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平第一次和親人一起過年節,宋語白卻是一肚子哭笑不得,因為老婆和小姨子竟然聯手向他伸手討紅包。
    「老師,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們一個是我的老婆,一個是我的小姨子,都是平輩,不用給紅包的:」
    「不對,老師,」姊妹倆異口同聲,同心一致。「我們現在是叫你老師,沒人叫你老公,也沒人叫你姊夫!」
    「這……」宋語白無可奈何的頂了一下眼鏡。「好吧,給就給!」
    「太少不收哦!」
    「……」
    不過,雖然破了一點財,但他過得很愉快,這是每個孤兒的夢想,和家人一起大掃除,一起做年夜菜,一起吃年夜飯、守歲、放鞭炮,還賭博……
    「老公,你欠我一萬零九百一十八元,記得給哦,不然我到你家潑油漆!」
    「姊夫,你欠我八千三百二十元,記得給哦,不然我剪你家的水電!」
    「……」
    好吧,是破了不少財,但他還是過得很愉快,這輩子頭一回感受到幸福究竟是什麼滋味,他很珍惜,也很感激。
    年節期間,嫣然又硬抓著宋語白跑到七星山看雪,在那兒,他們碰見了顏朗,恍悟這世上愛「搞鬼」的人還真不少,為了解放顏朗被禁錮的生靈,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天天跑到七星山去披荊斬棘,傚法古人「開墾荒地」。
    但不到一個星期後,高中、大學便先後開學,他們只好找下課後的時間去,好不容易在二二八這三天連假裡解決了這件事,不然他們的生活真的要陷入兵荒馬亂的混亂狀態了。
    「咦?今天不是輪到老師嗎?」下樓來,一眼瞧見竟是老姊坐鎮廚房,揮舞著鍋鏟大發神威,巧然不禁困惑不已。
    雖然家務事都是嫣然在負責,因為她的時間比較有彈性,不過到了週末,宋語白和巧然也會輪流煮一天飯,免得嫣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做苦工都沒得休息,早晚會發飆。
    「他昨晚忙到很晚,爬不起來。」嫣然順手把剛煎好的荷包蛋放到餐桌上。
    「何止昨晚,」巧然咕噥著自行去拿碗添稀飯。「這兩個多星期,-和老師都不曉得在忙些什麼,竟然拿錢給我叫我自己解決三餐,有時候半夜都不回來……」
    「哈哈,」嫣然忙打個哈哈混過去。「反正這附近很安全嘛,警察分局和消防隊就在轉角那邊,很安全的啦,不然當初爸爸幹嘛挑這裡的房子住,不就是因為這附近很安全。」
    「誰跟-說那個,我是說……」
    「好好好,反正我們都忙完了,以後不會了啦!」說著,嫣然趕緊把涼拌乾絲和海帶芽從冰箱裡拿出來放在巧然面前。「而且昨晚他是在忙學校的事,不是我們自己的事。」
    耶,她最喜歡吃涼拌乾絲了!
    巧然喜滋滋的夾起一筷子涼拌乾絲放入口中,十分享受的咀嚼著。
    「我知道,聽說老師要參加什麼教學研究會議,導師會議,還有下星期六的家長懇談會要和社團成果展一起舉辦,好讓學生家長瞭解社團活動也是很有意義的,不然家長都說參加社團活動是浪費時間,我想這回老師一定會忙得團團亂轉。」
    「家長懇談會?」嫣然若有所思的-一下眼。「巧然,學校裡還有人在哈老師嗎?」
    「沒有才怪!」
    「老師沒有跟學生說他已經結婚了嗎?」
    「……有啊!」
    「那為什麼還有人哈老師?」
    「人家才不管-那麼多呢,就算老師已經做阿公了,喜歡老師的就是喜歡老師,她們還是有辦法自己編織出一個超浪漫的借口出來,更何況……」巧然驀地噤口不言。
    見巧然說話中斷的很奇怪,嫣然哪會那麼輕易放過她。「何況什麼?」大人的質詢令馬上追殺過去。
    巧然聳聳肩,兀自埋在碗裡猛喝稀飯,「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啦!」
    哪一回事?
    請問是哪一回事?
    嫣然又-起了眼。
    不說?
    哼,她不會自己去看!
    由於前一個星期的課都在打瞌睡,所以這星期上課前嫣然都會先借筆記來抄,雖然可以用拷貝的,但她寧願用手抄,沒上好課,起碼也要抄一次筆記,順便整理一遍,不然下堂課再認真聽也接不上。
    這天下午第一堂是微積分,照樣,她又借來筆記找了間空教室卯起來死命的抄,三堂課的筆記可不少!
    「龔嫣然。」
    又來了!
    嫣然理也沒理,兀自埋頭抄寫。
    「我不再逼-和我約會,但,至少給我一點時間和-談談吧!」
    好吧,好吧,隨便他說,愛聽不聽也隨她,反正她也沒時間趕人了!
    嫣然依然頭也不抬,手上振筆如飛。
    「呃,我是想,-應該認真思索一下-的婚姻,為了找個依靠而結婚,這未免太愚蠢了,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就算-不會後悔,但他呢?在那樣倉促的情況下和-結婚,多半是因為同情-、可憐-,將來他不後悔才怪!」
    真可惜要讓他失望了,她和老師可是交往了近兩年才結婚的,非關同情或可憐,也不倉促,只是提早而已。
    「更何況,會和這樣年輕的-結婚,他肯定有,呃,有怪癖,也許他只喜歡清純少女,或者偏愛高中女生,就像那種喜歡幼齒的變態男人一樣……」
    會說這種話的人才變態好不好?
    「像那種男人根本不是真的愛-,一旦把-誘拐到手之後,不久他就會對-感到厭倦,尤其現在-已經不是高中生了,再有另一個高中女生對了他的胃口,他就會後悔和-結婚……」
    他現在是在說阿嬤的故事嗎?
    「我猜他一定叫-不要懷孕,因為女孩子一旦做了媽媽就完全失去清純少女的味道,那就不合他的胃口了,再進一步說,他也不希望被-和孩子綁住,多個孩子,將來要分手就麻煩多了……」
    真是抱歉啊,他又猜錯了,老師是要她大學畢業之後再生孩子,而且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總之,-最好仔細考慮清楚,盡快和他分手,愈晚分手-的傷害愈重。如果-煩惱將來的生活,不用擔心,我家很有錢,可以先支助-,等我們大學畢業後,我爺爺就不會反對讓我們結婚了。所以,呃,為了-自己,請-想想吧!」
    不敢相信,居然說到結婚去了,他的腦袋真的需要去檢查一下了!
    不過,臭屁總算放完了,製造噪音的人又悄然離去,嫣然繼續抄她的筆記,從頭到尾,她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吭半聲,標準的一國兩制,他說他的,沒人聽;她寫她的,不想聽,大家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這種模式好像還滿好用的呢!
    嫣然是這麼的想啦,不過周人傑卻另有一番思考,說完想說的話之後,他便匆匆朝商學院而去,那位溫柔女孩依然跟著他。
    「你打算放棄她了嗎?」
    「不,也許是我追得太緊反而使她想反抗我,-知道,她的個性是很強的,所以我要暫時和她分開一段距離,直到她開始想念我的時候,她就會明白其實她是喜歡我的。」
    溫柔女孩怔愣的望著周人傑,他的表情充滿毫無道理的自信,眼底卻又隱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詭異,幾分迷亂、幾分瘋狂,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幾個哆嗦。
    或許,她也喜歡錯對象了?
    *
    正常而言,學校舉行家長懇談會時,學生並不需要到校,只有幾個被抓公差的倒霉鬼不得不來,但由於這回還有社團成果展,為了褒揚自己的社團有多麼先進偉大,學生們幾乎都到了,整個校園裡滿滿都是家長和學生,熱鬧得不得了,校門口還聚集了一大堆小販,已經有點校慶園遊會的味道了。
    闊別多時又回到高中學校,嫣然竟然覺得有點不太自在,可能是因為身份不同吧,以前她是學生,現在她是學生家長兼師母……
    MyGod!還不滿十九歲,她竟然已晉陞「母」級了!
    難怪宋語白會擔心人家笑他是老牛吃嫩草,不是他那隻牛太老,是她這支草太嫩了。
    唉,早知道應該穿老氣一點才對,偏偏她還頂著一頭少女味十足的短髮,又是一身長袖T恤牛仔褲,走在一大票穿便服的高中生之中,憑良心說,她實在不太像大學生,不少高三女生看上去比她還要成熟,要她們叫她師母,她自己都會覺得沒臉承認。
    站在前棟大樓的川堂間,嫣然考慮半晌,決定先到巧然的班上,畢竟,她是以巧然的家長心情來的,師母的身份只是附帶的,不提也罷。
    而巧然,一見到老姊頓時大大的震了一下,既驚訝又錯愕的衝口而出,「老師知道-要來嗎?」
    「不知道啊,幹嘛?我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他?」嫣然不在意地說。
    巧然一聽,又是一愣,霍然驚天動地的爆笑出來。「老師完蛋了!」
    嫣然狐疑地攢了一下眉。「為什麼?」
    巧然沒有作任何回答,因為她狂笑得說不出話來,趴在桌上笑得眼淚暴流,還拚命拍桌子。「天哪!天哪!天哪!」她只會說這兩個字。
    嫣然本來想追問個清楚,可是巧然的導師和另一位家長的談話正好告一段落,她連忙上前去和導師說話,想問問媽媽的去世對巧然的功課是否有影響,幸好導師對巧然很是稱讚,說她適應得很好,在校情況完全沒有問題。
    嫣然這才放下心來,沒想到回過頭一看,巧然竟然還在笑,狂笑,拍桌子。
    「老師說她很正常,我看她是愈來愈不正常了!」嫣然喃喃道。「喂,我跟-們導師談過了,要走了,-繼續笑吧!」
    「等等!」巧然跳起來。「-要到哪裡?」
    「去老師班上啊!」嫣然往教室門口走去。「我要等他,再一起回家。」
    好戲上場了!
    「我跟-去!」巧然連忙跟導師說再見,又跟兩個同學講了幾句話,再跑幾步追上嫣然。「待會兒我要跟同學去看電影,中午不回家吃了。」
    「那-幹嘛還跟我去?」想跟她伸手?門兒都沒有,自己去挖撲滿吧!
    「她們的爸媽還沒來嘛,誰知道還要等多久。」而且這場戲不看太可惜了,
    「-的社團呢?」
    「有社長在就好嚕!」
    「那-們來幹嘛?」
    巧然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原以為會有很多家長來,所以大家都緊張兮兮的嚴陣以待,沒想到家長是有來很多啦,但都是陸陸續續的來,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守在社團教室裡,所以除了社團幹部以外,一個個全都溜啦!」
    「-不是幹部?」
    「拜託,我做班上幹部已經夠多了好不好?」
    「也對。」她們姊妹倆都一樣,從小學開始就做幹部到大,實在很煩。「對了,-們班上好像不知道老師是-的姊夫耶!」
    「廢話,那種事我怎麼好意思說!」巧然嘟嘟囔囔的。「想想高一的時候,我們班上也有好多人喜歡老師,還叫我幫忙出主意說該怎麼追老師呢,現在叫我跟她們說她們喜歡的人已經變成我姊夫了,告訴-,我會被殺的!」
    「那-就殺回去啊!」嫣然提出最合適的建議。
    巧然橫她兩眼霹靂白球。「是喔,-說得可真簡單,還記得梁美文老師吧?她現在是我們的英文老師,如果讓她知道老師是被我老姊搶去了,看著好了,我的英文重修定了!」
    「那-現在還跟我去。」
    不去就看不到年度精采好戲了呀!
    巧然聳一聳肩,沒說話,不過她們到宋語白班上時,宋語白並不在,只有他班上的學生,一半以上都在,卻沒有半個家長。
    「-們導師呢?」
    「老師帶家長去參觀社團。」回答的同學打量她們一眼,即刻判定她們不是家長,而是二、三年級的學姊。
    「-們怎麼還不回家?」想必她們也是從社團裡蹺頭出來的。
    「老師說家長有來的,要和家長一起回家。」
    「我爸媽說要來,可是還沒來。」
    「我們要跟老師一起去看書展。」
    看書展?
    她怎麼不知道?
    嫣然聽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旁邊另一位同學便大聲否決過來。
    「不可能的啦,有老太婆在,老師不可能跟我們一起去看書展的啦!」
    老太婆?
    「可是星期一有補假,今天跟我們一起去逛書展又怎樣?」
    「就跟-說,有老太婆在家裡等,老師不可能答應的啦!」
    到底誰是老太婆?
    「問問總可以吧?」
    「白問的啦!」
    「哼,都是那個可惡的老太婆!」
    終於忍不住了,「請問,」噙著美麗的笑靨,嫣然一眼斜瞪著那個又趴在牆壁上狂笑不已的老妹,一眼亮晶晶的望著那個頻頻咒罵老太婆的女同學。「-們說的老太婆是……」
    「老師的太太啊!」
    「……-們為什麼叫她老太婆?」
    「因為她是可惡的老太婆!」
    美麗的笑靨僵在臉上片刻,嫣然驀然一把抓住巧然,將她拖到四下無人處,準備來上幾段滿清十大酷刑。
    「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哪知道啊,」巧然依然笑不可抑。「是老師……老師的問題啊,不曉得為什麼,每次學生一問起師母,老師就拚命說師母是個很成熟的女人,其實那也沒什麼,老師都快三十了,娶個成熟的老婆,正常啊!可是……」
    又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忍住,繼續往下說。
    「後來學生再提起師母,老師還是繼續強調說師母是個非常成熟的女人,於是就有人想說是不是師母的年紀比老師大?總之,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一有人提起老師的太太,老師就拚命說他老婆是個非常非常成熟的女人,結果,不曉得從哪裡傳出謠言,竟然說老師的太太是個……是個老太婆……」
    老太婆?
    她?
    那梁美文老師她們不都該進棺材了!
    嫣然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難道沒有人當面問老師問個清楚?」
    「哪敢啊!」巧然笑道。「她們都以為老師會娶一個老太婆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誰敢去當面問他害他傷心,都嘛暗中同情老師同情得要死,再自行編織一些美麗的幻夢,說是現實上幫不了老師,起碼可以給老師一點心靈上的安慰,所以……所以……」
    「所以就算老師結婚了,她們還是哈老師哈得要死!」嫣然面無表情的接著說出結論。
    巧然點頭,又笑得說不出話來了,嫣然啼笑皆非的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學巧然一樣狂笑到掛,或者做個賢妻,趕快回家去換一件老太婆的衣服,再梳個包包頭來配合宋語白的說詞?
    真是無聊到爆,害怕人家說他老牛吃嫩草,竟然放這種黑色煙幕彈來掩人家耳目,還興致勃勃的愈表演愈得意。
    他到底哪裡老了呀?
    「我猜-也不是真的不想讓人家知道老師是-姊夫,而是想等著看熱鬧吧?」
    巧然嘿嘿笑著混過去,嫣然不禁撫額哀歎,為自己有這種無聊的老公和這種沒良心的老妹而感到悲愴不已。
    現在,她究竟是該配合老公的劇本,完成老公精心編撰的戲碼?
    還是破壞老牛半年多來的辛苦演出,滿足老妹的期待?
    悻幸然回到宋語白班上,嫣然尚未決定究竟該如何接演下面的戲碼,剛剛那位說要找宋語白去看書展的女同學又爆出一顆文字彈。
    當時,她們從後門定進教室裡,打算找個位置坐下來等,經過三個腦袋湊在一堆的女孩子旁邊,無意中瞄到一樣她很熟悉的東西,那個熟悉的東西使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飛過兩眼去想看個清楚。
    沒看錯,真的是一張張的古代情詩,不同的是,三年前她是用計算機打字--以免被認出字跡,此刻她看見的是手寫的,當然,不是她的字跡。
    不是吧?她們也想用這種方法來誘拐老師的「芳心」?
    「這位同學,-寫這些是想給-們導師的嗎?」
    她一出聲,那三個女孩子才驚覺有人在偷窺,連忙用手遮住桌上的東西,其中一個看上去相當帥氣的女孩子更是凶巴巴的怒斥,
    「要-管!」
    真的是!
    嫣然輕笑。「其實這種方法我也用過哦!」
    「咦?」那三個女孩子驚訝的互覷一眼。「真的?」
    「對啊,我們……」嫣然挽住巧然的手臂。「一年級的導師都是宋老師。」
    那三個女孩子又相對一眼。
    「那-……呃,成功了嗎?」那個帥氣的女孩子——地問。
    「廢話,當然沒有!」旁邊那位圓臉女孩子咕噥。
    「就是說咩,老師又不是和她結婚!」四方臉女孩子嘟囔。
    「難怪老師會寫字條說不要再寫給他了,原來這種方法根本不管用!」帥氣的女孩子垂頭喪氣的低喃。
    不管用?
    「是嗎?」嫣然眉開眼笑的在一旁坐下。「不過老師並沒有叫我不要再寫給他了喲!」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耶?真的?為什麼?」
    「我想可能是我們用的方法還是有點不一樣。」
    「哪裡?哪裡不一樣?」
    「這個嘛……」嫣然掩嘴笑得跟巫婆一樣。「-們可以去問-們導師啊!」
    她們怎麼可能去問老師這種事!
    於是,那三個女孩子開始圍攻嫣然,想要分享追求老師的經驗,再從中找出一個最有效的方法。嫣然自然不會告訴她們追求老師的「正確」方式,但她很願意和大家分享她從其它人那邊聽來的「餿主意」。
    說著說著,她們愈說愈大聲,愈說愈囂張,很快便引來其它同學的注意。
    追求男孩子的方法?
    這怎能不聽!
    結果,教室後面那一大群人愈圍愈多人,好像作元宵一樣,愈滾愈大球,不過宋語白回教室來的時候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在家長們身上。
    直到家長們一個個離開,連後到的家長也都談過話了,最後,教室裡只剩下他,還有教室後面那一大票討論男生討論得興奮不已的女孩子們,有人尖叫,有人大笑,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導師回教室裡來了。
    「快中午了,-們還不回去嗎?」他一邊整理講桌上的資料,一邊大聲問。
    這一問,終於把女孩子們的魂問回來了。
    「啊,老師,你什麼時候回教室的?」
    「早就回來了,」宋語白頭也不抬地說。「-們在幹什麼,家長都回去了,-們還不回去嗎?」
    「再等一下啦,學姊正在教我們追男生的方法耶!」
    「追男生?」宋語白一心專注在簽到的家長資料上,默數有幾位。「-們才高一,追什麼男生,專心唸書更重要,要追男生,上了大學再追!」
    「可是學姊說她高一就開始追男生了耶!」
    「高一就開始追男生?是哪班的?我要去跟她們導師說……」抬頭,僵住,五秒鐘後,失聲驚喘,「——……」剛整理好的資料猝然飛落一地,連眼鏡也跌到講桌上,嗓門陡然拔尖。「-們怎麼會在這裡?」
    嫣然與巧然相對一眼,再轉回來看著宋語白那副驚慌失措的德行,驀而失聲爆笑,笑得東倒西歪,屍橫遍野,眼淚像瀑布一樣到處亂噴。
    太可憐了,從沒見過那樣慌張到幾乎要哭出來的男人,好可憐!
    宋語白氣急敗壞的抓起眼鏡戴上,衝下講台,衝到她們前面。「——……-們為……為什麼會在這這這……這裡?」
    一聽,嫣然更是笑到快沒氣。「他……他在結巴……」
    巧然拚命擦眼淚,擦了又掉。「老……老師,我是……高二學生,姊來……來參加家長會,那……那我們高一時都是你的學生,不……不能順便來看看你嗎?」
    天天都在看,還要順便看什麼?
    「-們……好,現在-們看過了,還不趕快回去!」宋語白氣唬唬地趕人。
    「好……好過分,姊,老師……老師在趕我們耶!」
    「嗚嗚嗚,我要哭給他看!」眼淚狂流,笑的。
    「-們……」宋語白哭笑不得。「-們還不快回去!」
    「好嘛,好嘛,看老師可憐,我們回去……」巧然扶起仍然笑得花枝亂顫,飛泉四濺的嫣然。「啊,老師,姊還在『哭』耶!」
    「回去!」
    見向來溫文爾雅,從不曾發過脾氣的導師竟然如此失態,周圍的學生不由驚愕不已,猜想這兩位學姊是不是很令人頭痛的問題學生?
    「那我們走-!」巧然一步一回頭。
    「回去!回去!」語氣好像恨不得一腳把她們踢出去。
    在宋語白的緊迫監視之下,嫣然姊妹倆磨磨蹭蹭的終於拉著腳步走到了教室門口,宋語白暗自揮去一把冷汗,正在慶幸逃過一劫,不料在最後一秒鐘又出現突發狀況……
    教務主任冷不防地冒出來擋在教室門口,「宋老師,導師會議延到下星期,如果沒事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話落,注意到嫣然,他很是驚訝,「咦?龔嫣然,-也來了啊!」旋即轉向學生們哈哈笑。「好了,-們,現在親眼看到-們師母了,可以改改-們師母是老太婆的謠言了吧?」
    「師母?」學生們各個茫然以對。
    「對啊,」教務主任用下巴指指嫣然,「她不就是-們師母嗎?」隨口丟下核子彈,走人,跟美軍轟炸廣島一樣殘忍。
    宋語白又僵住了,幾秒鐘窒息般的靜默後,狂笑聲再起。
    「老……老師,不……不能怪我,是……是教務主任陷……陷害你的--」
    洗完澡,嫣然趴在床上看了好一會兒書後,宋語白才回到臥室裡來。
    「你跟巧然在書房裡幹嘛,怎麼現在才上來?」嫣然翻過身來問。
    「討論她真正的志願究竟是什麼?」
    「喔。」默默注視著宋語白進浴室刷牙洗臉後出來,上床躺在她身邊,「你在生氣嗎?」嫣然又問。
    宋語白瞥她一眼,不語,摘下眼鏡放在床頭櫃上,背過身去打算睡了。
    「喂喂喂,你這樣不公平哦!」嫣然推推他。「你讓人家以為我是個老太婆,我也會不高興啊!」
    「-已經畢業了,而我還要在那裡繼續教書。」宋語白語氣平板地說。「想想如果讓學生家長知道-還沒畢業就和我結婚,他們會如何評斷我這個老師?一個會誘拐自己學生的老師?」
    是會被學生誘拐的老師吧?
    「所以我以後都不能回到學校去了?」
    「至少再過兩年,等-跟我的學生差距大一點再說。」
    或許他真的有點變態,別的男人都會很得意能娶到一個年輕的老婆,為什麼他偏偏要與眾不同?
    「也就是說,我得做地下夫人?」再換句話說,她是個見不得人的老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既然我們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提早結婚,-就應該稍微體諒一下我的處境,我是老師,不能帶給學生們壞榜樣,就算學校沒說話,家長們也會說話的。」
    他說了長長一大串,她卻只注意到三個字。
    不得已?
    他說不得已?
    他和她結婚是不得已?
    突然問,一個念頭在她腦海問迅速掠過,使她衝口而出想要問一件事……
    「你是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又咬住。「呃,沒什麼,我是說,我也要睡了。」她也背過身去了,想獨自分析心中那種酸酸澀澀的,令人想抽鼻子的感覺是什麼?
    片刻後,一雙有力的手臂自後將她圈入溫暖的懷抱裡。「我沒有後悔。」
    她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咬住下唇,因為她的眼眶裡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大堆廢水,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不然他還會以為她有多柔弱呢,那才可笑!
    哼,說什麼她也不承認媽媽所說的,什麼只會逞強,其實一點也不強,狗屁,她才沒那麼肉腳呢!
    但,他不容許她逃避,緩緩地,他硬將她轉過身來,覆上他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濕潤,再印上她的唇,溫柔的、深情的抹去她心頭上那股酸楚,然後,他悄悄褪去她的睡衣,溫熱的唇瓣繼續往下移,徐步地朝豐滿的胸脯前進……
    這是他們婚後第一次吵架--算是吧,為了她不應該出現在他的學生面前,但她並不認為他的顧慮有必要,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又不是民初時代,哪來那麼多幾幾歪歪的忌諱。
    不過,既然他在意,她不去就是了,好老婆應該關心丈夫的心情,不是嗎?
    周人傑嘴裡說不再纏著嫣然,要讓她自己「省悟」,但其實他都在暗中「監視」她……
    「龔嫣然,請-看電影,去不去?」
    「你誰啊?」
    「醫學系三年級的林大維。」
    「沒聽過。」
    「現在聽到了。」
    「抱歉,我結婚了。」
    「唬我!」
    「是啊,唬你好玩嘛!」
    「不會吧,是真的?嘖,我還以為那只是謠言而已說!」
    嫣然太引人注目了,就算她見人就表明自己是個已婚歐巴桑,還是頻頻有人來找她約會,不過只要嫣然拒絕對方,周人傑就不在意。
    可是,每多一個人向嫣然表示仰慕之意,周人傑眼底就會多加一分可怖的陰森氣息,最後,連那位溫柔女孩都因為害怕而主動疏遠了他,但周人傑從來不曾在乎過她,甚至沒注意到她的遠離。
    然後,在學期未了,暑假即將來臨前,溫柔女孩趁周人傑有期末考的課堂,悄悄溜去找剛考完最後一堂的嫣然。
    「我必須來警告-……」她緊張兮兮的把嫣然拉到體育準備室去躲起來說話。
    「警告?」嫣然納悶地打量溫柔女孩那緊張得幾近於害怕的模樣。
    「周人傑……」溫柔女孩嚥了口唾沫,「只要他沒課,他就會跟蹤-、監視-,還有……」頓了一下。「他表哥也在這裡修博士學位,之前看我都跟在周人傑身邊,特地跑來警告我,說周人傑……」
    她的聲音開始發抖。「周人傑他媽媽有病,因為懷疑他爸爸在外面有女人,就親手殺死了他爸爸,現在還在療養院裡。而周人傑雖然一直很正常,但他曾經親手殺死自己養的狗,只因為那只拘吃了別人給的食物……」
    嫣然倒抽一口涼氣。
    「所……所以-一定要小心,我……我覺得他對-的癡迷已經有點瘋狂了。」溫柔女孩愈抖愈厲害。「他……他表哥還說他爺爺最近也覺得他有點不太對勁,所以打算暑假時帶他到美國去作檢查,如果檢查出有問題的話,會不會留在那邊治療也不知道,-只能自己小心……」
    難怪周人傑會那樣毫無道理的癡戀她,原來他的腦筋真的有問題!
    嫣然恍然大悟。
    一直以來,她總是認為周人傑的癡心實在是一等一,超越等級之上的,問題是他一直搞不清楚該癡心的對象,從頭到尾只認定她一個,一個自始至終都很討厭他的對象,這根本沒道理,她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呀!
    現在,真相終於大白,他的癡根本是病態的癡,說不定他根本不愛她,他只是認定她而已。
    真是倒霉,為什麼是她呢?

《不是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