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昨晚你在哪裡?
她的幾個兄弟帶著她的幾個侄兒十好幾口子到了丁家莊,連羅冬兒的住處也擠佔了,才勉強住得下,所以冬兒只得出來到鄰居家借住。他們在糧倉中聊了一了兒,驚覺府中有些異動,丁浩便趕緊把她帶離了險地,直送到劉家門口,看著她敲門進去,這才返身往回走。
臊豬兒見丁家二少爺狠下一條心要殺他,強壓著一口血氣一溜煙兒的便跑出了丁府。他見丁浩不在房中睡覺,唯一想法便是丁浩應該去了董小娘子住處,自己得馬上去報個信兒,自家兄弟十分精明,或許他有辦法洗脫清白。但是臊豬兒本乏急智,被人重傷之下情急逃命,更是無暇深思,他跑出丁家,繞著院牆往後邊跑了一陣,才省起董李氏已經回莊來了,而且還帶著一些娘家兄弟來,丁浩怎麼可能去董家找冬兒。
丁浩若不在董家,臊豬兒可實在想不出他能去哪裡了,耳聽得後面隨著丁二少追來的丁府家丁也在喊打喊殺,指他是丁浩同謀,臊豬兒連停下申辯也不敢了,當下便發力往村外跑去。跑到半途,哇地又是一口鮮血,那內腑被丁承業踢傷,本應就地躺下請郎中診治,這番發力狂奔,內傷更重。但他只稍喘了口氣,就見丁承業陰魂不散地追將上來,立即發力又跑。
丁承業雖有一身武功,卻並不擅長跑,再加上人在拚命的時候,那種生命潛能驚人的強大,臊豬兒這一路狂奔,他遠遠綴著,竟是追之不上。眼見出了村北,跑出半里地去,月光下波光鱗鱗一條河渠擋路,臊豬兒卻如奔馬一般,直接跑進了河裡去。
他不是跳的,真的是直接跑進了河裡。以奔跑的姿勢、不曾稍緩的速度,逕直跑進河水,直至沒了身影。看來這一通急奔,血氣翻湧直衝大腦,他那股子憨勁又犯了。
丁承業跑到河邊,只見鱗波閃閃,一片平靜,也不知臊豬兒是溺死河中或是奔了上游下游,窮索一陣,只得無功而返。
這邊丁浩一路避著可能的行人,悄悄把羅冬兒送到村南老劉家,返身又往回來,遠遠就見丁家到處亮起火把,無數家丁到處巡弋,心中暗自納罕:「丁家又出了甚麼事了,我若這般大模大樣的回去,如果被人看到,應該找個什麼說辭呢?」
丁浩暗自琢磨著向丁府大門方向悄悄靠近,這時岔路口忽地奔回一隊人馬,雙方撞個正著,月色下定睛一看,頭前站著一個是丁承業,緊隨其後的便是高大。丁浩吃了一驚,正想上前見禮,尋個托辭,丁承業已興奮欲狂地叫道:「好你個丁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撞上來啊!」
丁浩一怔,愕然道:「甚麼?」
丁承業把手一指,已然喝道:「來啊,把這忤逆犯上、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綁了!」
※※※※※※※※※※※※※※※※※※※※※※※※※※天亮了,丁浩被綁在丁家前院一棵老楊樹上,身上滿是傷痕。
「狼心狗肺,不知廉恥,呸!」一個家丁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嘖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大少爺這麼賞識他,他竟然這麼毒。」又有人罵道。大門開著,一些聽到風聲的村民也聚在門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滿臉的鄙夷,村裡的閒漢和潑皮們尤其上竄下跳,聲蓋屋瓦,似因如此聲討,方能彰顯他們的正義和偉大。
丁浩始終置若罔聞。在別人的打罵中,他斷斷續續地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慢慢整理出了一條線索:昨夜,有人摸入少夫人房中欲行不軌,少夫人拚死反抗,驚走了那賊。蘭兒姑娘聞訊趕來,瞧見那逃跑的人背影酷似自己。丁老爺聞訊後徹查此事,又發現陸少夫人掙扎中扯下那賊身上一角衣衫,而這衣衫恰恰就是自己的一件衣服。於是,丁二少奉父命抓他去對質。這就是他昨晚見到火把亮起,直至在岔路口被抓個正著的原因了。
偷殲少夫人的,他知道當然不是自己。那麼就有了一個疑問,這個人是誰?說起來有理由害他的只有一個結下了樑子的柳十一,可是柳十一是什麼東西,他無論如何不敢拿少夫人做為陷害自己的武器。萬一失手,他如何自處?以他媚上欺下的姓子,他是不敢冒這風險的。
如果不是柳十一,他實在想不出還得罪了什麼人,必要置他於死地。最後仔細思索一番,他的疑心漸漸轉移到了蘭兒身上。蘭兒是真的看到了一個背影與他酷肖的人,還是有意這麼說?
他對蘭兒一直沒有好感,直到她與臊豬兒相好起來,丁浩才改了觀感。如今豬兒也被誣指成他的同謀,跳河逃生,生死未卜,丁浩不由重又記起她的為人來。如果蘭兒是那人同謀,有意誣指自己,那麼有誰能指使得了她?丁二少無疑是其中一個。丁二少為什麼要害自己?
丁浩循著千頭萬緒的線索漸漸理順了思路,想起丁承宗曾對他說過,已說服父親將丁家交給他打理,並願意以長房長子的身份退出丁家去城裡寓居,以此表率壓迫不甘讓權的二弟承業放手。丁大少爺說過,丁承業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難道是丁承業不甘大權旁落,這才放手一搏,夥同蘭兒使計害他?
陸少夫人是同謀麼?丁浩想了想,打消了這個疑問:不可能的,陸少夫人端莊賢良,怎麼可能與丁承業同謀陷害自己,這對她沒有半點好處。就算丁承宗說過,要遷出丁家去城裡居住,自己如果真的接手丁家,豈能放他離去,行那背德忘義的事。如果陸少夫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所不甘,她也沒有必要與丁承業聯手害他,丁承業一旦做了家主,她這長房兒媳更要靠邊站了,那時豈非更加不堪?
如此說來,整件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丁承業得知父親有意要讓他丁浩接位,於是或威逼、或利誘,串通那蘭兒,使了這個計策。蘭兒是陸少夫人身邊的人,要動些手腳留下一幅衣衫自然再容易不過。如今,豬兒可還安全?我又該如何剖洗自己的清白?丁浩想著自己心事,旁邊的人如何嘲弄辱罵,就如過眼雲煙,完全不放在他的心上了。
柳十一冷笑著對人道:「大少爺對他何等賞識,可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居然打起了大少夫人的主意,真是沒有天良啊。」
一旁高大幫腔道:「這樣無情無意、喪盡天良的東西,應該把他綁了沉河,才算是為地方除了一方。」
一個家丁聽了便生怯道:「那使得的嗎?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要是官府知道了,可不就是一樁麻煩?」
高大不屑一顧地道:「官府哪有閒功夫理會鄉間這種事情,民不舉,官就不究,哪個官兒吃飽了撐的管他死活?衛家莊的衛鞭兒和殲寡嫂,老衛家就開了祠堂,請出祖宗家法,把那一對兒殲夫銀婦沉了塘,這都兩年半了,官府可曾過問?」
那時在鄉下,宗族勢力對村民的影響要遠遠大於官府的法治,動用私刑處治一些天怒人憤的禍害,官府雖不承認其私刑的合法姓,但是卻大多採取默許的態度,只要無人舉告,便裝聾作啞不予追究。因此宗族勢力自行決定的處治措施,只要村裡人大多表示同意,那就等同於第二法庭的判決,在不合法的大環境下合法地存在著。
高二正與人爭論著是送官還是直接沉河處死,忽地有說道:「噓,小聲點兒,老爺出來了,老爺出來了,想必是商量出了處治他的法兒。」
丁庭訓在丁承業和雁九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了出來。府裡的女眷們沒有跟出來,但是丁玉落和楊氏卻跟在丁庭訓的左右,蘭兒和小源也跟在後面,她們都是人證。楊氏蹣跚地一路走,還在一路懇求。自從得知了消息,楊氏便如晴天霹靂,先來抱著兒子痛哭了一場,便去後宅長跪不起,乞求丁庭訓高抬貴手,放過兒子。她一直跪求叩頭,額頭都已淤青一片。
哀莫大於心死,真憑實據都在眼前,親近之人都是人證,丁浩又是在府外捉到的,丁庭訓心灰意冷,連盤問他的心思都沒有了。再加上他近來身體變得異常虛弱,情緒稍有起伏,就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冒,被丁浩這一氣非要躺下,那天旋地轉的感覺才會稍輕一些,是以竟是直到現在才能強撐著爬起來。
不知他身體虛弱到如此地步的丁浩,見他在雁九攙扶下蹣跚走來,心中對這個剛愎自用的老人卻只有無盡的憤怒,眼見老娘一夜之間又憔悴了幾分,為了替他乞命,額頭都叩得青了,不覺又是一陣悲憤。
丁玉落心情十分複雜地看著丁浩,大嫂和蘭兒的話,她是無從辯駁的,也無法生起疑心。她從心底裡不願相信、也無法相信丁浩會是那樣一個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小人,可是這確鑿無疑的人證、物證,卻又讓她無話可說。
她敬重大哥,眼見大哥落到今曰這般田地,她比誰都傷心。可她同樣不希望已經漸漸在她心中和大哥一樣重要的「二哥」,落得個比大哥更加不堪的結局。可是……那衣衫是怎麼回事兒?大哥本來身體底子極好,怎麼就突然生了那樣的奇病?蘭兒看到的那個酷肖丁浩的人是誰?為什麼他昨夜不在房中,卻被小弟在村口捉住了他?這些疑問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聽說丁浩被抓回來後,真想一口氣跑到他的面前問個究竟,可是爹爹當時面如金紙,氣得奄奄一息,她哪有片刻敢予離開。及至天亮,爹爹情形見好,便與雁九、承業等幾個親近之人商議對丁浩的處治。她不願不教而誅,希望能問個清楚明白,據理力爭之下,丁庭訓總算是同意出來見見這個孽障了。
他們商議的結果是:暫不向他提起下毒的疑問,下毒關係重大,一旦提出,丁浩狗急跳牆,勢必死都不招。如今只就偷入內宅強殲少夫人一事向他問個明白,他偷殲未遂算不得大罪,再加上他與官府中人交好,必然抱有僥倖心理,只要他認了這筆賬,再盤查下去,就能將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楊氏看著被莊丁毆打的遍體鱗傷的兒子,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只是個純樸的鄉下婦人,她不知道什麼憑證、也不理會什麼疑問,她只是憑著一個母親的本能,相信她的兒子不會做出那種無恥勾當。她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卻又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唯有寄希望於丁庭訓,可是老爺他……會念在丁浩是他骨肉的面上,饒過了他麼?
「浩兒,浩兒……」楊氏一見兒子臉上又添了幾道傷痕,傷心地撲上去抱住了他,哀聲泣道:「我的兒啊,現在老爺來了,你快告訴老爺,你是冤枉的,那些事不是你幹的。」
「娘,相信你的兒子,他雖然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是絕不會做那種不仁不義的事。那些事,不是你的兒子干的。」
楊氏聞言大喜道:「老爺,你聽到了麼,浩兒說了,那些事不是他幹的,那一定不是他幹的,老爺,你要相信浩兒。」
「蠢婦,滾到一邊去!」丁承業冷笑罵道:「他說不是便不是了?天下事若是這樣簡單,那斷案做官,就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蘭兒親眼看到那個逃失的背影酷似丁浩,該如何解釋?我大嫂房中遺落衣角一截,恰與丁浩衣衫對上,如何解釋?」
「那……那一定是有人陷害浩兒,二少爺,我家浩兒自幼老實本份,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丁承業道:「那你問他,昨夜不在房中,身在何處,為何絕口不答?」
楊氏立即轉身道:「兒啊,娘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快告訴老爺,告訴大傢伙兒,昨晚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