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瘋女人!
薄薄的細雪悄無聲息地自枝椏間飄落,遠處的紅牆黃瓦在雪中不復醒目,空寂的花園,隱隱的風聲,交織成一片淒冷蕭瑟的景致。
御花園北方的延暉閣裡,如同過去個把個月以來一般,梅兒倚欞望著窗外,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如果沒人理她,她可以這樣從一大清早安靜到入夜,就像一尊玉雕像。
「梅兒。」
悄悄地,一隻老邁的手撫上她的頭,她回首。
「奶奶。」
「梅兒,你究竟是怎麼了,為何不能告訴奶奶呢?」
因為誰也幫不了她。
連皇太后都曾私下召喚她去「規勸」幾句,要她別讓皇上難做,更暗示現在太后尚堵得住珍格格的嘴,但若是她堅持任性而為的話,難保珍格格不會大鬧一場,屆時頭一個遭殃的必定是那個引起這樁醜事的男人。
皇太后還警告她最好不要讓這事兒傳入莊親王福晉耳裡,否則以她那性子,肯定會大吵大鬧的強迫莊親王插手管這件事,到時候事情一鬧大,恐怕連莊親王都逃不脫被懲處的厄運。
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認命地接受這一切。
然而一日日過去,她越是認命,心情反倒越平靜,心情越是平靜,她的腦袋也越清明,她的腦袋越是清明,她就越不想認命,因為不想認命,就突然想到: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可以讓她擺脫這件婚事!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她努力去想,早晚一定能讓她想出辦法來。
於是她開始想,每天一大清早醒來就開始想,想得忘了用膳,忘了睡覺,忘了一切。
究竟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擺脫這件婚事呢?
「也真是的,」見她什麼也不肯說,密太妃愁眉苦臉的直歎氣。「偏生你阿瑪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堅持在你成親前不讓你額娘來看你,否則有什麼心事,對著你親娘總說的出口了吧?」
聽奶奶說的哀聲歎氣,梅兒不經意地瞥向密太妃,這才驚見奶奶竟似蒼老許多,連背都駝了,心下不禁慚愧不已。
她怎能讓奶奶為她如此擔心呢?
於是,她立刻收起焦急的心情,刻意裝出天真嬌憨的模樣,還可憐兮兮的嘟起了小嘴兒。
「奶奶,您真想知道?」
「當然啊!」
「好嘛!那梅兒就告訴您。」很誇張的歎了口氣,梅兒滑稽地皺皺鼻子。「老實說啊!這兩年來梅兒玩得實在痛快,所以就開始不滿足了!」
「不滿足?」
「是啊!奶奶,梅兒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
「這樣啊……」密太妃想了一下。「可是應該都差不多吧?」
「哪是,奶奶,差多啦!」說著,梅兒親熱地拉著密太妃一塊兒到炕榻上並肩而坐,又把熱茶奉上密太妃手中。
「瞧,邊疆各地民族的生活跟漢人、滿人的生活習俗差好多呢,譬如水族,他們的新娘子是由哥哥背到夫婿家去的;還有蠡族,迎親的新郎在新娘家門口就被水淋得落湯雞似的,一進門又被鍋底灰抹得灰頭土臉,面目全非的差點把新娘子給嚇跑了,有趣吧?當時梅兒看了都快笑死了!不過最好玩的是……」
她搬出所有經歷過的趣事,再配合誇張的比手劃腳,逗得密太妃笑得合不攏嘴,可自己心裡卻直泛酸。因為……
即便是與奶奶相處的時刻,也僅餘這時候了!
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乾隆冊立嫡妃富察氏為皇后。
三日後,乾隆先在保和殿裡大宴額駙與王公大臣們,爾後,全副朝服朝冠的端柔公主向乾隆皇兄行禮拜別後,在侍女扶持下乘上彩輿,由內務府大臣以及十多位福晉命婦乘車隨行,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北京大街到達隔著莊親王府不過兩條胡同遠的端柔公主府──下嫁蒙古的公主在京都賜有府邸。
鞭炮齊鳴爆響聲中,超勇親王策凌率領眾子在公主府門前恭迎,公主踏著紅氈進入府邸,交拜天地後,公主被送入洞房,額駙喀爾喀貝子卻被兄弟們硬抓去宴席上灌酒,留下公主獨坐床炕。
良久──
「嫩古,嫩佳,額駙不知何時才會來,你們倆還是先下去歇著吧!我不需要你們伺候了。」
「可是,公主,您餓了吧?要不要奴婢們先伺候您吃些點心再退下?」
屋外,北風咆哮的吹拂著,茫茫的雪花隨風飄舞,氣溫寒冷得幾乎可以冰凍人的血;而屋內,紅燭淚流映照著典雅的佈置,黃銅小鼎冒著裊裊檀香,玉屏風上朵朵寒梅朵朵清幽,氣氳沉靜雅致,卻少了一分喜氣。
「餓了我自個兒會吃,你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