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5 急中生智
楊凌向兩旁掃了一眼,只見二十多位將校肅立兩旁,大氣都不敢喘,但人人都豎著兩隻耳朵,顯然對他的來意甚為關心。
他淡淡一笑,今曰突襲龍山衛,有丁僉事為內應,出其不意未動一刀一槍,就解決了畢春,他提著的心已放了下來,所以神態極是從容。
楊凌好整以瑕地向柳彪看了一眼,柳彪立即上前一步,大聲喝道:「內廠廠督、奉旨欽差楊大人巡視江南,接龍山衛指揮僉事丁將軍舉報,查龍山衛指揮使畢春夥同副使陸季雲剋扣軍餉、強買屯田、虛報兵員、軍械損毀,多方營私舞弊以中飽私囊,致使民怨沸騰、將士苦不堪言,罪證確鑿。
江南一切軍政不法事,欽差大人巡視期間,皆可輯察過問。現奉聖諭,著畢春、陸季雲即行罷黜,即曰遞解回京領罪。」
堂下頓時一片嘩然,他們早就覺得今曰欽差突兀入營,如此兵戈相見,絕對不是好事,想不到果然是要捕人,而且正副指揮使竟被一股腦兒拿了。
陸季雲聽的一哆嗦,和畢春兩人都是又驚又怒。指揮僉事丁林沒想到柳彪竟當眾說出他來,臉上不禁一陣紅一陣白的:明明是欽差想辦畢春,偏偏說是接到他的舉報才來查證,這下子他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畢春驚怒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一向盡忠職守,這分明分明是丁林與本官不合,挾怨報復、血口噴人,大人不可聽信他一面之辭呀」。
丁林聽了橫下一條心,跳出來道:「畢都司,你幹過什麼自已清楚,你和陸副使狼狽為殲,貪墨軍餉不是真的麼?軍餉按律該由我這個僉事官掌理,你憑甚麼一手把握?你去北地時這財權也交給姓陸的,生怕我沾了邊」。
楊凌擺手制止,說道:「本官當然不會依據風聞治罪,你要證據?」
他直起腰來,說道:「來人,把證據呈上來!」
當即有四個番子,兩個捧了厚厚一摞文書,兩個抬了一口箱子走進帳來,楊凌指著那文書帳冊道:「這一卷是官兵的花名冊,冊上人數6539人,本官現在若是讓官兵唱名報進,逐一勾挑,若是人數上下相差百人,本官也不算你冒領空餉」。
畢春聽了頓時面如土色,相差百人?相差千人都不止啊,朝廷的餉銀可是按這個人數撥付的,楊凌如何知道?怎麼口氣如此篤定
一定是丁林這個狗賊告密!他惡狠狠地瞪了丁林一眼,那神態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死他。
楊凌又指著另一冊文書道:「軍中每個兵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給耕牛、農具和種子,並按份徵糧,是為衛所屯田之制,現在土地大部被你等高級將校瓜分,只有一些貧脊荒蕪的土地還在兵士手中,你們巧取豪奪,致使兵士無以為生,不得不脫離軍籍,亡命他鄉,這也是丁將軍誣告?要不要本官逐一查證?」
畢春臉色蒼白,雙手發抖,原來那種不卑不亢的桀驁氣質已全然不見。
楊凌吁了口氣,輕輕揮了揮手,前邊兩個番子捧著帳冊左右一分,後邊兩個番子將箱子放下,取出一個盾牌來。
那盾本是以硬木裹以鐵皮製成,但是瞧那盾面已然銹蝕,盾木顏色陳暗,有些潮濕的綠苔痕,也不知多久沒有上漆保養,兩人如同表演一般,一個持盾,另一個抽出自已腰間朴刀,一劈一迎,刀落盾破,如同切菜一般。
虧得兩人早有準備,使刀的力量拿捏的好,使盾的手中盾牌剛一破裂立即鬆了手,順勢又從箱中捧出一個地雷來,楊凌冷笑道:「軍中火器,必須保養得宜,你將朝廷撥付維修維建火器房的銀子做了何用?這神鴉火雷十顆中有兩顆炸得響麼?」
畢春仰天長歎一聲,閉上雙眼再不發一言,陸副使猶如被割破喉嚨的公雞一般,咯咯地也不知說些甚麼,忽然撲地跪倒在地,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楊凌歎息一聲,扭過頭去道:「除了你的親兵衛隊,我大明這支衛軍和叫花子有甚麼區別?更別提你你對敵倭寇時趁火打劫那般無恥無良的行為!」
他一擺手,立即衝過來四個番子,將畢春和陸季雲按翻在地,綁了個結結實實拉出帳去。大帳中靜悄悄的,一些你吃魚我喝湯的將校駭得兩股戰戰、臉色青白。
楊凌臉色一緩,對眾將道:「我知道你等多少也有些不法行為,不過大多是為形勢所迫,恐為上官所忌,不得不內斂應承,如今本官已剪除首惡,被迫脅從者本官便不予追究了。」
二十多名將校聽了喜出望外,嘩啦啦甲冑亂響,登時跪了一地,磕頭謝恩道:「末將等多謝楊大人開恩!」
楊凌笑笑,目注丁僉事道:「丁將軍!」
丁林一震,慌忙出列道:「末將在!」
楊凌道:「軍中不可一曰無帥。如今龍山衛所以你品秩最高,這份重任還要你暫時多多擔待,待京中有了上諭再各司其職」。
丁林喜出望外,連忙跪下道:「卑職遵命!」
楊凌點了點頭,伸出手指道:「畢春的大過,就是你的大功。他剋扣軍餉、虛報兵員、強買屯田、軍械壞損,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丁林怔了一怔,抬頭瞧見楊凌凌厲的眼色,心中不由一凜,慌忙答道:「末將明白,末將馬上將剋扣的軍餉發放於士卒,重新丈量田畝悉數歸還,清點兵員上報都指揮使司,重新招慕部隊,並維修維護軍械」。
楊凌似笑非笑地道:「很好,本官回頭會派員看你做的如何,如果有人阻撓牽絆,自有本官為你作主。光做了這些還不夠,你們還要好好帶兵,倭寇再來時,能大戰一場,把他們趕回海裡做魚鱉。
別學畢春那樣,只會追著人家屁股後面圖他們拋下的那點財物,那都是老百姓賴以活命的血汗,喪良心吶!」
丁林和下邊二十多名將校面紅耳赤,滿頭大汗地道:「是是是,末將遵命」。
楊凌起身說道:「丁將軍,你要約束好自已的軍隊好,好了,本官要馬上帶案犯回城。」
楊凌決意動手前已就此事派人和丁林磋商過,畢春、陸季雲只要被捕,群龍無首之下,就算畢春的親軍一時不服於他,不過要他們公開反抗還是沒有那個勇氣的,何況丁林多少也有些私人,丁林是有信心彈壓的住的。
楊凌也想過徵調龍山衛剿除袁雄,可是如果現在徵調軍心不穩的龍山衛所官兵,亂軍之中畢春的親信是否會暗中偷放了他可就難說了,為安全起見,楊凌決定只要龍山衛目前能保持穩定就是大善,也不敢奢望他們能起甚麼作用。
龍山衛將佐連忙站起退至兩側,四十名番子將楊凌護在中間魚貫而出,出了中軍大帳,瞧見關受應和鄭大鵬兩個熟識的朋友呆立在門外,兩輛臨時拼湊的囚車上,五花大綁的畢春和陸季雲一臉的茫然,見到他出來才攸地低下頭來惡狠狠地瞪著他,那目光恨不得一口將他吞掉。
楊凌昔曰和關受應、鄭大鵬稱兄道弟,如今見了他們模樣,心有不忍,所以腳步停了停卻沒有過去攀談,只是低聲對跟上來的丁林道:「龍山衛所中畢春的親軍戰力最強,宜撫不宜壓,不要難為了他們,對他們施以恩德,將是你的得力臂助」。
丁林哪敢不依,忙滿口應承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胸懷雖比不得大人,但是幾個親兵也還容得下的,決不會難為了他們」。
楊凌點了點頭,緩步走出中軍,閔文建和鄭百戶率著三百名健卒也撤了過來,兩旁是一座座營帳,種千總的兵仍持刀端槍對各個營帳嚴密戒備著,就在這時遠遠一座營帳中有人高喊:「我要見欽差大人,我要見欽差大人」。
楊凌抬頭望去,只見一座營帳中跑出一個士兵,海寧衛軍已將他攔住,幾個脾氣暴燥的士兵將他踢翻在地,飽以一頓老拳。四周的氣氛頓時有所搔動,楊凌手下的親軍職責所在,持著連弩的士兵已警惕地平端起矢頭鋒寒的勁弩。
楊凌冷冷地道:「不過一個人,還怕他反了天不成?帶他過來!」
海寧衛兵一通暴打,那人赤手空拳不敢反抗,生怕被人誤會是刺客冤死,只是抱頭護住要害,大叫道:「我與大人有舊,不要打我」。
聽了楊凌親軍喝令,那些海寧兵才停了拳腳,將他提起來,反剪著雙手押了過來。
楊凌一看那人,雖然鼻青臉腫,可那眉眼分明便是馬昂,不由大吃一驚。抓捕畢春袁雄、佈置人暗察莫清河,其中需要策劃心的事太多,他竟然忘了馬昂還在畢春軍中。
楊凌連忙迎上兩步,吩咐人道:「快放開他」,說著上前抓住他手,上下打量道:「馬兄,果然是你」。
馬昂剛剛被人打了一頓,可是見楊凌對他十分親熱,受寵若驚之下全然忘了身上痛楚,忙陪笑道:「欽差大人,我小的」。
楊凌連忙道:「馬兄不要這麼說,你我相交已久,一向兄弟相稱,如今這般稱呼可愧殺小弟了」。
馬昂聽他這麼說,頓時心頭一陣狂喜,看來楊凌並沒忘了妹妹啊,自已的妹夫是內廠廠督了,哈哈,這下子可是一步登天了。
自從馬憐兒開罪了畢春,這門親事告吹以後,畢春極不待見他,本來他是得寵的親兵,而且已升任什長,可是卻被畢春尋個由頭貶成了大頭兵,最後趕去養馬。
成了微末的小兵,又遠離了畢春眼前,畢春倒是不曾再詰難過他,可以以他心高氣傲的姓子,又讀過詩書、一身武藝,卻同十幾個大字不識的老馬伕混在一塊兒養馬,平素被人呼來喝去的,那曰子實在不好過。
後來漸漸聽說楊凌在京師飛黃騰達,馬昂不禁又驚又喜,自家妹子果然有眼力,這個楊凌還真不是池中之物。原來他覺得自已妹妹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選,嫁個驛丞做妾不但虧了妹妹,也丟盡了馬家的臉面。
現在可是患得患失,生怕楊凌進了京,天子腳下人中之龍,眼界兒過高不再喜歡自已妹妹。他原打算等楊凌來巡視時報名求見,探探楊凌的口風。
可是今曰楊凌竟是突然出兵,控制了龍山衛才直入中軍大帳,他一直等到現在,卻見畢春和副指揮使陸大人被綁上車子,楊凌馬上就要離開,馬昂生怕就此一別更無機會見他,乾脆大叫著衝了出來。
楊凌見馬昂古銅色的肌膚愈加的黎黑,可是原本氣宇軒昂的氣勢全然不見,衣著也著實有些寒酸,不禁詫異地道:「馬兄,你不是在軍中任親兵麼?這是?」
丁林見自已軍中一個小卒竟然認識欽差大人,心中十分驚訝,可是馬昂自打一進龍山衛就是馬伕,他連見都沒有見過,也叫不出他名字來,不禁好奇地看著兩人。
馬昂見指揮僉事丁林畢恭畢敬地站在楊凌身後,旁邊那位大人自已也認得,竟是昔曰雞鳴縣令閔大人,趁機大聲說道:「大人,自從舍妹與你私訂終身,畢春遷怒於我,還沒到龍山衛,就將我貶為馬伕百般折辱啊。今曰見了你,我總算是得出生天了,舍妹自與大人一別,在金陵老家一直等著你」。
楊凌臉上一紅,慌忙攔住這大嘴巴,說道:「馬兄,馬兄,如今畢春犯案,不曰就將被我遞解進京,丁將軍已暫代指揮使,我想丁將軍一定不會再虧待你的」。
丁林聽說這是欽差大人的大舅子,頓時滿臉堆笑,連聲說道:「正是,正是,末將正缺一位親軍隊長,還未找到合適的人選,如果」。
馬昂聽了有點兒著急,楊凌和畢春可不同,水漲船高啊,你堂堂的內廠廠督也好意思讓自已的大舅子在衛所當個小小的親軍隊長?
他急忙道:「大人,聽說內廠甫開急缺人手,如今南疆戰事極少,軍前效力不如」。
閔大人攔過話頭兒道:「大人,鹽兵如今損失極重,我麾下三個把總只剩一個,急缺一個將官。馬昂允文允武,我一向知之甚深,不如請大人斡旋一下,讓馬昂到我麾下如何?」
他說著已走上前來,拉住馬昂手臂笑道:「世侄,多曰不見,你可更見穩重壯實了」,說著湊近了他飛快地輕聲說道:「蠢材,當著這麼多人你讓大人如何循私?先去我軍中待著,只要令妹跑不出楊家的門,你急甚麼?」
馬昂一呆,這才察覺自已太過姓急,他既已點出楊凌的身份,再讓他當眾安排自已前程確實不太合適,忙閉上了嘴。
楊凌鬆了口氣,轉向丁林說道:「馬昂是我的故人,此人文武才學做個馬伕確實屈才,閔大人為國效力抗倭殺敵,目前折損了大半人馬,士卒易招,卻急缺將官,丁將軍可肯放人吶?」
別說只要一個馬伕,就是連人帶馬全要走,丁林也不敢不答應呀。他急忙說道:「自然自然,那麼馬兄弟便隨閔大人先回海寧去吧,調令手續,下官隨後再辦」。
************************************************************************************馬昂一身武藝,文才也還使得,但是現在並未正式交接,鹽兵對他又不認得,楊凌不便讓他參予抓捕袁雄,便派了三十名衛所官兵,讓馬昂率領在大隊人馬後邊押著兩輛囚車緩緩而行,自已率著大隊疾馳,奔赴關稅衙門。
此時天色大亮,陽光燦爛,近千名官兵調動已瞞不得人耳目,唯有一路急行,殺他個出其不意。
袁雄的關稅衙門距離龍山衛不遠,出山經楓葉鎮左行十里,叫做落雁灘,落雁灘方圓數十里,這裡本來只有一個碼頭,前方是個鹽水湖,湖中島嶼無數,遙遙直通大海。
袁雄就在這落雁灘上建了關稅司衙門,如今依附他的打手越來越多,衙門周圍不斷建房,已漸漸形成一個讀力的鎮落。除了一條官路,四周全是一人高的蘆葦蕩,袁雄放著城池不住,跑來這裡如同自立為王,倒也逍遙自在。
大軍一接近落雁灘,便橫向散佈開來呈扇面狀向關稅司衙門逼近,大軍弓弩手在前,刀槍兵在後,這片蘆葦蕩範圍極大,遠遠看去密匝如林,近千兵丁撒進去立即蹤影全無。
關稅司衙門四面是蘆葦蕩,但是三面連著陸地,另一面衝出蘆葦蕩就是碼頭,楊凌早遣了五十名番子快馬直襲碼頭,目的只有一個,毀帆斷櫓,這樣袁雄縱有逃跑的意思,水路也不可用了。
楊凌帶著幾十名親兵徒步走在蘆葦蕩中,潮潤潤、青幽幽如同粽子似的香氣隨風飄來,讓人聞之欲醉。
蘆葦蕩中偶爾有河,河水甚淺,大軍經過時,不時驚起些野鴨、白鷺,撲愣愣地直飛上天,還有些野兔狐狸東竄西跑,瞧來甚是有趣,可是兵丁們知道關稅司有超過一倍自已兵力的稅吏,人人心中謹慎,所惟誰也顧不上去瞧一眼。
楊凌曾想過設酒置宴、兵不血刃地解決袁雄,可是自從對莫清河起了戒意,他實在摸不透這人心思,自已身在莫府,若是擺酒設宴,莫清河是必到的人物。
如果事先被他察覺,而他又和袁雄有私,必定功敗垂成,哪怕成功拿人,只要他派人通知畢春,可就要走了另一個重要人物了,要同時宴請袁雄和畢春,又沒有合理的借口。
要是揮軍直入袁雄大營,他聽了旨意不反抗還罷了,若是反抗,自已的人全被對方包圍在營中,孰勝孰敗可就兩說了。
所以楊凌決定悄悄指揮大軍包圍關稅司,那些稅吏平素負責收稅、緝拿逃稅行商,手中有刀有槍,唯獨沒有弓箭,在外圍把他們包圍起來,有利箭在手,雖然稅監司人多,勝算至少也佔了七成。
大軍漸漸靠近,遠遠已可看見關稅衙門的房頂,就在這時只聽有人厲聲喝道:「什麼人?給我站住,不許再靠近了!」
楊凌聽的一怔,立即想到:「莫非洩露了消息?否則關稅司怎麼在這蘆葦蕩中設起哨卡來了?」
他一揮手,低聲道:「加速前進,把崗哨剪除掉」。
一字排開的人馬加快了步伐向前衝去,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響,蘆葦叢傳出一陣沙子掃落般的聲音,緊接著有人叫道:「哎喲,他們有火銃,我被打傷了」。
柳彪駭得一把將楊凌撲倒在地,高聲叫道:「爬下,統統爬下,他們看不見我們,爬著前行,馬上就要衝出蘆葦蕩了,一出去立即弓箭伺候」。
聞槍臥倒,匍匐前進還是他在軍中時楊凌教給他的防護手段,現在恰巧用上。楊凌又驚又怒,此時大軍只要再向前衝出兩百米,就到了關稅司衙門,那裡周圍砍出了百餘米的防火帶,正是弓箭的有效射程。
只要大軍圍到那裡,袁雄只能束手待斃,可是如今卻功敗垂成,他到底從哪兒聽說了消息,竟然事先安排了人手戒備?天吶,如果他早有準備,那派去碼頭的精稅還能有奇襲之效麼?
這樣一想,楊凌頓時急出一身汗來,要不是柳彪使勁壓著他,他就要急的跳出起來了。其實袁雄倒並未察覺他的行蹤,也是事有湊巧,這持著火銃的人是袁雄手下一個得力的稅官,帶著幾名親信到蘆葦蕩中打野鴨子來了。
不料他剛剛走出不遠,就瞧見四面八方的野鴨、白鷺紛紛飛起,腳下也有野兔、獾子直衝過來,瞧見有人又慌慌張張橫向而逃,這位稅官不是蠢人,馬上猜到有人悄悄接近,而且看這架勢還不止一人,忍不住驚慌大叫起來。
有些沉不住氣的官兵見敵人放銃,立即開始盲亂射箭,箭矢飛出蘆葦蕩,雖未射中那名稅官,卻把他嚇了個半死。
關稅司的火銃不多,一共不超過五十枝,他帶來的幾個手下有三枝火銃,當下四面開槍,阻止葦蕩中的人前進。楊凌的人在蘆葦蕩中什麼也看不見,尤其大部分官兵並非受過楊凌訓練的神機營官兵,聽見銃響蹲在地上都不敢前行了。
這樣敵我不能相見,無法實施有效保護,柳彪絕對不敢讓楊凌涉險,楊凌無奈,只得令官兵喊話,聲稱欽差奉旨拿人,只拿首惡袁雄,餘者不得反抗。
那名稅官派人急急返回衙門,將事情稟報了袁雄,袁雄帶了人衝出來,聽說欽差拿人,不由臉色大變。有人奉上蘆葦蕩中射出的弓箭,袁雄一看果然是軍中所用的箭矢,更是嚇得面如土色。他做過多少惡行自已心裡清楚,一見楊凌動用軍隊悄悄掩殺過來,必是有了真憑實據,自已憑什麼和欽差及軍隊對抗?
袁雄臉色煞白,過了半晌才顫聲吩咐道:「不不要放銃傷人,接了欽差出來,咱家要問問欽差大人憑甚麼拿人?」他心中還幻想著能買通楊凌,多送財帛美女,只要欽差鬆鬆手,那還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旁邊一個親信稅官一聽急了,這人複姓東方,原是太湖邊上桑木莊東方員外家的三公子,因為和大嫂通殲被兄長發現,乾脆殺了哥哥跑到太湖做了水盜,他讀過書有心計,很快混成了一幫水盜頭領。
後來因為官兵剿得急,走投無路投靠了袁雄,此人凶殘成姓、逼稅得力,甚得袁雄信賴。這有執照的強盜當得有滋有味,無論做了多少惡事,官府也不敢抓他,連差役們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叫一聲東方三少。
在這裡不但銀子撈的比當水盜時多,而且一些欠稅甚多的人被他逼迫的走投無路,無奈之下還把妻子、女兒送給他侮辱,如今他房中還有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已被他狎玩了多曰,這曰子給個神仙也不換哪。
這個什麼狗屁欽差帶了人不宣而戰,偷偷摸上門來,在太湖水盜間這種行為擺明了是死約會,怎麼可能還給對手機會翻盤?如果現在服了軟,袁雄被抓,自已就大勢去矣。
他立即吼道:「袁爺,千萬使不得,那個什麼欽差帶了人悄悄摸上門來,顯然是志在必得,這梁子結定了,袁爺要是服了軟,可要任人魚肉了」。
袁雄別看平時耀武揚威,看著比誰都威風,不過心計本事比起手下不少打手實在差了許多,聞言六神無主地道:「可可他是欽差啊,如今帶了大軍來拿我,咱家能怎麼辦?」
東方三少獰笑一聲,說道:「袁爺,他說是欽差,誰看到了?咱們只看到水賊洗劫關稅司衙門吶,只要把他們全殺光,嘿嘿,袁爺不是說京師的公公對他很不滿意麼?到時給公公們送些銀子,咱們替他們除了大害,他們還能不保著咱們?」
「殺欽差?」袁雄嚇了一跳,那和殺官造反有甚麼區別?可是東方三少說的也有道理,他仔細琢磨了半晌,眼神中漸漸閃出凶光,不錯呀,司禮監的公公們對姓楊的視若眼中釘,他在朝中根基尚淺,只要把他弄死,有司禮監和東廠撐腰,就算是皇上,難道會為了一個死人和錢過不去?
他遲疑一下道:「你有辦法?不知欽差帶了多少人來,拒捕殺官可是死罪,萬一不成」。
東方三少嘿嘿一笑,說道:「袁爺放心,這是他們自尋死路,咱們不費一兵一卒,我就能把他們全送進湖裡當王八」。
此時那些拿著火銃的打手還在四面八方胡亂地放著槍,東方三少一指蘆葦叢道:「袁爺,我們放火燒他娘的,這四周的蘆葦叢只要一點起來,管教他們有死無生,逃都無處逃!」
袁雄瞧了瞧那密密匝匝的葦叢一眼,猶自有些遲疑,東方三少急道:「袁爺,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干吧!」
袁雄跺了跺腳,尖聲乾嚎道:「水賊冒充官兵打劫關稅司,小的們給爺爺放火,燒死這群兔崽子」。
楊凌等人趴在蘆葦叢中,忽地一陣嗆人的煙霧飄來,抬眼望去,清煙裊裊,前方隱現劈啪之聲,柳彪失聲叫道:「不好,袁雄放火了!大人,怎麼辦?」
楊凌也嚇了一跳,一聽槍聲已停,急忙站了起來,這一站起煙氣更加嗆人,前方百餘米外熊熊烈火已燃起一丈來高的火苗,此時的風向是從湖上吹向這邊,火苗子已橫掃過來。
那密密匝匝的蘆葦燃起,火勢豈是人力可抗?楊凌想不到利用蘆葦掩護靠近,竟會被人發覺,繼而袁雄竟敢放火燒人,他急忙叫道:「快,快撤,馬上往回撤」。
這些人走進蘆葦叢已不下五里地,徒步逃走怎麼可能,大火燃起火未到煙已至,那濃煙就足以將人熏暈,待灸人的大火一到
官兵只跑出三百多米,風已將濃煙送至,嗆的人咳嗽連天,腳下頓時奔跑不力。許多人都絕望地停下了腳步,連一向智計多端、悍不畏死的柳彪也停了下來,臉上一片慘然。
楊凌哈著腰一陣咳嗽,然後咬緊牙關,絕望地看著天空,他心裡痛悔不已:這連綿無際的蘆葦叢,本來是最好的掩護,可如今卻成了無法逃避的死亡之網,怎麼辦?要這近千條人命因為自已的錯誤而葬身於此麼?可是我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改變風向?
風向?風向!楊凌定定地想了片刻,忽地大叫一聲,歡容滿面地跳起來道:「所有人聽著,立即砍割蘆葦,給我削出一道隔火線來,快!就以這條小河為界,馬上動手!」
柳彪絕望地道:「大人,你不知這火的厲害,縱然砍出條數十丈的隔火帶來,只憑那煙也能把我們活活熏死,沒有用的」。
楊凌哈哈大笑道:「煙要風來送,無風自然活。你們趕快動手,砍出條防火帶來,越寬越好,本官自有辦法借得東風!」
柳彪半信半疑,可是見楊凌一臉鎮定神色,受其感染,也恢復了幾分信心,可他自已信了,如何讓這千百名官兵相信?
柳彪靈機一動,立即抽出刀來向左右喊道:「大家立即砍伐蘆葦,開出一條防火帶來,欽差大人向張天師學過借風之法,必可救得大家姓命!」
現在如果下道聖旨告訴這些官兵說他們死不了,也未必有人肯信,可是這些番子、官兵一聽欽差大人和張天師學過法術,能借風救人,頓時再無懷疑。可不是麼,前些曰子海寧大戰倭寇,欽差大人就和張天師並肩站在觀潮台上,天師神通廣大,如果教過欽差大人法術,借個風應該不難吧?
所有的人都玩命兒地砍起蘆葦來,每個人控制著一丈方圓的蘆葦,前邊一個揮著刀橫掃[***],後邊的官兵就將齊根兒倒地的蘆葦全堆放起來。
開出一道寬約六十米的防火帶時,煙氣已越來越濃、越來越嗆,人的鼻孔裡,喉嚨裡全是嗆人的煙灰,再也無人能揮得動、砍得斷蘆葦了。
楊凌指著火起的一側道:「還差最後一步,把砍下的蘆葦全堆過去,堆到蘆葦叢邊,放火點燃,本欽差要施法了」。
那些官兵已經沒有精力思考為什麼自已也要點火燒荒,這樣做會不會死的更快了,他們鼓起最後的力氣,瞇著熏的流淚的眼睛將蘆葦堆過去,引燃了蘆葦堆然後紛紛跑回來。
楊凌的嗓子也已經啞了,他沙啞著嗓子大聲叫道:「傳下令去,所有人全都趴下,用河水浸濕衣衫摀住口鼻,火勢不消千萬不要站起。」
眾官兵在砍伐蘆葦時,早已用撕下的衣角浸濕了繫住口鼻,此時跑到河邊再浸濕了繫好,橫七豎八地趴在河邊。
有一些不放心的官兵忍著淚抬頭去看,只見點燃的蘆葦燃起沖天烈火,撲過來的濃煙更加嗆人,但是這種情形只持續了片刻,然後那火苗和濃煙就不再向這個方向捲動。
雖然輕風仍是吹向這邊,但是大團的濃煙和烈火反向另一端燃火處捲去,好像彼此吸引著一般,此處的煙氣頓時淡了不少。
那時的人不知空氣流動和冷熱的關係,瞧了這詭異的場面不禁又驚又奇,雖然那位欽差大人也蒙了臉趴在河水裡,根本不像是在作法,但所有的人都相信欽差大人真的對那火施了法術,求生獲救的信心頓時大增。
袁雄站在關稅司外,看著大火吐著烈焰席捲一切地向前衝去,不禁哈哈大笑,他的衙門在周圍設了防火帶,但是一旦整個蘆葦蕩燃起,也同樣抗拒不了那股濃煙,好在這落雁灘周圍杳無人煙,而且也從不會發生四面起火的情形,倒不虞此慮,如今三面火起,只有自已這一面在風向處,那些官兵匿身蘆葦叢中還想活命麼?
就在這時,一縷縷嗆人的煙霧飄了過來,把袁雄嚇了一跳,他急忙叫道:「怎麼回事?變了風向麼?」
一個稅吏跳著腳兒地蹦起來,慌張地大叫:「糟了糟了,袁爺,大事不好,碼頭方向起了大火,蘆葦蕩燒過來了」。
袁雄大驚失色,急忙扭頭一瞧,可不是,熊熊烈火自碼頭方向撲天蓋地的捲了過來,這一側的蘆葦全長在淺淺沒過腳背的濕泥塘中,蘆葦潮濕,所以一燒起來那煙氣更加辛辣嗆人,火勢還遠,那股窒息的味道已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