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方媽媽不禁笑出聲來。「還有,她也一直在嘲笑自己,跳了半場舞,她居然還是沒看清楚你的模樣……」
「因為她太忙了,」於修凡喃喃道。「不但忙著和四周的目光戰鬥,還忙著比中指,兩手輪流比……」
「之後你又馬上落跑了!」
「方媽媽。」於修凡更尷尬了。
「小靜還說她本來想在舞會結束之後,直接問你為什麼不喜歡跟她說話的,可是……」方媽媽突然歎了口氣。「阿岳也讓我很吃驚,我是看著他長大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
她搖搖頭,又歎息,這時,老紳士突然推推她,好像在提醒她什麼,她才回過神來,很不情願的再歎氣,然後又不安的絞起雙手來,也不敢看於修凡。
「呃,修凡,老實說,我真的很感激你對小靜所付出的一切,就連我,我現在的幸福也等於是間接得自於你,對這一切,我真的好感激、好感激,真的!可……可是……可是……」
於修凡猛然闔上眼。「不用再說了,方媽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用再說下去了!」
「修凡,我……我很抱歉……」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於修凡緩緩睜眼,苦澀的低喃,「不管我現在是否已脫離男公關的身份,那終究已是一個抹消不去的污點,更何況……」猛然起身,他腳步有些踉蹌的步向落地窗前。
更何況他另外還有一個更污穢、更醜陋,永遠也洗刷不去的污點。
「其實一開始我就很清楚,無論靜對我如何,我們都不應該在一起,所以她來找我,我就趕她走,但她不肯定,我真的有趕她,但她就是不肯走,我知道我應該對她狠心一點、無情一點,可是……可是……」
他無奈的歎息,「我捨不得呀!」單手扶上落地窗緣,他視若無睹的望著落地窗外。「所以我想……我想……只是片刻時間就夠了,不必擁有她,我只想要品嚐一下有她在身邊的滋味就夠了,而那真是……」
雙眸再度徐徐闔上,他的表情十分奇異,彷彿在感受、在回味。
「世上最美好、最甜蜜的滋味!雖然我極力控制自己,還是忍不住沉醉其中,有時候我真希望那是作夢,只要我夢不醒,我就可以永遠享有那一刻,那麼,我情願長睡不起。然而……」
苦澀再度回到他瞼上。
「那終究不是夢。後來,我因為肝炎住院,我想那是來自於冥冥中的警告,警告我不可以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於是,我又開始趕她,但是……但是……她就是不肯放手,於是我又縱容自己享有她在身邊的美好,明知太自私,我還是忍不住告訴自己,只要再多一點點時間就好了,不用太久,再一點點,只要再一點點……」
他的聲音驀然噎住,好半晌後才又繼續。
「然後,我終於可以回家了,我想,時間到了,應該夠了,我可以滿足了,所以我又趕她離開,我狠下心讓她在車上睡了三天,然而她……她就是不願意放開我,她就是不願意……」
雖然一再壓抑,但他終於禁不住哽咽了。
「對不起,方媽媽,我只是……我只是愛她那麼久了,只想擁有她片刻時間,但那畢竟是錯誤的,真的很對不起,方媽媽,是我錯了,我……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她!」
話落,他便轉身疾步離開,方媽媽和老紳士始終見不到他的臉,只能默默的目注他那悲涼無比的背影匆匆開門出去,步伐顛躓不穩,跌跌撞撞。
「他……他真的很愛小靜啊!」方媽媽不禁哭進老紳士懷裡。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們不能不這麼做,」老紳士溫柔的拍拂她的背,像安撫孩子似的。
「可是……」
「為了小靜,我們必須這麼做。」
是的,即使手段再毒再狠,他們也必須這麼做,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方靜恩,他們唯一的寶貝女兒。
暑假前的期末考,於修凡不但每天陪方靜恩唸書,而且每天開車送她上下學,體貼得教人心都融化了。
可是期末考一結束,於修凡就失蹤了。
方靜恩又想賴在於家大門口,但「碰巧」方媽媽和她繼父洛朗回台灣來了,方靜恩只好暫時先撇下於修凡。
一個星期後,於家才告訴方靜恩,要找於修凡就到宜蘭。
雖然方靜恩一再說不用,但方媽媽和洛朗仍堅持要陪伴方靜恩一起到宜蘭,方靜恩只好隨他們。到了宜蘭之後,三人按照於家給的住址找到了地方,然後,方靜恩看見了一幕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場面。
那是婚禮現場,宴席起碼開了五、六十桌,熱熱鬧鬧的早已開席了,聽說新娘敬酒一半又進去換禮服,而體貼的新郎也陪新娘進去了。
按照於家人的指示,方靜恩直接進屋裡去找新郎,就那麼嘟嘟好,新郎與新娘手挽手迎面而來,一看清新郎的模樣,方靜恩瞬間化為萬年化石,而新郎也止住了腳步,兩人四目相對,久久沒有人吭聲,新娘困惑的來回看新郎與方靜恩。
「怎麼了?你認識的人嗎?」
「……不認識。」新郎回答。
木然地,方靜恩回轉身,筆直的走出屋外;新郎面無表情,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副倔強的背影,直到消失。
「表哥?」新娘擔憂的推推他。
新郎看她一眼,旋即摘下胸前的新郎紅紙,交給一旁的伴郎。
「對不起,謝謝,恭喜!」
顧不得自己的新婚阿娜答,新娘依然憂慮的望著臨時客串的假新郎。
「表哥,這麼做,真的好嗎?」
「當然好,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方靜恩終於可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