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刈草

    皇帝已經定了劉三吾等人有罪,然後要刑部去找出他們的罪證,這可難為了暴昭,可他也不敢抗命。他是個清官,有他所堅持的道德cāo守,但他不是聖人,沒必要為了劉三吾、張信等毫不相干的人葬送了自己的仕途前程。

    可是想給劉三吾等人定罪還真的難,他們不貪不賄,一堆學究,如何抓他們的把柄?翻遍了這個主考官的所有履歷,暴侍郎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唯一拿得出手的借口。

    原來當初胡惟庸試圖造反時,朱元璋暗中運籌,突然行動,一舉抓獲了胡惟庸及其主要黨羽,但是胡惟庸很善於偽裝,在證據公開以前,有許多官員並不知道他的犯罪事實,對他的被捕感到莫名其妙,其中就有書獃子劉三吾。

    別人莫名其妙在謀反大案面前也只好裝聾作啞,可劉三吾卻上書為胡惟庸鳴冤叫屈,認為朝廷冤枉了胡丞相,不過他當時人微言輕,又是個地方官,這封鳴冤書沒人放在心上,現在卻被翻出來,當成了他的罪狀。

    於是,一夜之間,劉三吾、張信等人就從科考舞弊變成了朝廷叛逆。皇帝授意之下,刑部炮製罪證的效率和本事絲毫不遜於當初的錦衣衛,他們抓了一大批與幾位主考有來往的人和家丁嚴刑誘供,一些人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至此鐵案如山。

    劉三吾死罪,因已近過七十,依大明律不受死刑,發配西北戍邊;曾經懷疑劉三吾舞弊的侍講張信更慘,因為他被河南御史楊道控告得了劉三吾授意,串供作弊,故意拿北方舉子考得最差的卷子敷衍皇上,罪加一等,凌遲處死。

    有受賄的,自然就得有行賄的,南榜新科狀元宋琮、榜眼陳安也倒了霉,狀元宋琮送了終,被處死刑,榜眼陳安充軍發配,朱元璋過於極端的xing格在此案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他親自閱卷,重新錄取考生六十一人,比南榜多出十人,第一名是河北的韓克忠,第二名是山東的任伯安,依次數下去,六十一名舉子清一se的北方人,沒有一個南人。黃榜張出,北方舉子歡呼雀躍,這一轟動全國,險釀巨變的科考公案終於了結。

    夏潯站在法場外,沉默不語,一旁站著身著儒衫,斯文得根本不像一個武官的指揮僉事羅克敵。

    看看夏潯,他淡淡笑道:「怎麼,有什麼想法?」

    夏潯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歎道:「如此結局,何苦來哉?實為不智。」

    「他們死得冤。」

    羅克敵一針見血,目光閃動著道:「皇上知道他們冤,但他們該死!皇上治國如用兵,如果拿下前邊這道關口,就能取得勝利,那皇上就一定會去奪,死多少人都要奪,屍籍如山,血流成河,也要往前衝!」

    夏潯心頭微微生起一陣寒意。

    羅克敵道:「侍君如侍虎,治天下者,是不計私恩的。怕了?」

    夏潯下意識地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

    羅克敵啞然失笑:「你放心,皇上天威,是掃不到你這隻小蝦米的。對了,皇上下旨,今後科考,南北分榜,是你的主意?」

    夏潯訝然道:「大人知道?」

    羅克敵淡淡一笑:「何止是我,這件事,你莽撞了……」

    他眉頭一皺,攸而舒展,說道:「管他呢,雖然因此一言,你便得罪了南方籍的官員,可在北方官吏、士紳、學子、百姓們眼中,份量卻是大大增加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有得,必有所失的。」

    夏潯苦笑道:「卑職說出口的時候,就知道一定有麻煩了,只是當時已……」

    羅克敵道:「不用放在心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就是你什麼都不做,甘心做一個山野村夫,也未必沒有酷吏找你的麻煩、鄉紳對你的刁難、山賊對你的侵掠。喝口涼水,都可能會嗆死人,做任何事都有風險,但不去做才是冒最大的風險。」

    羅克敵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做,不要小看了你這小小的御前帶刀官,你是皇上點名入宮當值的,又有中山王府的關係,不須理會那些下作的文人,你的陞遷又不歸他們管。

    上一次那件事,你做的很漂亮,給武將勳卿們長了臉,做好你的事,只要不捅什麼簍子,一年半載之後,我給你個活動個外任,你不是功臣王侯子弟,年紀輕輕就做了八品官,前途無量啊!」

    他向刑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我走了,有空的時候,你和千月多走動走動,有什麼事,可以通過他,讓我知道。」

    夏潯有些意外地道:「大人要離開應天麼?」

    羅克敵點點頭,臉se有些yīn沉起來:「陝西白蓮教作反,皇上不敢等閒視之,天下各地教門林立,這幾年愈發的猖獗了,這草……已經漫過了膝蓋,該刈一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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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松嶺從浴桶裡爬出來,用浴巾擦拭著身上的水珠。雖已是一個中年人,平時給人的感覺體態也稍顯臃腫,其實他的身體一直很結實、很強壯,小腹沒有一絲贅肉。

    盤好頭髮,穿上長衫,束緊腰帶,萬松嶺一拉房門走了出去。

    「師叔。」

    外室兩個人一見他出來,立即迎了上來。這兩人一個年紀比他小著十來歲,看起來就像個不起眼的生意人,另一個還是個半大小子,一看就是跑腿的夥計。

    這兩個人歲數大的叫莫言,歲數小的叫趙小乎,是混跡應天府的兩個騙子,莫言也是風門弟子,雖然和萬松嶺不是同一師門,沒甚麼關係,不過論起輩份來,他卻算是萬松嶺的師侄,所以雖然以前來往不多,畢竟有這一份同門之誼,這次師叔找上門來,莫言不能不伸手相助。

    「莫言啊,找到那個小丫頭了?」

    一見莫言,萬松嶺就曉得有消息了,不禁有些激動。更新。

    「是,費了挺大的周折,才找到她。一開始師侄還不敢相信是她,因為這個謝雨霏……,呵呵,居然是陳郡謝氏後人,師侄怕消息有誤,持了師叔手繪的畫像親自趕去,才確認,果然是她。」

    「陳郡謝氏?」

    萬松嶺先是一怔,隨即不屑地一笑:「陳郡謝氏又怎麼樣,昔ri王謝庭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祖上王侯將相,子孫便一定有所作為?」

    他一撩袍裾,泰然坐下,說道:「坐吧,把你打聽到的事情,詳細說與我聽。」

    「是。」

    莫言答應一聲,在他對面坐下,說道:「謝家只有兄妹二人,哥哥叫謝露蟬,妹妹叫謝露緹,小字雨霏。她的哥哥十五歲便中了秀才身份,後來卻因豪門車駕衝撞,跛了一足,從此無望仕途,迷上了做畫,又結交一班朋友,時不時相聚飲酒……」

    這莫言倒也十分了得,將情況打聽得詳詳細細,萬松嶺認真地聽著,目中光芒隱隱流動,似有所思。

    莫言說完了打聽來的情況,問道:「坑害了師叔的,就是這個小妮子?師叔打算怎麼做?」

    萬松嶺沉沉一笑,說道:「她毀了我在鳳陽的根基,要不是我夠機靈,現在還在裡邊吃牢飯呢,這個仇當然得報。」

    莫言摩拳擦掌地道:「我遠遠地看過了,那小娘兒們生得十分嬌媚可人,不如就讓師侄出手,替師叔出出這口惡氣。」

    萬松嶺白了他一眼,罵道:「臭小子,你是給師叔出氣,還是給你自己出火?你是在應天府混的,犯了案子,還能在這兒待麼?」

    莫言哈哈一笑,說道:「開個玩笑,那師叔打算怎麼辦?」

    萬松嶺道:「哼!從哪兒失手,我就從哪兒找回來!她擺我一道,我就要整得她家破人亡,名節盡毀,方顯我的本事。」

    他瞟了莫言一眼,說道:「這兒是你的地盤,幫師叔弄張路引來。」

    莫言爽快地道:「沒問題,師叔有特殊的要求嗎?」

    萬松嶺道:「姓名:樂凌空,北平白雲觀長chūn子真人丘處機的俗家徒孫,陝西隴州人氏,元朝至大元年生人。」

    莫言略一估算,不禁蹙眉道:「元至大元年生人?那今年豈不是九十歲了?師叔,是不是太乍眼了?」

    萬松嶺道:「現在官府正在通緝我,越乍眼,越沒人注意到是我,按我說的去做,我自有道理。」

    莫言起身道:「那好吧,我馬上去!」

    送走了莫言和趙小乎,萬松嶺回到房中坐下,冷冷一笑道:「謝露緹,謝雨霏,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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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ri槿花落,明朝桐樹秋。若負平生意,何名作莫愁?

    整座莫愁湖都是徐家的產業,中山王府與勝棋樓一帶有兵丁把守,嚴禁閒雜人等靠近,但莫愁湖在徐家自己不去遊湖的時候,是允許外人觀光覽勝的,但僅限白天,天se一黑,你最好別去閒逛,哪怕說你去摸魚,那都是盜竊中山王府財產,罪名可大可小。

    夏潯是從三山門過來的,去的就是莫愁湖。觀賞了莫愁湖風光之後,他打算再到南面走走,南面關內與江東門大街一帶,是應天府有名的風化區,青樓ji館比比皆是。不過那時的青樓ji館不同於現代的紅燈區與普通市區一般的壁壘森明,大明金陵府十六座最高檔的酒樓,這一地段就佔了六座,這六座名樓分別是:鶴鳴、醉仙、輕煙、淡粉、柳翠、梅妍,到這兒轉轉,也不枉到過一場南京城。

    今天夏潯休假,朱明王朝的公務員幾乎沒有休息ri,工資相比其他朝代的官員也低些,但這不包括皇帝身邊的人,大內侍衛們雖然辛苦,每個月還是有幾天假的,俸祿也相對高些。今天是他頭一天休假,一時興起,便跑到莫愁湖來遊玩了。

    可他很快就開始後悔了,因為他不只把彭梓祺和小荻帶了來,還以感謝相助的名義,把謝雨霏和南飛飛也請了來,這四個女人到了一起,當真是針尖碰麥芒,夏潯苦不堪言。
《錦衣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