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拔了頭籌
三桓家主各懷心事,眼睛望著一碧千頃的瀝波湖水,心裡卻在盤算著魯君死後的政治格局,自己的家族如何從中謀取更大的利益。其他世家同慶忌的關係到底有多密切,是不是還有瞞著自己的什麼秘密約定。
而公卿大夫們則授意管事、子弟,同三桓世家中交好的友人來往攀談,旁敲側擊地打聽方才公子慶忌連登三座高台,與三桓世家到底說了些什麼。
真正無憂無慮,呼喊喝彩,對龍舟大賽十分投入的,反而是那些苦哈哈的升斗小民。當那些大人物們心神不屬,絞盡惱汁地忙碌於權柄時,他們反而是最輕鬆、最快樂的。
湖上,最賣力氣的就是季氏門下的各支船隊和叔孫氏門下李寒率領的船隊。李寒知道,他想在叔孫家飛黃騰達的夢想在很大程度上已經破滅了,但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放棄。要尋找一個契機,從而攀上一個望族,並不是很容易的事,離了叔孫家,離了舅父休儔的照顧,他未必便會比現在做得更好。叔孫搖光與慶忌有情,但是叔孫玉未必會同意。李寒可是從休儔那兒瞭解了許多消息,知道叔孫搖光與慶忌相戀後,叔孫家主曾經暴怒的反應的。
「一個年紀輕輕、心姓未定的女子而已,能有什麼氣節,待到慶忌被趕出魯國,用不了三天,她就會把他忘到腦後。想來她喜歡的就是孔武有力的男子,這一點我也未必就弱於慶忌。她能戀上如今喪家犬似的慶忌,就一定也能喜歡了我這並非世家出身的平民。只要我略施輕佻,她一個小小女子……哼哼!」
李寒咬著牙想著,嘴角露出生寒的笑意,肌肉賁起的雙臂更加有節奏地擂著戰鼓,兩側的健兒整齊劃一的舞動長槳,水花四濺,船頭在水面上破開一條直線,向前方飛快衝去。遠處,終點插著錦綺彩竿作為標誌,誰最快趕到那裡,再最先返回祭台前,便可奪冠。
李寒微微側目瞄向一旁,數十艘龍舟,他唯一在乎的就是由慶忌親兵組成的船隊。這些在湖上練舟,他沒少觀摩研究吳人划舟的技巧,並把觀察到的一些技巧全都教給了自己這一隊人,自忖比起他們未必弱到哪去,但是此時看去,對方竟比自己快出半個船身,李寒不由暗暗心驚。
成碧夫人這支船隊,都是由善水的吳人組成,他們平素練舟,其實也未藏拙,但是許多東西不是你看了就能掌握的,他們肯把全部實力展現出來,就是料定魯人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全學了去。技巧你可以學,卻未必能那麼快掌握熟練;技巧掌握的熟練了,也只是個人行為,未必就能配合如一。寒龍舟,本就不是一個人的比賽。
三千大千世界,哪個不爭?只是他們爭得這般如火如荼,看在旁人眼中最是激烈,其凶險和激烈,卻實不及方才慶忌與三桓間唇槍舌劍看似輕鬆的凶險。方才但有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此刻瀝波湖畔已是殺聲震天,不知多少男女的血肉要餵了魚蝦、肥了土地。然而,那樣的凶險本就不是尋常人有機會碰得到的,福耶,禍耶?
成碧夫人站在成府台上,踮著腳尖,翹首望向遠處,兩隻粉拳攥得緊緊得,臉蛋漲得有些發紅,待見自家的龍舟第一個到達掛著三角紅旗的旗桿處,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像游魚似的翩然掠去時,她驚喜的像個小姑娘似的雀躍跳起,歡喜一聲。
見她如此舉動,慶忌不禁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成碧夫人雙眼發亮,緊緊盯著湖面,嬌艷欲滴的雙唇微微翕動,好像正給勇士們加著油,絲毫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慶忌與叔孫搖光的定婚,目前是見不得光的,既然有了約定,反而要避嫌疑。而且,名份既然定了,女孩兒家的心思細些,歡喜之餘反多了幾分羞澀,讓她再公然與慶忌站到一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今曰本來無人邀請慶忌前來,他不請自到,一時也不知該把他安排到哪裡才好,三桓正各懷鬼胎,不管他站到誰家的瞭望台上,恐怕別人都要胡亂猜疑些什麼。正在這時,成碧夫人已讓弟弟成秀親自趕來迎他了。成碧夫人的船隊是慶忌借給她的人,她來相邀,順理成章,這樣安排最是妥當,慶忌欣然應允。
慶忌今曰一到,成碧夫人其實就已經留上了心,她心中是認定了慶忌使了替身,自己藉機遠遁的,對於慶忌的目的,她一直有些好奇。不過商人的謹慎和狡黠,使她本能地保守了秘密,不曾對任何人提起。今曰見慶忌連登三台,拜訪三桓,彼此之間好似還頗為親密,成碧夫人不禁暗暗慶幸沒有壞他好事,見他從叔孫玉家的高台上走下來時,成碧便已著弟弟親去迎接。
慶忌本來想去季孫氏台前,畢竟他一直就算是季氏請來的客人,站在他那一邊也算合情合理,站在那兒與陽虎剛剛簡單談了幾句,成秀便到了。成碧夫人本是季氏門下,到她那兒對叔孫和孟孫的刺激又比較小,慶忌便欣然從命。
很巧,今天成碧夫人羅衣一襲,也是白色。她本來就喜歡素色,成碧夫人對自己的容顏是十分自傲的,她那天生嬌麗無儔的容色,原本就不需要任何鮮艷來襯托,只是慶忌也是一身白,一個偉岸、一個窈窕,兩人往那兒一站,頗有些……她本來心底裡是有些不自在的,只是這時看得緊張,是真的把慶忌忘到腦後了。
台下,季小胖正嘟著一張汗漬漬的大臉跟幾位公卿大夫家的孩子圍成了一圈在賭錢:「有還有人下注嗎?再不下可晚了,馬上就要分出勝負了喔。」
幾個小毛孩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你真當俺們傻啊?俺爹說了,你家賽龍舟的都是吳人,一定贏的,俺們才不賭。」
季小胖笑得很憨厚的樣子,肥肥的下巴隨著他的笑容顫巍巍地抖:「話不能這麼說啊兄弟,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那我家要是萬一輸了呢?我可是一賠十的比例,你那點小錢算什麼啊,萬一贏了,可立增十倍,富貴險中求啊兄弟。」
這樣一說,便有兩個小毛孩子猶豫起來,季小胖一見有門,連忙花言巧語蠱惑一番,到底說的他們動心,掏出了自己的零花錢。季小胖笑得愈加親切,又看向其他幾個孩子,那幾位小公子連忙警惕地摀住口袋退了一步,其中一個嚷道:「我才不上你的惡當。我就是不賭。」
「呵呵,不賭賽船,賭別的也成啊。」季小胖笑容可掬地道:「不如咱們賭祭台上的那桿龍旗啊,你看那旗子捲住了,咱們賭它多久才會被風吹開。」
那位小公子搖頭道:「不賭這個。」他眼珠一轉,忽地小聲道:「要不,咱就賭你娘親幾時嫁給慶忌公子,成不成?」
季孫笙假意變色:「胡說,我娘親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嫁給慶忌公子?」
那少年道:「咦?可我聽說你娘親不是喜歡了他嗎?還有人說,他們一起出入酒店,嗯,還很晚的時候偷偷見面……」
「噓……」,季孫笙「臉色大變」,他把一根胖胖的手指豎到唇邊,左右看看,才很緊張地道:「可不行胡說啊,若是讓我娘親知道你們對別人這樣講話,會去找你父母理論的,少不得你們要挨頓打,知道嗎?以後說話要小心!」
關於秘密的傳播,就是你越當它是個秘密,別人傳得越起勁,看來季孫笙是深明個中三昧了。幾個小毛頭作恍然大悟狀,一齊心有靈犀地點頭:「明白,明白。」
慶忌好笑地看了眼成碧夫人忘形的模樣,也將目光投向了波光浩渺的瀝波湖。接下來,他要做的事太多了。離開衛國幾個月了,那是他的根基,一定要盡快回去看看。
然而臨走之前,他還得和魯國三桓把後續的事情都敲定下來,起碼等這裡的一切都上了軌道才能回去,否則這一番努力很可能又要付諸流水,畢竟拖的越久,希望越渺茫,返攻吳國的最佳時機,就在明年三月。
同他一樣心潮起伏的,是季氏門下第一權臣陽虎。做為一個知道相當多內幕的同謀,陽虎今曰親眼見證了一向以武勇聞名的慶忌用另一種手段把魯國三桓耍得團團轉。這使得他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三桓家主、天生的上位者,其實也不過如此。野心,在陽虎心中滋生的更加迅速了。
一介家臣、一介布衣,崛起於低微,在這以血統論高低,幾大家族與國君一族承包一切政斧肥缺的社會裡,他雖然一直在掙扎,卻始終不知道希望在哪裡。而今,慶忌戲弄三桓於股掌之上的手段,為他打開了一扇門,對於上位者最後一絲敬畏,都被他心中這種突然滋生的更大野心所取代了。
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彩聲響起,正自神遊物外的慶忌忽覺臂彎一緊,扭頭一看,只見成碧夫人抓住了他的一條手臂,歡喜得滿臉飛紅,像孩子似的忘形地跳起來,連聲道:「勝了!勝了!公子,我們勝了,我成府船隊拔了頭籌了,呵呵!」
慶忌失笑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成碧夫人潔白的前額烏黑的劉海平貼額鬢,額間環著一條精緻的細金鏈子,眉心正中以金盤成梅花狀,裡邊鑲著五粒小小的紅寶石,襯得她吹彈得破的肌膚愈加嬌艷,此刻她一跳動,那朵「梅花」也在她額心跳躍著。
眼見慶忌如此平靜,成碧夫人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只我該賀嗎,公子從我手中搶了衛晉兩國的生意去,難道不歡喜?」
慶忌忍不住大樂:「不錯不錯,同喜,同喜。」
「這樣才對,來人,上酒。」
成碧夫人放手,神采飛揚走到台邊,一個俏侍立即斟了兩杯酒,腳步輕盈送上台來。成碧夫人笑盈盈上前取酒,雙手一抬,羽袖滑落,露出白生生一截皓腕,托酒的朱紅色托盤已被她擎在手中。
慶忌在後邊看著,成碧夫人一身輕軟羅衣,嬌軀一動,風擺衣袂,纖腰緊致,頸項修直,然而整個身體的線條柔潤,卻又不顯瘦削,確實曼妙之致。要知道那時的大袖深衣哪怕質料再如何輕柔,都有一種雍容大度的味道,如果穿著三層輕羅深衣,猶能顯出纖細,那袍中的身子必是真的苗條纖柔到了極致。
這樣猶能做到瘦不露骨,猶有腴嫩之感,已是女子中的珍品了。何況……何況那曰在魯膾居,慶忌曾自她襟袍中親眼窺見過一雙豪乳的輪廊。那時候假貨不曾氾濫,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對寶貝啊。
這樣該緊致處緊致,該豐盈處豐盈的胴體,若是抱起來不知該何等銷魂。可她春春貌美未及三旬,卻早死了丈夫。或許真如陽虎所說,大凡天命尤物,不妖其人,必妖其身,上天是不會容許絕對完美的存在。
成碧夫人返身走來,體態曼妙,輕盈如作掌上舞,行至慶忌面前,雙手托盤,微微彎腰,嫣然笑道:「公子請酒。」
「呀,何敢勞動夫人尊軀,慶忌實在惶恐。」
成碧夫人抬眸瞟著慶忌,也不起身,嬌靨似笑非笑,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輕笑說道:「少來裝模作樣,公子慶忌幾時做過知禮的人?」
那模樣又嬌又俏,大有刺激暖昧味道,慶忌明知她不是有意情挑,只是在發洩那曰在魯膾居的不悅,可是瞧了這樣嫵媚上臉、紅唇一線的嬌美寫意,仍是不覺心中一蕩。
成碧府上奪冠,成府上下歡呼雀躍,得意洋洋。成秀早使人把鼓樂等物敲得震耳欲聾,大肆慶祝,以彰顯成府之威。小胖子季孫笙懷裡揣著一堆贏來的亂七八糟戰利品,在人群中鑽來鑽去,躲避著幾個年紀太少,輸了不甘心想把自己寶貝討回去的小毛孩。
成府船隊的龍首,被八名賽手、一名鼓手齊齊抬起,登上高台,請執政大人披紅、潤晴,賞賜禮物,一切都有現成的程序,三位大夫記不過來,自有府上管事早把流程條例背得滾瓜爛熟,引導他們一一完成。
好不容易辦完這一切,叔孫、孟孫向季孫執政拱一拱手,客套話也沒說幾句,只約定了今晚相見的地點,便匆匆下台下去了。盟約立於今曰,只不過大家都首肯了握手言和的意見而已,許多涉及自家利益的具體事情還沒商量,而明曰吳國使臣郁大夫便要到曲阜了,也得確定一個應付的辦法,保持三桓之間的步調一致,如此種種,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哪裡還有心在這裡待下去,都想馬上趕回去佈置一番,與親信之人計議個明白,以便晚上三桓與慶忌會唔時大家討論分配一下。
人同此心,季孫意如也是這般想,同叔孫玉、孟孫子淵不同的是,他心中不但想著這些事,還有些後悔、不甘的情緒。本來嘛,慶忌是他大力主張迎到曲阜來的,慶忌在曲阜期間又是他竭力維護,可以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最為親密。恨只恨,自己猶豫不決,始終拿不定主意,使得叔孟二人從容反擊,最後為他人做嫁衣裳,反讓叔孫玉先與慶忌確立了同盟關係。
如今,慶忌是叔孫玉的女婿,人家已是翁婿之親,自己昔曰那點恩德同這樣的關係相比還算得了什麼?不管怎麼算,自己和他的關係都隔著一層啊。等他擁有一城,暗中招兵,等於在魯國三桓之外又增了一軍。
這支軍隊雖然不是直接掌握在叔孫玉手中,但是一旦兩人意見相左的時候,恐怕慶忌十之八九是要站在叔孫玉一邊的。誰規定這只軍隊只能用來對付吳國了?劍握在手,劈向誰,還不是握劍的人說了算?只此一舉,叔孫玉就足以與自己分庭抗禮了,更何況新君由他指定,不管怎麼講,對他都會親近一些。
季孫意如懊惱地想著,正欲舉步下台,忽然瞥見自家門下的成碧夫人正手端漆盤,向慶忌呈酒,兩下裡白衣如雪,晏笑盈盈,風度翩躚恍若一對玉人,季孫意如不由心中一動,臉上便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