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轍

    那日午後,眉宇深鎖的裴逸凡又躲在寒月苑不肯出來了,他一徑地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算帳」,連晚膳都不用.深夜,媛媛在二樓臥房憑窗往下探望,見他孤寂落莫地佇立在漆黑的夜色中,幽幽的長歎一聲聲傳遍寒空.媛媛有點無奈的轉回身,靠著窗沿沉吟著.這傢伙又在自艾自憐了!她想著,她不過就是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而已嘛!他就一頭栽進牛角尖裡鑽不出來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平常說話就是那個樣兒呀!
    原以為讓他自個兒生一會兒悶氣就能雨過天青,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可看這情形,他根本沒生啥氣,可能有大半截都是純屬「自卑之類」的無聊玩意兒了。
    好吧!誰教她看了心疼呢?就拿根糖葫蘆去哄哄他吧!
    夜更深,裴逸凡腳步沉重地回到書房裡疲憊地坐下,無意識地拿起書本,視若無睹地盯住好半天,連媛媛悄然進入都沒發覺。所以,當媛媛悄悄從他身後親暱地抱住他的脖子時,他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呃!媛媛,是你。」
    「逸凡相公,你……」媛媛拿自己粉嫩的俏臉愛嬌地摩挲著他左臉上的傷疤。「你沒來讓我抱抱,人家不習慣耶!」
    裴逸凡不安地輕咳兩聲。「你……可以抱枕頭啊!」
    「那好小喔!」媛媛抱怨。「抱起來一點都不過癮,我喜歡夠大、夠硬,摸起來又要是柔軟的,那樣抱起來才舒服嘛!」
    她在說什麼啊?
    曖昧的形容詞令裴逸凡不自覺地往下瞄了瞄,繼而開始詛咒起自己「情不自禁」的反應來。他想拉開誘惑,她卻纏得更緊,甚至在他耳內舔吻,撩起一波波戰慄的慾火。
    他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只能雙拳緊握,咬緊牙根,一下又一下的深呼吸。
    「媛媛,你……有……有什麼事嗎?」
    媛媛卻只是輕哼,依舊努力地在他耳後、頸項間種下激情的火苗。
    裴逸凡猛一咬牙,驟然抓住她的手臂想扯開她,卻沒料到她僅是輕輕啃咬了他的耳墜兩下,他便全身無力地鬆開雙手。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粗嘎地呻吟著問。
    媛媛恍若未聞,反倒更拚命的想把星星之火燃成燎原大火,兩隻藕臂如兩條靈蛇似的在他胸前游移,彷彿拖著熱情的火把一路誘引著他蠢蠢欲動的獸性,更似有往下進攻的趨勢,而他卻完全無力阻擋,只能閉上眼,無助的喘息呻吟。
    「該死上這是你自找的!」
    就如新婚夜一般,裴逸凡終於按捺不住地低吼一聲,隨即猛一下跳起來將竊笑不已的小妻子抓來,扔上軟榻,而後讓自己慾火難耐的身子覆蓋上去。
    媛媛全心歡迎著裴逸凡如狂風驟雨般的肆虐,滿足地配合著火君貪婪的需索。她知道此刻夫君已經被激情沖昏了頭,根本無法考慮到其它,而等他宣洩過後止目定要懊惱不巳。
    可男人只有在這種時候腦袋最不靈光、耳根子最鬆軟,她只要撒點嬌、灌點迷湯,就算要他的老命,他也會迷迷糊糊地以雙手奉獻出來。
    許久之後……
    媛媛慵懶地趴在裴逸凡的胸前,背上覆蓋著裴逸凡的長衫。
    「逸凡相公。」
    「嗯?」
    「你在生我的氣嗎?」
    裴逸凡輕歎。「沒有。」
    「那你為什麼都不理我?」媛媛哀怨地控訴。
    「我沒有不理你。」
    「有!」媛媛抬起小臉蛋,上頭寫滿了不開心。「你都不笑給人家看了。」
    裴逸凡立刻「笑」給她看。
    媛媛隨即抗議。「這哪是笑嘛!比哭還難看。」
    裴逸凡默默的收回苦笑。
    媛媛凝視他半晌,「逸凡相公,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去對付她們,我不去就是了,好不好?」媛媛一臉討好的笑容。
    裴逸凡長歎。「隨便,你高興就好。」
    媛媛蹙起眉,旋即又展顏繼續「奮鬥」。「那……你不喜歡我受傷,我以後一定會很小心、很小心的不受傷,這樣好嗎?」
    裴逸凡還是長歎。「隨便,你高興就好。」
    笑容又失,媛媛啾著他半晌後,才倏地又咧開了嘴。「我知道了,你就是不喜歡出府對不對?好嘛!以後我都不會勉強你出府了。」
    裴逸凡仍然長歎。「隨便,你高興就好。」
    媛媛臉上的笑容僵住,雙眸驟瞇,慢慢地揚起右眉,「你喜歡躲在寒月苑裡死不出去?」她的語氣實在不像討好或撒嬌,反倒像是威脅警告。「好吧!那也隨你啦!」
    他最好是懂得事不過三的道理,還有,她的脾氣一向不太好,她的耐心也只有一咪咪,她的好言好語只學過那麼幾句,這些最好他都要懂得!且最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懂得她現在的臉色是代表什麼意思!
    但是很不幸的,裴逸凡此刻決定用那只藏在眼罩後的「眼睛「看她,所以他依舊是長歎。「隨便,你高興就好。」
    媛媛一聽,雙眸驟睜,旋即翻了一個大白眼。
    她都快被他的「吐大氣」吹跑了,她才發現他根本沒有注意聽她在說什麼,只不過是她每說兩句,就「輪到」他說兩句而已,想來,就算她問他要不要脫光衣服到揚州城裡裸奔一趟,恐怕他也會讓那兩句重複吐出來,連唱腔都不變一下。
    到底是哪一個混蛋說男人這時候最好騙來著?媛媛忍不住在心頭暗暗嘀咕,她非得把那人抓來丟進糞坑裡浸泡一夜不可!
    好一會兒後,她嘟囔著瞟他一眼,而後吁了口氣重新振了振精神,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來個起死回生。
    「逸凡相公,你不要不開心了,我保證以後我一定會乖乖聽話,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叫我不要做的事,我就絕對不去做,這樣可以了吧?」
    終於,裴逸凡將注意力集中到她臉上了,可是盯了半天,他卻還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而後道:「不,媛媛,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毋需顧慮我,我……」
    他沒有說完,單眸迅速閉上,隱藏住眼底的苦澀與悲哀。
    但是他的動作不夠快,還是讓媛媛瞥見了,她心頭的不耐煩倏地轉為心疼不捨,她懊悔地緊抱住他,小嘴裡不停的道著歉。
    「對不起啦!逸凡相公,我那天不是故意那麼說的啦!人家只是不喜歡你對人家凶嘛!對不起啦!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氣啦!」
    裴逸凡徐徐地睜開眼,沒有嘖怒、沒有不滿,只是很平靜地俯視她。「不,你沒有說錯,我沒有資格管你上道是事實,我只是一直不肯去面對它,可是,它依然是不變的事實,你只是提醒了我而已。」
    「逸凡相公,我不是……」
    他抬起手封住她的嘴,溫柔地笑笑。「是我該說對不起才對,我太自私了,只顧慮到自己的心情,而忘了你的感受。放心,我會跟以前一樣,你希望我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會開開心心的跟你一起過日子,我希望至少在你的回憶裡,我們相處的這一段日子是最美好的,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他的神色異常的平靜溫柔,但是,她知道他還是無法釋懷,看樣子,只能祭出撒手了。
    想到此,媛媛突然從他身上翻到側邊,繼而抓起他的手放在她光滑細嫩的小腹上,「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而我不開心,寶寶也會不開心喔!」她的雙眸緊盯住他的臉,細心地觀察著他臉上每一絲最輕微的波動震盪。「你不希望他生出來就是個苦瓜臉吧?」
    裴逸凡茫然地盯著她半晌,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猛然意會到媛媛到底說了什麼,他困惑的神情驀地轉為震驚,狂喜的火焰在他眼底迅速點燃,燦爛地在他臉上照耀出炫麗的光彩。
    他張著嘴好半天才擠出一聲,「你……你……」
    嘿嘿!就知道這壓箱底的一招絕對有用!
    媛媛沾沾自喜地連連頷首不已,下巴在他胸前撞了好幾下,可雙方都沒有什麼感覺。
    「是啊!逸凡相公,你要做爹啦!」
    裴逸凡倒抽一口氣,獨目驟濕,激動得再也出不了聲了。
    猝然得知自己的「子孫」替自己爭了一口氣,一舉擒下對方主將,在對方的領地內佔領重要據點,裴逸凡立即反應出典型即將為人父的「正常」表現!得意狂喜。
    此刻,什麼自卑苦澀全被扔到九霄雲外去了,所有的平靜也被踩得稀巴爛,在這種時候,任什麼事也此不上知曉即將能採擷到辛苦耕耘的成果來得令人興奮!
    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找到一個能自私的將她綁在他身邊的「不自私」的理由了——孩子需要爹,也需要娘。
    托了腹中寶寶的福,媛媛輕輕鬆鬆的打贏了一場仗,卻不知道先要反省一下先前曾陷入苦戰的原因,一看見裴逸凡喜上眉梢,便立即-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開始嘮叨起來了。
    「所以說-!以後啊!你要開心一點,你開心、我快樂;我快樂,寶寶才會笑瞇瞇,明白嗎?別再想些嘰嘰歪歪的事了,我呢!既然嫁給了你,就跟定你了,誰也別想教我離開你身邊,懂嗎?還有啊!或許我是蠻橫了點兒,但我還是會聽你的話的,只要你……」
    媛媛說得天花亂墜、口水亂噴,卻沒注意到在她越說越起勁的當兒,裴逸凡的臉色卻逐漸有了改變,從喜不自勝到冷靜,又到蹙眉沉思,再到滿臉的不高興,而後是純男性的暴怒。
    「……等冷靜下來,我自然會盡量……」
    媛媛仍是沒瞧見他的「變臉」,兀自興高采烈的碎碎念,沒料到驀然一聲低吼,「老太婆的裡腳布」遽然被?擦一下子剪斷了。
    「你有了孩子,竟然還敢去做這種事?」裴逸凡憤怒地抓著……呃,輕輕的抓著她綁著繃帶的手臂。「居然拿自己跟孩子的命去耍弄?要是出了岔子誰承擔得起,嘎?」
    媛媛那得意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小嘴兒半張,愣愣地呆望著滿臉威怒之色的夫君,突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很聰明的蠢事。
    呵呵!她真是樂極生悲啊!
    「啊……這個嘛……哈哈!你冷靜一下,逸凡相公,那個……請聽我解釋……」媛媛邊打著哈哈,邊迅速發動腦袋內所有隸屬於奸詐狡猾部門的細胞,妄想來個絕地反攻、轉敗為勝,就算勝望渺茫,至少,也要尋求延長戰的可能。
    「是這樣子的,我呢……啊!」
    可啥腦筋也不用傷了,什麼狡辯也沒機會派上用場,裴逸凡迅速起身,抓起衣服便要替媛媛穿上。
    媛媛忙接過來自己動手,邊斜眼偷覷著夫君快速的著衣,邊小心翼翼地問:
    「逸凡相公,你……又生氣啦?」
    裴逸凡瞟她一眼。「很生氣、非常生氣、萬分生氣、生氣得很!」
    哦!瞭解了,氣上加氣,意思就是她這次不好過關了就對!
    媛媛慢吞吞的套上衣裙,還努力想著自己還有什麼零零碎碎的武器可用,束手就擒一向不是她的作風,再接再勵、奮鬥不懈才是她一貫的理念。
    可是……
    「從今天開始,你不准出門了!」
    嘎?!不准出門?!媛媛頓時傻眼,裙子掉了一半。
    「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所以,我會跟娘說一聲,讓她……」
    這下她死了!
    「……我想,娘可能會叫我們搬回主宅裡去住,屆時……」
    逸凡相公,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麼要這樣虐待我?嗚嗚嗚……
    「……以後就交給娘了,畢竟有什麼該注意的我也不清楚,所以……」
    霞衫歪斜地套著,小手茫然地抓著還吊在臀部下方的繡裙,精緻的腰帶一頭拎在另一手,一頭懶懶地垂在地上,雙肩垮得不能再垮……媛媛傻愣眼地呆立著,活像一尊徹底失敗的雕像作品,耳邊還不斷傳來各種「嚴刑峻法」讓她的下巴越掉越低。
    「……雖然我是男人,不太懂,可我還是知道孕婦有很多禁忌……」
    早已穿好衣衫的裴逸凡,習慣性地開始背手踱步,沉吟兼喃喃「自語」,媛媛披頭散髮的小腦袋無意識地隨著他左右擺動。
    「……不准跑、不准跳、不准飛、不准亂吃、不准……」
    呃……若是她一腳將他踢出府去,不知道公公、婆婆會不會不高興啊?
    「……天氣涼了,叫你多穿幾件,你就得多穿幾件……」
    或者把他的嘴巴縫起來?反正他已經少一隻眼、跛一條腿,應該不會在意再少張嘴吧?
    「……早睡晚起多休息,不要再想著要整人了……」
    天哪!殺了她吧!
    媛媛不想打擾夫君的「自得其樂」,悄悄地歎了一口氣上實在搞不懂她這個人見人怕的刁蠻女,怎麼會栽在一個跛腳瞎眼的酸儒身上?
    冉豪是個爽朗熱情、令人讚佩的俠士,自行斷了右臂不說,還開開心心地猛揮著斷臂,朝對他暗施毒針的敵手得意地炫耀對方沒能暗算成功,然後回家拚命練左手劍,讓自己變得更厲害,而後再去找著對方,也卸下對方擅於施暗器的右臂。
    這叫以牙還牙!
    冉超則天生有追蹤的異能,無論任何人事物,都逃不過他的「鼻子」,只要被他盯上了,還是自行投降來得爽快些,反正歷盡千辛萬苦的逃亡流竄後,終究得落在他手中。
    一眼望去,兄弟倆很相似,只不過一個壯碩一些,一個瘦小一些罷了,但是,同樣的,他們和其它兄弟姊妹一般,都對媛媛這個妹是又氣、又疼、又愛、又拿她沒轍。
    此刻,是兄弟倆應妹的「宣詔」,趕到揚州來當幫手的某日黃昏,媛媛剛帶著兩位哥哥到書房見過夫君,然後繃著臉蛋,氣呼呼地衝到苑園裡生悶氣,隨後而至的兄弟倆,好笑地互覷一眼後,冉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肩頭。
    「怎麼了,妹?」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她冉媛媛不爽時,最好是退至一里外去遠觀煙火,以策安全,免受池魚之殃。
    但此刻,即使心裡開心得不得了,暗忖上蒼終於開了眼,教這個無法無天的「恰查某」終於碰上了剋星,活該她惡有惡報!可冉氏兄弟倆還是不得不將極少用到的慈祥兄長面具戴上,免得有人說他們無情,雖然他們的確實是……嘿嘿!
    無法同情她。
    「怎麼了?」媛媛怒氣沖沖地重複,繼而大吼,「那個混蛋居然不讓我出門!」
    冉豪很用力的憋住笑意,「關懷」地問:「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媛媛不服氣地一蹶嘴,忿忿地道:「人家只不過是肚子裡多了個寶寶,哪有什麼了不起的嘛!又不是快生了。」
    「他是關心你呀!」冉豪安撫道:「何況,我實在很難相信他說不準,你就真的不敢了。」
    「他很凶耶,」援姨反駁道:「還有,他還勾結公公、婆婆來看著我,我是人家的媳婦,不能杵逆長輩啊!」
    才怪!以前無論誰對她凶,她永遠都能比對方更加狠上三分,她何曾怕過誰來著?
    長輩?哈!在她眼裡,根本沒有這兩個字眼,她又何曾在乎過?
    兄弟倆又互覷了一眼,冉超也湊了上來。
    「妹,老責承認吧!你喜歡妹夫,對吧?」
    媛暖狽狽地瞪了他一眼,下巴倏然揚起。「是又怎麼樣?你以為我不敢承認啊?還是得作作樣子才行?告訴你,我才沒那麼虛偽呢!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行啊!」
    瞧她活像要吃人似的直吼到他臉上來,冉超實在忍不住要搖頭歎氣。
    「真不知道妹夫怎麼能忍受得了你?你美則美矣,可這個火爆個性就委實令人不敢恭維了。」他真不明白,她對姊姊們都很親熱友愛,可對哥哥們卻又是另一副隨時待燃的「爆竹」樣。
    媛媛雙眼一瞪,就想發飆,冉豪忙擠進兩人中間,雙手各抵住一人,使力分開他們。
    「好了、好了,兄妹倆有什麼好吵的?」
    媛媛哼了哼。「是二哥先惹我的!」
    「我先惹她的?」冉超啼笑皆非。「我哪裡惹她了?不過是問她一個問題而已嘛!」
    媛媛冷哼。
    「你的樣子我看了很不爽!」
    冉超不禁愕然,「我的樣子……」他倏地頓住,而後聳聳肩。「算了,我怎能期望你嫁了人後會有什麼改變呢!」
    媛媛黛眉一挑,挑釁地反問:「我為什麼要改?」
    「為什麼?」冉超怪異地盯著她。「妹,不要怪三哥說話難聽,可是,你這種脾氣,很容易在不知不覺間傷了妹夫的,你要知道,他的……他的情況和別人不同啊!」
    冉豪也搭上媛媛的肩頭,成功地止住媛媛的怒言,只把一雙龍眼大的眸子盯在他的臉上。
    「妹,你三哥說的沒錯,夫妻相處,要能互相體諒,我知道你不在意妹夫的殘缺,但是,看得出來他很在意,所以,你必須謹慎說話,免得不小心傷到他。」
    媛媛瞟他一眼,沒說話,但臉上的怒容已退去。
    看她似乎是聽進去了,冉豪趕緊把握機會,再多送一些忠言給她。「男人的自尊心都很強,尤其是他,他已經被傷害過了,在感情上會特別敏感脆弱,你最好小心一點。」
    媛媛沉默地看了看二哥,隨即回身在檜樹蔭下靠著,又沉思片刻,而後露出無奈的苦笑。
    「其實我已經很小心了,可是……有的時候……」她頓了頓,「然而,我真的不明白,在我眼裡,他真的是個很出色的男人啊?他到底有什麼好自卑的?」
    她搖頭。「你們都知道我一向不認輸,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逸凡相公真的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了……呃!雖然有時候他的腦筋的確是有點拗不過來啦……」
    她聳聳肩,笑了笑。「而且,他很溫柔,也很疼愛我,還有,你別看他現在道個樣子,其實他很幽默風趣的哩!你們知道他最厲害的是什麼嗎?」
    冉豪不甚在意地微笑著問:「什麼?」
    媛媛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裴家的帳都是他在管的喔!而且,他連算盤都不用的喔!最最『可怕』的是,他只要隨便翻一翻帳簿,所有的問題就會統統被揪出來了喔!」
    一連三個「喔」,喔得那兩個雖然算不上是數字白癡,卻也算是低能兒的冉氏兄弟忍不住流出滿嘴羨慕欽佩的口水。
    「啊!這個就真的很……偉大了!」
    「那當然!」媛媛與有榮焉地得意道。
    冉氏兄弟倆互覷一眼,而後失笑。「瞧你得意的,又不是說你偉大。」
    媛媛挺一挺胸。「他是我的夫君啊!」
    兄弟倆但笑不語,媛媛突然轉眼望向書房的方向,片刻後,她又幽幽開了口。
    「可他最令我心動的卻是他的憤怒和孤寂無助,彷彿是一個尋求慰藉的棄兒般委屈哀怨,看得我好心酸,好希望能替他抹去過往的噩夢,甚至想保護他,給予他所有的憐愛,教他明白,我永遠不會遺棄他。」
    她輕歎。「我真的好心疼他哩!」
    冉氏兄弟倆聽了,不禁感到既訝異、有趣又感歎。從她出嫁那天開始,全家人莫不為她的將來捏一把冷汗,不知道以她的潑辣性子,會惹出什麼樣的是非來!卻沒想到,她不但沒把婆家搞得昏天暗地,反而婆家上下都喜歡她喜歡得緊。
    最有趣的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冬少豪俠俊少她不要,卻單單垂青於一個殘缺儒生!而且,他們看得出來,或許媛媛自己不明白,但她的確讓自己成為一個深陷情愛之中的女人了。
    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在爹親面前都是沒大沒小的,可在這遠方的一角,她卻僥倖尋著了令她心動的男人,而她,只為他折服。
    冉豪以真誠祝福的心拍拍她,語調輕柔地說:「既然你心疼他,為他多費點心思也是應該的啊!只要小心不要去傷到他的心,你們就應該能攜手美滿的過一生了。」
    媛媛白他一眼。「我說過我已經很小心了,不是嗎?可是,只要他一天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他,他就會擔一天的心,這樣日子會很難過的耶!」
    「那就想辦法讓他相信你是真心喜愛他的嘛!」冉豪語重心長地說:「以你的聰慧,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雖然需要多花一點心思,但你應該做得到的!」
    「廢話!」媛媛再次白他一眼。「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只是……」她咬咬下唇。「算了,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冉豪頷首。「好,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你這次叫我們來,到底是為什麼了吧?」
    媛媛懶散地聳了一下肩,隨即迅速地把事情簡單的敘述一遍,而後作下結語,「我已經設計讓龍天生傷了我,這樣一來,他只要知道冉家堡真的有人會來探望我,包準會跑得比飛還快,畢竟我們算是親戚,怎麼看,人家都會認為是沒有受傷的他理虧。如此一來,應該就不會有什麼我應付不來的事了。」
    她再一歎。「何況,逸凡相公一直不要我替他報仇,恐伯也沒什麼戲可唱啦!」
    冉豪謹慎地想了想。「我懂了,可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會去辛家和柏家那兒探探,若是龍天生還在,我會找他談談,或者看看那兩家還會搞出什麼名堂來。聽你這樣一說,辛若雪那個女人,倒是滿奸詐狡猾的,不可不防。」
    「還有……」冉超瞟了冉豪一眼,不得不說出一件可能會令情況更複雜的事。「少成可能也會來。」
    媛媛一愣,繼而驚叫道:「蘇大哥?他來幹什麼?」
    冉超連連歎息。「他從大漠回來,知道你出嫁了之後,瘋狂了好一陣子,然後就聽說他躲著整天酗酒度日,看樣子,他對你真的是用情很深。」
    媛媛懊惱地哀歎了一聲。「二姊怎麼這麼笨哪!她怎麼不會利用……」
    「有,蘭蘭也盡量去陪伴他、安慰他了,可是……」冉豪搖搖頭。「少成太死心眼了,他整天跟蘭蘭談你、說你、聊你,搞得蘭蘭都開始後悔為什麼不是她嫁過來,好讓你跟少成在一塊兒了!」
    「哦!天哪!」媛媛受不了地翻個白眼。「我根本對蘇大哥沒意思嘛!對我來講,他不過是另一個哥哥而已啊!」說著,她狠狠地瞪著冉豪。「你又為什麼要讓他知道你要來?」
    「這不能怪我們啊!」冉豪無奈地雙手一攤。「還不是云云那個丫頭不小心露了口風,我們本來想避開他的,可當他一知道後,就吵著也要來看看你,我們不想讓他來打擾你,只好偷偷的跑來了,但是我有預感,他一定會隨後追來的!」
    媛媛沉吟了一會兒。
    「他來是無所謂啦!反正我已經是裴家的媳婦兒了,只要二姊聰明一點,跟著纏上來,我也比較好應付。」
    「應該會吧!蘭蘭最近一直都跟著他。」
    「好吧!那我先叫人帶你們去客房,」媛媛說著,領路往東跨院走去。「接著要幹嘛,你們就自己行動吧!反正揚州你們也來過,不需要我帶路了。要不,叫孫鈺陪你們也行,揚州他也混得很熟了,而我呢!嘿嘿,就得繼續去向我家逸凡相公多下點功夫了!」
    媛媛終於明瞭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是什麼感受了!
    「逸凡相公,這樣好悶的,拜託你讓我出去逛逛嘛!」媛媛撒嬌兼哀求道:
    「要不,你帶我去也行。」
    裴逸凡八方不動地瞟她一眼。「娘說有了身孕就該乖乖待在家裡不要到處亂跑,你不想聽,可以自己去跟娘說啊!」
    於是……
    「婆婆,現在還早啦!」媛媛拍拍平坦的小腹。「讓我出去走走嘛!」
    裴夫人似乎有點訝異。「你應該去問逸兒吧?」
    媛媛愣了愣。「可是逸凡相公說是婆婆說的,要我待在家裡不要到處亂跑的,不是嗎?」
    裴夫人「唉!」了一聲,「沒那回事兒,我是告訴逸兒,當初我懷他的時候,我的婆婆要我待在家裡不要到處亂跑。」裴夫人既無辜又慈祥地望著眼前絕美又愕然的媳婦,「好心」地建議道:「不如你去找他爹吧!逸兒一向最聽他爹的話了。」
    所以……
    「公公啊!您的兒子太無理了啦!」媛媛一見到裴仲湖,就奉上狀紙告御狀。「快點去教訓他啊!」
    裴仲湖也好慈祥、好縱容地笑問:「怎麼了?逸兒又哪裡欺負你了?」
    「他不准我出門耶!」媛媛嬌聲抱怨,期待裴仲湖會拿籐條去鞭打裴逸凡的屁股,教他聽話。
    裴仲湖卻也跟妻子一樣,同樣抬出一副無辜不解的神情。「哦!真的嗎?為付麼?」
    這似乎有明知故問之嫌喔!
    媛媛瞇了瞇眼,心眼兒一轉,隨即又擺出最委屈哀怨的面容,淒楚地瞅著裴仲湖。
    「媛媛現在只是剛有身孕而已,活動還挺自在的,他就不准媛媛出去,準備把媛媛關在府裡直到生產為止,恐怕到時候,媛媛就順便悶死了哩!」
    裴仲湖滿臉同情地點點頭,媛媛看了心中一喜,想著出外有望了,卻沒料到,裴仲湖才點了兩下腦袋之後,就開始搖頭了。
    「這個恐怕我是幫不上忙的,媳婦啊!你是逸兒的妻子,公公實在不好多嘴,否則人家會說閒話的。」
    閒話?這有什麼閒話好講的?
    媛媛狐疑地斜睨著一臉愛莫能助的裴仲湖好半晌,才又試著作最後一次的「垂死掙扎」。
    「可是,公公,您可以去跟逸凡相公梢稍建議一下就好了嘛!」
    裴仲湖卻還是搖頭。
    「你還是自己去跟逸兒商量商量吧!他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不是嗎?」
    才怪!
    因此,繞了一圈,她又回到原點了!
    「逸凡相公,婆婆說她沒那個意思啊!」
    「有,娘是那麼跟我說了。」裴逸凡篤定地道。
    「不是啦!逸凡相公,婆婆是說,那是她懷著你的時候,她的婆婆那麼告訴她的。」媛媛一面辯駁著,一面想著自己是何時多生出這麼多的耐性來的?
    裴逸凡放下帳簿,非常容忍地歎了一口氣。
    「媛媛,那就是娘在暗示我,娘不好意思明著告訴我該如何照顧我的妻子,所以才這麼提醒我啊!」
    「可是,娘還叫我去找爹跟你說耶!」
    「哦?」裴逸凡斜睇著她。「爹又是怎麼跟你說的呢?」
    「他說……」媛媛有點洩氣地在書案旁坐下。「讓我自己來跟你說。」
    裴逸凡揚起勝利的眼神。「那不就是了,他知道我的回答會是什麼,當然就讓你來問我了。」說著,他又回到他的帳簿上。「好了,就這樣了,娘和爹都不贊成讓你出門,你就認了吧!」
    一抹怒容倏地閃過,媛媛似乎氣得想噴火,可眼珠子一轉,她又按捺住性子好言央求。
    「可是逸凡相公,我兄姊他們難得來一回,你總不能不讓我招待他們吧?」
    「有我幫你招待就可以了,更何況,他們說有事要辦,不需要人特意陪伴,而且,他們以前也來過,對揚州熟得很。」裴逸凡淡淡地道:「就算你要親自招待,在府裡請宴也是可以的,毋需外出。要知道,一般人家的媳婦兒,當娘家人來拜訪時,也都是由婆家招呼的。」
    媛媛咬著下唇,雙眸終於開始冒出火花了。
    「可是,你要我呆呆的留在府中幹嘛?這樣整天沒事晃來晃去,我早晚非悶死不可!」
    「你可以看看書、畫幅畫……」裴逸凡瞟她一眼。「你不是喜歡下棋嗎?
    我會盡量陪你下的。」
    聞言,媛媛猛翻個白眼。「拜託,我總不能一天到晚下棋吧?」
    裴逸凡揮毫在帳簿上作了一個記號,頭也不抬地說:「你想幹嘛都可以我都會盡量滿足你的。」
    媛媛心中一喜,正想開口,可翻了一頁帳簿的裴逸凡及時又追加了一句。
    「只要是在府裡。」
    好,到此為止,夠了!媛媛決定她再也不要忍耐下去了,才讓他三分,他居然就想爬到她的頭上來了!
    媛媛惡狠狠地盯著裴逸凡。「管你答不答應,我想出門,誰阻止得了我?」
    熟識媛媛的人都知道,她現在的臉色翻譯成語言就是代表——誰敢惹她,就是嫌命活太長了!
    但是,裴逸凡不知道,並不是他不夠瞭解她,而是他根本沒有抬起頭看她。
    他沉默著,媛媛的怒意也隨著沉悶氣氛的降臨而逐漸消散,她不安地眼看著彷彿有一朵大黑雲緩緩地籠罩住裴逸凡,她瞧不見他的神情,但她幾乎可以確定他肯定又端出苦瓜臉來了!
    果然……
    「隨便你,你高興就好。」
    算了!她投降!還是讓五指山來壓她吧!

《鬼面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