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可以去工作啊!」斡羅岑傲然道:「昨兒個我上街買肉時,恰好碰上一匹馬在發瘋,我輕易地就把它給制伏了,結果那個馬主人就要我去幫他照顧馬(蒙族小孩八、九歲就開始訓練競馬了),而且管吃住的喔!當然,我也跟他們說我有額客在,但他們說沒關係,可以一起去,要是他們府裡有客人時,額客還可以去幫幫忙,也會算薪餉給額客的。」
「這樣啊……」好像滿不錯的樣子。「是哪位巴顏(富商財主)嗎?」
「不,是總管府的阿黑塔赤(總管馬群的官)。」
「咦?」千黛詫異地睜大了眼。「達魯花赤(蒙古對被征服的民族和地區,雖然委命當地人治理,卻又派達魯花赤監臨,是地方、軍隊和官街的最高監治長官。)的總管府嗎?」
「沒問題的啦!額客,」斡羅岑立刻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這兒又不是額赤格的封地,達魯花赤也不是大元人,好像是契丹人的樣子,不會有人認出我們的啦!」
「這樣啊……」千黛略一思索。「好吧——我們就到總管府去吧!」
反正兒子愛馬,在弘吉剌部時就天天與馬為伍,這會兒讓他做兀剌赤(養馬人)可不正是恰得其所?
於是,他們搬進了達魯花赤的總管府內,分配到一間小小的瓦屋。平日裡斡羅岑上馬圈去工作,千黛就在家裡照顧孩子,順便做點針線女紅,打算需要的時候可以拿出去賣。
就這樣到了四月春,達魯花赤努鳥兒的寵妾所生的兒子滿月,努鳥兒大肆宴請賓客,名為慶祝,實則是通知各位巴顏大人們該是巴結送禮的時候了。
於是這一日裡,絡繹不絕的賓客塞滿了原是西夏皇宮的總管府,府裡上下忙成一團,千黛也背著小兒子上陣殺敵……不,上廚房幫忙了。
蒙古遊牧民族一向以肉類為主食,而且是以羊為主,牛為副,魚再次之,祭祀時才用馬。而這種大宴客,當然少不了手扒肉、烤羊腿、羊背子、扒駝掌等,再加上炒米、奶皮子,還有馬鐘。
在大草原時,一般的蔬菜大都只是挖些野生的韭菜和蘑菇來食用,但這兒有農耕地,因此,蔬菜產量也增多了。此刻,她就拿了一籃子洗好的配菜正要進廚房,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喂、喂,你在廚房工作的是吧?!來、來!幫我熬一下這個,三碗水熬成一碗,明白吧?」
千黛回頭一瞧,原來是一對近五十歲的中年夫妻,兩個錦衣玉帶的漢人,而且……好像很面熟!
適才說話的中年人正遞過來一個紙包,卻中途就被中年貴婦截了回去。
「不對,是兩碗水煮成一碗!」
「不是,藥鋪掌櫃的明明說是三碗煮成一碗的呀!」
「你聽錯了啦!是兩碗煮成一碗才對!」
「錯了,錯了,是三碗煮成一碗!」
「那裡是,是……啊,秀如?」中年貴婦突然指著千黛大叫,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是……秀如?」
這一聲秀如終於喚回千黛久遠以前的記憶,就是那個女人提議要把她送給大元將軍,而那個男人毫不考慮地附議了——她的表舅和表舅媽。
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千黛感覺很平靜。「我不是秀如,表舅媽,我娘已經過世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的,不是嗎?」
記得當初娘病倒時,她還曾經跪在地上要求表舅媽請個大夫來幫娘看病,但是表舅媽卻叫她自己想辦法。或許娘的病真是沒救了,因為染上瘟疫的人似乎沒一個活得了,可至少也要盡份心力呀!
中年夫妻柳大然和翠娟一聽千黛這麼說,似乎有些尷尬地互觀一眼,而後柳大然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問:「你……呃!是千黛?」
千黛頷首。「我是,表舅。」
「哦!那你……怎麼會在這兒呢?還有……」柳大然瞟一眼千黛背後的嬰孩。「那是你的小孩?」
千黛把裝著配菜的籃子朝他們揚了一下。「我在這兒幫忙,孩子也是我的沒錯。」
「咦?那你怎麼會在……」翠娟突然扯了一下丈夫,同時猛朝他使眼色,柳大然愣了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大概是……啊!沒關係、沒關係,你記得你大表姊海若吧?她現在是努鳥兒大人的寵妾喔,今天開的宴席就是為了她替努鳥兒大人生的兒子而請客的……」
「是啊、是啊!努鳥兒大人很疼她的喔!」翠娟又興奮又驕傲地接著說道:「雖然先前她生的兩個都是女兒,但是努鳥兒大人還是很疼她,所以她現在才有機會生個兒子,如此一來,她的地位就穩當得多了,現在只要她肯幫你說一聲,你就可以輕鬆一點了。」
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放過嗎?千黛暗歎。她記得大表姊長得相當美,就是傲慢的有點令人受不了,真不曉得大表姐怎麼會願意委屈自己去當契丹人的妾室呢?
「不用了,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千黛冷淡地說。「我並不奢望過多好的日子,安安穩穩的就行了。」
「那怎麼行呢?好歹也是親戚是不是?」翠娟一副好心好意兼悲天憫人的樣子。「我們怎麼忍心看你獨自吃苦呢?哪!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海若,讓她幫你……」
「我說不用了,表舅媽,」千黛很清楚表舅媽才不是真的有多好心,還不是為了炫耀而已。「我寧願在這兒幫幫忙就夠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
「額客,額客!」從側門那兒突然衝進來一個大男孩。「額客,我沒事了,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吧!」
額客?
翠娟呆了呆。「千黛,他……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