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本來就無話可說 1

手腕被抓得越來越緊,甚至有些發疼,「席郗辰!」

面前的男人看著我,不再言語,沒有動作,卻也沒有鬆手。

「席郗辰,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發誓自己這輩子沒這麼大聲過。

「厭惡嗎?」他伸出空著的手撫上我的臉頰。

感覺到一股冰涼激顫全身,但這一刻我卻奇異地做不出絲毫反應,比如說避開,比如說狠狠打掉那只讓我深惡痛絕的手,而是傻傻呆愣在原地,「你……」

「既然都已經這麼厭惡了,那麼,再多一點也無所謂。」他忽然像想通了什麼,聲音平靜,「走吧,你不是有要見的人?」

我對他的自以為是咬牙切齒,「席郗辰,你聽不懂人話是嗎?你不該來惹我,你,你也不應該會來惹我!」

他垂眸,只是說:「走吧,你要遲到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我氣極。

「那麼,不理也沒關係。」

如果殺人可以不用坐牢,那我現在一定會殺了眼前這個人。我恨恨地瞪著他,「席郗辰,我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以前不想,現在不想,以後更不想!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來惹我?但是,我拜託你別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正想再一次掙脫掉那隻手,突來的昏眩感湧上來,下一刻我便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感覺有人把我抱起,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醒來時是在醫院,又是在醫院,我苦笑。

「以前應該是發生過交通事故,而顯然那場事故對她的身體機能造成了莫大的傷害,而且她本身的體質也相當差,基本上生病昏眩是常有的事,以後盡量不要讓她……」

「醒了?」席郗辰三兩步走到我床前。

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師也跟著走過來問我:「感覺怎麼樣?還頭暈嗎?」

我問:「幾點了?」

醫生愣了一下,「下午兩三點吧。」

席郗辰看了醫生一眼,「你可以出去了。」

年輕醫師走到門口,關門前又回頭笑說了一句:「老同學,看你緊張成那樣我還是頭一次,真的。」

席郗辰擰眉,最後轉向我,語調是我熟悉的冷淡,「住一天院吧,其他方面也檢查一下。你身體……太差。」

「不用。」我下床穿好鞋子外套,不多停留一秒,開門出去。

他沒有上來攔。

我去了跟葉藺約好的地方,他人已經不在,我打他電話也是關機狀態。

之後我去樸錚家裡睡了一覺。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覺一直在昏睡與清醒間游離,浮浮沉沉,這期間不停地做著一些夢,但夢到了什麼,自己卻怎麼也看不真切。

凌晨時分驚醒過來後便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眼睛等天亮。

早上我聽到外面有動靜,走到客廳,看到樸錚在廚房裡做早飯,他見到我就說:「昨天我下班回來,進客房看到你躺在那兒,嚇了我一大跳。妹子,咱以後能不這麼玩嗎?心臟病都被你搞出來了。」

「對不起。」我道歉,走到他身邊。

「什麼時候回法國?」

「再等等。」

樸錚不贊同,「你到底在等什麼?你看你,才在那邊待了一晚,精神狀態就差成這樣。」

「我有我的想法。」

「通常你的想法都讓人很難苟同。」

「樸錚,你知道我心裡一直有疙瘩,我必須得解決它,否則我一輩子都寢食難安。」

樸錚皺眉,「那孩子又不是你害死的,你幹嗎寢食難安?聽哥的話,今天收拾一下,就回法國去。」

我搖頭。

樸錚又氣又無可奈何,「沒見過比你更傻的人了!」

「我不傻,我只是不想再做噩夢。」

簡家,傭人開了門,我進去後便直接上二樓,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間竟然已被人打掃過,床上用品也一律更換成新的。正納悶著,窗外傳來一陣笑鬧聲,我走過去看,樓下草坪上簡玉嶙正和一隻大型薩摩犬嬉笑玩鬧,而一旁的席郗辰坐在籐椅上翻看書籍。難得的冬日陽光這兩人倒挺會享受。

「咦?姐姐,姐姐……」簡玉嶙眼尖看到了我,仰著頭向我跑近幾步,結果沒跑出兩步就被身後的薩摩犬撲倒在地。

「芮德。」一聲低沉的輕喚,薩摩犬乖乖趴回旁邊的草地上,不再玩鬧纏人。

席郗辰放下手中的書,走過去將簡玉嶙扶起,拍去他身上的草屑。然後他抬頭,對上我的視線。

我別開頭,我是真的看不懂席郗辰。

我記得第一次聽說他,是沈晴渝說她外甥在廣慶大學讀書,事出有因過來暫住簡家。據說他雙親早些年因意外事故去世了,他父母分別有公司,他母親那邊的暫時由沈晴渝在幫忙打理,等他到大學畢業便轉交給他。我第一感覺是這人應該很難親近。果然,那天我下樓,他從玄關進來,手上拎著行李袋,一身深色便裝,袖口挽著,舉手投足間有些漫不經心,很年輕,相貌出色,神態淡漠。當時他只跟我父親打了一聲招呼便去了客房休息,我站在樓梯口,他與我擦肩而過。

之後一段時間裡雖然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極少接觸。我在書房看書,他進來,點下頭拿了東西便出去。就算同桌吃飯也很少交流,偶爾幾次我下樓吃早點,看到他坐在餐桌前拿著掌上電腦瀏覽東西,他看到我,道聲「早」便起身走開。他的語氣行為都是恰到好處的有禮客氣,但我感覺得出來他不願跟我多接近……我一直在想,這樣的人是不是總是覺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但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明白他的想法,對於席郗辰我敬而遠之……我無法否認每次在他面前自己總是下意識地去注意他的手,我害怕他可能還會對我做出什麼,六年前的那一幕我無能為力將它從腦海中刪除,我對他只有排斥。

而我現在只盼他能一如既往地跟我保持距離。

「簡小姐,外面有位姓葉的先生找您。」傭人敲門進來。

葉藺?

等我走到大門口,看到葉藺站在那裡,我慢慢走過去。

「昨天,抱歉。」

「不要跟我說話。」他陰沉著臉看著我,「至少現在,我不想聽到你說話。」

我不再試圖開口,站在一旁,等著他。

片刻之後葉藺開口,語氣苦澀:「簡安桀,你還要我嗎?」

雖是對他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性子早已熟知,但是這種問題還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他伸手將我拉進懷裡,「你還要不要我?」

我沒有掙扎,「葉藺……」

「我想去找你的,但是我沒有辦法……我想你總會回來的,我等著就行了。」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沒有辦法去找我是什麼意思,我只能輕聲道:「我回來了,但我們回不去了。」

他抱緊了我一些,「我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葉藺,那你要我怎麼做?」

他抬起頭看著我,目光充滿明顯的懇求。

我伸出手撫上那張漂亮的臉頰,「你希望我回到你身邊是嗎?但是,六年的時間是那麼長。」

他的眉頭慢慢皺起,「你什麼意思?」

「你以前愛看我畫畫對嗎?但我現在再也不能畫了。我以前想念你,後來也不想了。你覺得你放不下我,可能是錯覺……你看,這六年我不在,你還是照樣過得很好,至少,不是太差。葉藺,我們曾經相愛過,只是後來走散了。如今走得太遠,回去的路都已經忘了。所以,放開我吧。」這是我走之前想跟他說的話,我閉了下眼睛,說,「楊小姐來找你了。」視線望著馬路對面的楊亞俐,「她愛你,至少,比我愛你。」

我轉頭對上葉藺的視線,那雙眼裡,有著痛苦以及……恨意?

他鬆開了我。

「簡安桀,你根本不知道我過得怎麼樣!你這些話練習過幾遍,說得這麼熟練?我也真賤,一次一次來討難看!」葉藺退後一步,口氣冰冷徹骨,「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讓我死心嗎?好,我會如你所願。」

我看著他開了車離開,看著楊亞俐發動車子跟著他離去。

一場感情裡,最傷心的人,不是求而不得,是不得不忍痛割捨。而他永遠也不明白,他那些衝動的冷落言語有多讓人絕望,以至於我不敢再去期盼什麼。

我在大門口的花壇邊坐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眼,自己想想都覺得挺沒用的。

「外面很冷,進屋裡去吧。」

突如其來的冷沉嗓音讓我渾身一凜。

這算什麼?來取笑我?

「早飯你吃過了嗎?我讓林媽給你熱著粥。」他平淡地說著,「你的身體不好,飲食需要規律。」

飲食規律?他是在說哪一國的笑話嗎?

我回頭看向站在我身後一米外的席郗辰,他也在看著我,眼神深邃,帶著某種憂傷。

「進去吧。」

「不要來煩我。」我現在只想靜一靜,不想任何人打擾,尤其是他。

席郗辰的表情依然平靜,靜默片刻他說:「隨你。」說完就走了。

我不懂席郗辰,自然更不會特意花精力去思考他,畢竟這樣的人我本來就不想多接觸。大概離開這裡後,這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他。

昨晚一宿沒睡,下午太困,免得又暈倒丟人現眼,自己補了一覺,主要也是因為時差一直沒調整過來。

滿天紅霞時醒來,屋子裡多了一股食物的香味,一份簡單清淡的晚餐擺在床頭櫃上。

簡玉嶙揉著眼睛,像是剛被人叫醒,「粥是哥哥拿進來的。」

「然後?」我笑。

「哥哥說姐姐起來了,喝粥。」聲音漸漸微弱,最後消失在被褥裡。我不知道這次簡玉嶙又是什麼時候睡在我旁邊的。這幾天可能真的太累,導致人遲鈍了很多。

還有,這房間的門鑰匙是人手一把嗎?

接下來兩天,我沒再出去,很奇怪地倒也沒有再和那位空閒異常的席先生碰面,也不知是他有意避之還是真的那般巧,但我為此慶幸。後來從傭人口中得知,席郗辰其實已經不住這裡好些年,這次據說是我父親拜託他過來照顧我幾天,我聽了心裡冷笑,怎麼可能是照顧我?照顧簡玉嶙才對。

想到這簡玉嶙,連日來的糾纏讓我頗為煩擾,小孩子的認知能力讓他完全不懂什麼叫作拒絕,我心裡更是忍不住想,他們也真放心讓他跟我在一起。

而我在等的沈晴渝一直沒有出現。

這日下午,楊亞俐很意外地出現在了簡家,「我是來跟你談他的。」

我將咖啡杯放下,自然清楚她接下來要談論的是誰。

楊亞俐看著我,顯然對我的態度不大能接受,「簡安桀,我真是搞不懂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笑道:「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更何況是楊小姐你了。」

「你也不必這麼冷嘲熱諷,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你,但是……」她說到這裡停了會兒,「葉藺他……」

「楊小姐。」我打斷她,「你確定我們要談他?」她的眼裡有著明顯的排斥,雖然隱藏得極好,但還是能感覺得到,討厭我卻不得不心平氣和地與我對坐著交談最不想與我交談的話題。

「葉藺他現在很不好。」

既然她想說,那麼我配合,「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這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不是嗎?」她按捺不住,冷冷發作。

「是嗎?」我朝咖啡裡加入兩勺糖,並不介意她的失態。

「葉藺是模特兒,也算是藝人,他這兩年發展得勢頭很好。你也知道他的脾氣本來就狂妄,而現在更是……如果被媒體抓到他不好的把柄報道出來,對他的影響很大。他可以不以為意,但是我不行。」

我皺眉,「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楊小姐?」

「我承認,你對他的影響很大,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說到這裡楊亞俐突然停了下來,看著我頻頻往咖啡中加糖,皺眉道,「但是,葉藺的身邊只能有我,我今天來找你,就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我知道這種要求很過分,但你幫不了他,反而只會拖累他。所以我拜託你,別再回來。」

我笑著端起咖啡喝了幾口,沒有接話。

「席先生。」傭人的聲音從玄關傳來。

我一愣,楊亞俐也是,不知是不是我多想,楊亞俐在聽到席先生這稱呼時有些坐立不安。

席郗辰走進客廳,看到我,轉頭看了眼坐在我對面的人,向她微點頭致意後便直接走向樓梯口,手剛剛撫上樓梯的扶手又停下,他轉身看向楊亞俐,「如果楊小姐不急著回去,可以留下來用晚餐。」

楊亞俐自然沒有留下來吃飯。楊亞俐走後,我看著席郗辰,他居然認識楊亞俐?!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你認識她?」我還是問了出來。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機緣巧合。」

機緣巧合?這理由倒是簡潔明瞭,我不再自討沒趣。

「你想知道什麼?」席郗辰走過來站在沙發邊,有點突兀地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不認為你會說。」我放下咖啡杯,說,「其實你也不必說,因為那都與我無關。」他跟楊亞俐怎麼認識的?為什麼會認識?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而我之所以會問,只因覺得這也許會跟葉藺扯上點關係。

「是嗎?」席郗辰的目光帶著審視味道,卻沒有再開口。之後他側身將跑下樓衝進他懷裡的簡玉嶙扶住,「下次不許跑這麼急了。」口氣略有責備之意。

「婆婆說吃晚飯了。」小孩子笑看著我,滿臉的期待,「姐姐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我看著他,最終沒有拒絕。

「乖,去洗手。」席郗辰溫和道。

之後在餐桌上,簡玉嶙突然指著我的左手驚叫出聲:「姐姐用的是左手呢!」

我忘了這是我回國以來第一次跟他們同桌吃飯。

很久後我才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道:「出了車禍,右手廢了,自然只能用左手。怎麼,有什麼問題?」

席郗辰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複雜,最後低聲道:「他還小。」

我好笑,「你那麼怕我傷害他,就別讓他出現在我面前,這才是最安全的。」

「你--還真的是個不討喜的女孩。」

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胸口像被人揍了一拳,暗暗壓下湧上來的不快,我冷哼道:「席郗辰,對於我,你瞭解多少?妄下評斷豈不可笑?」

「你會在意我的看法?」他看著我,問得冷然。

我「哈」了聲,「多謝你的提醒,的確不需要在意!」

「你的倔強不會給你帶來多少好處。」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這麼一句。

「我怎麼樣不勞你費心。」我不客氣地嘲諷回去,「還是我應該更軟弱一些好讓你可以盛氣凌人得更徹底?」

他看了我一眼,說:「現在故意曲解別人的意思倒也像是你的強項了。」我不知道他這話裡有沒有諷刺的成分在。

我笑道:「不要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似的。什麼強項弱項?席先生,我跟你只是比陌生人多了那麼一層可笑的關係罷了。」

瞬間那張英俊的臉上隱隱浮上來一層涼意,我頓了一秒,不明白此時他眼底的那抹澀然是因何而來。實在是看不透他,有時候,不,事實上,我根本不想看透他。

「如果沒有那層關係,會怎麼樣?」

我皺眉,「不要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他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光看著我,「簡安桀,你怎麼可能會不懂--」

我迅速打斷他道:「我想我們大可不必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上浪費時間。」

他的表情陰暗不明。誰也不再說話,話題就此打住。我暗暗握了握桌下的右手,恢復平靜與漠然。

側目看到簡玉嶙正盯著我看。對於這個小孩我也不是沒感覺,但是難以明白的是為什麼他會無緣無故喜歡我,畢竟自己與他以前未曾見過面不說,就算現在見的那幾面我也都是對他不假辭色的。

「簡小少爺,看著我吃東西你會比較容易下嚥嗎?」

《何所冬暖,何所夏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