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第六章 領悟
雲母屏風燭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李商隱
約莫在祭灶之時,宮中便已大略做好各項迎新春的準備了。宮門上的春聯、「照虛耗」的燈燭、「大儺儀」(驅鬼儀式)的面具衣飾武器旗幟、教坊的名角優伶,還有殿前諸院的數十座燈山等等,真可謂是極盡奢侈之能事。
如今,在這除夕夜的前一天裡,鬧烘烘的一片中,似乎僅有延和殿稍稍安靜了點兒,畢竟,這是皇上日常便坐的宮殿,皇上若想打個盹兒,或者抱抱愛妃,誰不要腦袋地膽敢驚擾了聖上!
太宗就在這兒接見了傅子嘉,當然,他並不知道傅子嘉早在五、六天前就已回到京裡了,直到現在,在父親頻頻的催促下,傅子嘉才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皇上。
「如何?」皇上也不多作贅言,開門見山地就這麼問。
「啟奏皇上,據臣調查,巴蜀地區至今依然保持著相當落後的生產關係,土地集中尤其嚴重,豪強地主役使著幾十、幾百,乃至幾千家的旁戶,世代相承,視同奴隸。
「而那些旁戶們,除了要向豪戶納租外,還要負擔官府的賦稅及伕役。另外,成都府的博買務亦徵調各州農民織作精美的絲織品,不但禁止農民和商人販售,還掊取圖利,致使巴蜀人民的生路幾至斷絕。
「因此,當王小波在永康青城縣發動暴亂,並且宣告『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時,才會得到川蜀人民如此廣泛的回應。而事實上,他確實也將在富家取得的金銀財寶盡數賑濟貧民,因此,對那些貧戶們來講,他猶如救世主一般。當官兵要捉拿他時,貧戶們也極盡所能的掩護他,所以,皇上派遣去鎮壓的軍隊才會一無所獲。」
「唔!是這樣嗎……」
皇上沉吟半晌後,突然發現過去總會多說幾句提醒建議他的傅子嘉,此刻卻反常地在報告完後就閉上嘴不再多說了,他不禁奇怪地多看了傅子嘉幾眼,這才發現傅子嘉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悲苦,甚至有點落魄潦倒。
「累了,嗯?好吧!你盡快說完盡快回去休息吧!朕免你參加大儺儀和大朝會,你的賞賜朕會交給你父親帶回去給你。」
「謝皇上。」傅子嘉平板地回了一聲,隨即平板地繼續說下去。「再來是鄭州團練侯莫陳,臣亦查知他利用……」
半個時辰後,傅子嘉孤寂地走在皇城內西大街上往西華門行去,感覺到紫瑚剛離去時,他心中那種又驚又怒、又氣又急的情緒已經消失了,就連胸口那種既沉重又尖銳的痛苦也沉澱了,此刻,自己的腦袋是空空的、胸口也是空空的,似乎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般,然後,一點一滴的悲哀與懊悔緩緩地地滲進空虛的身軀裡,打算利用更難以承受的哀傷淹沒他、窒息他、啃噬他、懲罰他。
可惡!他連要到哪裡去找她都不知道,該死的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家在哪裡?而最最該死的是,他為什麼要逼她離開?!
沒錯,是他逼她離開的!
他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不是他的反應傷害了她,她絕對不會走得如此絕然,是他的震驚、是他的駭然、是他的一時不能接受傷害了她!
她早就暗示過他很多次了,不是嗎?
是他笨、是他傻、是他無法體會她的暗示,但是,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呀!誰會無緣無故朝那方面想去呀!
該死!他還那麼自信地告訴過她,他再也不會被任何事嚇到了,結果,他卻反射性地躲開了她的手,那只曾經救過他、幫過他、體貼他、伺候他、照顧他的手……真是該死!他為什麼要躲開呢?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的悔恨過!
是夜過三更後,傅子嘉仍抱著酒壺狂飲不止,這些天來,他幾乎都是這麼過來的,即使敲門聲響了大半天,他仍是睬也不睬最後,敲門的人只好不請自入了。
傅子嘉紅著眼瞄了一下堂伯和大哥,繼而嘲諷地冷笑一聲後,繼續喝他的酒。
兩人分坐在傅子嘉左右兩邊,傅子嘉還是不肯多看他們一眼,寒一道長和傅子青互覷片刻,傅子青才清了清喉嚨首先開口。
「呃!子嘉,那個……大丈夫何患無妻,現下或許你覺得很難過,但過一陣子後,想必就會豁然多了,屆時只要你願意,媒人婆怕不踩平了傅府的門檻,三妻四妾隨你挑,就算要多收幾房,想必爹也不會反對的,所以,拜託你不要這麼沮喪了好不好?」
傅子嘉的回答是一個輕蔑的瞥眼。
傅子青無力地望向寒一道長,可在寒一道長的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再接再厲的繼續奮鬥。
「呃!子嘉,如果……如果你希望的話,綵鳳還是可以……」
「閉嘴!」
傅子嘉終於出聲了,寒一道長這才趕緊舉手發言自我抗辯。「子嘉,你不能怪我,我完全是為了你好啊!」這段日子裡,傅子嘉除了怒瞪他之外,一個字也不肯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