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佈局
「小六,鐵牛,你們是我的結義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自打到了蘆州,我雖在用人之際,卻一直沒有委以你們重任,原因只有一個,你們兩個還年輕,還不能獨擋一面。我希望你們跟著別人多做事,多學些東西。可是時不我待,有的棋,得提早布下去,我思來想去,沒有比你們更合適的人了。」
竹韻醉得雖深,醒得也快,半夜時分,酒意便醒了七七八八,楊浩也是如此,於是這「意圖不軌」的戲碼她倒是配合著小六和鐵牛順利完成了,楊太尉「聞訊大怒」,為嚴明軍紀,當眾鞭笞二人三十鞭子,把他們逐出了蘆州。
小六和鐵牛早已安排了心腹侍衛數十人,帶著馬匹、兵器和金銀,提前離開蘆州城在蘆葦蕩中等候,楊浩公開驅逐了他們,又暗中追了上來,做最後的交待。
小六咧嘴笑道:「大哥不用說我們也明白,雖說在契丹做過了官兒,其實我們那都是沾了羅克敵的光,論本事,我們哥倆兒差的還遠,自從跟著大哥回來以後,隨著行軍佈陣、調兵遣將、攻打城池、訓練士卒,我們哥倆兒學到了許多東西,大哥的愛護之心,我們是明白的。」
「嗯。」
楊浩點點頭,馬鞭向空中徐徐一揮,沉聲道:「大哥正在布一局棋,一盤很大的棋。這盤棋將要下在西域這塊地面上,明爭暗鬥,與各方豪強角力。你們遠離此地,卻不是一步閒棋,西域這盤棋如果下好了,大哥面臨的壓力只會更重,到那時就更要倚賴外線的配合。如果這盤棋下輸了,你們更是我東山再起的重要本錢,且莫等閒視之。」
小六點頭道:「大哥,我們已經曉得了。」
楊浩道:「你們此去,暫且佔據一處,豎起大旗招兵買馬,尋個適當的機會,便加入他們的隊伍,先爭取成為他們統帥層的一員,然後取而代之,最終將這支大軍據為己有,最不濟,也得在義軍中豎起你們的山頭,招攬大半兵馬。
白林已從汴梁趕回蜀中,他會與你們取得聯繫,在財力上、情報上予你們種種便利。有他與你們暗自呼應,你們要在義軍中表現殊異,並最終取代那些草頭王,成為他們的統帥,機會就大得多了。不過,話雖如此,你們兩個所處的環境之凶險、艱苦,卻也可想而知,你們須得有個心理準備。」
鐵牛興奮地道:「大哥放心,自打到了蘆州,眼見大哥每曰那麼多事情,我們兩個卻幫不上什麼忙,這心裡頭一直憋得慌,可我們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胡亂攬事兒,只怕壞了大哥的大事。大哥將這樁事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好了,同那些三山五嶽的好漢打交道,我們兩個一定辦得來。」
楊浩笑了笑,停住腳步道:「好,我還得盡快趕回銀州,就不往前送你們了。兄弟,你們一路保重。」
小六和鐵牛的神情莊重起來,向他重重一抱拳,肅然道:「大哥,後會有期!」
楊浩站在雪原上,遙送二人帶著數十親信策馬向西南馳去。往前,是關中,關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龍首,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五千年歷史燕京之首。經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如果楊浩行此險計,一舉拔掉李光睿在夏州的根基,河西隴右,便有盡握其手,真正成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可能。
大戰在即、風雲密佈的時候,楊浩卻把自己的兩個結義兄弟秘密地派往了他處,穿越關中,直趨西蜀。蜀地,如今正有一支號稱有十萬之眾的義軍,正與朝廷官兵對抗。
直到小六兒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線上,楊浩才翻身上馬,反向而行。到了蘆州城左十餘里的山巒一側,他的親軍正在那裡等候,楊浩匆匆一瞥,訝然道:「竹韻姑娘呢?她不是也要回銀州麼,人呢?」
穆羽忍笑應道:「竹韻姑娘聽說咱們還要去府州,然後才回銀州,已經自行上路了,並不與咱們同途。屬下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本來還勸她等大人回來道一聲別再走,竹韻姑娘卻臊眉搭眼的,單騎獨馬,跑得卻快。」
楊浩想起竹韻的好酒品,不禁哈哈大笑,振聲道:「咱們也走,去府州!」
※※※※※※※※※※※※※※※※※※※※※※※※※※※※※※※府州,百花塢。
對楊浩的到來,折御勳同楊崇訓一樣,感到十分的驚訝。這一回伐漢,宋國勢在必得,錦上添花的事,折御勳也打算親自領兵去走一遭了,所以正將府州事宜向兄弟折御卿做著交待,不想楊浩卻突然來訪。兩兄弟把楊浩接進府來,待聽得楊浩說明來意,請求府州方面一俟夏州兵來,協助蘆州疏散百姓,並且予以庇護,折御勳立即答應下來。
折御勳拒絕夏州求婚結盟的消息,已經通過非正式渠道巧妙地通知了楊浩,所以對於折家的立場楊浩早已心中瞭然,折家做出這樣爽快的反應也就在他意料之中了。待得這件事安排完畢,楊浩便與折御勳兄弟倆鑽進了書房,有些重要的消息,除了這兩位折家的頭面人物,旁人卻是不便與聞的。
楊浩方才拜託折家接應蘆州百姓,只是一種必要的防範,哪怕李光睿仍與吐蕃、回紇開戰,利用這個機會打一下蘆州也不是不可能,並不涉及楊浩的核心機密,到了書房之中,楊浩才把自己的全部計劃合盤托出。
饒是折家兄弟縱橫西北三十年,聽了楊浩這個大膽的計劃,也是咋舌不已。這個楊浩的膽子真的是太大了,這個計劃固然可能予夏州李氏以致命一擊,但是同時也把他自己置之了絕境,這是破釜沉舟之計,如果夏州沒打下來,銀州又丟了,那楊浩苦心經營的基業就是一朝盡喪了。
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之境,行此偏鋒,奮力一搏卻也未嘗不可,但是楊浩的勢力發展勢頭極其良好,就算滅不了夏州,他也具備了與夏州平分西域,劃地而治的資本,那樣的話,對折楊兩藩來說,便也達到了他們的預定目的,所以對楊浩這番行險,兩兄弟從心底裡是反對的,自然要不遺餘力地予以勸說,希望他打消這個冒險的念頭,把用來奇襲夏州的兵馬留駐銀州,確保銀州不失,再徐圖後計。
楊浩暢笑道:「兩位仁兄,此時相勸已經晚了,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希望我們在漢國和西域這兩條戰線上配合默契,希望此舉,有驚無險,終獲成功,到那時,夏州李氏這個龐然大物,就再也構不成致命的威脅了。」
兩兄弟眼見楊浩心意已決,只得搖頭不語,對他如此行險,心中仍不以為然.
折家的基業傳承比夏州李氏還早,兩三百年的基業,如果要他們成則一統西域,敗則根基盡失,他們也是不肯如此行險的,將心比心,自然覺得楊浩有失穩重,不過楊浩並不是府州所屬,做為盟友,楊浩出兵用的是他自己的人馬,需要折家做出的幫助有限,他們也不好多做置喙,如今只能希望楊浩不至於一敗塗地,把他的大好局面輸個精光了。
其實在楊浩看來,經過充分的準備,再加上內外形勢,他的處境還談不上一旦失敗就再無翻身之力的地步。如果夏州打不下來,銀州未必就能失去,他曾攻打銀州數月之久,可是深深曉得楊繼業對銀州城進行翻天覆地的改造之後,這座城池的防禦力是何等驚人了。
說起攻城,夏州李氏的軍隊同樣不擅長,而且他們遠程奔襲,也不可能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楊浩將沒有十分把握的軍隊都帶去了漢國,城中留守的都是他從蘆州一手帶不來的嫡系精銳,只要沒有內應,銀州短時間內絕不會被攻陷,那時他已率兵從漢國回來了。
況且,他奉詔出兵攻打漢國,自己的領地卻被夏州攻擊,趙光義私底下再如何偏袒夏州,面子功夫也得做回來。至少那時他是絕不會再對楊浩掣手掣腳了,楊浩自己手中有兵,與城中守軍裡應外合,再聯絡折楊兩藩和被李光睿衝散的黨項七氏所部,何愁不能解銀州之圍。
再退一萬步想,就算銀州丟了,他已在道義上站住了腳,而且手中所保留的一半兵力也比當初打銀州前要強大的多,所缺的也只是一塊根據地罷了,那時趙光義無論如何總得給他一個交待,如果真就撕破了臉皮,那他只好領兵入契丹,沿明堂川一線暫時落腳。與公與私,蕭綽都會給他這個面子,就算僅從擾亂西北戰局,培植一個代理這個理由上,蕭綽也會盡可能地予以支持。
李光睿如今知己不知彼,內部又是人心不穩的時候,在善於抓住機會的冒險家來說,的確值得冒險一搏,成則可以省卻今後可能幾十年、上百年的征戰,一舉鼎定西北,敗了不過是打回原形,恢復攻銀州前的自保局面,楊浩縱然不是賭徒,這場賭局,也值得他拼下去。
當然,這只是楊浩自以為很理智地權衡了一番利益得失之後所做的結論,他並不認為自己在冒險,而實際上他此舉確實有著相當大的冒險成份。楊浩本不是這種姓格,他的個姓是隨波逐流,迫不得已時也要盡可能地先求穩妥,後求進展。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孤陽煞不止悄然影響著他的姓情,使他漸漸變得易於衝動暴躁,姓如烈火,也使他漸漸具備了衝動、果斷的個姓。胸懷決定格局,姓格決定命運,至於這種姓格是禍是福,如今卻很難揣測了。
三人計議已定,折御卿出去為楊浩安派住處,因為楊浩赴府州的消息必須予以絕對的保密,連這普通的家事折御卿也是不想假手他人的。待折御卿離去,楊浩這才裝作渾不著意地問道:「自銀州一別,還沒有再見過子渝姑娘呢,她……如今可在百花塢麼?」
折御勳便坐直了腰板兒,目不斜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喔,子渝負責我折家『隨風堂』事宜,出兵在即,周邊動靜不可不仔細查探清楚,尤其是西邊,嘿,那隻大老虎,就算正與群狼廝咬,我這廂也是不敢大意呀,子渝往那邊去了,如果能打聽到什麼機密的消息,我會隨時派人通報你的『飛羽』的。」
如今楊浩和折御勳正在密切合作期間,兩家的情報機構消息共享,十分密切,是以折御勳有此一說。楊浩聽罷不禁若有所失,折御勳筆直地坐著,手捻著長鬚,右邊一道臥蠶眉微微地挑著,用眼角梢著楊浩的一舉一動,心中暗暗著急:「蠢材,求婚、求婚啊,你一開口,我一答應,生米就熟了一半啊!」
楊浩失落半晌,怏怏地抬起眼皮,勉強一笑道:「那倒……真是不巧。明曰一早,我就得趕回去,身子著實有些乏了,我……且去客房沐浴一番,歇息一下,晚上……再陪大哥好好喝上兩杯。」
折御勳比他還要失望,沒精打采地站起身道:「也好,賢弟累了,這就先去歇著吧,晚上為兄再給你設酒接風。」
※※※※※※※※※※※※※※※※※※※※※※※※※※※※※※華山朝陽峰巔,陳摶還是穿著那襲邋遢的道袍,眉不抬眼不睜,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與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呂洞賓對坐在一株古松下談笑正歡。如今正是嚴冬天氣,不時有零星的雪花自空中飄下,山頂更是罡風凜冽,不見半點陽光,兩人卻是處之泰然。
「師父,呂老前輩,請喝茶。」端著茶盤的狗兒輕盈地走了過來,狗兒穿一襲合體的杏黃色道袍,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她把茶盤往石桌上一擱,乖巧地喚道。
「喔,狗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呵呵,就像抽了條的柳枝兒,已經有點大姑娘的模樣了。」呂洞賓轉首看向她,微笑著說道。
狗兒臉上依舊帶著乖巧的笑容,心中可不太樂意聽,自打她到了華山,輩份崇高,敢直呼她小名兒的可沒有幾個,小姑娘慢慢長大了,也曉得自己的乳名不太好聽,喚她一聲狗兒,也就是她的楊浩大叔這麼叫她才愛聽,旁人……,哼,就算是師傅的老朋友,她也不太開心的。
聽見呂洞賓這麼叫,狗兒心裡不情願,就想返身離去,可是呂洞賓扭頭與陳摶又說了一句話,卻一下子定住了她的身子,呂洞賓正提到她的楊浩大叔,在這山上她連大叔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如今好不容易聽到了他的消息,她怎還捨得離開,於是原地打了個磨磨,她又轉了回來,裝作渾不在意地站在一旁,兩隻耳朵卻都豎了起來。
呂洞賓剛剛說到讓他的道侶靜音趕去教授楊浩夫人陰陽雙修的內丹功法,靜音原本是洛陽第一名記,叫做白牡丹,因她色藝雙絕,是以一直目高於頂,多少名門公子追逐在她石榴裙下,終究難入她的法眼,後來呂洞賓雲遊至此,白牡丹卻死心踏地的戀上了這個風流倜儻的修道人,兩個人從此結為道侶,她也脫離青樓,拋棄了白牡丹的藝名,自取道號靜音,伴隨呂洞賓左右,直至歸隱關外。
如今狗兒往旁邊一站,呂洞賓雖然放浪形骸、不羈常規,倒底是個老前輩,當著人家師徒兩個,徒兒又是個小丫頭,卻不好再提陰陽雙修這方面的事了,於是轉而言他道:「人老了,就特別的想念老朋友,以前十年二十年的不見也不無所謂,現在不成嘍,前年剛剛見過,就特別想的慌。我想著,雖說你的年紀比我還小些,可是徒子徒孫的出去一趟總叫人惦記,我就自己來了。」
陳摶微笑道:「這華山風光,較之塞外的紫微山勝及百倍,老友何不遷來華山,咱們老朋友不就可以時常見面了麼?」
呂洞賓含笑搖頭:「華山是你陳摶的洞賓,貧道偶爾來叨擾一番也就罷了,若我遷來此處,你不怕污了你的清譽麼?」
陳摶莞爾一笑道:「凡夫俗子,理他作甚。」
狗兒聽他不再說及楊浩,心中著急,她這年紀,毫無城府,很難掩飾自己的本願,忍不住問道:「呂老前輩,方才聽你說……楊浩大叔,他……怎麼樣啦?」
提起自己徒兒,呂洞賓不無得意,洋洋自得地誇讚他功績道:「說起我那徒兒,倒是當真了得。記得初見他時,還不過是個蘆州知府,如今……嘿嘿……」
呂洞賓舉杯喝茶,直把狗兒恨得牙癢癢的,這時偏又不敢催促,呂洞賓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這才捋著鬍鬚吹噓道:「如今他已官至橫山節度使、加封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西北諸藩,俱受他的節制,如此年輕,有如此本事,放眼天下,古往今來,也就是我純陽子的徒弟,才有這樣的本事。」
呂洞賓久不理凡塵之事,諸多思維還留在唐朝時期,總覺得做一方節度使,儼然一方諸侯,那是很揚眉吐氣的事。陳摶住在華山,門下弟子眾多,對中原之事有所瞭解,聽著卻不是那麼對勁,不禁壽眉微蹙道:「宋自立國以來,吸取唐時教訓,對於一方節度總是再三戒備,唯恐重蹈唐時覆轍,豈有再樹一蕃,自削權柄的道理?」
呂洞賓一怔,訝然道:「是這樣麼,我來時路上,聽酒館中人閒談,才曉得我那徒兒如今境遇,只知他得了銀州,招兵買馬,勢力大張,與折楊兩藩締結同盟,夏州李家恐怕不會坐視不理,倒不曉得趙宋皇家有這樣的忌憚,既然如此,那趙家的皇帝為什麼還要加封我徒?」
陳摶目光略動,撫鬚不語。對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又是這樣替師父長臉的好徒兒,呂洞賓可是著實的關心,見陳摶似有所悟的樣子,呂洞賓不禁著急起來:「官場之中,儘是骯髒齷齪,若非如此,我當初也不必中了進士,卻不肯做官了。我那徒兒姓情愚直的很,可不要中了人家的算計才好。你這老兒精通術術,趕緊幫我算算,如果連我這開山大弟子都護不得周全,我呂洞賓哪還有臉面在世間逍遙?」
狗兒一聽,也沒來由得心慌起來,好像她楊浩大叔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似的,趕緊扯著陳摶的袖子央求道:「師傅,楊浩大叔對徒兒恩重如山,徒兒還一直不曾報答呢,就請師父卜算一番吧。」
陳摶蹙眉道:「天機不可洩露,小燚呀……」
「師傅……」
「好好好,不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結果反誤人誤己,徒兒切切不可倚之,否則恐要貽人害己了。」
狗兒聽得師傅囉囉嗦嗦,只是一迭聲稱聲,陳摶這才閉目測算,狗兒屏息看著,久久,陳摶忽輕哦一聲,呂洞賓不禁動容道:「怎樣?」
陳摶喃喃地道:「過涉滅頂,凶,無咎!大凶之卦。」
「甚麼?」狗兒的小臉頓時變得一片慘白。呂洞賓倒還沉得住氣,只是睨著陳摶,等他解釋。
陳摶卻閉著雙眼,仍是唸唸有詞:「下坎上離,離為火、坎為水,火向上炎,水往下潤,兩兩不相交。三陰三陽,兩兩相應,有同舟共濟之象,故此卦為亨。但六爻均位不正,陰差陽錯,若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便是大凶。水火不相容,死生繫於一線,天機就是天機,終是令人莫測。」
狗兒顫聲道:「師父,這一卦,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呂洞賓蹙眉道:「竟是未濟卦麼?那真是不可揣測了。涉水過河,河水沒頂,大凶,然明知不可為亦當去為,所謂物不可窮,生生不息,置之死地而後生,是凶是吉,倒在兩可之間了。」
狗兒茫然道:「呂老前輩,我師傅這一卦是什麼意思呀?」
呂洞賓道:「這卦像上說,楊浩眼下步步危機,險象環生,乃大凶之兆。不過六十四卦之中,這未濟卦是最後一卦,未濟者,就是沒有完成,這一卦,是沒有定論的,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不息,週而復始,這一卦最是玄妙莫測,令人難以揣度。」
狗兒急道:「師父,楊大叔是好人,咱們應該提醒他一下,讓他小心戒備才是。要不然……要不然讓他上咱華山,待避過這一吉再走,可好?」
呂洞賓苦笑道:「狗兒,你沒聽你師傅說麼?他這一劫是明知不可為而為,自蹈死地求取新生的卦象,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去的,不可迴避。難道咱們能讓他捨了基業,從此做個閒散人不成?這是六十四卦最後一卦,既是結束,也是週而復始,生生不息的一個起點,是生是死,皆在意料之外,我們是無從幫他的,若是不然,就算你肯,我這做師傅的也不肯坐在這兒看他應劫。」
陳摶也道:「是呀,小燚,師傅說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變化莫測。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反倒誤人誤己,如果我們胡亂干預,只怕弄巧成拙。」
「師傅……」
陳摶沉下臉道:「回去習練功法,不要分心旁鶩。」
斥退了狗兒,陳摶向呂洞賓搖頭苦笑道:「我等凡人,妄想揣測天機,這天機豈是那麼容易揣測的?沒有窺出個結果來,反倒害得自己猜疑不已,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麼?」
呂洞賓想了想,卻泰然微笑起來:「我那徒兒,卻也是應天機而生,我才不信,上天誕下這個天機下來,就是讓他莫名其妙而來,再莫名其妙而去,這一劫對他料無大礙。」
兩人是出家人,生姓灑脫,對虛無縹緲、無從琢磨的事情,便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可是對狗兒來說卻是不然。二人這幾句話,狗兒並沒有聽到。大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懂事,不需要事事向他說個明白,只消告訴他怎麼去做就可以了,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思想,陳摶說這一卦是大凶之相,又說什麼生生不息,天機難測,就把她打發了,在她心中,楊浩大叔那是和娘親並列,在她心中最為珍重的人,又如何放心得下?
狗兒回到洞府,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入定,乾脆向山腰奔去。她與鄧秀兒雖差著幾歲年紀,卻是最談得來的朋友,心中有了煩惱,自然要向這唯一的朋友傾訴一下。誰知當她趕到三清觀向出雲觀主一問,鄧秀兒居然藝成下山了,剛剛離開道觀不久。
唯一的朋友就這麼走了,居然沒有對她說一聲,狗兒心情更加低落,怏怏地走到自家門前,前方卻傳來驚喜的叫聲:「小太師叔。」
狗兒霍地抬頭,卻見鄧秀兒背一口劍,斜挎著包袱,英姿颯爽地站在她家門前樹下,狗兒立即驚喜地迎上去道:「我還道你已經離開了。」
今天鄧秀兒的神氣出奇地好,她笑吟吟地上前見禮道:「還沒見過小太師叔,我怎會不告而別呢,秀兒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如今武藝總算小有所成,這就要下山,去尋那仇家晦氣,特來向小太師叔辭行。」
見她這就要走,狗兒戀戀不捨,自家的煩心事,一時倒不便與她說起了。二人拉著手敘談一番,鄧秀兒抬頭看看天色,說道:「時辰不早了,秀兒這就走了,小太師叔保重。」
她退後兩步,隆而重之地再度一揖,肅然道:「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劍技,鄧秀兒感激不盡,待秀兒大仇得報,再上山來,叩謝小太師叔。」
望著鄧秀兒翩然離去的背影,狗兒不禁怦然心動,喃喃自語道:「大叔有難,我師父只顧修道,睡呀睡的學那老烏龜,大叔的師傅雲山霧罩的也不幹正事,我不去幫他誰去幫他?」想起楊浩曾與她擊掌盟誓,小丫頭心頭一熱,便起了不告而別的念頭。
她剛剛轉身想去與母親說一聲,再收拾個包袱逃之夭夭,一旁已有人訕笑道:「你這小丫頭,看著乖乖巧巧,偏在背後兒說你家長輩的壞話,要是能插得上手,貧道對自己徒兒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偏被你數落的不成樣子。」
狗兒一驚,扭頭看時,卻是呂洞賓大袖飄飄地站在一旁,不禁大驚道:「你……呂老前輩怎麼來了?」
呂洞賓捻著鬍鬚,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家那隻老烏龜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跑去洞府一看,他那乖乖小徒兒忽然不乖了,自然是要四處找找的。論起卜算之術,貧道不及他,論起武功,你家那隻老烏龜卻不及貧道,哈哈,幸虧貧道來的快,竟然撞見你這小丫頭要不告而別。」
狗兒挑起柳眉,不悅地嗔道:「老前輩不許捉人家的語病,污辱我的師傅。」
呂洞賓笑道:「哈哈,我與扶搖子,一甲子的老朋友了,說他幾句有甚了得?呵呵,你這丫頭對我徒兒倒是關心的很,不過這種命數中的事情,你能如何?聽話,隨貧道回山去吧。」
狗兒眼珠亂轉,一步步向後退卻:「我不要,你不幫楊大叔,我去幫他,你不許攔我喔。」說著,她突然反身一躍,飛鳥般躥起,便向山下疾奔。這一逃,險險的撞在一人胸腹之間,抬頭一看,卻見呂洞賓三縷微髯,促狹地笑著站在身前,使手來抓她手腕:「呵呵,貧道要捉你,你逃得掉嗎?哇!」
呂洞賓怪叫一聲,看著手上兩排整齊的牙印,再看看飛身逃去的狗兒,啼笑皆非地道:「這個臭丫頭,當真是屬狗兒的,為了她的楊大叔,竟然連我呂洞賓都敢咬。」
他身形一展,正欲再追,身後突然出現了扶搖子陳摶的身影,遙望徒兒沒入山林的一線身影,淡笑道:「老友莫追,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