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慢著!」水漾兒驟然大喊一聲,那十六個人立刻乖乖的把自己打樁定住了,眼泛笑意地望著她,靜靜地等候她下一步「命令」。「喂,喂,藺公子,我是說要你幫忙,又不是他們!」
藺殤羽唇角傲然一撇。「我從不做那種事。」
從不做「那種事」?
好吧.「說故事」時間又到了!
「藺公子,跟你講喔,我小時候,一年到頭,全家人總是忙得連睡覺時間都不夠,可是呢,一到了過年時節……」
一刻鐘後,「從不做那種事」的某公子,默默的拎著掃把開始掃地……
新年,是一整年裡最大的節日,童年時期日思夜盼的就是過新年,最窮困的人家,這時也要盡最大的力量把年過好,一踏進臘月門裡,家家戶戶就開始為過新年籌備了。
過個好年,也是象徵著全年的吉祥。
不過,要說到熱鬧,高潮應該是在元宵,初八點燈,集市上的焰火就開始熱火潮天的爆開來,蠟燭攤遍地皆是,還有各色各樣吃喝玩樂的攤子。
夕陽甫西沉,各村鎮便鑼鼓喧天地開始歡度元宵,家家戶戶門上懸掛燈籠,孩子們也人手各一隻小花燈,照得沿街通明,宛如群星墜地,還有燈樓、燈籠、猜燈謎、秧歌戲、燈官、牽鉤和雜耍,吸引得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尤其是放煙火時,更是惹得大人小孩都歡笑喧嚷成一片。
「快,快,我們到鎮外山坡上去看!」
水漾兒也提著花燈,那是藺殤羽給她做的,十分精緻典雅的六角宮燈,三面山水、三面詩,她識字,但不懂詩,不過那山水畫得可真是純淨悠遠、含蓄委婉,花燈交到她手上那一刻,她就決定要保存一輩子了。
「為什麼?」
腳步一頓,旋又繼續往前,水漾兒一手提花燈,一手拉著藺殤羽。
「我家很窮,買不起花燈,可我爹還是會花幾文錢去買紙來自個兒糊兩隻簡陋的燈籠。然後帶哥哥和弟弟出門去逛熱鬧,而我和我娘……」
在山坡上,站定,她轉身,仰起目光,燦爛的火花正好在夜空中爆開。
入冬以來,瑞雪早已飄了不知多少回,大地是一片咬潔的瑩白,望眼眺去淨是纖塵不染的皓銀。
夜是暗黑的,火花是燦爛的,襯著望不見盡頑的銀妝玉碎,真個是美到不行!
「只能像這樣,在家門口,遠遠的、羨慕地眺望,熱鬧的村莊,還有黑夜中的煙火……」
她在看煙火,他卻在看她,幽邃的瞳眸深處,幾分古怪的神韻。
「往後過元宵,我都會幫你做花燈。」話說得很慢,蘊含著一種十分耐人尋味的意味。
「咦?」水漾兒訝異地拉回目光,看看花燈,再看回他,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不用了!」然後寶貝兮兮的提近燈籠。「這只花燈我好喜歡喔,我要保存一輩子、用一輩子!」
「……」
「話說回來,你怎會做花燈的呢?」
「在奪魂谷,花燈都要自個兒做。」
「耶,原來你也有過提花燈的時候喔!」
「我做給二娘的。」
「那你自個兒呢?」
「沒有。」
這個人,好像真的沒有童年!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好在哪裡?」
「廢話,不必跟人家人擠人嘛,也不會看到想要的東西卻買不起……」
聽到這裡,藺殤羽突然翻腕拿出一小封紙包,放到她手上,她狐疑地打開來,怔住,下一刻,澄澈的明眸中水光湧現,良久、良久……
「焦糖渣兒……」她顫著嗓音抹現笑靨,回憶彷彿夢幻般掠過眼前,溫暖在心頭震盪。「謝謝,我……好久沒吃了呢!即使……即使現在我自己也買得起了,可我自己從來沒買過,因為,我總覺得……總覺得那應該是娘買給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在等娘再買給我,雖然……雖然我永遠都等不到了……」
梗住,遮掩似的,她慌忙拿起一小片糖渣兒放入口中,一滴清淚卻也悄然滾落粉頰。
「嗯嗯,跟我記憶中一樣的甜呢!」強裝無事似的遞出一小片。「要吃嗎?」
靜了一會兒,藺殤羽沒動靜,水漾兒以為他不吃這種小孩子吃的玩意兒,正想收回來,他卻動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
某公子果然是有學問的,只見他兩手依然負在身後,徐徐俯下頭來,竟是先覆唇貼上她的臉頰吻去那滴清淚,她瞬間石化——包括腦細胞,只那兩粒眸子瞪得比燈籠還大,呆呆看著他繼續往下,就她的手指吃下那片糖——瀑熱的舌頭還「很不小心」的舔過她的手指頭,緩慢的咀嚼兩下,嚥下。
「鹹的。」他用下巴指指她的臉,再指指她手上那包星星糖。「甜的。」
「……」
寂靜。
他的話,聽不見。
鞭炮響,聽不見。
遠處人聲,聽不見。
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飄飄然地,一片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雪花落在某尊石膏像的臉頰上,石膏像這才猛然從石化現象中回復過來,好像剛從夢裡驚醒似的,捂著臉頰做出慢了好幾百步的反應——狠狠的倒抽一口涼氣,驚退好幾步,燈籠落在一旁,一下子就燃了起來,就跟她的臉一樣,火燙火燙的。
「你你你……」你怎麼舔我的臉?「我我我……」我又不是糖!
「上官風說的,倘若我碰你,你生氣了,就是你不喜歡我;」說這種話,藺殤羽的表情居然還是陰陰冷冷的,語氣依舊寒瑟,丹鳳眼微微瞇著。「但若是我碰了你,你臉紅了,就是……」
「閉嘴!」
黑漆漆的夜空中又爆出一澎澎火花,璀璨輝煌,卻鮮艷不過水漾兒那一臉的赤紅,火辣辣的沒邊兒了。
沒有!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