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她很聰明,就算杭傲再是信任琴思淚,但她說的恰好是杭傲的痛處,就不信杭傲真的一點都不受影響。
果然,杭傲的表情猛一下扯歪了,猙獰得像個鬼,「妳胡說!」他怒吼。
「隨便你愛信不信!」雲燕燕假作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總之,那個老女人是自己跟男人跑掉的,與我無關!」
「妳……」杭傲額頭青筋暴露,下顎緊繃,眼底怒火愈來愈熾然,臉色也愈來愈烏黑……「不,我不信!」霍地大吼,猝而飛身離去。「我會找到她,證明給妳看,她絕不是那種女人的!」
吼完,人影也不見了。
「找?」雲燕燕唇線一彎,嘲諷地笑。「好啊,去找啊,先看看你找不找得到人再說吧!」
她可以猜想得到,杭傲必定會先在北方這裡找,以為琴思淚一個纖細柔弱的女人家,再快也走不了多遠;然後他會到南方找,因為琴思淚的娘家在南方;最後他會到藏邊找,碰碰運氣,想說搞不好琴思淚是到藏邊找他也說不定。
但是,他絕不會到西域找人。
琴思淚是個典型的南方閨秀,跟西域毫無淵源,又不認識什麼西域人,甚至可能聽都沒聽過西域這個名詞,她跑到那邊去幹什麼呢?
連杭傲自己都沒去過西域呢!
然後,在一直找不著琴思淚的情況下,最多一年時間,杭傲就會磨光了所有的耐性,也失去了對琴思淚曾有過的迷戀,於是,他厭了、煩了,再也不覺得尋找老婆是值得他浪費時間的事了。
最後,他會很乾脆的放棄找人這件事,直接回到平陽來,好像他從未成過親似的,忘了他曾為人夫,忘了琴思淚,甚至忘了他已為人父,忘了他還有一個女兒,若無其事地繼續做他的小霸王,吃喝玩樂嫖賭過一生。
屆時,也只剩下她在他身邊了。
哼哼哼,就不信當他身邊只剩下她這個「最適合」他的選擇時,他還能對她無動於衷!
窗外,又飄著細雨。琴思淚手裡捧著女紅,兩眼卻癡癡凝望著窗外,細雨緩緩飄落,一絲絲輕盈地飄進窗內來,飄入她心頭,棲息在清冷的心底。
原來這就是寂寞的滋味。
因為思念,總是想著他,回憶的美夢不斷重複,夢醒後,依舊只是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原來這就是思念的滋味。
因為想他,總是渴望著他,閉上眼,恍惚他那雙溫暖有力的臂膀依然寵愛地圈擁著她,但睜開眼,卻只剩下熱燙的淚水順頰而落。
思淚,思淚,她終於有淚,蘊含了多少說不出的苦。
紅唇微啟,輕輕逸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徐徐垂首,她繼續手上的女紅,一針針,細細縫入她的寂寞,一線線,綴入她的綿綿思念。
那是要做給他的棉袍,雖然可能永遠都送不出去。
伺候在一旁的碧香與添福,眼見主子總是強做淡然,不由面面相覷,互使半天眼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
不知道。
打從來到哈密的第一天起,將近一個月裡來,暫居在客棧裡,不忙著尋找長久的住處,他們先忙著要讓主子振作起來,在他們以為,這應該是很容易的事,畢竟在這多種民族文化交流、匯聚、傳播的蒼萃地,對初至哈密的人而言,應該是很新鮮的,值得花時間好好探索一番。
可偏偏他們七拐八誘,主子就是提不起半點興致來好奇一下,別說出客棧了,連跨出房門半步的心情都沒有。
「小姐。」
「嗯?」
「這裡有好多好多外族人,穿衣打扮習俗各自不同,真的好有趣耶,您不想出去看看嗎?」
「你們去吧,我不想出門。」
愛說笑,主子不出門,他們哪敢出門!
「小姐,您……」歪著腦袋,碧香仔細端詳主子。「是心情不好嗎?」
「……」眉泛輕愁,無語,默認。
「可是,小姐,這我就不明白了,」碧香喃喃咕噥。「記得小姐您曾經說過,人生不可能時刻都得意,我們要學著珍惜眼前擁有的美好,有什麼就珍惜什麼,沒有的就不要貪求,人生是美好是痛苦全在我們一念之間,如此一來,就算身處困境之中,也能夠淡然處之了不是嗎?那小姐您現在是……」
是什麼?
自相矛盾?
確實是。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琴思淚方才抬起螓首,徐徐抹現一彎苦笑,「沒吃過苦,焉能瞭解苦滋味?」她呢喃。「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不曾愛過,又怎能體會到愛的悲愁?
原來她一直生活在懵懵懂懂之中,以為「心」是可以自我操控的,是痛苦或喜樂皆可由自己決定,就像要看書或是做女紅,很容易就可以做出抉擇來。
直至此刻,她才幡然省悟,「心」與「意識」是全然不同的。
雖然,她的腦子、她的意識都在告訴她,如今的景況也不能算差,起碼她還可以自得其樂地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也沒有人能夠左右她的意願了。
然而,她的心卻完全的不肯按照腦子裡的意識去做,幸福的回憶總在心湖裡流連徘徊,揮之不去的思念愈來愈深刻,直至變成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日日夜夜啃噬她的心靈,使她再也找不回曾讓她深以為傲的平靜。
不曾愛過,又怎會失去淡然的心?
「小姐……」
「也或許,是我變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