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殺出重圍
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巨斧連劈帶震之下,木屑紛飛如同攢刺,一輛結結實實的戰車剎那之間四分五裂,前邊四匹戰馬受了驚,立即各自奔逃,被四匹馬一扯,那裂開的戰車被徹底扯碎,四匹馬各拖一截車體向外狂奔。
姬稠唬得面無人色,戰車分裂,他整個人就從車上掉了下去,雙足尚未落地,剛剛踏上地面的慶忌一支長矛已毒龍般刺到,一尺長的鋒利矛尖自他嚥下三寸處斜斜刺入,帶著紅纓自他腦後搠了個窟窿,「噗」地一聲帶著一蓬血漿鑽了出來。姬稠二目圓睜,滿臉驚駭、不信的表情,但是那眼神中已經全然沒有了生的神彩。
慶忌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這片刻功夫,那些阻攔他的士卒已經衝了過來,四周十餘件兵刃向他齊齊刺來,慶忌縱身前奔,以斧柄磕開一支利劍,一拳搗在那人胸口,將他整個人打飛出去,然後撒開雙腿,以快逾奔馬的速度向前疾衝二十餘步,縱身一躍,撲上那匹正緩緩而奔的戰馬,一抖馬韁,雙足一磕馬腹,馬如游龍,扯起一路煙塵向前狂奔。
他的身後十餘枝利箭追射過來,被慶忌單手舞動長矛,撥打開幾枝,只有一枝利箭射中他的左肩,但他一刻不停,就帶著那枝利箭狂奔,片刻的功夫就跑出了箭矢範圍,迅即化做了草原盡頭的一個黑點。
這一切發生極快,慶忌一擊即走,片刻不留,一切都如電光火石一般迅速。四處的武士乃至紛紛靠攏過來的各位大夫和家將瞠目結舌,許多人竟連動手的是何等樣人都沒有看的清楚。
半山上的晏嬰、田乞、黎褚等人將山下發生的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田乞和黎褚還在驚訝中,晏嬰已然立起,大聲喝道:「速速扶老夫下山!」說完讓兩個健卒攙著他舉步便走。
晏嬰急急下山,並非為了察訪兇手,而是為了逃離險地,所以被那兩個健卒一扶住,立即輕聲耳語:「噤聲,架起老夫,走的越快越好!」
兩個健卒都是晏嬰府中十分機警的家將,一聽主人如此吩咐,便知事情不妥,當下也不發問,只管腳下發力,搶步下山。田乞只一呆,再反應過來時,嬰應那老頭兒被兩個健卒架著,幾乎足不點地,已經跑出兩三丈遠。
方才行至此處時,晏嬰已經發現有些不妙。這倒不是他有什麼心靈感應,而是畢生的閱歷和經驗,再加上他敏銳的警覺姓形成的一種直覺。這山上林木茂密,裡邊不可能沒有飛鳥,可是他們方才高聲談笑一路上山,前邊又有數十名士卒沿著路徑兩側的草叢搜山前行,林中竟然沒有一隻鳥兒驚飛起來,這就不太尋常了,若非林中藏得有人,而且不止一人,斷不會出現這種情形。
晏嬰當時便發覺大大不妙,但是這老頭兒年紀雖大,頭腦的機警卻不減當年,他不知道隨他上山的這些人中有沒有對頭的人,擔心一旦說出自己識破了對方秘密,對方就會馬上強行發動襲擊。所以詭稱疲憊,在這狹隘之處就地休息以思對策。不想山下突生如此變故,正好給了他一個借口,只要對方沒有把握在此地留下他,又不知道他已識破林中有埋伏,那就很可能放棄這次行動。
晏嬰體矮身輕,使兩個健卒架住,雖是八旬高齡的老人,逃得可是飛快。就在此時,林中一箭射出,正中隨在晏嬰身後下山的一名家將背上,那家將一聲慘叫,跌倒在地,向下滾了幾滾,寂然不動,眾軍士大駭,齊呼道:「林中有刺客。」
前方晏嬰低喝道:「不要理會,速速下山!」竟是一刻不停,連頭都不回。他府中的家將都各擎兵刃在手,把他圍得水洩不通,一路簇擁著他向山下急行,踩得碎石簌簌,沿路滾動。
這時林中一陣吶喊,殺出一隊人馬來,原來是孫憑見晏嬰要走,這埋伏已然失去效果,又不甘心讓嬰銼子逃出生天,所以乾脆率領林中埋伏的死士們衝了出來。人未到,一篷箭雨飛蝗般先至,十餘名士卒慘呼著倒下,黎褚拔劍在手,大吼一聲,將劍舞得風車一般,磕飛幾支箭矢,大叫道:「散開,反擊!」
田乞機警,深知此刻刀槍無眼,可分不出敵我,一見箭雨射來,想也不想,便往草叢中撲倒,儘管反應迅速,還是被一箭射散了髮髻,駭得他都白了,當下披頭散髮,連滾帶爬地搶到士卒們前邊,跟在晏嬰身後向山下奔逃。
突如其來的襲擊使黎褚所部亂了片刻,傷了二十幾人,但是這支軍隊倒底是一支精兵,片刻的驚慌之後,士卒們已拔劍在手,或借山石、或借樹木掩護,一邊躲避對方箭矢,一邊向敵接近,很快雙方便短兵相接,叮叮噹噹地戰在一起。由於山路狹窄,孫憑的人數優勢利用不上,一時雙方竟然戰了個旗鼓相當。
黎褚所率這支軍隊,乃是公室精銳,所有士卒都無家室之累,又兼是專職的城衛軍隊,軍餉豐厚,所以將士用命,英勇善戰,這也是高昭子和晏嬰都極看重黎褚的原因。孫憑的人馬雖是五大世族集中起來的勇士,一時也未見佔了上風。
田乞匆匆向山下逃,快到山腳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山頂一股濃煙沖宵而起,田乞不禁暗罵孫憑莽撞,機會失去一次,還有下一次,只要晏嬰沒有發現正有針對他的暗殺行動,總有成功的時候。可是現在孫憑倉促發動襲擊,又引燃信號,號令各處伏兵一齊發動,一旦事敗,哪還有第二次機會?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只好咬著牙向山下逃命,只是他方才跑丟了一隻鞋,此時赤著一隻腳,被山石硌得生疼,跳起來就沒有那麼快了。
晏嬰逃到山下,山下的人馬搶上來接應,有人扶晏嬰上了車,十幾面一人高的大盾依托他那輛大車為核心,把四周和團團護住,晏嬰坐到車上呼呼直喘,還未定下神來,黎褚提著一口血淋淋的寶劍,在幾名親兵的護侍下搶下面前,氣喘吁吁地道:「晏相,刺客居高臨下,人數眾多,不利我軍交戰,我把人撤下來啦。」
晏嬰瞧他一身血腥,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點點頭,正想安撫幾句,田乞披頭散髮地跑過來,大聲叫道:「都還愣著做什麼,哎呀,黎大夫,快快護送晏相回城。」
「且慢!」晏嬰揚聲制止,鎮靜地抬頭看看山頂那股滾滾黑煙,目芒微微一縮,吩咐道:「不必驚慌,各位大夫還在原野間,老夫怎可棄之不顧?命令我部,且退一箭之地,觀敵動靜。」
「諾!」黎褚急急傳令下去,數衛兵馬護侍著晏嬰的車駕徐徐後退,直退出一箭之地停下,等著各位大夫率家將們趕來匯合。見此情形,田乞站出來對黎褚道:「黎大夫,各位返回的大夫及其家將皆應安排在外圍,不要引入中軍,以防內中有刺客響應。」
黎褚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鄭重抱拳道:「多謝田大夫提醒,」說完轉身急急去安排了。今曰衛護晏嬰的責任全在他的身上,如果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在他的保護之下讓人宰了,那他的命也要保不住,田乞這番提醒,他自然感激不盡。
晏嬰本來對田乞有著一絲疑慮,聽他這番吩咐,又見他跑丟了一隻鞋子,頭上的髮髻也被射散,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一絲猜疑漸漸消散了。
孫憑見晏銼子已然逃開,不禁恨上心頭,他把牙根一咬,領著由五大世家集結而來的一千五百名精兵殺下山來,高呼著「殺了晏銼子!」向黎褚所部前鋒發動了攻擊。
晏嬰站在車上,手扶傘蓋撐柱,目注前方,眼見刺客人馬已全部下山,微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把手一揮,對黎褚吩咐道:「速遣兩軍,從兩翼掩殺,切斷刺客退路。」
黎褚點頭稱是,下了一道軍令,立即便有兩位將軍各領一支人馬,猶如蟹之利鉗,向孫憑的後路狠狠插了過去。刺客的襲擊如狂風驟雨一般,許多原本沒有參加圍獵的大夫們聚攏在公室軍隊周圍,一個個嚇得面無血色。但是刺客僅有一千五百人,而黎褚卻有精兵五千,而且戰力尤在其上,孫憑所部漸漸不支,黎褚站在車轅上看的清楚,見此情景喜動眉梢,正欲擊鼓亮旗,並全軍包圍這批刺客,一直靜靜站在那兒的晏嬰忽又淡淡地道:「黎褚,速令所部,全軍向前,從他們中間穿過去,與兩翼匯合,佔領雙鋒山。」
黎褚聞言一陣錯愕,但是晏嬰說完這句話,已然坐了下來,四下裡殺聲震天,他卻微闔雙目,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黎褚不知晏相不馬上引軍回城以策安全,卻去佔領雙鋒山是何用意,但是見他如此神態,似乎不欲解說,黎褚略一猶豫,還是執行了他的命令。
數千精兵一齊出動,護侍著晏嬰的車駕從孫憑所率的五族死士中殺開一條血路,穿插過去,與兩翼包抄敵後的隊伍匯合,隨即甩開這些敵人,大軍開始絡繹登山。及到登到一半,只聽殺聲震天,依雙鋒山層巒起伏的山脈,自左右兩翼,各有一支大軍掩殺過來,一路上許多躲閃不及的遊獵大夫帶著身邊幾十個、上百個家將,連招架一下的力量都沒有,只見箭雨如蝗,戟矛似林,大軍過處,遍地死屍,被他們殺得一個不剩。
晏嬰站住腳步回頭看去,不禁冷冷一笑:「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這些賊子還有伏兵。嘿,傳令下去,倚山固守,以待兵援。」
黎褚見了這驚險一幕,方才明白晏嬰的用意,剛才若是貪功戀戰,或是護侍晏嬰回城,只怕就要和這支大軍正面碰上了。看這規模,兩側擁來的軍隊規模都在萬人以上,如果真的正面對上,自己這一軍只怕處境堪憂。想至此處,黎褚暗暗心驚。
晏嬰倚著一塊巨石,淡淡地道:「黎大夫休慌,敵兵雖眾,想要攻上這山卻難。用不多時,都城裡就能得到消息,引軍來援了。諸位稍安勿躁,且在這裡休息片刻吧。」
黎褚惱恨地道:「這是誰的人馬,居然有數萬之眾,這……」
說到此處,他心中一突,後半句話便嚥了回去。能神不知鬼不覺調集數萬人馬悄悄潛來都城附近埋伏的,放眼整個齊國,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本領,除了……
黎褚心中凜然,回頭看了看盤膝坐在石上,神色淡定,飄逸若仙的晏嬰,心中不禁暗暗一歎:「從今曰起,恐怕我只能站在晏相一邊,再也沒有機會左右逢源了。」
他「嚓」地一聲還劍入鞘,嗔目大吼道:「彭坤,登臨山頂,居高嚴守,防止四下有人攀援登山,一有消息立即示警,切勿貪功。」
彭坤抱拳應聲,率領所部返身便走。
「壁宿,方最,率所部守住前山,靜候都城援軍。」
「諾!」另兩位將軍也匆匆離開。
田乞看著眼前這一切,輕輕轉過臉去,迎著山風,瞇起一雙眼睛,看著山下旗旛招展如潮水般湧來的兩股大軍,眸中閃耀著一種任誰也看不懂的奇怪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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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忌肩頭中了一箭,奔出數箭之地後才反手拔去箭矢。這一路上,他遇到幾處正在圍獵的大夫車駕,身邊都有數十乃至上百名家將護侍,但是他馬速奇快,這些人又沒搞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剛剛一擊刺殺了圍獵的魯國君主,雖有人納罕於此人奇特高超的騎術,卻無人上前圍堵。
慶忌拔去箭矢,只覺身後袍中一陣粘稠感覺,他一咬牙,勒住戰馬,把矛往地上一插,褪下右肩的袍子,露出賁起如丘、堅如磐石的腱子肉,然後以袍袖為帶,往左肩上一纏一裹,便拔起長矛,袒露右臂,繼續縱馬前行。
他從草原中斜斜插向雙鋒山角,對偶爾撞見的狩獵隊伍理也不理。剛剛又奔出百餘丈遠,便見前方殺聲震天,只見一支大軍旗旛招展,大踏步地向這裡逼來,一支百餘人的狩獵隊伍退守不及,落在這支大軍當中,他們不由分說,便是一陣箭雨落下,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這支狩獵隊伍為了活命,已經與他們廝殺在一起。
慶忌先是一奇,隨即便醒悟到這支莫名其妙的大軍必是高昭子、田乞等世家大族的伏兵了,慶忌見此情景也不禁暗暗驚歎於他們老辣的計謀。與五大世家合謀的那些大夫、心腹,恐怕方才馳開遊獵時,便已逃出了這個狩獵範圍。
留在這裡的,都是忠於公室、忠於晏嬰的朝中顯貴,五大世族想殺的不止是晏嬰一人,而是想一舉把所有對手一網打盡。諸大夫狩獵,五大族狩人,真是好生狠毒。
人馬過萬,無邊無沿,慶忌至此已經不能再兜馬繞開,想來這支隊伍用意在於剷除朝中敵對勢力,對他一個單騎逃命的人並不會十分在意,便硬著頭皮策馬前衝,殺進了人群。
前方這支狩獵隊伍邊打邊逃,本來逃命總要快一些的,但是由於急急折轉方向時,主人的車輪陷進一個泥坑拔不出來,眾家將只得捨命保護,以致被這支軍隊團團圍住。慶忌衝到時,這些家將漸漸收攏隊形,以那輛馬車為中心,漸漸形成一個圓陣。只是這圓陣中也有五大族的士兵正與家將們廝殺,若是內外一旦匯合,他們便要大勢去了。
慶忌策馬前衝,一個正指揮做戰的黑甲將軍見他單騎衝來,戟指大喝道:「什麼人?給我攔住他!」
兩名護著戰車的士兵立即向慶忌衝來,慶忌冷笑一聲,俯身前衝,手中利矛閃電般刺出,右邊那名士兵劍只拔出一半,便被矛刃割破了喉嚨,他連叫喊的時間都沒有,便斷了氣。其他人一時都驚呆了起來,慶忌一閃便衝到了那戰車旁,單手執矛,向那黑甲將軍刺去,車右持戟,凌空劈下,慶忌的矛鋒比他快了一籌,一矛刺出,已到了那黑甲將軍面前。
此時的戰車於軍隊中就如同後世陸軍中的坦克,根本不可能有比它更加橫衝直撞霸道兇猛的兵種,那黑甲將軍戰陣經驗再如何豐富,也沒有和騎兵做戰的經驗,哪裡想得到他不但在馬上居然可以執矛殺人,而且速度快的驚人,待到他反應過來,慶忌一矛已經刺到面前。黑甲將軍大駭縮頭,慶忌的矛尖刺在盔頂,竟把他的頭盔掀了下來,隨即朗聲一笑,快馬前衝,已經閃過了他這輛戰車。
戰馬閃過,那車右戟手的大戟剛剛劈下,貼著慶忌的馬尾劈到了地上,這個經驗豐富的戟手同樣估錯了戰馬的速度。黑甲將軍戰戰兢兢地扶著車轅從車中探出頭來,披頭散髮,一張臉白得像小鬼兒似的……
慶忌一路前衝,只想自重圍中殺出去,繞到山後與豆驍勁匯合,所以一路向前,並不主動招惹別人,別人向他遞劍的,他也不分是那狩獵大夫一方,還是五大世族的兵將,只管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五大族的伏兵一邊向前衝一邊清剿正在遊獵的公卿大夫,見打橫衝來一員猛將,自然組隊攔截。但慶忌的聲勢實在太駭人了,只一眨眼間,便已縱馬衝入人群,隨即便聽得慘呼連連,斷臂殘肢混著熱血四下灑落,慶忌整個人身上濺滿鮮血,直如凶神惡鬼一般,令人望之膽寒。
看慶忌的裝束,不過是家將一流的角色,並不是此次清剿的主要目標。而如此凶悍的打法,也著實令人膽寒,所以五大族的伏兵並不糾纏於同慶忌的廝殺。況且慶忌本就天生驍勇,又是中國歷史上正宗的第一名騎兵,再加上這不要命的狠勁兒,能夠與他纏鬥的還真沒有幾個,越往後衝,向他遞來的劍戟越少,待到終於殺出重圍,前邊一片曠野,慶忌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此時心神鬆懈下來,便覺身上一陣陣虛弱。
人力終究有限,這一番廝殺,他的氣力已經耗去了七成,再加上後背裹縛的不好,鮮血仍是涔涔滲出,失血過多,也是漸漸乏了氣力。
前方已經到了山口,往右一轉,便拐向與豆驍勁約定的地方,可是方纔這支五大族的伏兵也是自這個方向衝出來,慶忌還真怕豆驍勁已經遭了他們的毒手。往右一拐,已是崎嶇山路,慶忌眼前開始有一團團黑雲飄過,有些眩暈渴睡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失血過多,但前方不到一里便是約定的會合地點,他便強自支撐著趕了過去。
到了一片白樺林前,他勒住馬,仰起臉來便欲向山林中呼喚豆驍勁,只這一抬頭,便覺滿天陽光耀眼,天旋地轉,一頭便從馬上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