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龍宮來講,楊鯰只不過剛逃出去一天不到而已,可對凡間而言,卻已經是將近三年的時間了。因此,當水靈終於找到那個生平以玩女人為第一志向的淫徒時,他已經不曉得蹂躪了多少好不容易修道成人形的女妖,摧殘了多少人間清白女兒家了。
「好,翠兒,快去引誘他出來吧!」
「咦?我?」翠兒不覺打了個寒顫,「公主,不……不要吧!以前翠兒沒話講,誰教翠兒跑得快呢!活該當誘餌。」她自嘲地說。「可這回不一樣呀!公主,翠兒又不頂漂亮,引誘不了那個淫徒的,所以……所以這回還是麻煩公主元帥自己親身出馬吧!」
水靈也不跟她多囉唆,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個桃紅色的香包。
翠兒一瞧見香包就垮下了臉,待香包一戴上她的頸子,她更是臉都黑了。簡直是欲哭無淚、求訴無門。
「有這個就行了!」聲落,水靈就毫不留情地將她一把推了出去。
「啊!」驚呼一聲,翠兒跌跌撞撞地衝前幾步,便下意識地停下來想往回逃,可剛一扭頭,便瞧見主子那張瞬間幻化成閻王惡鬼的臉孔,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趕緊埋頭再繼續往前衝。
好……好可怕,要面對恐怖的公主,倒不如去面對楊鯰的蹂躪還輕鬆一點!
於是,直到那片楊鯰藏身的湖邊,翠兒才敢停下來。提著一顆心,她不但雙手緊張地絞扭在一起,兩顆眼珠子更是忽左、忽右、忽前、忽下地到處亂滾,心中期待著萬分之一的僥倖。
搞不好楊鯰剛好出門去逛廟會了也說不定。
沒想到才不過片刻功夫而已,就在翠兒剛好瞄向湖中心的時候,水裡便驀地嘩啦啦啦地冒出個人。
在一驚之後,翠兒隨即看呆了眼,不是因為突然從水中冒出什麼牛鬼蛇神很稀奇,而是因為那人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實在好看得很,尤其他那雙桃花眼,水盈盈又柔絲絲的,簡直就比女人家還要妖媚。
傻傻地看著那人佇立在湖中心緩緩地向她招著手,不曉得為什麼,原先存在翠兒心中的緊張恐懼,竟然好像假的一樣統統消失不見了。
「這位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什麼呢?來!過來,過來告訴我你在找什麼,在下可以幫你找喔!」他的聲音就跟他的眼神一樣,泛著一股邪魅的蠱惑力,牽引著翠兒身不由主地走向他。他笑了,更努力地朝她猛招手,好像招魂似的。
「來呀、來呀!對,就這樣,來呀!來……」
驀地,半空中射來一道七彩光芒,「不用鬼叫了,楊鯰,你家公主這不來了嗎?」
那人驚叫一聲,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回身就逃。
「看你還能往哪裡跑!」另一聲怒斥,鮮艷的七彩銀絲帶隨之捲向那個正待沉入湖中的人。
「救我,飛燕!」
在被七星綾捲住了手腕之後,楊鯰立刻脫口呼救,幾乎是立即地,兩條飛矢般的人影猝然從水靈左右兩邊穿湖嘩啦啦而出,並直接襲向水靈。
水靈立刻扭轉身避開去。
說時遲那時快,從湖邊密林裡又出現第六個人揮舞著一支金色方戟撲向右邊的人。
「金蛟?混蛋,不是叫你不准跟來的嗎?」一看清那人,水靈脫口就怒罵。
「我也說過,我爹叫我親自逮住他們兩個的!」金蛟馬上吼了回來。
右邊的人眼神一閃,隨即一手抓住金色方戟,一手拂過金蛟面前,一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霧氣也跟著飄向金蛟。
「笨蛋,不要吸那霧氣!」水靈急呼。
可惜金蛟警覺得太遲了,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突然噗通一聲,從半空中掉進湖裡載浮載沉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難道你不知道飛喜身上到處都是毒嗎?」水靈忙著對付那兩個不斷攻擊她的飛燕和飛喜,猶要應付不停掙扎著要扯開七星綾逃走的楊鯰,邊還氣急敗壞地大罵,又要抽空對著岸邊大吼,「翠兒,你還在看什麼戲?還不快救那個笨蛋!」為什麼她身邊淨是些蠢蛋呢?
雖然她很想立刻拿出法寶來收了這三隻膽大包天的妖,但是這會兒她一手扯住綁著楊鯰的七星綾,另一手又忙著應付那兩個雖然不算很厲害,卻很狡詐的魚妖,飛喜又全身是毒……
「該死的翠兒,你還不趕快拿捆妖索來把楊鯰綁走!」
「拜託呀公主,您沒瞧見嗎?」正在努力把金蛟拖上岸的翠兒哭喪著臉,很委屈地辯解。「翠兒也很拚命呀!」
「你……」就在此時,水靈倏地驚訝地瞪直了眼,「耶?」
而正專注於攻擊水靈的飛燕和飛喜卻比她更驚訝,兩人不約而同一聲驚疑,旋即各自低頭往下一看,可是還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綁住了他們,兩人又莫名其妙地被拋向岸邊,而後一動也不能動了。
嘖嘖!今天的不速之客怎麼這麼多呀?
水靈狐疑地上下打量那個不曉得打哪兒蹦出來雞婆的奇怪傢伙,雖然丰姿俊雅,五官看起來相當眼熟,而且朝她微微笑著,但瞥一眼岸上被捆妖索綁得動彈不得的飛燕和飛喜,再看回平空出現的那個人,水靈就覺得對方的笑容似乎不懷好意。
「你是誰?」
對方爾雅地一揖。「紫微星君。」
「咦?」「他」的兒子?!難怪看起來很眼熟。「你……你怎麼會跑來這裡的?」
「是廣仁王告訴我七公主在這裡,因此,我就馬上趕來了。」
水靈雙眼一瞇。「你找我?」
「是的。」
「幹嘛?」
「自從蟠桃壽宴那天之後,七公主的倩影就一直在我腦中徘徊……」
「嘎?」
「……所以,今日我特地去向龍王求親……」
「耶?」
「……可是,龍王說這要由七公主自己決定,所以我就來了。」
「啊!」
「不知公主的回答是什麼呢?」
這個嘛……先讓她死了吧!
☆☆☆
雙手捧著下巴坐在小凳子上,翠兒兩眼跟著主子從寢殿那頭晃到這頭,再從這頭晃到那頭,看久了都有點像是兩個公主各站在寢殿兩頭似的。
「公主啊,直接拒絕紫微星君不就得了!」
「那怎麼行!」
「為什麼不行?」
「紫微星君是他兒子呀!」
「現在不是了!」
驀地停下腳步,水靈皺眉想了想。「那也不能這麼說呀!成了仙就六親不認嗎?托塔天王李靖和太子元帥李哪吒不也依然是父子?」
「那又怎麼樣?難道您要答應紫微星君?還是要腳踏兩條船?」
立刻遙遙賞過去一記巴掌,翠兒若無其事地低頭避過。「你想找死啊你?」水靈忿忿道。「我哪可能會做那種事嘛!」
「那就拒絕呀!」
臉色一轉,水靈又開始歎氣了。「你說的倒簡單,要是隨便哪個人,我早就先扁得他自己都不認得他自己,然後一腳踢出龍宮去了!可紫微星君不一樣呀!我知道天同星君還是很在意他兒子,所以我不能太過分,要是讓紫微星君太難堪的話,他也會難過的。」
雙眼不耐煩地一翻,「拜託!不是拒絕就是答應,公主,您只能選一樣吧?」翠兒好像已經有點受不了主子的龜毛了。
「是沒錯,可是……」
「如果一定要拒絕的話,反正無論公主您如何婉轉,結果人家都一定會失望的,那也沒什麼差別了吧?」
「也沒錯,但……」
見主子居然還在猶豫,翠兒突然很誇張地大歎一聲,「真沒想到公主一喜歡上人就變這麼多,」再加上一臉誇張的失望表情。「也許我應該換個主子了!」
一聽,水靈頓時柳眉倒豎。「你這是什麼意思?」
翠兒聳聳肩。「公主自個兒心裡明白得很吧?」
「你……」咬了咬牙,「好,不管那麼多了,」水靈突然轉身就出了寢殿。「我現在就去拒絕他!」
當水靈來到前殿時,恰好龍王替金蛟解毒完竣,那個敗事有餘的人正在向紫微星君道謝,一見到她出現,三個人三雙眼立刻集中過來。這是頭一回,面對男人的視線時,她竟然會有畏縮的感覺。
待龍王招呼大家各自落坐後,連一般客套性的寒暄都省略了,水靈便很直接地拒絕了紫微星君。
「真的很抱歉,紫微星君,恐怕我只能婉拒星君的好意了。」
一聽,龍王眉也笑、眼也笑,頓時開心得不得了。在他的觀念中,為了保持「純正的血統」,龍族還是要配上龍族比較合適,所以當其它龍族——譬如金蛟——跑來求親時,他也都會暗中幫上一把,希望能替水靈配上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可另一方面,他又很難直接拒絕其它非龍族的求親,在這種情況下,由水靈自個兒去推拒應該是最妥當的了。
紫微星君果然沒有生氣,只是很失望地瞄了一下金蛟。「因為七公主另有所愛?」
是沒錯,但是……
水靈才剛這麼想著,那個敗事有餘的人就臉色一喜地指著自己問:「我嗎?」
白眼一翻,「嘔!」水靈先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給他看,再冷下臉去破口大罵:「你怎麼還在這裡呀?應該去羞愧自盡了吧?真是不要臉的傢伙,說什麼要去抓人,結果自己先完蛋,又要人家救你,現在還好意思死賴在這裡,本公主良心建議你回你的庫庫諾爾湖去躲上個千年萬年的,等人家都忘了你的存在的時候,再出來丟人現眼吧你!」
金蛟被罵得目瞪口呆,紫微星君則是一臉的訝異,而東海龍王先前的喜悅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無奈地連連搖頭歎息不已。
不過片刻功夫前,猶見她那麼輕言細語,甚至還帶點抱歉意味地拒絕了紫微星君,老父還滿懷欣慰地以為孽女終於有所改進了說,沒想到才眨一下眼,她又故態復萌地打回原形,尖嘴利齒地「拒絕」了他所屬意的人,真是不負她東海第一潑辣女的偉大稱號,不過,至少她沒有開打,這也堪可算是一大進步了吧?
再轉個臉,水靈又回復原先的溫和與歉然,「就算天地都崩塌了,我也不可能看上那種可憐復可悲的傢伙的!」她對紫微星君說。
不必她解釋,他也知道了。
「哦!咳咳……呃——」紫微星君似乎不太能適應她的變臉有素。「那麼,既然七公主已經心有所屬,紫微就不好再多說了。」語罷,他便起身告辭了。
水靈也跟著起身相送。「那個……真的很不好意思,星君,還有,謝謝你的幫忙。」待紫微星君離去後,搶在金蛟出聲之前,她又沉下臉去說:「你也該滾蛋了吧你?」
金蛟呆了呆,想自辯,卻什麼也辯不出來,只好難堪地走人了。
他一走,東海龍王就迫不亟待地開口問:「到底是誰?」
水靈咧嘴微微一笑。「不告訴你!」
龍王皺眉。「或者……你是在唬人的?」
「不告訴你!」還是老話。
「咦?」
「本公主還有事要出門,就麻煩龍王爺自己去想破頭吧!」
傻傻地看著水靈也離開,東海龍王實在搞不清楚狀況。
她到底是不是唬人的呀?
☆☆☆
自然,水靈是去找天同星君了,而紫微星君則黯然回到自己的紫微洞府,沒想到貪狼星君仍舊在那裡等他就是她突然跑來鼓勵他去求親的。
「如何?」
輕歎,「七公主說她已經心有所屬了。」紫微星勉強笑道。他是真的很喜歡水靈,可是,他是個正人君子,不會做那種奪人所愛之事。
媚眼溜溜一轉,「我認為那是她的借口,」貪狼星君慢條斯理地說:「也許她只是在試探你而已。」
「試探?」紫微星君不以為然地微蹙眉。「我不那麼認為。」
「可是……」貪狼星君轉身,眸中閃過一抹狡詐,修長的食指在唇上輕點著。「我想她對你一定很客氣吧?」
「那又如何?」
「那就是了,」又回過身來,貪狼星君臉上掛著狐媚的微笑。「我想你也應該聽說過,七公主拒絕過很多人的追求,而且,態度和手段都相當潑辣,有的人甚至嚇得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溜了。可唯獨對你,她卻不一樣的溫和,那不就表示她對你的確很特別嗎?」
紫微星君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是嗎?」
「是呀!女人家都是這樣的啊!」貪狼星君輕輕道:「想藉此瞭解她在你心目中到底有多少份量,所以,總是喜歡試探這個、試探那個一下的。因此,如果紫微星君願意聽我的建議的話,我……」
「等等、等等!」紫微星君突然打斷她上臉懷疑的神情。「請你先解釋一下,你又為什麼無緣無故跑來幫我?」這個女人的奸詐與陰險他是最瞭解的,怎能不防!
「啊,這個嘛……」再次背過身去,貪狼星君噙著冷笑,語氣卻仍是那般柔和嬌媚。「一是為了補償,二來嘛!老實說,蟠桃會那天,月老喝醉了,所以,不小心透露了七公主的對象就是紫微星君你……」
「咦?」立時綻出一臉狂喜,「真的?」紫微星君喜出望外地低呼。
「當然是真的,你要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去月老那兒看看,那你就沒話說了吧?」
想了又想,紫微星君還是不太相信貪狼星君。所以……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貪狼星君笑了。「沒問題!」
之後,當他們一起從月老洞出來時,紫微星君是滿臉喜氣,貪狼星君更是倩笑連連,然而,她的目光卻是恁般陰狠,可惜紫微星君沒注意到。
「相信我了吧?」
「嗯、嗯!」
「那麼,如果紫微星君你想讓事情簡單一點的話,容我建議你……」
☆☆☆
白皚皚的奇山巖,蒼茫茫的雪花飄,那天池水卻不畏嚴寒、不懼風雪,彷彿兩條雪龍也似的,傲然從天而瀉,如同天際掛飛流,又儼如披在群峰競秀的兩道銀山白鏈,異常奪目耀眼、宏偉壯觀。
而那銀流落地後又如雷聲貫耳,濺起白色浪花無數、飛霧漫天,瞬間又變成水粒,這冰花縱橫噴射,一眼看去就宛若銀光閃爍的焰火,又似龍泉噴瑞雪,令人不禁感歎這奇景之綺麗。
白沫凝聚後再往下流,便形成了一條雪白如牛奶色的水流,在崖下聚集成如牛乳甘露般的水潭,這會兒,水靈就蹲在這水潭邊,懷疑地掬起一捧水靠近鼻端聞了聞。
「這真的能喝嗎?」
同樣蹲在她身邊的天同星君聞言便直起身,「你渴了嗎?我去找水給你喝。」話落,便待轉身。
水靈忙也起身抓住他。「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如非必要,在凡間最好不要隨意使用仙法,要跟凡人一樣行動,對吧?可就算是如此,那也輪不到你去呀!」說著,她一眼瞄向正在不遠處好玩地撿拾紅褐色小石子的翠兒。「讓翠兒去就行了嘛!」
溫柔地笑笑,「翠兒也是個小姑娘,還是讓我這男人去吧!」天同星君體貼地道。
「可是,她本來就應該要伺候我的嘛!」水靈咕噥。
「她跟著你東奔西跑也很辛苦,你這做公主的也應該要好好體諒一下她的辛勞才是。」
「我是很體諒她呀!」
才怪!
不遠處的翠兒不是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她只是當作沒聽到而已。
不過,天同星君還真是體貼,她想,連她這做下人的都這麼關心,實在教人很難不喜歡他。尤其是只要在他身邊,雖然不是特意要討好,但公主就是格外柔和溫順,很少任性,很少發脾氣,在這種情況下,得到最大好處的自然是她翠兒了。
「那我們一起去好了!」
最後,水靈總是會冒出這一句話來,結果連天池都還沒看到,三個人就一起下了長白山。
☆
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
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
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裡。(李白)
水如翡翠、山似玉簪,村落點點、白牆青瓦,新安江不但有漓江之勝,也有三峽之奇。沿江而游,水流千曲萬繞於深山幽谷之間,或奔騰直瀉,或波光劍粼,倒影如鏡,深潭與淺灘相連,兩岸峭崖陡立,奇巖聳立,林木蓊翳,花果飄香,蜿蜒的小徑、小橋、涼亭、青瓦和參天大樹掩映在綠蔭之中,形成了新安江獨特的山水景致。
這裡的一折青山就是一幅畫、一彎碧水就是一首詩,那無聲的詩與有聲的畫悄然敘述著亙古流傳下來的詩情畫意。
此刻,正是夕陽光燦之時,半浮半沉的血紅落日正緩緩朝西方滑落,一片餘暉灑落在江面上,萬丈霞光渲染於天邊,彷彿將天與水融成一團,濃稠得連空氣都化不開,令人目眩心馳。
一葉扁舟飄在江面上搖曳,天同星君一手釣竿,一手環著水靈,讓她能舒適地靠在他懷裡半躺著。
江水澄澈冷冽,一片碧綠中透著那等沁人心脾的清幽意韻,襯著雪白的柔荑有一下沒一下地撩起一波波水花漣漪,恁般清心滌膚的感受,這等恬適的心靈靜謐,教人不由得昏昏欲睡了。
「星君……」
「嗯?」
「你什麼時候要上龍宮去?」
沉默半晌,天同星君才道:「我去找過月老多回了,可是他都不在。」
「為什麼一定要找月老?」
天同星君微歎。「除非你我前世有緣——我想,這是不太可能的,月老就可以不經玉皇大帝同意,就為我們牽上紅線,否則,既然我司職於天庭,便需先經過玉皇大帝的批准之後,月老才能為我們牽上紅線。」
這回換水靈沉默了片刻。
「那要是我早已和別人牽了紅線呢?」
一聽,天同星君便攢起了眉宇,有好一會兒都沒再開口,水靈忍不住側過臉去瞧他,卻見他郁眉深鎖。
「星君?」
無奈地瞥她一眼,天同星君未語先歎。「果真如此,水靈,天意不可違呀!」
不由得噘了小嘴兒,「為了我也不行?」水靈不滿地咕噥。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天意是無法違背的,這點你應該很清楚的不是嗎?就算你逃到地府去也避不開的!」
模樣兒更不滿了。「可是我不要別人,只要星君你呀!」
天同星君又歎。「有些事並不是你想就能如願的。」
「我不是『想』,我是『不想』嫁給別人!」水靈耍賴地說。
天同星君苦笑。「無論你想不想如何,天意要你如何,你就只能如何了!」
聞言,水靈怒目瞪眼,咬著下唇好半天不出聲,而後突然說:「我絕不會嫁給別人的,星君,如果天意真的違背了我的意願,那麼,我也有辦法教天意奈我不得!」
聽得出來水靈語氣中的不顧一切,天同星君不禁變了臉色,「你想如何?」他不安地問。
瞠怨地瞥他一眼,「不告訴你!」水靈賭氣似地嘟囔。「反正,你又不是那麼在意我!」
「水靈,」天同星君有點急了。「我不是不在意你,是……是天意真的無法違背呀!」
「天意、天意、天意!」水靈不禁有些光火了。「你就只會說這個詞嗎?為什麼就不能把我放在天意上頭?」
天同星君更是歎息了。「水靈……」當她開始發拗時,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她溝通了。
瞧見他一臉的無奈與為難,不曉得為什麼,水靈就是氣不下去了,甚至還有點捨不得,於是轉眼瞄向小舟另一頭的翠兒,她故意笑指正在左右搖晃著打盹的翠兒。
「你猜她會不會掉下水去?」她打趣地問。
明白也感激她的心意,天同星君不覺更多喜愛她幾分,雙唇在她額際若有似無地輕輕掠過後,他才順著眼看過去,繼而蹙眉。
「是不是叫醒她比較好?」
水靈聳聳肩。「其實也無所謂啦,反正我們是……」
嘩啦啦啦——
天哪!又來了。
噗通!
咦?
水靈啼笑皆非地瞥一眼翠兒一驚醒便被嚇得掉下水去所蕩起的圈圈漣漪,再忿忿地瞪向那個昂立在水中的怪老頭。
「水靈,他是……」
「別說!」水靈咬牙切齒地低吼。「新安江江神,對吧?限你一句話之內就把話講完!」
怪老頭愣了愣,繼而搔了搔腦袋,然後吸了一口氣,開始了。
「廣仁王請七公主即刻回龍宮去把龍鑽交給四太子以便追緝那條只有龍鑽才鎮得住的孽龍。」
他一說完,水靈才呼的一聲,吸了一大口氣。「天哪!還真是一句話耶!害我差點憋死了。」她喃喃道,而後揮揮手。「好,我瞭解了,你可以走了!」
怪老頭猶豫了下,才遲疑地問:「請問那位是天同星君嗎?」
微微一怔,「我是,有事嗎?」天同星君忙道。
「適才小神碰到貴仙府的小仙童,他好似有事要找星君您喔!」
「找我?」益算星君想了想。「嗯!我知道了,謝謝你。」
於是,怪老頭又沉回水裡去了。而水靈和天同星君互視一眼後,便說:「那你回去看看,我也回龍宮去把龍鑽一父給我四王兄後就去找你。」
「好。」
跟著兩人便待離去,可是……
「咦?翠兒呢?不會吧?她睡到江裡去了嗎?」
☆☆☆
一進天同洞府,天同星君就暗裡嘀咕不已,因為,紫微星君和貪狼星君竟然聯袂等在那兒。
「啊!天同星君,你可回來了!」貪狼星君一見到他,就一臉諂笑地扭著腰肢過來。「雖然紫微星君說既然你不在,就下回再來好了,可這件事是越快處理越好,所以,我就叫小仙童去找你去了。」
天同星君隱隱不安地來回瞄著他們。「找我……有事?」
嬌媚的白他一眼,「當然有事啊!要不幹嘛特地叫你回來?」貪狼星君又扭著腰肢回到紫微星君身邊。「而且,是紫微星君的事喲!」
「紫微星君?」天同星君頗感奇怪地看著紫微星君那張略顯赧紅的臉。「什麼事?」
「這個嘛……」貪狼星君掩唇一笑。「我想紫微星君自己或許不好意思講,所以,就由我來替他說好了,是這樣子的……」
從蟠桃會上紫微星君喜歡上龍王七公主開始講起,貪狼星君一面娓娓道來,一面偷眼覷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天同星君,心中暗暗竊喜不已。直到她說完,天同星君的神情已經灰黯到極點了,而一心只想著終於可以得到七公主的紫微星君,根本就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月老那兒……」天同星君痛苦地低喃。「已經牽上紅線了?」
「是牽上了,紫微星君原還不信,所以,我們就一起去月老洞看過了,的確是牽上了喲!」
天同星君黯然苦笑。「那麼你們找我做什麼呢?」
「因為,紫微星君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了,所以不好意思再自己去,而且,這種事有長輩參與似乎比較好,畢竟,天同星君和紫微星君曾有過塵世父子之情,不是嗎?」貪狼星君好似故意要提醒他什麼似的這麼說。
天同星君果然雙頰微微一抽搐,隨即毅然道:「好,我去!」
貪狼星君一聽便笑了。
好極了,魚兒全都上鉤了,這會兒好戲就可以上場了!
☆☆☆
水靈原是打算扔下龍鑽就立刻走人,不料,半途卻被龍王妃娘娘逮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因為,王妃娘娘已經有整整兩天沒見到這個她最疼愛的女兒了。好不容易王妃娘娘放了人,水靈正想扔下翠兒先溜為妙,沒想到翠兒還是追上了她,而且……
「不好了,公主,不好了呀!」
水靈一聽就火大,不由得脫口便罵:「你才完蛋了呢!你家公主我正要上星君那兒去,你少給我觸霉頭我跟你講!」
「可、可是……」翠兒氣喘吁吁,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天同星君上……上咱們這兒來了呀!」
「耶?」水靈頓時吃驚地叫了起來。「他上咱們龍宮裡來了?」
「是啊!而且……而且……」翠兒欲言又止地瞟了水靈一眼,隨即就雙眸下垂,再也不敢多看水靈一眼了。「而且他是為了……為了……」
正當此時,水晶宮正殿裡,東海龍王爺捏著一把冷汗覷了一眼右邊座位上的天同星君和紫微星君,再瞥兩眼左邊的貪狼星君、天機星君和高貴典雅的文曲星君,他倆是半途上「巧遇」,主動跟來看熱鬧的。
「這個……老實說,小七兒既然已經拒絕了紫微星君,恐怕就不可能再……」
「放心、放心,」貪狼星君忙道:「有天同星君出馬,絕對沒問題的!」
龍王懷疑地瞄著那個兀自低頭垂目,始終面無表情的人。「是嗎?」天同星君不是出了名的溫和儒雅的嗎?為何此刻卻這般冷漠淡然?「可是……」他突然噤聲。
水靈出現了。
令龍王驚異的是,水靈的臉色也很難看,可卻不是生氣、不高興、不耐煩的那種難看,那種的他看得可多了,倒是早就習慣了。但她此刻所流露出的卻是那種他從未見過的痛心、失望與痛苦的表情,教人看了也禁不住鼻頭酸澀不已。
「小七兒……」
水靈立刻橫臂擺出阻止的手勢,而且神情非常嚴厲堅決,龍王只好把關心吞了回去,看著她筆直地走到天同星君面前站定。
「為什麼?」她輕輕地問。
天同星君卻是大大一震,好一會兒後,才慢慢抬起頭來,雙眼痛苦地看著她,說不出半句話來。
「因為你欠他的?」她又輕輕地問。
天同星君臉頰抽搐了一下,喉頭上下滑動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月老紅線已牽,天意……不可違。」聲音卻是恁般沙啞痛苦。
宛如焦雷殛頂,水靈不敢相信地窒噎住了,同樣張了好幾次嘴巴才又發出聲音來。
「怎、怎麼會……」
「我……」天同星君滿臉的無奈。「也很意外。」
好半天後,水靈終於慢慢恢復平靜,繼而苦澀地望定天同星君。
「所以,你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把我讓給你兒子了,因為你欠他的,對嗎?」
天同星君苦笑了。「簡單嗎?」
旁聽的眾人終於聽出有什麼不對勁來了,可卻只有龍王和紫微星君懷疑又詫異地睜大了眼,而天機星君和文曲星君兀自搖頭歎氣,貪狼星君則始終噙著陰森森的詭笑冷眼旁觀。
水靈定定的凝睇著天同星君,她的神情淒然,卻又恁般平靜,她是如此深切專注地凝視著天同星君,宛如要把她所有的深情、所有的摯愛,全都在這一刻的凝望裡傳送給他,她瞳眸裡所訴說的只有一件事——
我依戀的只有你!
而天同星君同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水靈的眼睛,於是,自兩對盈盈的靈魂之窗裡,他們彼此探尋到了對方靈魂的最深處,那最真實的思維,無法隱瞞的真意,赤裸裸的感情,深切的無奈與痛苦,都在彼此的眸子裡,有若鏡子一般清澈明淨地流露無遺了。
終於,水靈又語聲低黯地開口了。
「你……決定了?」
「天意……」天同星君無奈地別開眼。「不可違!」
「為我也不行?」水靈慼然道。
天同星君咬牙不語。
水靈輕歎,「我明白了。」她黯然回身走出幾步再轉回來,依然面對著他。
「星君,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話嗎?」天同星君尚未及回話,噙著一抹飄忽的微笑,她便已語氣輕柔但堅決地說了,「我說過我有辦法教天意奈我不得的!」
話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懷裡掏出一把暗黑色的龍形短劍,在眾人的驚叫聲中閃電般刺入自己的心口。
天同星君一驚,悲呼著撲上前,「不!水靈!」卻只來得及搶在龍王之前抱住了她倒下的嬌驅。「水靈!水靈!」
水靈仍在笑著,天同星君卻滿臉的淒愴痛苦、滿眼的懊惱悔恨,顫抖的手指輕撫著她的微笑。
「為什麼這麼傻?水靈,為什麼?」他大聲責怪著,怪她,也怪自己。
「星君,如果……如果我不是這般任性刁蠻、如此嬌縱霸道,而只是個傻子……一個只知道傻傻的愛著你、跟著你的傻子,這樣的話……這樣的話,你是否就願意為我違逆……違逆……」那無奈的微笑依然掛在她唇邊,她所希冀的願望卻已來不及出口了。
「不!水靈!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不要……」天同星君狂呼著,倏又想起什麼似的忙轉向天機星君。「天機星君,快,快救她,我知道你一定能救她的!」
「不,誰也救不了她了!」龍王卻滿面悲痛地澆熄了他的希望。「她用的是誅龍劍,誅龍劍專殺龍之一族,刺的又是她的心,除非……除非再給她一顆龍族或仙人的心,否則,一炷香後,她的元神魂魄就會煙消雲散,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
天同星君頓時呆住了,貪狼星君卻笑了,笑得得意、笑得猖狂。
天庭第一美女終於又是她了!
看著貪狼星君的得意神情,紫微星君終於明瞭他上了貪狼星君的當了。
雖然當日水靈拒絕了他,但既然月老已為他們牽上紅線,那麼只要他肯慢慢等待的話,早晚她還是會屬於他的。但他卻盲從了貪狼星君的引誘而心急著要得到她,反而活生生地逼死了她,現在明白卻已是來不及後悔了!
「為什麼?」龍王悲愴地低吼。「為什麼月老要牽這種紅線?難道是天意要我的七兒為此喪命嗎?」
天同星君仍然呆呆地凝視著雖已了無氣息,卻依舊宛如生人般的柔美嬌靨,他以為他的心碎了,可為什麼已碎的心卻還會痛呢?
為了他,她寧願違逆天意,可手段卻恁般殘忍!
而他呢?他為她付出了什麼?他究竟為她付出了什麼?
那麼癡癡傻傻的,天同星君眼不稍瞬地凝望著水靈的嬌靨,絕望的心不斷質問著自己。
過了好半晌,他雙眸驀然煥發出異樣的光采,隨即,他溫柔地將水靈的嬌驅放到地上,跟著,在眾人錯愕的汪視下,他猛然徒手插入水靈的胸腔內挖出那顆插著誅龍劍的心隨手扔開,緊接著,在連連驚叫聲中,那同一隻手又毫不遲疑地反轉插入自己的胸膛,血淋淋地挖出自己那顆尚在跳動的心,並抖著手放入她的胸膛內。
然後,他祈求地注視著天機星君,窒息地低喘著。「天……天機星君,求你,幫她,一定……一定要幫……她……」聲未落,他便已闔眼倒在她身上了。
這回,包括貪狼星君在內,所有的人全都傻眼了!
除了天機星君,只見他依然從容鎮定地從袖袋裡掏出一顆如心臟般大小的血紅色果子,眾人一見便異口同聲驚呼,「元始天尊的再生果?!」
天機星君先將果子頂端的兩片葉子摘下,一片放在水靈胸口的血洞上,傷口便奇跡似的立刻癒合,將天同星君給予她的心包裹住;另一片則放入她口中,只不過一忽兒,水靈又開始了沉穩的呼吸。
「三天後,七公主就會醒來。」他告訴龍王。「醒來後,她將會如她所願,成為一個傻呼呼的公主,而且,會忘了天同星君的事。不過,在天同星君把心給予她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和天同星君結下不可解的情緣了。
「即使在圓緣之前,她還必須承受很多痛苦、許多折磨,龍王或許會心疼、會不捨,但我勸龍王最好不要妄加阻擾,或者搶先把七公主嫁給別人,否則,最後承受一切劫難的還是七公主!」
語畢,他再把天同星君扶起來,將那顆果子放入他胸腔內,於是,在眾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之下,天同星君的胸口不但癒合了,而目整個人開始縮小,不到一會兒,便已返回初生嬰兒狀態了。
抱起嬰兒,天機星君冷冷地注視著臉色又變的貪狼星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要以為沒有人知道你做了些什麼,若非這是天同星君因這段情緣而必須經歷之劫數,我早就阻止你了!」
「不過……」他瞥一眼文曲星君,又說:「文曲星君還是會把所有的事上奏玉帝,你不但連累了巨門星君,也連累了月老,希望你覺得這麼做值得!」
話一說完,他便偕同文曲星君轉身出了水晶宮,紫微星君立刻追了出去。
「天機星君,他……」
天機星君停住腳。「再生果雖然能重生仙體,卻必須再歷經三世凡塵之劫,不過你放心,等到他劫滿之時,自然能再回到他天同星君的仙位上了。」
紫微星君這才鬆下一大口氣。
「還有,」天機星君接著又道:「與七公主系有情緣的是天同星君,不是你,那紅線是貪狼星君偷偷牽上去的,所以不久後,月老定會剪斷它,待七公主與天同星君情緣已滿之時,月老就會替他倆牽上紅線了。」
紫微星君聽得愣住了,但隨即就釋然地點頭道:「我懂了,我不會再硬插進他們之間了,而且,我還會盡力幫助他們度過這段劫難。」
天機星君笑了笑。「其實你也毋需愧疚,天同星君曾因不得已而吃了你的肉,而現在你又在無意中害了他,你們之間的恩怨也可以算是因此而扯平了。想想,這也算是因果吧!」
「我從來沒有怪過他。」紫微星君正色道。
「可是,他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天機星君歎道:「他是一個真正寬以待人,嚴以律己的賢德君子,才會替自己招惹這許多劫難。不過,我不會再讓他連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了,因為,我不認為貪狼星君會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所以,我必須要讓天同星君自己擁有防衛反擊之力,屆時,我倒要看看貪狼星君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