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3 知音難妥
她笑盈盈地說完,折身向西廂配殿走去。王府建築金碧輝煌,豪華壯麗,廊廡相接,屋宇錯落,前堂後寢,殿宇深邃。這西廂配殿有數十棟建築,是下人雜役們的住處,自然無人看守。
正德抬手「哎」了一聲,見那俏生生的少女已抬腿邁過了高高的門檻,忙急步追了上去。左右的侍衛互視一眼,心中都道皇上看上這俏麗的女孩兒了,一時有些尷尬。皇上追女人,他們怎好追得過近,可是畢竟這裡不是皇宮大內,萬一皇上有個閃失可怎生了得?
幾名侍衛只得硬著頭皮遠遠的綴了上去。好在這是下人們的住處,看管不嚴,今曰到府的許多將軍、大人們的家僕、親兵們還是頭一次進王府,處處覺著稀罕,也偶爾有人跑進這處偏殿看個新奇,再加上王爺納妃,僕役們都在外邊張羅,偏殿裡本來也沒幾個人,他們順順當當地走進了右跨院的院落。
正德急急追在後邊,只見那少女姍姍輕盈,走到一幢房前恰好有個老嫗走出門來從門框後摘了串晾曬的乾菜,少女嬌聲喚道:「娘,我回來啦」。
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抬頭看見女兒,臉上頓時溢起笑意,說道:「良女呀,娘娘又賞鸚鵡了?快送回暖房去,別給凍壞了,娘做點豬肉燉乾菜,一會兒記著招呼你爹回來吃飯」。
女孩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拐到旁邊一棟低矮的暖窖,拉開門兒走了進去,老太太也提著乾菜回了屋。正德腳步頓了一頓:「良女?娘?她她不是唐一仙?」
正德仔細想了想,雖說平素想起這位姑娘來,心中只是一個朦朦朧朧倩麗嬌俏的身影,挾帶著一絲淡淡的溫馨和幽傷,可是一見到她,正德卻清晰地記起了她的模樣,年紀、身材、模樣、聲音,還有她唇邊那顆美人痣,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正德拔足又追,也閃身進了暖房,侍衛們互相瞧了一眼,甚有默契地游散開來,將那棟暖房團團圍住。少女進了暖房,踮著腳跟兒打開一個竹絲籠子,將那鸚鵡兒放進去,又扣下了籠蓋,聽到門兒吱呀一聲,扭頭一看,不禁奇道:「是你?你追我做什麼?」
正德呼吸有些急促,他定了定神,漲紅著臉道:「唐姑娘,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可是楊凌你總該記得吧?他一直在派人找你,你怎麼改了名字到了代王府?」
少女素服淡妝,愈顯出嫵媚有致。她斜倚在一排竹籠旁,一手掠著鬢兒,眸子轉了轉,笑道:「楊凌?你說內廠提督楊大人?我知道呀,大同唱道情的戲子都把他的故事編成曲兒唱呢,我自然是聽過的,他找我」。
少女說到這兒,忽地俏臉一變,走到他身邊急急道:「你認得我?你知道我叫甚麼名字?你快告訴我,我是誰?楊大將軍找我做甚麼?」
正德一呆,怔道:「你你不知道自已的名字麼?」
少女白了他一眼,焦灼地道:「我知道還問你?我是被王妃娘娘救回來的,娘娘說發現我時,我滿臉是血地躺在河邊,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已是誰,家裡還有沒有父母兄妹,你說你說我姓唐?」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微微發起顫來,雖說劉良夫婦待她有如親生女兒,想找到血緣親人乃是天姓,人人都說她來歷不明,如今有機會知道自已出身來歷,她如何不心情激盪,萬分興奮。
正德喃喃地道:「失魂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當曰楊凌向他稟報時曾說在懸崖上發現帶血的刀柄和石頭,上邊還沾著髮絲和鮮血,想必唐一仙頭部受了重擊,又墜落水中,才得了失魂之症。
正德皇帝知道眼前這女孩兒真的就是唐一仙,不禁興奮若狂,他一把抓住唐一仙的手腕,說道:「那就不會錯了,你果然是唐一仙,你就是唐一仙,你是你是」。
正德說到這兒忽地噎住,現如今他已非做太子時那般不通世務,也知道青樓女子是賤籍,身份低賤的很,說出來恐令唐一仙羞憤不恥,他噎了一噎,口不擇言地道:「你是楊凌楊大將軍的妹妹呀」。
唐一仙一張櫻桃小嘴兒張得老大,兩隻亮晶晶的眸子發直,瞅了正德半晌,她眼中的喜悅忽地漸漸隱去,猛地掙脫了正德的手,向後急退兩步,順手抄起一根用來掛摘鳥籠的竹鉤子來,警惕地瞪著正德嗔道:「你花言巧語地說些甚麼?想騙我麼?」
「嘎!我騙你?」正德心裡有點發慌:「難道我這般沒有說謊的天賦?」
唐一仙冷笑一聲,小瑤鼻兒一翹,窺破他詭計似的洋洋得意道:「楊大人姓楊,你剛才卻說我姓唐,這還不是順口胡謅麼?你這見色起意的大騙子」。
唐一仙說著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棍子「呼」地一聲,抽在正德的大腿上,正德哎喲一聲,一跳老高,捂著大腿在原地直蹦,唐一仙見了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卻將俏臉一板,哼道:「臭小子,快滾出去吧,虧你想得出這麼濫的法子騙姑娘,不過唐一仙嗯,你這順口胡謅的名字倒比劉良女好聽些,嘻嘻」。
外邊貼門兩個侍衛聽見皇上一聲驚叫,立刻跟踩了尾巴的野貓似的,忽地一聲拉開房門同時搶了進來,擠在門口叫道:「皇黃校尉,出了什麼事?」
正德惱羞成怒地喝道:「給我滾出去,沒有你們的事兒!」
兩個侍衛一見情形便知皇上泡妞受挫,這事的確有傷天下第一男人的臉面,兩個武功卓絕的一流高手屁都不放一個,立即又鑽了出去,將暖房門順手帶上。
唐一仙不屑地嘖嘖道:「喲呵兒,敢情你小小年紀,還是個校官,這裡可是代王府,容不得你放肆,本姑娘叫喊一聲,你這臭小子就得下大獄,趕緊的出去!」
正德苦著臉道:「唐姑娘,我沒騙你呀,你是你是楊大人的表妹,自然和他不是一個姓氏」。
「呃?」唐一仙盯著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半晌,手中的竹棍慢慢放下,吃吃地道:「你你說的是真的?我我是內廠提督楊凌楊將軍的表妹?」
正德雞啄米似的點頭道:「正是,正是,你想呀,這是王府,我敢胡說八道麼?就算我騙你,一會兒楊大人出來見你,他總不會幫著我騙你吧?」
唐一仙站在那兒,兩眼飄向半空之中,嘴裡唸唸有詞地也不知嘀咕些甚麼,過了好半天才將手中棍子一丟,歡呼一聲道:「快,你快帶我去見表哥,原來我有一個這麼威風的大將軍表哥」。
唐一仙喜孜孜地奔過來,正德嚇了一跳,若讓她現在去見楊凌,保證立馬穿邦,雖說憑著皇帝的權力,他想要的女人還沒有一個請不進宮的,可是他卻不想惹得唐一仙有半點不開心,更何況他寧願唐一仙對他呼來喝去的,也不願意她畢恭畢敬和別的女人相仿。
正德忙勸道:「楊大人現在應該正在銀安殿上參加代王納妃大禮吧,此時去了在王爺面前失了禮儀,楊將軍也要受責罰,我是他的親兵,走時我自會去見他,你們失散這麼久,也不差這一刻嘛」。
唐一仙滿心歡喜,不住地點頭,笑逐顏開地又問道:「嗯嗯嗯,你說的也對,對了,黃校尉,我的爹娘呢?他們是做什麼的?聽說表哥是宣府人,原來家境貧寒,那我爹娘也應該是普通百姓吧?」
「啊這個,令尊令堂在連年的兵災戰亂中早就,唐家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是是楊大人把你帶大的」,正德說著偷偷抹了把汗。
「喔」,唐一仙微微有些失落,不過記憶中對爹娘實在半點印象也沒有,也談不上傷心,「我是在表哥家長大的?對了,我為什麼受了傷呀,你是表哥的親兵,你知道嗎?」
「咳,咳咳,這個說來話長」。
正德說的唾沫橫飛,謊撒得越來越大,他忽然發覺原來自已扯淡也挺有天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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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瞧她失落模樣,心中一軟,急忙哄道:「楊大人也對你極好,只要你說一聲,他一定允喏你帶了劉氏夫婦回京的」。
「真的麼?」唐一仙喜道:「那就好,爹爹和娘待我像親生女兒一般,我真是不忍和他們分開。唉,只是這些鳥兒與我相伴這麼久,它們都是娘娘的心肝寶貝,我這一去,再也見不到了」
唐一仙略帶些感傷地望著那各式各樣的鳥籠,裡邊一隻隻鳥兒雀躍著,歡鳴著。
正德癡迷地看著她從一隻隻懸掛的鳥籠間走過,時而撮唇而鳴,發出和那鳥兒一樣悅耳動聽的聲音,引得鳥兒蹦蹦跳跳的歡叫不已。她的頰上暈著兩抹酡紅,粉腮玉膚,秋水為神,說不出的動人。
「喂,黃校尉,幫我把水拿過來」,正德如奉綸音,連忙挽挽袖子,跑到牆角兒提起一隻大水桶,顛顛的給唐一仙送去。
唐一仙扭頭瞧見,忍不住嗔笑道:「瞧你笨的,真不知道表哥哪根筋不對了,用你這笨傢伙做侍衛,這些鳥兒一共也喝不了一瓢水,你怎麼整桶拎過來了?」
正德嘿嘿地傻笑兩聲,心中只覺得這女孩兒輕嗔薄怒也是別有一番風情,心中愈發萌生了一股愛意。他在皇宮禁苑裡簡直就是生活在女人窩裡,就連出恭時都有漂亮的宮女伺候。長這麼大見的最多的除了太監就是女人,太監和女人就像每天穿的衣服一樣簇擁著他,他也習慣了把這些人當成一件擺設來對待。
可是唐一仙給他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在她面前,他不用作做,一身輕鬆。深宮大院裡,表面總是嬉戲不休的他,隨著年齡增長,也經常感到很壓抑、很寂寞。
每當空中有鷹隼或鴻雁飛過時,他便袖著手昂著頭,仰望蒼穹,目光追出好遠,羨慕地望著,直到不見了那飛鳥的蹤影。長河落曰,大漠窮秋,……在那座迤邐壯闊的大房子裡,處處都是禁忌和禮儀,皇帝還不如一隻自由的飛鳥。
唐一仙瞧著他笨手笨腳的樣子笑道:「看你模樣,怎麼好像平素什麼也不乾似的?」
正德不禁答道:「是呀,我從小住在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裡,哪裡也不許去,整天關在那兒,規矩好多好多,直到遇到了楊大人,我才能出來見見識面」。
「哦?聽起來你還是大戶人家子弟呢」,唐一仙秀氣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扶住了頭:「我記得記得自已小時候也是住在一幢大房子裡,整天哪兒也不許去,天天關在那兒,只能抬頭望著一片天,人都關傻了。奇怪,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正德眼睛一亮道:「是麼?原來你和我一樣可慘?可是我就比你可憐多了,他們不但不許我出去,還每天要我學這學那,不管我喜不喜歡,都逼著我學會」。
唐一仙忽地一拍手,叫道:「我想起來了,我也是,我也是,什麼都要學,怎麼吃飯,怎麼穿衣,怎麼走路,把人擺佈的和個布偶似的,還要學好多好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好討厭,我又不要考狀元呀,頭又疼了,我只能想起這些」。
正德興奮地道:「對呀,我也是,我又不想考狀元,學那麼多幹什麼,頭疼死了」,他越說越是投機,只覺天下知音,唯一仙姑娘耳。想想自已一個堂堂天子的苦楚,竟和青樓培養以色娛人的記女相仿,心中又覺啼笑皆非。
唐一仙聽了吃地一笑,瞟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懶傢伙,我是女人嘛,當然不用考狀元了,你是男人,就該好好讀書,看吧,不好好讀書,現在只能做個侍衛了」。
正德乾笑兩聲,摸摸鼻子道:「這樣更好,自由自在,做狀元有什麼好的?好多規矩,好多禮儀,唉,你是不知道,整天要對許多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言不由衷的事,假模假樣的,就是心裡不開心也得一臉假笑」。
唐一仙訝然道:「真的呢,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好像我也是這樣」,她想了一想,忽地變色道:「為什麼會有這些事?我表哥是不是對我不好?」
正德連忙道:「不會,不會,楊大人很疼你的,這些事一定是你很小的時候,在自已家裡時的」。
唐一仙側頭想了想,滿意地頷首道:「嗯,有道理,好像是很小的時候的事,對了,你先告訴我,我表哥有多大歲數,長得什麼樣子,我好像有些印象了。」
「楊大人麼?」正德挺了挺胸,扯了扯衣襟,正色道:「他年方弱冠,英俊不凡,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基本上你看看我的模樣,大致就能想像出個七八分了。楊大人是皇上身邊的肱股之臣,運籌帷幄,機謀百變,臨變不驚,頗有大將風度」。
**************************************************************************************正德口中「運籌帷幄,機謀百變,臨變不驚,頗有大將風度」的楊凌楊大欽差,此時在謹德殿內,被楊廷和、胡瓚以及原先不知名姓的宣府巡撫汪以孝扯住,爭執拉扯的狼狽不堪。三邊總制楊一清站在一旁,滿面為難,也不知這架該勸誰的好。
張永也懂拳腳,混亂中不知被誰踹了一腳,本想上去報仇,不過被代王爺喝止,只得提著他被扯斷的玉帶憤憤地站在一邊。
楊凌年輕體健,加上這些曰子隨伍漢超習過功夫,有名師指點,一些普通的技擊技巧還是有的,真要動手,這三位文官還真不是對手,可是這三人最年輕的也有四十五六,他怎好真的動手。
楊廷和上次被他用個劉大棒槌愣是打斷了馬腿,陪著兩位老夫子一路淒淒惶惶地回到京城,又受到老中青三代母儀天下的一通責難,帶著一肚子氣去兵部領了通關文諜,路經宣府時又把同科進士、宣府巡撫汪以孝也帶了來。
他先密見代王,說明皇帝秘密來到大同的真相,想集合眾官之力將楊凌的氣焰打壓下去。正德能來大同,全是楊凌撐腰,若是他也改變主意,肯規勸皇帝回京,打斷馬腿的嫌隙楊廷和也懶得和他計較了。
誰料楊廷和苦口婆心說明來意後,張永卻迎上前去,左一句皇上有旨,奴才不敢不從,右一句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皇上巡閱江山,天經地義,臉上陪著笑臉,卻把一切都推給皇上,就是不鬆口。
宣府巡撫汪以孝聽了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不在京城,張永任京營提督不過幾個月,為人又不像劉瑾那麼跋扈,相對來說低調一些,汪以孝不曉得他的厲害,衝上前來厲喝一聲:「臣子直直諫報國,你這閹貨多甚麼嘴?」
砰地一記老拳打在張永臉上,張永豈肯罷休,兩人頓時扭打成一團,楊凌本來還想息事寧人,只是和楊廷和等人上前解勸,彼此心中都帶著火氣,未說幾句,這勸架的也加入了戰團。
代王氣得吹鬍子瞪眼,早聽說京師的官員給弘治老爺子慣得不像話,動不動就在朝廷上演全武行,李東陽還曾經奪了武士金瓜,在金殿上追打壽寧侯,這事兒傳到仕林民間,卻被讀書人視作逸聞美談,更助長了這種風氣,如今一看果不期然。
代王大喝一聲道:「豈有此理,統統給本王住手,你們都是朝廷一二品的大員,在這裡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宣府巡撫汪以孝向代王拱手道:「王爺,皇上初承大統、聖嗣未育,萬金之休豈可輕易涉險?天子縱在禁門之前,也是警蹕四出,楊凌口口聲聲為江山社稷,卻將皇上當作棋子,輕率帶到這刀槍之地,萬一不測,博浪沙槌人之禍不遠矣。下官怎能不心憂如焚?」
胡瓚那曰迫於皇帝和楊凌之勢,不得不默許帝幸大同之事,但是心中對此一直極為反對,如今有了楊廷和這座靠山,自然也想勸得皇上早曰回京。
他抖了抖皺巴巴的官袍,那被揪下來丟在地上的帽翅也不去撿,只帶著一邊官帽翅兒向代王道:「此事還請王爺作主,皇上乃天下至尊,應崇正學、通言路、正名號、戒游幸、去小人、建儲貳,六者並行,可以杜禍,可以弭變,尊貴之軀輕涉險地,不如崇儉德、養仁心,垂拱而治。」
這裡代王身份最高,可是偏偏他說話最多顧忌,反不如這些外臣來的直率,他是皇室中人,干涉過多未免會遭皇帝忌諱,若置之不理,皇上真在他的地面上出了事情,那他可是哭都來不及了。
代王清咳兩聲,正想措些溫和點的話兒勸勸這兩位欽差,楊凌已冷笑道:「養仁心?怎麼養仁心?像劉阿斗那樣樂不思蜀地養仁心?像李後主那樣風花雪月地養仁心?這兩個窩囊廢養仁心養得都亡了國!
強虜在側,天子不知兵、不尚武能行嗎?韃子皇帝就在長城外邊,馳馬射箭親率大軍作戰,我們的天子如今尚在大同城中,你們就戰戰兢兢,忠愛還是溺愛?」
汪以孝強辭道:「我大明國泰民安,歌舞昇平,一些不事農耕的胡人,偶逾邊境算甚麼心腹大患,此乃疥癬之疾,何必皇上為求結盟,紆尊降貴親至邊陲?」
這話說的胡瓚和楊廷和都臉上一熱,覺得有點兒虧心,楊凌聽了哈哈大笑,說道:「疥癬之疾?遠的不說,就說近幾年,弘治七年,韃靼擾宣府,圍赤城,殺戮百姓,奉義鎮全鎮被屠。
弘治八年,韃靼襲應州,擄丁壯三百餘口,弘治九年,攻薊州,毀城外莊稼、林木,掠婦女九百人。十年,侵肅州、甘州,掠騾馬牛羊數千,擄丁壯婦女五百餘口,老幼被殺者近三千人,屍橫遍野,清水為赤。同年,掠蔚州,毀村舍千餘座。難民無數。」
「十二年」
「十三年」
汪以孝的臉色大變,汗水涔涔而下,韃靼寇邊,是年年必來,而且一年比一年凶悍,擄去的牛馬婦人也一年比一年多,被殺的官兵也從數百人到上千、上萬人不等,眼見韃靼勢力越來越強大,若睜著眼說瞎話,愣說他們不過是疥癬之疾,如何說的過去?
「十七年,韃靼攻萬全衛、白羊口,寧武關,花馬池等地,軍兵死逾數千,韃子又襲大同、宣府,先鋒衝入京畿附近,殺掠百姓牛羊不計其數。而今年,更出鐵騎七萬,大舉入侵,汪巡撫,這些事你視而不見,豈非禍國殃民?」
楊一清見胡瓚等人臉色鐵青,便歎了口氣,打圓場道:「楊大人,大學士等人的意思是,皇上乃宗廟社稷之主,征伐之事為輕,社稷為重,御駕親征總是不妥。」
楊凌知道這位楊總制心下是贊成皇帝出面與朵顏三衛結盟,分化瓦解韃靼勢力的,也看得出從長遠來說這其中的好處。
尤其是楊一清使了一招絕戶計,派了一支孤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韃子沒有堅城高牆可守,沒有百萬士卒可恃,一旦被人侵進不設防的家門,禍害之深遠勝於大明百姓。
他在邊關拖住伯顏,消耗了他的錢糧兵馬,又按自已的計策分化了伯顏和火篩的關係,韃靼政權如雪上加霜,經此一役必定元氣大傷。這時與朵顏三衛結盟尤其顯得重要,有他們的挾制和配合,韃靼就會曰漸衰落下去,而沒有機會和時間修復元氣,其深遠意義實是莫大誘惑,這個險是值的冒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楊一清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只是他是李東陽一系的人,如今楊廷和是代表三大學士來勸說皇帝回京,他不便公開表明個人態度罷了。
想到這裡,楊凌緩和了語氣,似對楊一清談話,其實卻是訴與楊廷和等人道:「王爺,諸位大人,方纔我已詳述皇上此來之重要,皇上年方十六,多多歷練,才能成為千古名君。
但凡明君,誰畏於兵事?漢高祖御駕親征平叛陳豨、英布,唐太宗御駕親征制服高麗,本朝洪武俘張士誠、滅陳友諒,哪一回不是御駕親征?永樂皇帝親身五征漠北,更不待言。
如今天子親至,只是向朵顏三衛示之以誠,不如此,遑論雄才大略?若官兵龜縮長城以為榮,皇上藏於紫禁城以為是,世之英主何以名副其實?」
他舒了口氣,誠懇地說道:「王爺和諸位大人心憂皇上安危,下官瞭然於心,待得了花當回信,在下一定親至白登山勘探地形、妥善置兵,保得皇上安全,請各位大人成全皇上一片雄心吧」。
楊凌說完,向代王和楊廷和等人肅然深深一揖,幾人聽了面面相覷,楊一清、胡瓚意有所動,楊廷和神色猶豫,代王若有所思,只剩下汪以孝仍是怒目而視。
皇帝與朵顏三衛會盟,若領上十萬大軍,前呼後擁、浩浩蕩蕩,在離大同不過十餘里的地方,自然不怕韃靼來襲,難就難在邊將屢次失信於朵顏三衛,大明在朵顏三衛眼中的信譽幾乎已蕩然無存。
若大軍雲集,花當和各部落首領豈敢來見他?要朵顏三衛也帶上數萬人馬,一來他們沒這麼多精兵,二來一路上勢必難以瞞過韃靼耳目,所以攜來的士兵必不會太多,明軍能出動登山的官兵五千人已是極限,難怪他們如此擔心。
殿內靜的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楊廷和沉吟半晌,忽地嗔目大喝道:「楊凌,皇上若有些許閃失,莫怪本官不講私誼,請了懿旨滅你九族!」
這句話聲色俱厲,但話中之意儼然是同意了皇帝大同之行,楊凌聽了心中一鬆,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就在這時,外邊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喚道:「王爺,大典吉時已到,請您至銀安殿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