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弄假成真
去年秋收後,范氏、中行氏聯姻,范氏家主長子娶中行氏幼女為妻。
冬至,范氏長子出使鮮虞(中山國),再納鮮虞國主次女為妻。
兩個月前,也就是年初,中行氏出使齊國。此後不足十天,齊國政壇風向大變,晏派突然大佔上風,一直支持田乞南征的齊君態度改變,強令田乞收兵,與魯國罷戰議和。
與此同時,驪戎、赤狄等族因早春斷糧,發兵襲擾晉國,晉國六卿分兵拒敵。
此後,趙魏韓三氏家主在邯鄲會面,商討伐衛策略。
前不久,知氏家主邀國君至曲沃春狩。
范氏、中行氏正欲遣使向久不往來的周天子朝貢……
看了這些情報,孫武蹙眉道:「晉國六卿活動如此頻繁,必有所圖。」
英淘則道:「種種行為,確實可疑。而且這段時間,也是南子在衛宋兩國活動最頻繁的時候,但是,兩者之間,完全看不出任何聯繫。」
以孫武、文種等人的智慧,也完全看不出這些舉動意味著什麼,只是本能地感覺出晉國正在醞釀一場大風暴。然而這些活動看在早知晉國將三家分晉的慶忌眼中,卻別有一番意味。
三國之間各大世族的頻繁動作,使得慶忌更加認定了自己的判斷:南子與晉國六卿中的某一家甚至幾家,必然已經達成了一些秘密協定,而目的很可能就是瓜分晉國。歷史上,這一必然事件的發生時間還會延後一些,但是由於他的出現,改變了天下格局的發展,催化了這一歷史必然的進程。雖說目前參予其事的是南子,但是這多米諾骨牌效應,卻是因他而起的。
三家分晉如果提前出現,而且變成了六家分晉,那麼會怎麼樣?
想到這裡,慶忌臉上不禁露出有趣的笑容:「一家分為三家,尚且能全部名列戰國七雄之中,晉國的強大實力可想而知,但是一家分為六家呢?晉國是中原的擎天之柱,是整個天下的定海神針,這個實力最強大的國家一旦一分為六,整個中原乃至天下的形勢都將發生不可預測的巨大變化,但是毫無疑問,那對志在天下的吳國來說是一件好事。
可是這樣一件對吳國來說大為有利的事情,為什麼南子卻要遮遮掩掩,甚至寧可獻出她自己,亦或割讓一城給吳國,也不肯對慶忌坦誠以待,把他拉過去做盟友呢?
慶忌依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心中漸漸有了些結論。
這件事,顯然不是以南子的能力獨自能做到的,她甚至不是其中的主謀,而是恰逢其會,因著各自的利益,被那些想自立建國的晉國卿大夫們所利用而已,她當然不能自作主張把這件關乎幾大世家生死存亡的事情洩露出來。
而且,這件事不完全是晉國六卿內部的事,恐怕鮮虞國、驪戎、赤狄等部族都有參與,六大世家不會有志一同的同時想著要廢君自立,六卿之中必然有人正在籌謀此事,也必然有人仍蒙在鼓裡,這蒙在鼓裡的,很顯然就是他們準備瓜分的對象。
此事,齊國很可能參予其中,能得到齊國的支持,有野心的晉國卿大夫才更有把握做這件大事。而對齊國來說,楚國已經曰漸疲弱,不復大國威風,吳國雖如曰初升,但是國力還遠不能與之相比。秦國固守關中,目前既無實力也無野心東進中原,只要晉國一倒,那麼齊國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霸主。難怪齊國國君會在此時突然改變態度,強令田乞撤兵回國。要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晉國的實力,實在不容任何人小覷,如要參予到世家分晉的陰謀,以齊國之強也得充分做好準備,他們當然不能在此時繼續與近鄰東夷和魯國糾纏不休,弄出三面作戰的局面來。
如果有齊國參予其中,南子更不可能對他道出實情。因為晉國一倒,齊國便會成為理所當然的天下霸主,吳國志在東夷,與齊國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按照南子的理解,慶忌決不願意看到齊國變成天下第一強國。
可是他們現在卻又不得不用到慶忌,因為秦國一向不與中原諸國往來,準確地說,是中原諸國不屑與秦國往來,以至雙方從無什麼來往。如今能說服秦國出兵的,只有它的盟國楚國或吳國。楚國做為南方諸國的盟主,一向與中原諸國為敵,雙方做對太久,很難互相信任進而合作,因此自己這個曾接受中原諸侯援助地過的吳王便成了最好的合作對象。
想到這裡,慶忌暗暗吁了口氣。秦國是距晉國最近的強國,是令晉國最為忌憚的力量。唯有秦國出兵,才能吸引晉國出動重兵防禦,讓野心家們趁機把他們想對付的世卿軍力派去抵禦秦軍,他們則趁機發動政變,等到各方發現真相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晉國瓜分完畢了。
如果想知道晉國六卿中誰才是別人狩獵的目標,只要看到時晉國會派誰的兵馬去抵禦秦軍就知道了。秦國是被利用者,可是一旦讓秦國知道了真相,很難保證秦國不會起了貪婪之心,將計就計,變佯攻為實攻,趁機吞併晉國的大片國土,進而染指中原,到那時,去了一個晉國,反而壯了一個秦國,自非中原諸侯所願。從這一點上來說,哪怕沒有齊國的原因在內,南子也不能把真相告訴他這個秦國的同盟國君主。
想通了這些事情,慶忌不禁心中大樂,這真是剛有點睏意,就有人巴巴的送上一個枕頭,西北局勢如何變化,的確一時無法影響到他,可是對已存了吞併天下野心的慶忌來說,最難征服的恰恰是中原,只要中原大亂,變成一盤各自為戰的散沙,他有絕對的信心搶在秦、楚、齊三個環繞著中原的大國之前,把自己變得最為強大,率先奠定一統天下的基礎。
正在竊竊議論的幾位心腹大臣見大王陷入沉思,便住口向他看來,過了片刻,慶忌自沉思中醒來,見眾人正望著他,便微微一笑道:「此事寡人心中已經有了些眉目,諸位愛卿公務繁忙,可暫且放下此事去料理政務。那才是我吳國根本,不管天下政局如何變化,只要我吳國夠強大,任它千變萬化,我都能巋然不動。」
「臣等遵旨!」孫武等人見他已有計較,也不多問,便依言退下。慶忌立即喚來耳目司人員,吩咐道:「集中你們的人手,給寡人重點打探三件事。一、齊[***]隊有何異動;二、晉國六卿在忙些什麼;三、衛宋兩[***]隊的兵力部署,越詳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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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後,彌暇再次入宮邀請慶忌。慶忌知道必是南子已得了宋國的回復,立即欣然前往。
仍是那棟小樓,上次來時許多桃花仍在吐蕾,此時卻已全部怒放,打開窗子,一樹桃花便在眼前,遮住了兩人的身影。
「大王,我父已同意割讓彭城給吳國,這是國書。但是我父的條件是,要在秦國答允出兵之後,割讓城池的條件才能奏效。」
「這是自然,只是不知夫人想要秦師何時出兵?若是時間太過緊迫,慶忌可不敢保證一定能說服秦國。」
南子嫣然一笑:「南子知道這不是易事,又怎會約定了時間為難大王。只是衛宋兩國勢危,時間拖的越久,對衛宋愈加不利。南子之意,還望大王盡快行事,南子會派信使隨同大王的人同行,一俟得了準確消息,便立即返報於我,衛宋兩國之軍自會配合秦軍行動,以迫晉軍議和。」
「甚好。既如此,就請夫人盡快將貴國寶器運來。」
南子一怔,慶忌笑道:「若是打著為衛宋解圍的理由,夫人以為秦國會答應出兵麼?寡人當然要另找一個理由,這寶物麼,也要以吳國的名義運去。總之,秦人只要出兵,便算完成了你我的契約,難道夫人信不過慶忌,怕寡人匿了你衛困宋兩國的寶器不成?」
南子略一猶豫,展顏笑道:「大王說笑了,大王乃當世英雄,吳國霸主,豈會做出這樣宵小事來。不瞞大王,為爭取時間,我衛宋兩國寶物早已開始起運,秘密運至大江之畔,只俟大王應允下來,便溯江而上運往秦國,如今……」
「那也不妨,待寡人信使西去之時,半途接收這些寶物,繼續西運便是。」
南子想了想,乾脆地道:「成,就這麼辦。」
她提起壺來,為慶忌斟了一杯水酒,雙手捧起,對慶忌道:「南子代衛宋兩國子民敬大王一杯,祝大王馬到功成,解我衛宋兩國之厄。」
慶忌微微一笑,接過杯來一飲而盡。
南子欣然再斟一杯,臉上隱現留戀之意,悵然輕歎道:「今得大王允喏,南子使命已了,也該回衛國去了,此一別,山高路遠,也不知是否還有重逢機會。這一杯,南子敬大王,願慶忌大王福壽安康,宏圖得展。」
慶忌見她做出依依不捨模樣,只道她又在以色擾其心志,不禁暗暗冷笑,他接過杯,微笑道:「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路途的距離,而是心與心的距離。兩心相悖的人,便是同床共榻,做的也是異夢。若是兩心相依的人,便是遠隔千山萬水,他們也會覺得近在咫尺,不知夫人以為如何呢?」
南子目中泛起一抹異采:「南子與大王如今正促膝而坐,近在咫尺,卻不知南子與大王的心隔的又有多遠呢?」
「夫人希望,我們的心隔得有多遠?」因為南子在此事上完全是利用慶忌,慶忌心中對她十分警惕,見她如此模樣,只道她又在故伎重施,是以故意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樣戲弄她,壓低了聲音,身子微微傾前問道。
南子竟似有些怕了他似的,身子微微向後躲閃了一下,長長密密的眼睫垂下,雪玉似的臉蛋上泛起一抹紅暈:「如果……南子希望與大王彼此的心就像現在這樣,呼吸相聞,心跳相隨,不知大王……大王是怎樣想法?」
她說到後來,聲音發顫,臉上潮紅一片,嘴唇卻緊張的發白,眼簾急促地眨動著,眸子卻連抬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嘖,南子夫人不去做演員,真是可惜了。」慶忌暗暗讚歎一聲,口中卻道:「寡人的心,可以與夫人貼得那麼近麼?」
「為什麼不能?」南子芳心一沉,惶然抬起眼睛。
慶忌欲言又止,半晌方別有所指地道:「呵呵,吳國與衛宋兩國,現在尚是交易關係,衛宋有求於吳,吳國欲謀一城,或許……等到哪一天,我們彼此不再是互相利用的關係,才能真正的彼此信任。到那時,慶忌會巴不得有個像夫人這般的人間絕色做紅顏知己。」
南子的目光迷惘了剎那,忽然變得清明起來,慶忌這番話提醒了她,她忽然意識到彼此現在所站的立場,根本不宜於談些男歡女愛的情事。她輕輕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此一別,山高水遠,想見一面也難如登天,唉!大王說的是,是南子癡心妄想了。」
慶忌明明不想撩撥她,可是見了她惆悵的神色,飄忽的眼神,忽然又變得雪玉一般白皙的臉龐,不知怎地,卻脫口說道:「夫人何必如此惆悵,吳國得了彭城,與宋國從此便是近鄰,若想見夫人時,總是有些機會的。雖然不能朝夕相守,可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呢?」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南子淺吟一番,本已黯淡下去的眸子忽又星辰般亮了起來,顫聲問道:「大王真是……真是這麼想麼?」
慶忌剛想譏諷她:「夫人要的不就是慶忌這句話麼?你既自以為能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何以又如此沒有自信?」
可是他的目光觸及南子那雙夢幻迷離,充滿憧憬和希望的美麗雙眸,心中卻不由一軟,鬼使神差地答道:「唯願卿心似我心,則不負,相思意。」
南子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兩行熱淚忽然歡喜的淌落下來。
慶忌被她張開雙臂緊緊抱住的時候,竟有一種箍的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他的懷裡趴著一個飲泣不已的美人兒,胸襟上已經濕了一大片,慶忌張開雙手,垂著大袖,泥胎木塑一般地坐在那兒,目瞪口呆地回想:「哪兒出了問題?這個狀況……是怎麼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