然而在這樣緊張的時刻,紀律素質非常優秀的隊員當中,居然有好幾名殺人時眼睫不屑動的漢子,睜大眼睛張大雙嘴,像見鬼一般盯著那邊,完全忘記了射擊。

    那根一點沒點燃的煙卷緩緩自山炮唇角滑落,滾落到腳底滾燙的彈殼堆中,發出一陣焦糊香味,他望著樓面上許樂的身影,聲音微啞問道:「頭兒剛才沒聽到我唱歌嘲笑他吧?我可不想被這麼個怪物盯上。」

    ……

    ……

    梅樹間的七組隊員們陷入了震驚,河對岸的療養院大樓內卻是另一番場景,凌厲恐怖的達林機炮彈雨,對這幢大樓中間一片區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無數拳頭大小的開花彈孔出現在牆壁上,雖然不是刻意尋找有生力量進行狙滅,但如此猛烈的射擊,就算是匍匐在地面上的人,也很容易被流彈擊中,四壁敞通的樓層內到處都是中彈後的慘呼與驚恐的尖叫。

    在這種危險緊張局面下,樓內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許樂正在樓外奔跑,事實上也沒有誰能夠想到,居然有人能夠在垂直牆面上衝刺,所以即便有人餘光瞥到有黑影自窗外掠過,也只會認為是驚恐後產生的幻覺。

    陳春雷上校冒著極大危險,在滿地碎礫間爬出房外,藉著殘存的半截牆壁擋住自己身體,聽著樓內各處發出的呻吟低呼,心情異常絕望,臉色慘白。

    就在這時,他終於收到了兩個好消息,一個是指揮系統臨時通道建立成功,而療養院內的戰鬥部隊已經做好出擊準備,馬上就將對河對面的梅山發起突擊。

    然而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好消息並沒有讓他情緒變得平靜下來。

    或許是因為猜到梅山裡那些槍手的身份,從而聯想起某個小眼睛男人,雖然他並不知道就在此時,那個小眼睛男人正在他身後的垂直牆壁向上衝刺,可他依然強烈不安!

    腦海中回憶起上級的嚴苛命令,他用沙啞的聲音向部隊下屬吼叫道:「如果有人靠近囚室,立即槍斃那兩名犯人!」

    ……

    ……

    短短的一句話,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頂層最深處的那間囚室內,負責看押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的兩名軍人同時端起手中的槍,對準二人的身體。

    靠近牆外的那名小眼睛特戰軍人,食指搭在扳機上似乎下一刻狠狠按下,房間裡驟然響起噗噗噗三聲悶響!

    三顆來自河對岸的子彈,撕裂空氣,精確無比在他身軀上開出三個血洞,瞬間狙斃此人。

    另一名小眼睛特戰軍人悶哼一聲,右腳在地面重重一蹬,奇快無比閃入角落,借助金屬文件櫃擋住身體。

    子彈射中金屬文件櫃,發出恐怖的啪啪脆響,櫃體不停顫動,卻沒有被擊穿,這名軍人再次抬起槍管瞄準臉色蒼白的鮑勃與伍德,呼吸有些急喘,眼神卻非常平靜,沒有任何猶豫。

    就在這時,紅艷艷的暮光忽然變得黯淡了些許,似乎有物事出現在窗外,遮住了光線。

    破風聲中,許樂的身體自窗外呼嘯撲來,就像一塊自天外飛來的巨石,狠狠撞上沉重的金屬文件櫃!

    他身體裹挾的強大力量直接把文件櫃撞到牆角,發出一聲恐怖的巨響,文件櫃咯吱變形,上面竟出現了一道清晰的深深痕跡!

    金屬文件櫃直接被撞扁在牆角,有鮮血從櫃角淌出,至於那名小眼睛特戰精銳的結局不想可知。

    軍靴落在地面,許樂望著對面角落裡那兩名表情惘然的中年男人,臉上露出誠懇笑容,沒有說任何話,直接走上前去,從身後行軍背囊裡抽出繩索,繞過他們的腰,把他們緊緊綁在自己的身前身後。

    繩索另一頭繫在臨河斷壁處探出的合金板上,捆著鮑勃與伍德的許樂,走到窗邊,沒有任何遲疑,便向暮色與泛著金光的河面跳了下去。

    高速下墜!

    虛弱的伍德記者緊緊閉著眼睛,不讓自己發出丟臉的尖叫,鮑勃主編卻是拚命掙著眼睛,瞪著高速撲來的地面,他相信許樂不會讓自己死,但就算下一刻就要死,他也想要完整體會此時神奇的感受。

    那晚風吹來清涼,呼嘯拂打在臉上,主編先生的花白頭髮在風中凌亂不堪。

    彈姓繩索在最後開始減速,當腳剛剛落到地上的瞬間,許樂左手自腰間揮出,明亮刀鋒一閃割斷系索,三個人就這般輕鬆隨意地站穩。

    河對岸,梅山中。

    山炮把煙卷從梅花瓣裡揀起來含在嘴裡,搖頭感慨道:「頭兒跳的挺酷,但抱著一個中年胖子,背著一個中年胖子,這姿式,嘖嘖……。」

    熊臨泉沉默無語,命令隊員們加強火力壓制,同時準備撤離,他很清楚第四快反旅的實力,雖然在這段時間內表現的異常不堪,但只要給對方機會,第四快反旅肯定會在最短時間內向梅山發起突擊。

    戰場局勢的發展和熊臨泉的判斷沒有太多偏離,當戰鬥剛剛打響,療養院後方的戰鬥部隊便已經開始集結。

    負責防禦任務的第四快速反應旅某營,用最快的速度裝配彈藥槍械,然後準備乘坐裝甲反彈軍車,繞行西面兩公里外那座工兵橋,向梅山方向發起反擊。

    然而就在這時,有件非常詭異的事情發生在第四快速應旅的這個營身上,那十幾輛裝甲軍車,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有近三分之一無法啟動,根本無法作戰。

    緊接著,在突擊部隊從後路駛離療養院,車隊抵達西向兩公里處的工兵橋,正準備向對岸進發的時候,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座看似堅固的工兵橋……斷了。

    並不劇烈的爆炸,輕而易舉將300米長的工兵橋正中間某段炸毀,隨著上面那輛裝甲軍車一道墜入河中,激起無數金色的水花。

    河水並不湍急卻足夠深,第四快速反應旅某營官兵一邊忙著救戰友,一邊憤怒地尋找過河方法,眼睜睜看著遠處那座山間子彈呼嘯出梅林,卻沒有任何辦法。

    橋對面某樹梅枝下,白玉蘭點燃唇間的香煙,望著河那邊的敵人微微一笑,大拇指下意識裡想要去拂額前蕩著的髮絲,卻再次拂空,於是開始把玩那把秀氣的軍刺,明亮刀芒在冬曰溫暖如春的風中細膩畫著圖案。

    負責斷後的只有他一個人,這場戰鬥注定他最後撤離,自然也是最為危險,所以……必須只有他一個人。

    ……

    ……

    收到該營營長焦急回報,陳春雷知道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自己的軍人榮耀以及光輝前景,都將在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傍晚結束。

    臉色蒼白的他渾身顫抖走到窗邊,看著懸崖似的斷壁,盯著河畔那幾個身影,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不!不能就這樣結束!」

    他站在窗邊,大聲呼喊著,近乎瘋狂地揮動手臂示意部屬追擊,再也不在意對面梅山上狠辣的狙擊步槍。

    梅山槍聲稍疏,在嚴令之下,療養院大樓下面幾層的官兵開始搏命突擊,向樓外追去!

    陳春雷上校瞪圓了雙眼,看著剛剛走到河畔的許樂三人,他不相信那個小眼睛男人能夠這樣輕鬆的離開,有深河擋在前方,就算你無所不能,我拿士兵的命去填也要填死你!

    晚風漸趨輕柔,河水漸趨平靜,金光漸趨黯淡,如一面仿古銅鑄的鏡。

    忽然間!

    河水開始猛烈翻滾,白色的浪頭瞬間衝破鏡面,噴出無數氣泡!

    轟鳴聲中,一艘黑色的機動艇自河底猛然鑽出!

    無數河水自艇身疾速流淌,嘩啦直下,艇上穿著全套潛水服的劉佼渾身早已濕透,面無表情。

    當聯邦部隊搏命衝到河畔時,只能看到早已轟鳴遠離的高速機動艇,還有艇上那幾個模糊的背影。

    寂廖徒勞的清脆槍聲中,隱約看到艇上有人回頭笑了笑。

    晚霞歸去,河水一片碧綠,平靜無波。

    ……

    ……
《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