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殺心再起

    齊王朱榑頤指氣使,完全是命令的口氣,根本不容夏潯推脫,夏潯不得不認真地想起辦法來。

    用什麼辦法可以迅速賺錢、賺大錢呢?要多到足以彌補朝廷撥款暫停造成的資金短缺,這是多麼龐大的一筆數額?除了偷和搶,還能有什麼好辦法?

    搞發明麼?沒有《專利保護法》的年代,想靠搞發明賺錢唯一的保障只有科技含量高到讓別人無法模仿,否則除非你搞個小作坊,雇三兩個知心人,放自己眼皮底下瞅著,一旦大規模生產就休想保密。娘希匹的,以這個時代的基礎條件有什麼發明是我搞得出來,而且能讓人打破了頭的搶著買啊?歷史上在這個時期什麼行業能發大財啊?我想想,我想想……

    夏潯急得腦門上沁出了汗水,想了半天,才依稀記起這個時代發大財的似乎都是晉商和徽商,而他們之所以發了財,聚斂了大量的財富,是依據地利和朝廷政策來販鹽、運輸、搞票號,說到底就是嗅覺靈敏,佔了政策市的便宜。可我要有本事讓朱元璋為我調整國家政策,我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再說,就算是那些富可敵國的晉商、徽商,也是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才積累了那麼多財富啊,一夜暴富?除非老子中了彩票……

    等等!

    夏潯的眼睛亮了,彩票!對啊,還有比這來錢更快的嗎?這可是無本萬利,穩拿把掐的好生意啊!

    「你有辦法了?」齊王爺一看他的神情,立即追問道。

    夏潯興沖沖地道:「是,王爺,門下想了一個辦法,咱們可以搞彩票啊!」

    齊王爺皺皺眉道:「彩票?彩票是個什麼東西,你慢慢說。」

    齊王回到羅漢床上斜身躺下,舒公公趕上兩步,給他墊高了身子,夏潯把彩票的原理和經營方式向齊王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齊王聽了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地道:「本王還當是什麼絕妙主意,不就是『拈鬮she利』嗎?不行,這個法子絕對不行。」

    夏潯茫然道:「什麼拈鬮she利?」

    舒公公奇道:「不會吧?公子沒聽說過『拈鬮she利』?那麼這法子真是公子自己想出來的?要是這樣,公子倒真是急智之才。」

    他回頭看看齊王,見齊王沒有反對,便對夏潯仔細地介紹了一番,夏潯聽了不禁大汗,他還以為自己靈機一動抄來一個後世盛行的圈錢之法,從此就可以成為世界彩票之父了,沒想到古人並不傻,敢情早在元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玩過彩票了。

    元朝時候,僧尼道士們搞過彩票,不過那時候的名字不叫彩票,叫「拈鬮she利」。寺院要建造殿堂塔院等大型建築時需要大量資金,就有聰明的出家人發明了「彩票」,他們事先準備幾十件極具誘惑力的貴重物品當綵頭,委託有權有勢的護法施主銷售做了記號的簽籌,然後公開抽獎,這種法子曾經風行一時。

    可是這種東西從本質上來說仍然是賭,就算是對漢人傳統、儒家文化繼承的並不徹底的蒙元zheng fǔ也承受不了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強烈譴責,最終以涉嫌賭博的名義終止了這項活動,朱元璋這位上古宗法制度、禮法制度的堅定擁護者,最痛恨的就是不勞而獲,就連一般的賭博活動都在他堅決的打擊範圍之內,你在大明朝搞「彩票」?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

    而且發行彩票被統治階層堅決制止的最主要原因是:一旦搞彩票,你就難以禁止成千上萬人的大型集會。而如此規模龐大的群眾集會太危險了,這是任何封建社會所不允許的,齊王否決這個辦法,主要原因也正在於此。風憲官的彈劾、朝野的譴責,他可以不在乎,真要有事也有王府長史頂著,王府長史職同王相,實際上就是王爺犯罪的替罪羊,專業背黑鍋的。

    可是謀反的罪名除外!王爺自己謀反,或者因為他的過錯促成了別人謀反,那就是不可饒恕的罪責了,就算他是皇子,也要承擔主要責任。

    齊王的臉se刷地一下沉下來,不悅地道:「楊旭,孤王看你jīng明,才將大事相托,如今你就只能想出這麼一個拾人牙慧的好辦法?」

    夏潯歎了口氣,只好硬著頭皮把馮總旗所說的第二個辦法說了出來,他留了個心眼,在他想來,三個辦法中,這個辦法是危害最小的,而且齊王如果不採用,頂多被他斥罵一聲荒唐,還不致於讓齊王大怒,一腳把他踢出殿去。

    齊王朱榑聽了之後微微側了身,輕輕拍著膝蓋,開始沉思起來。

    夏潯暗暗納罕:「奇怪,他怎麼一點不惱?」

    朱榑沉吟片刻,舉起的手掌一停,忽地往空中一揮,斷然道:「好辦法,就這麼幹!」

    夏潯一愣,朱榑反而奇道:「怎麼?有什麼問題?」

    夏潯忙道:「哦,沒……沒什麼問題。」

    齊王微笑道:「這個辦法倒是使得。」

    他下了床榻,緩緩踱著步子,撫鬚道:「販賣獸筋、牛皮、生熟鐵,應該會獲利頗非,不過……還是慢啊,至少兩個月內難見盈利,不能解本王眼下之渴,這個法子可以用,但是還得想個解決眼前難處的法子,來錢更快的法子,你還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他若只是咨詢,夏潯便要搖頭說無了,問題是齊王目光灼灼,話雖似在問詢,臉上的神情卻已擺明了「沒辦法你就去想,總之,一客不煩二主,你必須給我解決」的無賴德xing,夏潯一咬牙,只好又把馮總旗所教的擴建王府、藉以斂財的法子說了出來,心道:「如此擾民,巧立名目地敲搾地方,敗壞王府聲譽,這回王爺總該勃然大怒了吧?」

    不想齊王聽了之後竟立即放聲大笑,喜不自禁地誇獎道:「妙啊!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哈哈,真虧你怎麼想得出來,這個法子妙之極矣!」

    夏潯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定定神,小心提醒道:「王爺,這個法子,固然可以充盈王府庫廩,又可解決眼下急需,不過……擴建王府,圈占民居,必然民怨沸騰,於王爺的賢名大大的不利啊。」

    他看看齊王臉se,又道:「而販賣牛皮、獸筋和生鐵,更為國法所不容,一旦被風憲官們偵知,恐怕對王爺大大不利。這些法子雖能生利,是否可行,門下覺得卻是大有商榷的餘地……」

    「噯,有什麼不可行的。」

    齊王朱榑不以為然:「這天下是我朱家的,這青州府是父皇賜予孤的藩國,這裡的山川河流、萬千黎民,都是屬於孤的,孤王要他們表表孝心,有什麼不可以?那些官吏富紳都是有家有業有恆產的,孤要他們孝敬一二,他們還敢造反?」

    齊王振振有辭地道:「再說販運牛皮獸筋、生鐵熟鐵,朝廷有管制,是怕有人採買此物鑄兵造反,孤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嗎?孤賺了錢,還不是要用在地方上?孤採買石料、木料、油漆、磚瓦不花錢麼?孤要僱傭匠人工人難道不花錢麼?取之於地方,用之於地方,有什麼不得了的。你想的法子很好,就這麼辦了。」

    夏潯聽了哭笑不得,他還以為王爺不知其中利害,因此點撥一下,誰知齊王並不是不知其中利害,而是驕縱枉法,根本不在乎其中的利害。在齊王眼裡,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天下既然是他們家的,他想用什麼、想怎麼用,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什麼律法,那是給臣民們設立的,管他屁事。

    也是夏潯不知道其他藩王都幹過些什麼行徑,才會錯估了齊王的覺悟。谷王朱橞奪民田,侵公稅,殺無辜,藏匿亡命,長史虞廷勸諫,馬上被他找個罪名給殺了,驕橫之極;晉王朱有一天閒來無事,竟然以軍馬包圍一個村落,屠無罪百姓二百餘家,還常飼惡犬,以嚙人為樂,根本就是一個變態;岷王朱楩殺戮吏民,擅收諸司印信,明目張膽。比起這幾位兄弟的所作所為,齊王朱榑還算是好的。

    其實龍生九子,各各不同,也不能說朱元璋的這些兒子個個混蛋。比如燕王、寧王,守土戍邊,於百姓卻秋毫無犯,在藩國極愛百姓愛戴;蜀王朱椿,人稱蜀秀才,孝友慈祥,謙謙君子,不但從無擾民之舉,得知藩國內有學子家境貧困時,他還會拿出自己的俸祿救濟他們;又比如慶王朱栴天xing英敏,勤奮好學,不但寫的一手好書法,還大力宏揚文化,在藩國內搜集整理,出版了多部典志文章;而周王朱橚也是一位賢王,對治下百姓十分愛護,現在他正召集人手,重嘗百草,準備把所有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整理成書,以濟世人,一旦成書,這將成為中國植物學發展史上的一本巨著。

    可惜,齊王朱榑雖沒那幾位混蛋王爺跋扈,卻也絕對不是一位賢王,道德、律法都不能約束他,他之所以沒有大惡,只是既沒有那無故殺人的兄弟王爺心理變態,也沒有需要他去為惡的因素罷了,如今他這位藩王被錢難住了,欣然接受夏潯所獻的計策,自然在情理之中。

    錦衣衛對這位王爺,可謂瞭解的十分透澈,每一步計劃中齊王朱榑應有的反應,都已在他們的推算判斷之下,夏潯所扮演的,只是一個把他引上斷頭台的角se罷了。

    夏潯見齊王如此喜歡「納諫」,開金礦的建議可是無論如何不敢再提了,開採金礦,必建護礦隊伍,這事可大可小,如果朱元璋繼續在位還沒什麼,若換了建文上台,這就是送上門的造反罪名啊。幸好齊王正沉浸在難題得以解決的喜悅之中,也沒胃口大開,繼續徵詢更多如何撈錢的損招。

    齊王興沖沖地對舒公公吩咐道:「小舒子,告訴工正所,立即擴建王府新址,圈地內的百姓人家,統統擇地另建新居。讓工正所的人私下透露出去,如果有想不拆房子的,嘿嘿……」

    舒公公心領神會,微笑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夏潯見縫插針,連忙向齊王告辭,齊王扭頭道:「你去吧,哦,對了!關於購銷牛皮獸筋,生熟鐵料的事,你要馬上著手,從何處購進,銷往何處,盡快拿出個章程來,需要本王出面的地方,你告訴小舒子一聲便是。」

    「是,門下告退。」

    夏潯匆匆離開王府,到外面會齊了女保鏢彭姑娘和幾個家人,立即趕回了府中,隨即便召肖管事捧了大堆的帳冊到他書房,兩個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陣,肖管事便施施然地離去了,卻把一大堆帳冊都丟在了夏潯的書房裡。

    當天傍晚,馮檢校再次登門,夏潯急忙出迎,二人和和氣氣地踏進書房,房門一關,馮西輝的臉馬上沉下來了,開門見山地喝問道:「本官對你面授三計,為何不在齊王面前合盤托出?」

    夏潯呆道:「大人是說什麼?」

    馮西輝目泛凶光,冷冷地道:「你為何自作聰明,獻什麼『拈鬮she利』之計?卻不直接說出我教你的三個辦法?」

    夏潯暗自一驚:「他們在王府裡果然有耳目,幸虧我未雨綢繆。」

    仔細想想,當時侍候在殿裡的除了舒公公之外還有七八個小黃門,舒公公是替齊王理財的人,如果他是馮西輝一黨,那就用不著夏潯獻計了,完全可以籍他之口說出這些辦法,所以此人可以排除在外,那麼這個耳目就一定在那七八個小黃門當中了,這個人地位有限,受馮西輝收買後,只能起些通風報信的作用。」

    心裡暗暗分析著,夏潯對馮西輝說道:「大人恕罪,小人並非想要自作主張。只是擔心直接獻上大人的辦法,會引起王爺的懷疑,那『拈鬮she利』一旦舉行,參與的人成千上萬,聲勢浩大,想瞞也瞞不住人,齊王爺不可能接受這個建議的。」

    馮西輝神se稍緩,說道:「哼,你也懂得用計?以後不可再賣弄自己的小聰明……,釣魚不是這樣釣的。就算你是為了小心從事,為何那開礦采金之計你不曾獻上,這又有什麼理由?」

    「這個麼……」

    夏潯稍一猶豫,馮西輝的雙目已冷冷地瞇起,兩道冷芒凝聚如線,森然瞪向他,夏潯瑟縮了一下,膽怯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只是……」

    「只是什麼?」

    馮西輝負手逼近一步,夏潯倉惶退了兩步,後腰撞在書案上,書案上歪歪斜斜地摞著的一堆賬本吃他一撞「嘩啦」一下倒下來,夏潯期期艾艾地解釋道:「小人……小人是想,那販鐵器牛皮獸筋的生意獲利雖厚,終……終不及開礦采金。

    兩計若一起獻上,小人必被安排販運鐵器獸皮,我的人不在青州,錢也要支用大半,那麼……那麼開礦采金時我能入的股份就少了,好處……好處不免要被別人家佔去,所以……所以我沒有馬上獻上此計,回來後就讓肖管事給小人盤了盤賬,看看能挪出多少活錢,想著先攢出了本錢,再……再……」

    馮西輝看看那倒落下來的一摞賬本,眸中的殺氣立即消失了,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轉念再想,如果夏潯真能在開礦采金上佔個大頭,賺到更多的錢,最後還不是要給自己做了嫁衣?馮西輝馬上轉怒為喜,滿面chūn風地道:「嗯,你倒懂得抓住機會,好吧,你想從中撈些好處也未為不可,不過你要盡快籌措資金,時間不能太長,開礦采金的主意務必得盡快獻上去,否則,本官也不好對上面交待的。」

    「是是!」

    夏潯忙不迭答應下來,接著把齊王要他盡快聯繫貨源和買家的事向馮總旗交待了一遍,這些馮總旗當然已經知道了,因為計策並非出自馮總旗之手,他也不知道這些具體的門路,還要向那位神秘洞中人請教一番,因此聽他說完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些事情我會盡快安排,一俟有了眉目就通知你。」

    夏潯送他離開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看看馮總旗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天邊彎月如鉤,夏潯心中的殺氣暗暗升騰:「馮總旗在王府中另有耳目,我想兩邊搪塞是不行的。他步步緊逼,迫我入彀,我若再不自救,悔之晚矣,馮總旗,當速除之!」

    *******************************
《錦衣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