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或許是因為傭人們都已習慣不去注意他,因為以前的他總是教人看了就心寒;或許是叔叔不想去注意他,因為以前的他看了就令人傷心;也或許是堂哥認為不值得去注意他,因為以前的他看了就不覺得會有什麼威脅。
所以,宅內宅外那麼多人,就是沒人注意到以往總是躲在書房、臥室裡的夏子冷現在不但會上健身室運動,每天清晨也必定到宅後的游泳池晨泳,偶爾還會到花園散散步,或是在涼亭裡看書。
更沒有人注意到,一向總是一副死人樣的夏子冷,竟然也會有沉思的神情。
當然,夏仲文也沒有注意到,但是,夏仲文並不是不關心唯一僅剩的侄兒,只是他實在是太忙了。雖然他晚上總是會盡量趕回來陪夏子冷吃晚飯,可除了用餐時刻外,他在家裡的時間還是大部分都耗在書房裡處理公事。
以他人的眼光看起來,夏仲文的犧牲實在夠大了。
為了專心照顧幼小的侄兒,他始終未娶;為了根本不屬於他的產業,他付出所有的精力;為了大哥的妻兒,他浪費了十多年追不回的光陰。
但是他無怨無悔,因為他對夏子冷有一份深深的歉疚,如果不是他的自私,夏子冷不會承受到那麼大的打擊,遭受如此深刻的傷害。
從十一年前的那一天起,他就發誓,沒有看到夏子冷幸福,他絕不會放下肩上的重擔!
這是他欠夏子冷的債!
夏仲文偷覷著夏子冷對自己發下又一次的誓言!
夏子冷默地吞嚥下飯菜,機械式地再扒進另一口飯進口。
雖然他不想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覺得到叔叔又在看著他偷偷歎息了,因為對叔叔來講,他一直是個太過沉重的負擔,所以他真的想不通,叔叔為什麼要堅持他還沒死,又為什麼還堅持留他這個死人在身邊做什麼呢?
他根本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啊!
他是個魔鬼,是他害死了爸爸、哥哥和姊姊,所以媽媽也要他死。
一個死人究竟能幹什麼呢?
即使凱琳一直告訴他,他還沒死,他不是魔鬼,但是……
他明明是魔鬼,他明明已經被媽媽殺死了啊!
他真的好困惑!
「小冷,決定考哪一所大學了嗎?」夏仲文突然問。
「G大。」
「哦!那……小心身體,不要用功過度了。」夏仲文關心地提醒。
「是。」
就是這樣,無論他再怎麼關心夏子冷,他們之間的談話最多只能到這種地步,再多就沒了。夏仲文又歎息著想道。
「小冷,聯考結束後有打算到哪裡去輕鬆一下嗎?」
「沒有。」人要是死了,應該就能真正輕鬆下來了吧?
「小聰在德國,你要不要去找他?」
「不想。」找堂哥做什麼呢?他不會想和一個死人在一起的。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陪你到美國走走。」
「不用了。」
他已經死了不是嗎?
為什麼還是無法得到解脫呢?
聯考一旦進入最後倒數階段,那種緊張氣氛啊!簡直是讓人食不下嚥,睡覺作噩夢,走路腳打結,整天嘰哩咕嚕自言自語地活像剛從療養院溜出來曬太陽找樂子的同伴。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在這會兒,那個例外正是地上那對賤狗!
一個是魂飛九天、心游宇宙,猶尚悠哉悠哉雙眼飄四方,發飛掠八面;同唱我悠然、我快意、我自在、任逍遙的機器人。
一個則是背個片語唱首歌,解道數學習題跳支舞,誦篇課文就叫囂著要打電動看錄影帶的恰查某。
兩個人兩種狂妄態度,怎麼看都像是在嘲諷那群把自己的人生押注在這場聯考上的人。
自古以來,暴君總是會引起公憤的,所以群起激憤之下,那對狼狽為奸的賤狗就被綁赴刑場,眾人吆喝一聲,雙雙被扔出校門外了。恰查某撫著摔成兩瓣的屁股,姿勢可笑地跳起來,當場就在校門口破口大罵起來。
「@#$%☆%#★%&…………..」
然後是——
「天理何在啊!怎麼可以不讓人家參加輔導嘛!人家也要考大學啦!」
機器人則默默撿起兩個書包,而後繼續瞪眼發呆神遊於校門外兩排鮮艷的鳳凰木中,對於那個「人家」的「悲嘶」恍若未聞。
好半晌後,恰查某才死心地拿回自己的書包,轉身與機器人相偕離去。
「走,我們去租錄影帶回家看!」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幾個鐘頭後,電視裡開始高唱片尾曲,凱琳懶懶地靠在夏子冷的肩頭攤在沙發上,神情似乎有些無奈。
「怎麼辦?我不是不緊張啊!可是我越緊張就越看不下書嘛!」
夏子冷當然不會有什麼適當的回答,於是凱琳不甘心地捶捶他。
「喂!教一下嘛,我都沒看見你唸書過,為什麼你就能那麼厲害,考那麼高分的?」
這種事用屁股想也知道,天資的問題嘛!
突然,凱琳坐正身子,狐疑的兩隻眼在他身上飛來飛去。
「喂!你不是另外有參加補習班吧?」
「沒有。」
「補習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