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坐落於公館的小洋房,小小的兩層樓,小小的院子,精巧細緻,是裴毅軒母親的嫁妝。
二樓只有兩間房,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書房裡的一張長沙發是裴毅軒的臨時床浦。此刻,純雅正在沙發上打盹,裴毅軒則在書桌前忙著更改資料,他改得越快,事情就會越快結束。
但資料也是不能亂改的,還是要依據實際狀況,去作適宜的變更,甚至還要夾雜著一些未經更改過的文件,否則,很容易就會被人看出破綻來的。
突然……
「ok!大功告成!」
大吼聲,加上猛然拍桌的聲音,嚇得純雅猝然從沙發上滾了下來,裴毅軒見狀,不由得失笑,忙趕到她身邊扶起還迷迷糊糊的睡美人。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爸爸又來催我報仇了嗎?」
「沒事,沒事,」裴毅軒忍著笑安慰道。「只是……資料全都準備好了,所以,你可以……」
「狗屎啦!」純雅臭罵著。「準備好就準備好了嘛!你一定要打雷閃電的昭告天下嗎?」
「對不起,對不起嘛!誰教我太興奮了,所以才……」裴毅軒兩手合掌朝她直拜。
「嘿嘿!晚上就可以輕鬆一下了,我們去看場電影,順便壓壓馬路吧!」
純雅撇了撇嘴。「去拿報紙吧!」
裴毅軒忙「乖巧」的下樓去拿報紙,純雅則抓起電話聯絡文玲。
「喂!文玲,是我,你現在方便說話嗎……可以啊!那好,你上次說的那份投標資料,我抄到了……十三份……耶?應該只有九份啊?」她搔搔腦袋。「我也不知道耶!反正你叫我找投標單,看到是投標單的,我就全都抄下來了嘛……看看啊?好吧!你等一下,我拿來念給你聽。」
剛放下電話,裴毅軒便抓著一份報紙進來了,純雅忙拉著他到書桌邊低語,「她說,應該只有九份,怎麼會變成十三份了?所以,要我念投標單的標的名稱給她聽。」
裴毅軒頷首,立刻把資料拿給她,同樣在她耳邊跟她「咬耳朵」,「你就跟她說,額外那四份,是我特別小心處理的,甚至不太願意讓你看到,所以,你才特別去偷出來抄的。」
純雅會意地點個頭,然後抓著資料回沙發上去向文玲「報告」了。
「哪!文玲,我跟你說喔!其實那多出來的四份是……」
十分鐘後,純雅放下電話,向靠在書桌邊的裴毅軒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她說叫我明天早上十點,到台大門口把東西拿給她,然後,再過兩天,她就要回美國去了。」她忽地蹙起眉。「奇怪,她怎麼突然就要回美國了?」
「沒什麼好奇怪的。」裴毅軒在她的身邊坐下。「這些標在月底和下個月就會分別開標了,只要一開標,天心『應該』就垮定了,屆時追究起來,肯定會追到你的身上,下一步就會牽扯出她來了,所以,她得趕緊溜啊!」
純雅恍然大悟。「原來是要落跑了喔!」
「對,等她一回美國,事情就可以攤開來說清楚、講明白了。」
純雅蹙眉思索片刻。「這樣不太好吧?要是她神經搭錯線,又跑回來了呢?還是等事情真正告一個段落後再說吧!」
「也好。」裴毅軒應道,想了想又說:「索性我向大哥請個假,帶你到香港去玩玩吧!」
「香港?」純雅雙眸一亮。「日本吧!我們到日本去玩,好不好?」
「日本?」裴毅軒眨眨眼。「我看到夏威夷吧?這時候去夏威夷最棒了!」
「夏威夷?」純雅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嘿嘿嘿……乾脆到蔚藍海岸去好了。」
「蔚藍海岸?」裴毅軒上下瞟她兩眼。「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
「你要穿比基尼給我看喔!」
西洋的情人節是二月十四日,中國人的情人節是農曆七月七日,西洋情人節時的裴毅軒,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所以,中國情人節時,他就得好好的過上一過羅!
而裴毅軒也確實精心的安排了一下,打算在這一天正式公開純雅的身份,讓大家都心甘情願地承認她是「他的女朋友」,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反而牽扯出一拖拉庫的恩怨情仇來。
起初,純雅並不清楚裴毅軒是怎麼安徘的,她只是乖乖地跟著他,然後,跟呀跟的,她跟他回到了裴園,在那兒,裴毅豪早就將裴毅傑、裴毅昂和胖媽聚集在客廳裡等他們了。
就在眾人驚喜的目光中,裴毅軒攬著純雅出現了。
喜的當然是因為裴毅軒又同到裴園了,而驚的卻是為了純雅的改變,以往土裡土氣的鄉下土包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爽朗大方的俏女郎。
全數往後梳的馬尾,使純雅俏麗的臉蛋頭一次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眾人眼前,細緻的五官、明媚的大眼、俏皮可人的笑容,再加上合身的T恤和短褲,將她嬌小,卻曲線玲瓏的嬌軀完美的呈現出來。
所有的人,包括裴毅豪,都驚訝的發現,原來純雅是這麼出色動人的女孩子啊,而更令人吃驚的還在後頭……
「嗨!二少爺,好久不見,最近沒有拉肚子,是不是又去泡了更多馬子了?」
裴毅傑頓時傻眼了。
「你……你說的是……」
純雅沒理他,旋即又轉向雙目圓睜的裴毅昂。
「哇咧!四少爺,我從來不知道你的眼睛有那麼大耶!你在跟我比是不是?」
裴毅昂一時說不出話來,所以,純雅也不理睬他,逕自朝胖媽露出一個頑皮可愛的笑臉。
「胖媽,這個……嘿嘿,我知道我給你的印象不好,但是,有很多事都是不得已的,所以,不能完全怪我啊!至少給我們一個解釋的機會嘛!」
胖媽究竟多活了許多歲,人情世故也經歷得較為透徹,她感覺到事情可能並非如她所想像中的那樣。
而且,只要稍稍回想一下,便可以發現,裴毅豪和裴毅軒有許多行為和他們的個性並不符合,只是,當時她被一股偏見蒙蔽住心眼,無法看清事實真相而已。
於是,這一次,她以客觀的態度,向純雅點了點頭。
「好,大家先坐下吧!我相信,你們這次回來,應該就是要把事情說清楚的吧?」
裴毅軒和純雅相偕坐下,但他們並沒有再說什麼,僅是把眼光移向裴毅豪。
裴毅豪也沒說什麼,只是從手提箱中取出兩張照片,把其中一張遞給裴毅傑。
「你認得那是誰吧?」
裴毅傑狐疑地望一眼。「美國運虎的董事長,我們在美國最大的對手,不過,聽說他最近搞得很慘,好像是因為投標失敗的關係。」
裴毅豪接著又將第二張照片交給他,而這一張裴毅傑一瞧,就不禁瞪大了眼。
「文玲?這……文玲怎麼……」
「那是運虎董事長和他的情婦,還有他情婦為他生的女兒的合照。」
裴毅傑一聽,震驚地瞪圓了眼。「他的……女兒?」
「是的,而她這次會來台灣,目的就是為了毀掉天心。」
裴毅豪說得平淡,效果卻有如在平地間響起巨雷,胖媽驚呼、裴毅昂愕然、裴毅傑更是驟然色變,而裴毅豪則是悠閒地雙手抱胸,靠向椅背。
「如果仔細回想一下,你應該可以發現,你和文玲交往不久,美國那邊就開始出問題了,那就是文玲搞的鬼。」
裴毅傑的臉色更顯陰鬱。
「但是,她的目標是天心,因此,光從你那邊得到的資料並不夠,她需要的是我,或者是老三所能取得的資料,所以,她找上了阿雅……」
所有的人立刻把眼光投向純雅,純雅朝他們聳聳肩。
「而阿雅二話不說的,直接把事情告訴老三,老三再告訴我,然後,我們三個人就定下計劃,決定讓運虎自食惡果。所以,那一陣子,我們主要是讓文玲清清楚楚的看到阿雅和老三有多麼親密,親密到可以得到老三的任何資料;而阿雅就不斷地把老三做好的假資料交給文玲,直到最後那十三份投標單……」
裴毅傑和裴毅昂再次驚訝地看著純雅。
「你是說,他們會投標失敗、會搞得那麼慘,是……」
「是阿雅,全都是阿雅的功勞。」裴毅豪坦承。「如果她沒有告訴我們,我們絕不可熊這麼快就發現文玲的陰謀;又如果她沒有幫我們,我們也絕對沒有機會做這麼漂亮的反擊動作。事實上,如果沒有她,天心至少會毀掉一半。」
突然之間,投注在純雅身上的眼神完全不同了,有感激、有慚愧、有欣賞,發現他們原本一心想要給她ㄕˇㄕˇ好的人,居然搖身一變成為裴家的大恩人,心中那種像坐「雲霄飛車」的轉變,真是突兀得令人有些受不了,更別提該說些什麼了。
許久之後,裴毅昂才首先吶吶地開了口,而他說的話,卻頗為令人噴飯。
「呃、阿雅,我想……呃、以後你愛怎麼藏我的東西都沒關係,我……呃、我會自己去找,自己去找。」
裴毅傑就很直接了。「阿雅,對不起,也謝謝你!」
胖媽最誇張,她又圓又大的屁股,一下子就挪到了純雅的身邊,而且,親熱地抓著純雅的手直拍,「你們什麼時候要結婚啊?」
純雅剛一愣,裴毅軒已失笑道:「胖媽,您可真現實啊!」
胖媽眼一瞪,嗔道:「胡說,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此話一出,全體轟然大笑,在笑聲中,裴毅豪看了看裴毅軒,後者略微點了一下腦袋,裴毅豪便提高了聲音說道:「好了,好了,我還有些事要說,你們先安靜一下。」
等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後,他才又繼續說:「我想,你們都應該注意到了,阿雅她不是什麼鄉下人,事實上,她是T大英文系畢業的高材生。」
又是一串驚呼聲傳來。
「而且,她也不是為了好玩,才故意整我們四兄弟的……」他頓了頓。「我想說的是,她原本應該躲在一邊看我們裴家落魄才對,根本不需要警告我們,甚至幫助我們,因為……」他很戲劇化的停下來,環視所有人一圈,然後鄭重的宣佈——
「她是來裴家報仇的!」
他的話像一顆原子彈般,轟得所有不知情的人目瞪口呆。
哇靠!這真是……太刺激了!討厭的小女傭,突然變成大恩人,可在一剎那間,又成了復仇者,這轉變真的非常……他媽的莫名其妙!!!
沒有人出聲,或者,該說是沒有人出得了聲,抑或者,該說是沒有人知道該出什麼聲!
裴毅豪被他們的表情逗笑了。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她父親因為和裴家有些嫌隙,臨死前,留下遺言要阿雅替他報仇,所以,阿雅才會委身到裴家做個小女傭,好伺機報仇,最後她決定用整我們四兄弟來作為報仇手段。」
他又笑了笑,繼續說:「所以,以她來裴家的目的而言,她實在應該袖手旁觀,眼睜睜的看著裴家被運虎搞垮才對,但是她沒有,她不但及時警告我們,甚至還幫助我們,我想……」他瞄一眼裴毅軒。「大家都明白是為了什麼。」
「我抗議!」
純雅突然舉起手大叫,所有的人都將視線轉向她。她抗議什麼?裴毅豪有說什麼值得她抗議的事嗎?
「我不是幫你們,我是……是不想讓他們的行動,破壞了我報仇的機會!」
「-!」所有的人又轉開頭去,不甩她那可笑的辯解。
「那……是……是我先來報仇的,他們要排隊啊!當然得等我報完仇之後,才能行動嘛!」
還是沒人理她。
「好嘛!那就是我看文玲不爽,所以,故意破壞她!」
裴毅豪搖頭長歎。
「阿雅,簡單的說,就是你是來報仇的,所以,不可能會幫我們,如果真的幫到我們了,那也是不小心的,對不對?」
純雅猛一點頭。「對!」
裴毅豪看看其他人,見他們全都是滿臉的笑意,他聳聳肩,再看回她。
「ok,我們都瞭解了,這樣總行了吧?」
在所有人的竊笑下,純雅滿意地笑了。「行!」
裴毅豪無奈地搖搖頭。
越來越喜歡純雅的胖媽,則又慈愛地拍拍純雅的手,同時好奇地問:「裴家到底做了什麼事,竟然讓你父親誓言要報仇?我記得老爺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啊?就算是生意上的手段,也都是光明正大的,從未不擇手段的去害過人。」
「對啊!爸爸那人最死板正經了,就跟大哥一樣,路永遠只有一條可以走,他絕不走岔路、歪路或捷徑。」裴毅傑贊同地道。「他不太可能會讓你爸爸恨成那樣吧?」
「其實……」純雅不好意思地看看所有盯著她的人,又垂下眼去。「是我爸爸自己太小氣了啦!他拚不過人家,就說人家不應該跟他拚,這實在是……很可笑的仇怨,可是,既然我發過誓,我只好盡力去幫他報仇羅!」
「哦!我明白了。」裴毅昂瞭解地頷首。「是你爸爸做生意輸給我爸爸,所以,他就恨我爸爸。」
純雅忸怩地點了一下腦袋。
「如此說來,我爸爸恨本沒有對不起你爸爸嘛!那你說要報仇,不是很奇怪嗎?」
「我也是這麼覺得啊!」純雅無奈地道。「可是,我爸爸堅持要我報仇嘛!我還記得他臨終前的那一刻,蘊藏在他雙眼中的仇恨,非常的濃烈呢!我實在不懂,可是又沒有辦法,只好隨便整整你們,算是替他報仇了。」
裴毅昂還想說些什麼,胖媽忙瞪他一眼,他只好把話吞回去了。
「遵照父親的遺言去做,這叫孝順,懂不懂?」胖媽教訓道。「而且,如果不是她來……呃、報仇,又怎麼會幫上我們的忙呢?再說,她也不是真的對你們做出什麼凶殘的報復手段,不過就是整整你們嘛!」
「被整得很慘哩!」裴毅傑嘟嚷道。
胖媽又瞪了他一眼,這才轉過來對純雅露出撫慰的笑容,親切地說:「別管他們,他們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吃一點苦就哀哀叫。不過,你……還打算繼續下去嗎?」
「恐怕……」純雅囁嚅著。「還是必須繼續下去哩!」
胖媽「哦!」了長長的一聲,四兄弟的臉也同時垮了下去。
「十四年前……」胖媽蹙眉回憶著。「十四年前是哪一件……」
「胖媽,不就記昌那件嘛!」裴毅豪提醒道。「我記得很清楚,爸爸好像為了那件事,也煩惱了很久哩!」
胖媽怔了怔,旋即雙目暴睜,並失聲大叫,「記昌」隨即又抓緊純雅的手,緊張萬分地問:「阿雅,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純雅狐疑地回答道:「丁超川。有什麼不對嗎?」
胖媽沒有回答,她僅是「啊!」了一聲,然後就失魂落魄地傻在那兒了。
眾人面面相覷,繼而輪流的呼喚著她像是被嚇飛的魂。
「胖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胖媽,你怎麼了?」
「胖媽,你沒事吧?」
但是,不管他們怎麼叫、怎麼問,胖媽似乎都沒有聽到,她只是呆呆的望著前方。
純雅也忍不住擔心地搖搖她。
「胖媽,你到底怎麼了?我爸爸是丁超川有什麼不對嗎?胖媽,你告訴我啊?」
四兄弟都湊了過來,大家一起搖著她,好一會兒,胖媽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她緩緩的轉頭盯著純雅,又過了片刻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阿雅,你……你就只打算整整他們當作報仇的手段嗎?」
純雅困惑地瞧瞧四兄弟,再回眸看著胖媽。「是啊!我只想過要整他們,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就是了。」
「你發誓?」
「呃?」純雅呆了呆。「哦!我……我發誓。」
胖媽這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阿雅,你儘管去整他們吧!胖媽絕對不會怪你的。」
嗄?四兄弟相互覷一眼,胖媽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胖媽。」裴毅豪問。
胖媽輕歎。「因為這是她的權利。」
裴毅傑和裴毅昂相視良久,他們好想去睡覺喔!也許睡醒以後,一切就不會這麼滿頭霧水、亂七八糟、莫名其妙了!
裴毅豪也和裴毅軒互看一眼,索性盤膝坐在胖媽面前的地毯上,像他這麼正經的人,自長大成年以來,這還是僅有的一次咧!
「胖媽,能說嗎?」
胖媽遲疑地望向純雅。
純雅當然也很好奇,忙鼓勵道:「胖媽,說嘛!我也沒什麼用意啦!反正我爸爸、媽媽都不是被裴家人害死的,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怨仇,可是,我實在很想知道,我爸爸到底為什麼堅持一定要報仇?你就告訴我們嘛!」
胖媽還在猶豫,裴毅傑也湊過來坐在地上問:「胖媽,不會真的是爸爸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吧?」裴毅昂也跟了過來。
胖媽抬眼掃視四兄弟片刻,終於長歎一聲。
「不,是……是你們的爸爸和媽媽,一起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
全體不禁嘩然,怎麼連媽媽也被扯進來了?!
胖媽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始敘述。
「這事……快四十年了吧?當年,純雅她爸爸丁超川和太大是青梅竹馬,丁超川非常愛大太,但是,太太並不愛他,因為,丁超川行事為人非常偏激,有時候,甚至是相當恐怖的。
「可後來,因為丁超川在一次意外中,救了太太的父親,甚至導致自身的殘廢,太太才和他結婚了。」
「結……結婚了?!」純雅震驚兼不可思議地直眨著大眼睛。
「婚後不久,丁超川就帶著新婚太太北上,而且,把妻子托付給他最好的至交好友,也就是老爺,因為他要到日本去看看是否能在日本開闢一個新的生意契機的。」
「而老爺,你們的爸爸……」胖媽看著四兄弟。「第一眼就和太太一見鍾情了,他們在丁超川不在的半年內,不但熱戀,甚至……還有了孩子,那就是你,老大。」
四兄弟頓時瞠目結舌。狗屎啦!原來老大是……私生子?!
「當然,純雅她爸爸回來後,就氣昏了,直嚷嚷著要殺了那對姦夫淫婦,可是……」
胖媽輕歎。「他實在太愛太太了,甚至在太太的跪求下,笞應和她離婚,好讓孩子有個真正的爸爸,但是,他還是把一切的罪過都歸咎在老爺身上……」
胖媽沒有再說下去了,也毋需再多說什麼,因為,重點都出現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在窒悶的靜默中,裴毅豪沉重地開口,「是爸爸背叛了好友。」
「媽媽竟然也……」裴毅傑喃喃道。「背叛了丈夫。」
「可是……他們有權利追求所愛嘛!」裴毅昂辯駁道。
裴毅軒搖搖頭。「至少也要光明正大的來吧?爸爸是乘虛而入啊!是男人,就要等待純雅她爸爸回來後,把人家的老婆好好的交還給人家,再坦坦蕩蕩的去爭取吧?雖然,追求人家的老婆本就是不對,但是,至少得……得……」
得什麼他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基本上,覬覦人家的老婆就是不對,更何況是朋友妻!
「奪了人家的妻子,爸爸至少也要在生意上讓步一下啊!」裴毅豪對父親的完美形象已經產生了裂痕。「爸爸難道真的那麼……自私貪婪?」
「老大,不是這樣的,」忠心的胖媽自然要為已經無法辯解的老爺說話。「老爺和太太結婚之後,丁超川就針對老爺,與他在生意上不斷的競爭,剛開始,老爺也是步步相讓,記昌才能發展到那種地步,可是,老爺也不能一直讓下去啊!難道真要讓到天心關門嗎?」
裴毅豪無語了,但是,他的神情已經明顯的寫滿了羞愧,為他父親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羞愧!
裴毅軒覷一眼兀自發呆的純雅,不自覺的歎息道:「可是,爸爸最後還讓人家傾家蕩產。」
胖媽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卻只能吐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老爺也沒有想到會那樣啊!事後,他也很後侮嘛!記得當時太太還為此事哭得好傷心,她一直說是自己害了丁超川,她對不起人家。可是,丁超川始終拒絕老爺的幫助,老爺也很無奈呀!」
沒有人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於是,沉鬱的靜默氣氛再次降臨,大家只是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互相歎息不已。
而裴毅軒則是擔憂地伸臂環住純雅,純雅卻始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呆怔著。
「阿雅,你在想什麼?」
純雅慢慢地轉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怪異地盯向裴毅傑。
「你……沒有玩過人家的老婆吧?」
「我……」裴毅傑只說了一個字,就立刻卡住了,他無助地環視所有瞪著他的人。
「我……」他可以說謊的,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說謊,可他也說不出老實話來啊!以往,他覺得能夠勾引到人家的老婆,似乎是一種極光彩的事,但此刻,他卻深深的覺得,那是一種最卑劣的遊戲。
純雅冷哼一聲。「原來這種事也會遺傳啊!」
裴毅軒更顯憂慮了。「阿雅,你不……」
「我累了。」純雅驟然打斷他的話,同時猛然掙脫他的手臂站起來。「我可以去休息了嗎?各位少爺們。」
胖媽忙起身挽住她的手臂。
「當然,是該先休息一下,有什麼事晚點再談,來,我帶你去客房。」
純雅並沒有拒絕,她現在亟需一個能夠讓她單獨思考的時間與空間,她真的要好好想想,想想……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七星山公墓,角落邊邊的寒酸墳墓前,純雅依然盤膝坐在半尺見方的小小水泥地上,她雙手托腮,靜坐已經將近一個鐘頭了。
裴毅軒也是盤膝坐在鄰墓前的水泥地上,耐心地陪伴著她。
「爸爸應該早點告訴我的,」純雅突然出聲道。「這麼複雜的問題,應該給我十四年的時間去思考,但他卻至死都不肯透露半句,我一直知道他好面子,可不知道他是如此的『死要面子』哩!」她語帶嘲諷地說。
她放下托腮的手,緩緩直起身來。
「其實,這種事是相當常見的,而如果我以旁觀者的身份去評論,我會說,爸爸應該要有成人之美,畢竟,你媽媽並不愛他;如果爸爸真的愛你媽媽,他應該希望你媽媽幸福,而不是一味的想要佔有你媽媽,這才是真正的愛,不是嗎?」
她輕歎。「但是,一旦這種情況真正降臨到與我有切身關係的人身上,我不禁會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是我的丈夫背叛了我,我會怎麼樣?」
她伸長手撫挲著墓碑。
「結論是,如果他不愛我,根本就不應該和我結婚,無論有什麼特殊原因都一樣;而如果他和我結婚了,就不應該背叛我,夫妻之間,若是可以這樣說變就變,那還結婚幹什麼呢?不如同居就好了,麻煩還沒有那麼多呢!」
細嫩的手往粗糙的字紋上輕輕觸摸著。「我想,婚姻不該只是愛的結合吧?還有承諾與責任、容忍與相互配合,如果只是以沒有愛來當作藉口,那就是絕對的自私!
「就拿找爸媽來說吧!他們之間完全沒有愛,但是,我爸爸是個好丈夫,他對我媽媽相當體貼,也從不蔑視我媽媽的出身,更沒有做出對不起我媽媽的事;而我媽媽也是個百分之百的好妻子,她是個舊式女人,丈夫就是她所有的一切。」
她縮回手。
「也許你不愛聽,但是,我還是要說,你爸爸、媽媽真的好自私,你媽媽不愛我爸爸,就不要嫁給他嘛!這樣我爸爸所受到的傷害,也就不會那麼大呀!可既然嫁給了他,就該盡好她做妻子的責任。
「然而,她也沒有,一碰到自己喜歡的人,就只考慮到自己,她要愛、她要快樂,眼一眨就把自己的丈夫撇到一邊去了。在古時候這叫什麼你知道嗎?叫蕩婦!」
裴毅軒張口便想辯駁,可是,他能用什麼話來辯駁呢?
「而你爸爸最混蛋了,居然偷人家的老婆,虧他還是爸爸的好朋友呢!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嘛!」
裴毅軒只能歎氣。
「但是我最最怨歎的,是我忍不住要想,當初如果你爸爸沒有勾引你媽媽,而你媽媽也沒有背叛我爸爸,我的生命就不會是這麼寂寞苦澀了!」
她倏然垂下頭,眼圈中浮現出一層模糊的水霧。
「我想如果我爸爸不是想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他根本不會再結婚了。所以他的眼裡只有哥哥,我呢,就什麼也不是了!而一向奉夫為天的媽媽自然也隨從爸爸的意思,把我當垃圾一般扔一邊不理不睬。所以,我從小就是沒人要的!」
「如果……」水滴猝然墜落。「如果我是你媽媽的女兒,我一定會很像她,然後爸爸就會很疼我,因為他很愛你媽媽,愛屋及烏嘛!大家都這麼說的不是嗎?」
裴毅軒悄悄跪行過來將她攬在懷裡,讓她靠在他胸前啜泣。
「如果不是恨你爸爸偷了他的妻子,他也不會搞得自己傾家蕩產,他也不會那麼早死,我哥哥也不會因為沒人管教而淪入黑道,更不會因此惹來殺身之禍,連我媽媽也給殺了,於是,我真的變成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你可以說我爸爸不該強求不愛他的女人,或者說他太過執著偏激,可是我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一直以來,我都是孤獨一人活過來的,可那時我都歸咎於自己不幸有個重男輕女的爸爸而已。
「而後突然之間,我發現原來我不一定要過得那麼淒慘,只要……只要你爸爸不去勾引你媽媽,你媽媽也沒有背叛我爸爸,我就可以像一般小孩一樣在快樂之中成長了!」
她突然握緊拳頭猛捶了裴毅軒的胸膛一下。
「真不公平!你爸爸媽媽才是做錯事的人,可他們卻依然活得幸福又美滿,你們也是在富裕快樂中成長,而我……」
「你現在有我了,阿雅,」裴毅軒溫柔誠摯地低喃。「過去的事我無法改變,但是未來我可以盡我所能來補償你,千萬不要沉浸於已逝去的歷史來折磨自己,如果你同你父親一樣執著於仇恨之中,結果你也親眼看到了,你父親活得比誰都痛苦。當然,你如果真想報復,我也可以建議你最簡便的方法,你只要離開我就行了。」
他攬住她的腦袋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
「我保證,我會痛苦到極點,我會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生活下去,然後全家人也會受我影響,大家都會很痛苦。可是,阿雅,你也愛我,所以你也會痛苦不是嗎?為了報復而讓自己生活在痛苦之中未免太愚蠢了吧?
「所以阿雅,不要讓自己陷入跟你父親一樣的痛苦境界,那樣毫無意義啊!
你原就是個開朗樂觀的女孩子,不要讓過去的怨恨改變了你,未來才是值得你去追求的不是嗎?阿雅,讓我用快樂來填滿你寂寞哀傷的心,讓裴家兄弟一起來補償你,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
純雅靜默片刻,「那我爸爸怎麼辦?我可以釋懷,因為我還活著,我可以改變我的生命,我還有未來可以期待。」她沙啞著聲音說。「但是爸爸呢?即使他確實是太偏執了,但錯的始終還是你爸爸媽媽啊!他的怨恨直至死前那一刻都還是那麼深刻,我怎麼也忘不了他眼中的瘋狂,我知道如果當時我不發下誓言答應為他報仇,他肯定會死不瞑目的!」
「你爸爸?」裴毅軒受不了地叫了出來。怎麼講了半天,她還是忘不了她爸爸的仇怨哪!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往後拉,以便看清楚她的神色。她是在開玩笑的吧?
「可是你不是說可以……」
圓圓的大眼睛無辜地眨了眨,把裴毅軒要說的話全給眨了回去,他張著嘴盯著她好半天,終於放棄地輕歎一聲。「算了,你就再問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