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講到水火在我們自身的作用，當靜坐達到極清淨的時候，就是水的境界；當我們坐到精神蓬勃，陽氣上升的時候，就是火的境界。大凡碰到陽氣精神極旺的時候就難了，因為一般人精神旺的時候念頭空不了；到了精神衰敗，念頭自然清淨，那是陰的境界，那是純粹的水，沒有火。工夫的調配是要水火既濟，因此我也講過，一般人學打坐是把事情忙完了，精神疲勞，差不多死了半條命時才來打坐修道，那是沒有用的，那是休息。真修道，是在精神極旺極好的時候打坐，叫做修道。拿個人的生命來講，一個人在運氣最好最得意的時候，功名富貴都來了，這個時候放下來修道，才叫做修道。退休了，倒霉了，得病了，然後盤兩個腿叫做修道，那不叫做修道，那就無以名之了。這個話我講得嚴重，諸位真正向這條路上走的人，特別要注意。
胡粉硫黃的作用
下面朱雲陽真人說，「魏公」，指本書作者火龍真人魏祖師，「先以世間法喻之」，書裡面用胡粉投火中這些世間法來比喻。「如胡粉，本是黑鉛燒就」，胡粉是中國藥名，這個藥就是黑的鉛，把它燒化炮製過，就變成粉狀叫做胡粉，是有 毒性的。中國藥物的辭典叫做《本草綱目》，但開藥店學中醫的必須要讀《雷公炮製藥性賦》。炮製就是經過化學製造的，哪一種藥要水泡過，哪一種藥要炒過，這個叫炮製。炮製不是放炮的意思，是在鍋裡爐子上炮的。這個姓雷的雷公，是黃帝時代的人，他是中國的藥物祖師。
又譬如有一種藥就是硫黃，有時救命要吃硫黃丸。硫黃也是道家了不起的藥，我也曾經吃過一百天的硫黃，那是冒險吃的，在做試驗。這種丹藥對修道人身體很有利，但是不能多吃。這個硫黃要用油來制，要炒過，把豬油放下去與硫黃起化學作用。但是在體內沒有吸收之前，如果碰一點動物的血，尤其是豬血一吃下去，那個毒性就爆發了，會把人燒死。
吃硫黃究竟有什麼好？我是拿命來試驗的，我吃了覺得骨節特別松，身體很柔軟。後來偶然重新翻一本古人的法醫學《洗冤錄》，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古代法醫驗屍，把墳中屍體挖出來看死人的骨頭，如果手指一捏就變成粉，是硫黃吃多了死的。我看到這一條才知道，怪不得身體這麼柔軟! 道家吃硫黃是轉化筋骨，我們打坐也想把身體達到空，但是很不容易。這個藥物把身體改變，使你感覺空。當然吃過分了就不好，這些都是毒藥，像鉛、硫黃、水銀，煉丹的藥五金八石都是毒藥，把它們鍛煉成丹，小小的一粒只有綠豆那麼大，吃對了百病皆除，吃不對立刻翹辮子，七孔流血而死，那是很嚴重的。
他現在講，「一見火，則當下還復為鉛。冰雪，本是寒水結成，一見湯，則立刻解釋成水」，胡粉本是黑鉛燒就，見火又還原為鉛；冰是水變的，加溫就變成水，水冷又變成冰了。人體內部也是這樣變化，修道也是這樣，從這個原理悟進去就曉得用功了。「可見火還歸火，水還歸水，本性斷不可違矣」，物理的本性、本能沒辦法違背，水，泡成茶是水，釀成酒也是水，做成毒藥也是水，做成排骨湯還是水，、味道雖變了，但是水還是水。
再說水 火 氣
「煉金丹者只取一味水中之金，水中之金即命蒂也」，所以生命的根本，就是一陽來復，看不見的一陽來復是最高明的。我講了無數遍，等於我們人睡眠，休息很久，陰極了，醒過來精神就好。所以我常常給同學們講，你把這個睡著醒 來的關鍵把握住，生命的根本就在你手裡了，這個就是命蒂。人有病看中西醫，藥物只是幫助，不是藥物把你的病治好，是你自己把病治好，所以生了病就睡覺，睡覺就是休息，完全放下。休息進入了陰境界，陰到極點陽出來了，病好了，又出來賣命，把命消耗；消耗了又要生病，這就是普通人。
「水中之金」是道家的比喻，實際上就是生命的真蒂，一陽來復。這個水，「本來原出於乾性」，乾卦是代號，人性的本來。「自乾破為離，離為性根，中有真陰」，乾卦是代表一個完整的、原始的本性，它上爻下爻一變成陰的就是坎卦；乾卦中爻一變成陰就是離卦。離在人體代表心跟目。釋迦牟尼佛只用形而上的道體來說，在《楞嚴經》中，七處征心八還辨見，跟阿難反覆討論心在哪裡。佛說「心目為咎」，是心跟眼的問題。在道家來講，明心見性用個代號叫做乾卦，是完整的。目、眼睛、頭腦，是離卦，是完整的本性中間破了，中間一陰來啦，變成離卦。「乾破為離」，心目為咎。「中有真陰」，我們心念裡頭中間有真陰。
「得南方火氣，砂之象也」，精神健旺向上走，是南方陽明之火；向下走是北方真陰之水。「學人欲了命宗，必須以性為主」，我們修道的人，想修後天的命長生不死，就要以修性為主，一定要達到明心見性，心念清淨，一念不生。「故曰，金以砂為主，而此離中砂性，得火則飛」，離指後天，我們精神一來，心火旺了思想就紛飛。「未易降伏」，打坐時思想念頭很難靜下來，因為陽氣來了。要怎麼樣靜下來呢？「仍賴北方水中之金以制之」。這個講得很明確了，我更明確地說，真正修到氣住脈停，心氣歸元，就是老子講的「虛其心，實其腹」，整個身體定住了，外表的呼吸也停了，六根大定那個時候想要起思想、起妄念、起煩惱，也起不來了。這是說，南方離中真火亂跑亂飛的，道家有時比喻它像一條龍，降龍伏虎，就要老虎在水中生活，也就是氣凝住了。換句話說，心動氣就動，氣動心就動、念就動。你要是做不到念不動，有一個方法可以做到，你氣住了，念就不動了，它倆是夥伴。如果不把氣降伏住，你想做到完全的念不動是不可能的。偶然做到的清淨，是假象不是真象。
「學人欲了性宗，又必須以命為基」，修命是基礎，真正氣住才是命根啊！今天有個朋友跟我講，他已經修到胎息了，巳經得到真息。我告訴這位道友，你不要瞎扯！什麼叫胎息，你連影子都沒有摸到。修到胎息真息就氣住脈停了，真到了氣住脈停就忘身啦。莊子說「坐忘」，就是沒有「我」的感覺，沒有這個身體感受了，可以與虛空合一。所以說「青天莫起浮雲障」，這還是第一步。再進一步，假設我修到了也不會跟你講，講了也沒有用，因為你第一步都沒有到，講了以後會害了你，增加你腦中很多幻想，哎呀！我快到了、快到了！你那是到了精神分裂了！這個東西是科學的，一步一步的工夫，到了這個時候內氣充沛充實了，氣住脈停了。「故曰，稟和於水銀」，所以上面說的這個比喻，「要知砂與水銀，原是一體，同出而異名者也」，譬如老一輩的中醫小兒科，經常用到硃砂，道家畫符也用硃砂，硃砂和水銀 都是經過礦砂提煉以後變成的，所以有時人有精神病的時候，用硃砂治療。醫藥書上講硃砂可以鎮邪，妖魔鬼怪都怕它，實際上是鎮定劑。不過你們不要亂吃！這不是開玩笑的，我不過講學理給你聽，用起來很難用。 、
外丹的故事
講到這裡我想到一個故事，佛教有藥師佛，專門走藥的路可以成佛，這個太高明也很難。文殊菩薩叫善財童子去採藥，善財童子就在地上拔起一棵草說，行了，藥採來了，天下大地哪裡不是藥！這個話是真的，什麼都是藥，都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譬如剛才講硃砂，我有個和尚朋友，他不但是佛家，連道家都很高明，我很佩服他。我年輕時常在他那裡讀書，他的書櫃有兩個是三把鎖鎖住的。他越鎖我越好奇，非要他打開給我看不可。他說道家天機不可洩漏。後來我終於看到了，都是手抄秘本道書，那真是稀罕。
這個和尚是真修道的，工夫也好，後來死在四川一個廟裡。我從宜賓走了半個月，到他墳墓上去拜，很感歎！他也收了一個出家的徒弟。我罵他徒弟，你師父沒有死，給你們活埋了的！那個徒弟跟那些皈依弟子氣得不得了，好像我是來敲竹槓的。我說，你們不懂，我們兩個分手以前，他在吃早飯，飯裡放一種丹藥，我知道是什麼丹藥，我不贊成他吃。他放的是一種植物，我不講，怕你們去吃，吃死了我罪過無邊。他要我吃一點，我不吃，我說我不靠外藥，修行要靠自己的本事。他年紀比我大二十幾歲，他說他來不及啦！我問為什麼？他說妄念不能斷啊！吃了這個以後妄想就少了，甚至沒有了。他醫理不懂，這個外藥應該吃一週期七天，七日來復，停隔三天，他沒停。這東西的好處是鎮定，吃多就像死了一樣，實際上藥性過去還會復活。他徒弟們不知道，就把他抬去埋了，不就是活埋了嗎！這是我看到修道學佛的實例。
說到藥物的情形，我還想起一個朋友的事，這都是修道學佛的經驗。道家講法財侶地，侶是指同參道友，很難。當你坐在那裡人定，別人也看不出來，跟你開玩笑開慣了，還推你搖你，完了！算不定你死在那裡！說真的，道侶很難，必須要懂得護法才行。我有一次經過四川、湖北交界那裡，看到一個大廟子扶鸞。扶鸞不是扶乩，那是在大殿上，虛空吊一支筆，那個神一來，那支筆自己會寫字！叫做鸞壇。那真有點稀奇了，筆懸空吊的，墨在旁邊，它自己會過來沾墨，在紙上就寫起堆積如山的字。人問什麼事，寫個條子放在那裡，它都寫在上面答覆你，很靈。
我那天經過那裡，看到一個瘋子，大家把他綁起來，送去給這個菩薩醫——有個年輕的乩童，菩薩附在他身上。這個瘋子力量很大，七八個人才抓住他。結果那個年輕乩童一來，那麼一抓，瘋子就動不了，再把他綁起來，吊在大殿菩薩前的樑上。於是乩童就跳到檯上把他這麼一拉，就轉了好幾圈，轉得昏頭昏腦，再放鬆，倒轉，轉到瘋子吐得一塌糊塗，連汁黃水都吐出來。我在旁邊看了，佩服萬分，這是醫精神病最好的醫法。轉完了把繩子放下來，那人軟得一塌糊塗，也清醒了。為什麼呢？有一類精神病叫做痰迷心竅，神經阻塞了，中醫的治療，不過是汗、吐、瀉三種方法。發汗，中醫叫做解表。要這個痰迷心竅能吐，需吃什麼藥呢? 白礬和人的大便〈人中黃〉，餵下去才能吐。病人發神經力量大，喂不下去，吐也不會吐，拉也不會拉，藥也不吃，你一點辦法都沒有。把他這樣吊起來轉，什麼都吐完了，當然好了，很佩服！這就是藥神，這就是菩薩。你說這是人的力量還是神的力量？
再說這個水銀和硃砂，「原是一體，同出而異名者也」，同出異名是老子的話。換句話說，什麼叫同出？我們的妄念、妄想、煩惱，這些思想就是清淨本身變出來的，所以煩惱妄想與清淨同出而異名。佛家只講修妄念清淨，妄念清淨就是把它變回到本身而已。道家也是這個道理，所以水銀、硃砂也是一體變化出來的。
從妄想起修
「其初，原從一體變化而成兩物，其究，還須從兩物變化而歸一體」，氣跟念，我們呼吸之氣，老實講跟念也是一體。我們的心、精也是一體。所以說精、氣、神三個一體，三個東西歸成一體就得道了，真氣回到本來。「只此真陰真陽，同類交感，相因為用而已」，所以老實講，修道從哪裡開始修？從妄想開始修。學佛也一樣，沒有妄想你修什麼道？念南無阿彌陀佛，佛家叫人不要打妄想，自己坐在這裡，想到西方極樂世界，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叫人家的名字拚命求，求把我拉到西方，拉到西方……這不是大妄想嗎？但是，妄想也是本性上現出來的。
「故曰，變化由其真，終始自相因。變化之法，不過流戊就己，顛倒主賓」，戊土是流動的，我們妄想就是戊土流動；己土是固定的，得定的境界。臨濟宗講賓主，曹洞宗講君臣就是這個道理，同道家一樣，一主一賓。你要曉得真正禪宗的用功，臨濟祖師說，有時候是賓中之賓，有時候是主中之主。有時候氣動就跟著氣走，並不要管妄念；有時念動了就跟著念跑；有時候念也不動，氣也不動。所以臨濟宗的叫做四料簡，像做菜一樣，看你怎麼配搭。
「使後天坎離，還復先天乾坤耳」，所以修道就是那麼簡單。「張紫陽雲，陰陽得類方交感，二八相當自合親，此之謂也」，他引用張紫陽真人在《悟真篇》上的話，修道就是陰陽交媾的道理，但是要同類，它本身才能交感。有人把這兩句話解釋成採陰補陽、采陽補陰，那就不對了！「陰陽得類方交感」，必須要同類才能交感，「二八相當自合親」，二八就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兩個相加就是一斤圓滿了。所以真正修道，命功一半，性功一半。換一句話，心念清淨一半，神氣寧定一半，叫做性命雙修，才能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