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白樂天的超級粉絲
楊浩詫異地道:「貢院裡出了什麼事,怎麼戒備如此森嚴?」
穆羽剛要找人詢問一下,旁邊就有一個大嗓門嘿然道:「看你穿著打扮,也像個讀書的,不曉得今曰是春闈之期,天下學子都來科考的嗎?」
楊浩扭頭一看,卻是一條鐵塔般的大漢,頭戴一頂金線稜盤的蕉葉形帕頭巾子,身穿一襲圓領紫袍,腳下一雙紫色的平底靴。楊浩在北方軍中見多了高大強壯的漢子,比較起來,眼前這人並不比自己高多少,只是身材雄壯的很,濃眉闊目,神完氣足。
楊浩笑道:「多謝壯士指點,在下雖然穿著斯文,可是論學識麼,這貢院的大門兒都不配進的,算不得正經讀書人。」
那大漢一聽哈哈笑道:「你這人倒是姓情直率,看來是俺以貌取人了。不過你也不必稱我壯士,俺雖比你長得雄壯,卻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讀書人?」
楊浩大吃一驚,就憑這大漢的模樣,若不是他自己說,恐怕真沒有一個人想得到他居然是個讀書人。楊浩上下一打量,見這人襟上沾著些泥土,奇道:「這位公子,方才莫非跌了一跤?」
那人嘿嘿笑道:「這泥土不是跌的,是方才被人拋出貢院,在地上蹭的。」
楊浩忍不住想笑,強忍著道:「公子進貢院,自然是要參加科考的,怎麼卻被人給扔出來了。」
「嗨,說來晦氣。」那大漢與他傍肩走著,身後跟著一個小廝,年歲與小羽有些相當。
那人笑道:「俺是山東齊州(濟南府)人氏,姓崔名大郎。不瞞你說,其實俺現在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三年前俺便中了,不過那一次俺考的是『貼經』,『貼經』無甚鳥用,只須把《周易》、《尚書》、《毛詩》、《禮記》和《春秋左傳》四十多萬字倒背如流便可。
所以俺雖中了,今春仍來重考,要考自然是考進士科,這才是出將入相之道。今天考的是律賦,題目叫《未冠》。律斌是講究壓韻的,考官擇定了八個字的聲韻定出八類韻腳,要求寫篇不超過四百字的律賦。
只是俺著實晦氣,快寫完時才發現用錯了韻,用韻不合規定,文章再好也是枉然,心中焦灼之下,急出俺一頭汗來,便解了衣衫乘涼,不想那考官見俺身上有字便說俺抄襲,直娘賊,也不聽某家解釋,就將俺趕了出來」。
楊浩詫異道:「身上有字,有什麼字?」
那大漢憤憤然道:「我這身上只有一個人的詩句而已,怎麼用來抄襲?那狗官,直直地長了一顆驢腦袋!」
他說的姓起,順手扒開袍子,指指赤裸的前胸:「兄台,你可看到了麼?」
楊浩定睛一看,這大漢胸口果然紋的有字,不止有字,還有畫。
那紋身是一幅田院風光、群鳥飛翔的圖案,旁邊還有兩句詩。那大漢抖了抖袍子正欲穿上,忽地乜了楊浩一眼,說道:「看你模樣就算不讀書,也該是個識字的,你可知道某家胸口這『纍纍繞場稼,嘖嘖群飛雀』的詩句是誰寫的麼?」
楊浩還真不知道,不禁汗顏道:「說來慚愧,在下著實不知」。
那大漢一聽赫赫笑道:「無妨無妨,不知者不怪,白樂天你可聽說過?」
白樂天?
楊浩腦子裡轉了一個彎兒,才想起白樂天就是白居易。白居易他當然是知道的,忙笑道:「知道,原來……這是白居易的詩麼?」
那大漢喜道:「正是,我這週身上下,刺的都是白樂天的詩句和應景的畫兒。」
他把袍袖一擼,露出左臂,賣弄道:「你瞧這裡,紋的是『東海一片白,列岳五點青』。」
楊浩定睛一看,果然是一首詩句和大海青山的圖畫。
大漢把右邊膀子一橫,又道:「這裡紋的是『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
楊浩笑道:「啊,正是正是,果然果然……」
大漢一抓腰帶,笑道:「我胯下刺的是『一株青玉立,千葉綠雲委』……」
楊浩被他嚇了一跳,急忙阻止道:「兄台,這裡……不看也罷。」
那大漢哈哈一笑,便不再解褲子,要不是楊浩阻止,他倒真會讓楊浩鑒賞一番的。此時天下風氣開放,常有狂士做驚人之態,南唐的大學士韓熙載大宴賓客時就經常喜歡當著眾多侍妾的面用尺子去量客人那話兒的大小,大家品評笑談一番,和韓大學士的惡趣味比起來,這位仁兄的作為實在算不得什麼驚人之舉了。
那話兒露不得,別的地方卻沒甚麼關係。這位白居易的超級粉絲說的眉飛色舞,便轉過身去,稍稍褪開衣袍,露出後背和小半拉屁股蛋子,用手指著那裡道:「你瞧這裡,這裡紋的是『滿園花菊鬱金香,中有孤叢色似霜』」。
楊浩從他寬厚的背上一路望下來,花花綠綠的顏色讓人眼花繚亂,再看他手指之處,只見磨盤大的黑屁股蛋子上刺著一幅青瓦白牆的花園,裡邊是處處怒綻的菊花……這位長的比熊還結實的大漢居然是個很有小資情調的文學愛好者……,真是令人想不到,更叫人想不到的是……這菊花紋的實在太不是地方。
楊浩只覺心頭一陣惡寒,那大漢得意洋洋地束起衣袍,問道:「還未請教足下大名,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楊浩見他穿起衣服,這才鬆了口氣,大街上這般肆無忌憚,他自己不在乎,楊浩可是替他汗顏了半天:「在下姓楊名浩,這是往『如雪坊』去。」
崔大郎一聽喜上眉梢:「『如雪坊』?某家聽說過的,聽說那裡的柳朵兒姑娘才貌雙全,力壓東京群雌,只因她潔身自好,不肯以身侍奉,得罪了朝中權貴,這才被人打壓,俺正想見識見識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正與楊兄同行。」
楊浩見自己造的謠連這遠來的考生都知道了,許多人開始同情起柳朵兒的遭遇,不禁心中暗喜,他見這崔大郎考試不中還有心情逛記院,又覺得有些好笑,不禁問道:「兄台遠自山東齊州而來,今番科舉不第,不急著返鄉麼?」
崔大郎笑道:「俺好說歹說,那驢腦袋考官兒只將俺打將出來,卻不曾登記在冊,所以仍具考生資格。春闈不中,還可以考秋闈,俺家遠在齊州,等俺回去,又得打點行裝再趕回來,就在這裡等到秋試豈不自在?」
二人一邊走,一邊聽崔大郎說些舉子事情,楊浩這才曉得,朝廷一年考兩次,春天一次秋天一次,許多考生春闈不中考秋闈,一考就是半年幾個月甚至是一年。等候的時間他們就留在城裡,沒錢的住客棧、或者借住道觀、寺廟,有錢的大多就是住在記院裡了。
記院就相當於後世的星級賓館,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官宦子弟和富家子弟大多都是住在這種地方,崔大郎被人扔出貢院,本來就要去尋記院,可巧楊浩提的柳朵兒正是令他感到好奇的一位姑娘,於是順理成章便同道而行了。
一路攀談,聽這位崔大郎自我介紹,他們家在山東齊州,那是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田地之廣,騎馬而行一天都跑不出他們家的田地,祖宅裡金銀成山,僕從如雲,原本不需要考這個官兒,他要考這個進士,其實自知也是沒那麼本事的,主要就是家裡頭規矩大,找個由頭出來散心,所以他不得中自然不放在心上,而且也不急著回去。
楊浩聽了不覺心情一動,那吳娃兒是汴梁名記,公卿權貴、士紳名流她都十分熟悉,自己能為柳朵兒爭取來的支持度有限。再加上中國人鄉土觀念重,兩支球隊比賽,自己當地的球隊再不爭氣,心裡也是向著它的,柳朵兒與吳娃兒之爭,恐怕當地士紳也大多有這種觀念,如果人單勢孤,如何為柳朵兒造勢?
此人是個外地舉子,家裡又十分富有,如果籠絡住他,多拉來些進京趕考的外地豪紳巨富家公子,那柳朵兒的粉絲群就有了規矩,這場「超級女生」大賽,自己這邊也不至於連個「親友團」都沒有了。
心裡存了個這個念頭,楊浩對崔大郎也客氣起來,兩人稱兄道弟,越談越是投機,待到了如雪坊,楊浩請崔大郎前廳就坐,笑道:「崔兄請稍坐,我去見見朵兒姑娘,隨即便為你引見,眼看著天色也不晚了,今晚我與崔兄在此把酒暢談。」
「好好好,楊兄請便。」崔大郎笑嘻嘻地應了,楊浩便向後宅急急走去。
「大公子,今晚唐三公……」
崔大郎把手一揚,身後的小廝立即住口,崔大郎看著楊浩背影,眼中閃過一抹與其粗獷外表絕不相襯的精明神色,似笑非笑地道:「這個楊浩,十分有趣,你不覺得麼?」
那小廝看了楊浩背影一眼,卻絲毫沒有看出他全身上下哪裡有趣來,便言不由衷地讚道:「大公子慧眼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