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人生如海浪

    ……

    夏潯與黃shi郎說了一聲,便帶著劉玉玨和陳東、葉安離開大報恩寺,幾人上馬,沿長干裡的林蔭小道往秦淮方向走去,行不多時,對面忽有一位將軍帶著幾個shi衛策馬輕馳而來。

    夏潯今天穿的是便裝,劉玉玨等人剛剛離開錦衣衛,尚未領得工部公服,穿的也是便裝,走在路上並不乍眼,這樣一來對面那位一身武服的將軍便顯得異常顯眼了。

    夏潯定睛一看,認出來人正是五軍都督府的薛祿,不禁勒住了馬。

    對面的薛祿本來一意朝著大報恩寺方向行去,看見對面來路有幾匹馬停住,下意識地瞧了一眼,不禁「哎喲」一聲,連忙勒住坐騎,翻身跳下馬來,向夏潯長揖道:「末將薛祿,見過國公爺!」

    夏潯偏tuǐ下馬,穩穩地跳落在地上,上前扶起他,笑道:「薛兄,鳳凰島一別,今ri才得重逢啊,哈哈,你這是往哪兒去?」薛祿道:「末將正要往大報恩寺去尋國公您呢。」夏潯一怔,奇道:「你怎知我今ri在報恩寺?」

    薛祿道:「末將先去了國公爺府上,聽說國公您正在大報恩寺裡,這就趕來了。」

    夏潯道:「哦,那定是有事情了,我正要與玉玨和陳東、葉安去酒樓坐坐,你的事急不急,若是不急,不如一起來,喝杯酒,慢慢說。」

    薛祿的xing子很直爽,也不隱瞞,咧嘴笑道:「末將心娶比較急,不過事兒並不急,那末將就叨擾國公一回了。」

    一行人重又上了馬,一齊往前走,到了秦淮河畔,找到一家不算很大,卻雕欄畫棟很是jīng致的臨水小閣,三人進去,直上二樓,在臨窗一張桌前坐下,那窗上放著碧紗的簾籠,防止蚊蠅飛入,透過簾籠,窗外景致清清楚楚。

    窗外臨河,正有一條小船兒,躲在樹蔭下,纜繩栓在粗大的樹根上,一個頭髮蓬鬆的船娘懶洋洋的剛起,端著一盆衣服,剛到船頭蹲下,正在清洗衣物,知了猶在樹上聒噪,叫人聽了從心底裡提不起氣力來。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幾人也不客氣,便提箸吃食,舉杯飲酒。

    薛祿和劉玉玨分坐在夏潯左右,哼哈二將坐在下首,夏潯便吃了。菜,便問道:「薛兄今天忙忙碌碌的,何事尋我?」

    薛祿早就憋著一肚子話等機會呢,聞言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國公爺,您不是管著大報恩寺呢麼,手底下有幾萬號匠人,嘿嘿,末將這個……呃……」

    夏潯失笑道:「以薛兄的xing格,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吞吞吐吐了?」薛祿忸怩了一下,又向夏潯靠近一些,1小聲道:「國公爺,是這樣,金陵城東有一座桃源觀,您也知道,江南好佛之風甚盛,道教不甚流行,這偌大的金陵城裡,大家都知道的道觀,其實就只皇家興建的朝天宮這麼一處地方。

    所以,這桃源觀香火十分冷淡,那道觀裡有幾畝地,觀裡的仙姑主要靠種地、繡荷包兒賺點吃用,幾乎指不上信徒們的供奉。

    如今那道觀年久失修,連風雨都不能屏蔽了,也太可憐了些,觀裡窮,拿不出錢來修繕。因此,末將就想幫個忙,把這道觀修繕一下,可是末將手裡雖有點錢,可也不多,若用來僱請工人、購買木料、漆料、磚瓦各種材料,實在濟不得甚麼事。」這倒是實情,像薛祿這樣的武官,能有外撈,但也有限。地方的將領,多多少少總有侵佔兵餉的行為,他們的主要外撈就在於此,其實也不算多,這時候的大明吏治還是很清明的,膽大包天的貪官當然有,但是在大明這麼多官員裡邊,仍然屬於少數。

    而朝廷上的武官,外撈就更少了,薛祿在五軍都督府做事,主要的灰se收入,是靠地方的武官們進京的進獻的那點孝敬,薛祿口挪肚攢的,給老家蓋了大宅子,這次給老父過壽,又是大cāo大辦一番,他說手中閒錢不多的話,當是實言,如此說的話,他修繕道觀的義舉就更顯難得了。

    夏潯不禁肅然起敬道:「沒想到,薛兄這等粗豪的軍伍漢子,竟還是一位虔誠的道家信徒呢!」「嗨!啥佛呀道的,我都不信!」

    「啊?」「呃……,信!對,我信!我信玉皇……太上老君!」薛祿看看夏潯促狹的眼神兒,有些不好意思了,大黑臉稍稍紅了一下,這才壓低了嗓門道:「國公爺,我就跟您說,您可得替我保密呀。」夏潯笑道:「你說!」薛祿吭吭哧哧地道:「是這樣,那桃源觀裡,有一位仙姑,嗯這位仙姑……」

    說到這兒,薛祿忽有所覺,攸地扭過頭去,陳東和葉安干殺手出身的,反應多快,早就將前傾的身子坐正,豎起的耳朵放平,筷子上下翻飛,片刻功夫已經塞了一嘴的菜,而另一側豎起耳朵傾聽的劉玉玨業已恢復了常態,悠然自若地正望著窗外那位洗衣服的船娘。

    薛祿放下心來,又靠近夏潯,低聲道:「末將tǐng喜歡tǐng喜歡這位仙姑……………」

    他這一說話,劉玉玨和陳東、葉安的耳朵又豎了起來。

    夏潯詫異地睨了他一眼,猶豫道:「這個,薛兄,你可是朝廷二品命官吶,官員就算是納妾,對方的身份也不能這麼不挑剔啊,人家姑娘是位出家人,這不太妥當吧,這事兒要是讓有心人鬧將起來,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於你的官聲可大為不利。」薛祿急道:「不是!國公有所不知,那位仙姑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薛祿說漏了嘴,只好無奈地歎一口氣,說道:「我是千方百計從那觀主嘴裡打聽出來的,是這樣,國公爺,這位姑娘是在家鄉受惡霸逼婚,扮作仙姑逃出來的,虧她一路繞過巡檢關隘,可到了這金陵城裡卻是寸步難行了。後來是那觀裡的老仙姑看她可憐,收留了她。因為她的身份見不得光,再說一個女兒家,又能做些什麼呢?所以就以仙姑身份留居觀中了……」

    夏潯這才恍然,不禁失笑道:「原來如此,那你還費這麼大功夫幹什麼?你既喜歡她。何必這麼婆婆媽媽的只管向她提出傾慕之意,憑你薛大將軍的身份,難道還配不上她麼?她又不是一個真道姑,你這麼拐彎抹腳的去修道觀,只怕人家未必領你的情呢。」

    薛祿垂頭喪氣地道:「唉末將是個直xing子,國公爺以為末將沒照國公說的這麼做麼?那位姑娘大概是被家鄉的惡霸鄉紳欺侮得狠了,對有權有錢的人非常仇視,她不接受我啊,我看她因受觀中仙姑的接納,對道觀裡非常感jī這才……出此下策。」

    夏潯聽到這裡才明白對這薛祿的癡心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同時又不免有些欽佩。這薛祿倒真是一個正直之人,就憑他如今的官位權勢,既已知道那女子沒有路引官憑,屬於金陵的黑戶而且在這裡無親無故,全憑這座窮道觀存身薛祿若想迫她就範,有得是法子,可他居然只是一味討好,希望邀得美人兒歡心。

    薛祿道:「因此呢,末將就想到了國公,想請國公您幫個忙兒,修建大報恩寺這等大工程,就是剩下來的一些邊角料兒,用來修補那桃源觀也足夠了。至於工人,這些修報恩寺的匠人,只要抽點空兒去,那麼小的一座道觀很快也就修上了。」

    夏潯想了想,點頭道:「成,大報恩寺工程浩大,邊角榫兒很多,堆在那裡礙事,還要雇了人運走的,便送你也不妨。只是要借那匠人役夫使用,這錢就省不了了。雖然上頭髮句話,叫他們干就得干,可他們都是些苦哈哈,也要過ri子的,不能叫人家白出力氣。」

    薛祿大喜過望,連聲道謝:「成成成,本來就算把那邊角料兒便宜些處理於末將,末將都感jī不盡的,國公肯行這個方便,末將這好事兒要成了,兩口子一塊到國公爺面前行禮獻茶!」

    夏潯聽得忍俊不禁,笑道:「胡說八道!怎麼把我與你家老太爺抬到一個位置上去了。」

    薛祿嘿嘿笑道:「國公爺,不瞞您說。末將還沒納過妾呢,就在老家有個媳fu兒,還是當年父親替我說下的親事。我那媳fu倒是個本份人家的姑娘,我很敬她,可若說起喜歡……,國公爺,這位仙姑,是薛祿平生第一遭真正喜歡了的女子,要是我能與她長相廝守,國公爺的大恩大德,末將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夏潯搖頭歎道:「倒是」個癡情種子,不過你這法兒實在是……,算了,牛吃稻草鴨吃谷,各有各的福。如果你們有緣,或許真能成就姻緣也說不定。

    夏潯轉頭對劉玉玨道:「玉玨,既然現在叫你到工部做事了,這事兒就交給你辦吧,明兒你跟黃shi郎交待一聲,就說是我請他幫忙。」

    他這一對劉玉玨說話,薛祿登時想起一些事來。他在五軍都督府做事,是徐景昌的心腹,朝堂上許多秘事,對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可不像許多官員只能看到表像。薛祿便對夏潯低語道:「國公爺,那樁案子審結,紀綱挨了板子,我還以為國公爺您贏得乾乾脆脆,瞧這模樣,似乎皇上還是起了些疑心?「夏潯笑而不語,心中只道道:「何止啊!你不知當時何等凶險,若不是這麼多年來和皇上結下的交情,再加上我夠機jǐng,對答趁了皇上心意,若換一個人去,現在早已人頭落地了。」

    薛祿以為自己說中了,不禁一拍大tuǐ道:「嗨,國公爺對朝廷忠心耿耿,怎麼可能與白蓮教有所勾連呢?若是真有那白蓮妖人叫國公爺知道了身份,不用想,國公爺馬上就得拔出刀來宰了他,怎麼可能欺瞞朝廷!你說這事整的,那紀綱雖然挨了打,氣焰反倒更加囂張了。國公爺,您別想那麼多,我看皇上還是信任國公爺的,等過一陣兒風平浪靜了」

    夏潯笑道:「不勞解勸,我想得開的。誰能一生坦途、永遠順利啊?就說皇上當年舉旗靖難吧,那勝勝負負,多少進退?遇到一點挫折,就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人,只能屈從於命運,永遠也做不了命運的主人!」

    薛祿振奮道:「國公說的是,末將是武官,沒少打仗,對此最有體會。這話,我說不上來,可這道理,我聽得最明白!」

    夏潯又看了劉玉玨和陳東、葉安一眼,自信地道:「你們也記著,人生的恥辱不在於輸,而在於輸不起:人生的光榮不在於永不僕到,而在於能屢仆屢起。我,不會倒下!你們,也總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而現在笑得正歡的人,那時想像你我這樣在這裡飲酒逍遙,恐怕都沒有機會!」

    次ri,劉玉玨和陳東、葉安正式到工部報到,領了公服換上,再約了薛祿往大報恩寺去見黃shi郎,順口向他提起夏潯的話兒,黃shi郎聽說是夏潯的安排,自然滿口答應。馬上叫人去辦,立即撥了一些人運那邊角料兒去城東桃源觀,同時就叫他們留在那兒修繕道觀。

    黃shi郎對劉玉玨那叫一個熱情,簡直比對夏潯還要體貼,隨即就要引他去工地轉轉,指點他該注意的事項,劉玉玨雖被打發到了工部,對工部的事實在一竊不通,見狀便提出要與陳東、葉安一同往城東去,瞧瞧那處道觀,托辭之言自然是他們和薛祿是朋友。

    黃shi郎是工部的二把手,對劉玉玨這個下屬卻客氣的很,這種要求哪能不答應。那邊工人們正把一些能用的邊角料兒裝車,劉玉玨和陳東、葉安就趕過來了,薛祿正在那兒等著,他跟這三個人也tǐng投緣的,一問緣由,自然歡喜。

    不一會兒,那邊角料兒裝滿了幾輛車子,四人便上了馬,領著黃shi郎撥出來的那班管事、工頭兒,往大報恩寺外走去。四人押著車有說有笑地往城東趕去。離開長干裡,行不多遠,迎面十餘騎駿馬趕來,鮮衣怒馬,氣勢非凡。

    四人正在談笑,全無察覺,不想那些騎士看見他們,立即勒韁停下,一個yīn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喲!這不是玉玨賢弟麼?」

    劉玉玨抬頭一看,迎面十餘騎shi衛拱衛【中】央的,正是紀綱!!。
《錦衣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