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璐上樓進了自己房間。整個二樓只設計成一個寬敞的套房,書房與臥室相連,裝修得舒適而低調。她搬進來後,唯一做的改動不過是在書房內添了一張書桌,與尚修文的書桌各據了一個窗口。她的書桌上除了一個筆記本電腦外沒有其他東西,而尚修文的書桌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型辦公室,電腦、傳真機、打印機齊全,所有的東西放得整整齊齊,只是傳真機平時並沒接上去,尚修文只會偶爾守在旁邊接收一下文件。
她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下,扔下皮包,將雙腿伸展開,怔怔看著前方出神。手機再度接到尚修文打回來的電話。
「璐璐,怎麼沒接電話?」
「跟佳西他們一塊去唱歌來著,沒注意到電話響了。」
「玩得開心吧,手腕感覺怎麼樣?」
「沒事呀,藥敷上去有點麻麻脹脹的感覺,都不怎麼疼,我剛到家。修文……」她曼聲叫他的名字,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尚修文等了一會兒,輕聲笑了:「想我了嗎?」
「嗯,我想你。你什麼時候回?」
「明天早上我還得飛去北京一趟,估計要在那邊待兩三天。等我回來,好好檢查一下你的手,這些天你不要隨便用力,聽到沒有?」
甘璐又「嗯」了一聲:「你以前出差沒這麼頻繁啊。」
「是的,最近事情比較多一些,陪你的時間太少了,等忙過這一陣,我一定好好彌補,爭取放寒假時帶你出去度假。你想去哪兒?」
「想去哪兒都可以嗎?」
「只要不是外太空。」尚修文聲音中含著笑意。
她想了想,「其實我一直想去英國,看看經典推理小說中罪案發生的那些地方,小鄉村、莊園、城堡、大霧瀰漫的倫敦街頭。」
「真是我聽過的最奇特的旅行理由。」尚修文被逗得再度笑出了聲,甘璐可以想像他此時一定是嘴角上挑,眼睛微微瞇起,露出那個總能讓她沉迷的表情,心中一下有些微的牽痛感。「好吧,只要夠時間,我們就去英國好了。」
「可是去英國好貴。」
「的確不便宜,不過我想我們應該還是負擔得起的。而且少昆在那邊有房子,他滿世界亂跑,一年倒至少有十個月左右是空著的,我們可以住他那邊。」
尚少昆是他的遠房堂兄,他父母在他十餘歲時先後去世,尚修文的父親收養了他,他只比尚修文大幾個月而已。兩年前尚修文帶甘璐去馬爾代夫度蜜月時,尚少昆特意過去與他們見了一面,在甘璐印象中,那是個沉默而英俊的男人。
甘璐默然一會兒,轉移了話題:「媽這幾天精神和食慾似乎都不大好,你明天記得給她打個電話,看需不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我可以陪她去的。」
「好的,我明天會記得跟她說的,璐璐,媽媽性格要強,大概不會主動說什麼,你幫我多留意她,有什麼事馬上給我打電話,家裡得讓你多費心了。」
「兩夫妻,還用這麼客氣嗎?」
「那好,你早點休息。」他停了一會兒,輕輕加上一句,「我想你。」
放下電話,甘璐覺得疲倦,直接去洗澡,然後上床。她將放在床頭櫃的《時間的女兒》拿起來,翻到夾了書籤的那一頁,看了幾行,又合上放了回去。她今天心裡亂紛紛的,實在沒心情看書了。
如果面前攤開的是一本她常看的推理小說,疑案出現,人人都有動機,人人都有嫌疑,每個角色都注定會留下或多或少的線索。讀者與書中的神探一樣,擁有平等的機會接近那個最終的謎底,雖然經由好的作家寫來,不大可能讓讀者在這場智力競賽中贏過神探,提前得到答案,但讀者閱讀的樂趣之一就是與偵探同步分析梳理那些線索,進行邏輯推理,以求找到真相。
甘璐不無苦澀地發現,她的生活中竟然也出現了疑團,她手上掌握了各種線索:聶謙的警告、婆婆吳麗君近來的情緒反常、尚修文的行蹤飄忽、他前任女友賀靜宜的奇特挑釁、秦湛剛剛透露的消息……
然而沒人能把生活抽像成一個簡單的推理。
更重要的是,推理小說有一個不二法則,就是避免在故事裡添加愛情成分,以免非理性的情緒因素干擾到純粹的理性推演過程。而現在,甘璐面對的疑團來自她最親密的愛人,她不知道她要探究的謎底是什麼,更不確定她有沒有必要探究下去,哪怕是在小說之中,真相也往往是醜陋無情的。
甘璐關上床頭燈,躺了下去。地燈暗柔地亮著,讓室內的黑暗顯得並不濃密。最初她滿心不情願地搬回來住,很不喜歡這一點光線,跟尚修文撒嬌抱怨:「這個燈干擾我的睡眠。」
尚修文抱住她翻一下身,讓她躺到自己右側:「我會讓你在床上專注於我,根本不會意識到燈的存在。到起床時嘛,這燈是很有用的。」
的確,躺在他右側,看不到地燈,當他的身體覆上來,熱吻一個接著一個時,更是完全遮住了那一點小小的光。
到半夜偶爾起來時,她也體會到了有地燈的好處。
然而現在,她一個人獨處,竟然失去了從前的享受與鎮定,此刻紊亂的心境,讓她不由自主再次想起了與尚修文的開始。
儘管在J市郊外礦區博物館後山的深吻來得綿長而動情,兩個人卻似乎都沒順理成章進入戀愛的狀態。
尚修文放開甘璐後,神情嚴肅,而且似乎還有點心不在焉,他的那個樣子倒是成功地讓甘璐從心亂如麻的情動狀態裡解脫了出來,兩個人反而隔開了一點距離,上車後都沒再說什麼話。
甘璐將頭靠在椅背上,只管看著車窗外,腦袋裡沒一個成形的念頭。直到車子第三次駛過同一個地方,她才實在忍不住問:「你很喜歡這條街道嗎?」
「不喜歡,我只是在找吃飯的地方。」他的聲音鎮定,與平時沒有兩樣。
春節期間的小城市,大家都去享受假期,沒人將一點可能的生意看得重要,大部分店面都關著門,沿路但見一派冷冷清清。
「恐怕今天很難找到開門的餐館啊。」
「難怪我表哥說我們過來吃飯,他得提前與酒店打招呼才行。」
甘璐建議:「不如去超市買點東西,回去自己做來吃吧。」
尚修文微微一笑:「照理說這是我表現的好機會,可是我不得不坦白,我從來沒有做過飯。」
「我來做好了,期望不要太高,填飽肚子是沒問題的。」
已經過了節前瘋狂的採購時間,超市裡人不多。兩個人推著購物車,悠閒地穿行在貨架之間,甘璐挑選食品時徵求尚修文的意見,他笑著說:「我不挑食,基本上什麼都吃。」
甘璐認為越是這樣回答的人通常越是挑剔,不過她也不去多想,只打算快點對付完晚上一餐各自回房間好了。
回到別墅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開燈以後,只見寬大的廚房內居然也是以中式裝修風格為主,地面鋪的青石板,中央島式吧檯與櫥櫃面板用的全是原木,紋理細膩而沉厚,實在奢侈得沒必要,全套嶄新的廚房設施閃著珵亮的光,看上去完全不像有過人間煙火的模樣。甘璐慶幸自己沒打算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賣弄廚藝,買的是最基本的食材。
她找齊廚具,利落地動手洗菜切菜,尚修文由得她忙碌,甚至沒有假客氣地問一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她也不理會他,先做了一個簡單的什錦砂鍋燉上,然後拿平底鍋煎速凍餃子,偶一回頭,卻見尚修文倚在門邊看著她,那個專注的神態多少不同於平常,不禁疑惑:「怎麼了?」
尚修文微笑,隔著偌大一個廚房的距離看過去,他顯得神態輕鬆,沒有在車上時的那點緊繃:「沒什麼。」
甘璐在心裡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專心對付煎餃,翻面後再煎至微微焦黃起鍋裝盤,同時關了煤氣灶:「在哪兒吃?」
「就這裡好了,我們兩個人去那個餐廳的話,越發顯得那裡大而無當了。」尚修文總算走了過來,將砂鍋端到中央吧檯上,她配齊吃餃子的調料端了過去,兩個人各據一張高腳吧椅對坐。
「我反客為主好了,請不要客氣吃吧。」
三隻低垂的筒形燈將吧檯照得通亮,裊裊上升著熱氣的食物在燈光下更顯得色澤誘人。甘璐決心不讓自己的食慾受影響,根本不看對面的尚修文,給自己盛了一碗什錦湯開始吃了起來。
「你的手藝很不錯,剛才看你做菜的動作,我覺得我要是上去幫忙一定會妨礙到你。」尚修文也吃了起來,而且看上去吃得很香。
甘璐一笑:「有一個忙是你可以幫的,待會兒把碗給洗了。」
尚修文怔了一下,將半個餃子嚥下去,放下筷子抽紙巾擦一下嘴,他動作優雅,然後無聲地笑了,熱氣繚繞在兩個人之間,他的笑顯得有點飄忽不確定,甘璐卻再次被這個帶了溫度的開懷笑容給擊中了,只得低下頭對付面前的餃子和什錦湯,努力震懾著搖動的心旌,告訴自己大概是想法太多了,他會為將要洗碗而笑得開懷未免有點見鬼。
尚修文很捧場地吃乾淨了面前的食物,然後收拾了東西去洗碗。甘璐獨自散步去了別墅花園中建的玻璃花房。頭天晚上,她與馮以安的女友辛辰住同一間二樓客房,辛辰不經意提到這家的花房實在奢侈,裡面鳶尾花、杜鵑花開得很漂亮,也不乏名貴品種的蘭花,她決定去看看。
花房的門一推就開了,她隨手按了旁邊一大排開關中的一個,只亮起了一側的幾盞燈,光線並不明亮,不過也足夠她看清楚了。
這個花房大概一百多平方米的樣子,一邊是各式放置在高高低低木製架子上的蘭花,另一邊一片盛開的藍紫色鮮花大概就是辛辰說的鳶尾,中間是開得熱鬧的紅色杜鵑花,滿眼花團錦簇十分悅目,只是溫室中溫度高、濕度大,密閉的花香與略帶腐敗的土壤味道混雜後,形成奇怪的難聞氣息,讓人有點頭暈,實在不算一個適合悠閒漫步流連其間的場所。
甘璐回手關燈,打算退出去,手指觸到的卻是一個溫熱的手,她嚇得猛然回頭,尚修文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後,就勢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按了幾個開關。突然之間,花房內響起輕輕的音樂,散佈各處的照明全亮了起來,光線柔和,四周幾扇窗同時自動撐開,清冽的新鮮空氣一下湧了進來。甘璐瞪大眼睛如同看魔術般地看著,正要說話,尚修文的手輕輕一帶,將她拉入了懷中,嘴唇覆上了她因驚異而微張的唇。
這個吻比白天礦山後的那個吻更輾轉深入,周圍花香淡淡,音樂細碎得若有還無。環境對於人情緒的影響來得十分微妙,甘璐只模糊意識到,至少幾分鐘前,她還是決定和這男人保持距離的,轉眼之間卻又吻得如癡如醉,渾然忘我了。
突然兩道雪亮的燈光柱掃進花房,有汽車開進了院子。甘璐一驚,匆匆掙脫那個吻,轉頭看向外面,燈光劃過,車子直駛向車庫,然後發出一個刺耳的剎車聲急停下來。
尚修文依然攬著她,她側頭一看,他眼睛看向外面,嘴角掛了個淡淡的笑意,燈光下顯得無比溫潤,似有光華流動,她居然一下呆住,停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要問什麼:「是誰?」
「進來後還能開到這速度,只可能是我那位風流的表哥了,不用理他。」
外面遠遠傳來一陣放縱的男女嬉笑聲,隨即歸於寧靜,尚修文放開她,重新按了幾個開關,溫室窗子合上,燈光只剩四個角落的幾盞亮著,然後抱住有點侷促的甘璐,坐到放在一側的一個籐制躺椅上,這個全身依偎的親暱姿勢讓甘璐頓時覺得緊張,他馬上察覺到了,附在她耳邊安撫地說:「我們在這坐坐。」
「你不想讓你表哥看到嗎?」甘璐好笑。
尚修文輕輕一笑,語氣輕鬆地說:「不,這裡我可以隨時來住,他也知道我過來了。不過,他一向很少來別墅,我猜他帶回來的應該不是我表嫂,我們待會兒再進去,省得碰面尷尬。」
甘璐沒想到他這麼坦白透露家裡的隱私,只能不予置評。他抱著她,安靜地躺著,並沒什麼其他動作,她放鬆下來:「換了空氣,感覺好多了,我正奇怪,溫室這麼悶,完全不能久待,怎麼會放張椅子在這裡。」
「我表哥很風流,我舅舅呢,有點文人氣,很風雅,經常在這兒喝酒,吟一下『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之類的詩。」尚修文聲音中帶點調侃地說。
「難怪把家裝修得這麼古典,還掛了好多字畫。」
「他愛好收藏字畫,不過這邊掛出來的都是不大值錢的現代書畫家作品,真正有價值的那部分都好好收藏在城區專門的收藏室裡,等閒不肯示人。這套別墅買下不算很貴,請人設計裝修,倒是花了大價錢。我跟他開玩笑說,樹小牆新畫不古,到底不是世家氣象。」
甘璐有點兒好笑:「你這樣說下去,未免是北緯周公子的口吻了。」
尚修文一怔,甘璐隨即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他顯然笑得很開心,不禁納悶:「喂,我的話沒這麼好笑吧。」
他吻一下她的頭髮:「不,我覺得很有趣。說的也是,哪有什麼世家,只是不能把暴發戶的招牌自己貼在額頭上。我舅舅還好,不過是以儒商自居,業餘時間喜歡出席字畫拍賣會舉舉牌子,招待一下畫家、作家和學者之類,往文人圈子裡混混,不算過分,表哥在這個小城市就實在招搖了點。」
甘璐與他認識一年多了,倒是頭一次聽他說起家事,而且用詞似乎帶點兒批評,可口氣卻十分放鬆,幾乎有些居高臨下的超然味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索性只安靜聽著。
尚修文卻拉扯開話題:「可惜你從來不喝酒,不然我們在這兒對飲倒是不錯。」
「你可以拿酒過來喝啊。」
「李白尚且要舉杯邀一下明月,我一個人喝,就成了喝悶酒了,沒什麼意思。」
甘璐不喜歡跟人討論喝酒:「這些花是你舅舅種的嗎?」
「他哪有這時間,這裡有花匠打理,現在是春節,工人都放假回去了。」
一陣沉默,輕柔的音樂聲襯得四周更安靜,他們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聲。甘璐幾乎有點害怕這份安靜,想找點話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無所事事地看向玻璃花房的透明屋頂,雖然有專人打掃維護,但屋頂也不可避免積了灰塵,只能模糊看到天邊掛了一彎如鉤弦月,配合音樂與四周盛開的鮮花,樂聲輕輕,花香細細,不管怎麼說都稱得上是美景良辰。甘璐再怎麼心念雜亂,也慢慢平靜下來,只安然躺在他懷裡,居然漸漸有了點朦朧睡意。
她不知道打了多長時間的盹,卻在猛然一驚後睜開了眼睛,有點迷惘地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那個男人,他也似乎睡著了,呼吸悠長穩定。她頭一次隔得如此近看他,他的面孔在沉睡中顯得放鬆,沒有平時的懶散和距離感,她體味這一刻的相依,不能不感慨。
從前她只和聶謙有過擁抱接吻,可是她固然是生澀的,聶謙也好不到哪兒去,兩個沒什麼經驗的少男少女戀愛,在有限的共處時間裡,聶謙表現得急迫而克制,記憶中竟然沒有這樣平和安詳的相處時光。
眼前這個男人,行為多少有點古怪,讓人捉摸不定,可是有一點她是肯定的,他不光很會接吻,還很會掌控形勢,製造合適的情調與氣氛,不動聲色地調動她的情緒。
與這樣的男人戀愛的話,大概是件很愜意的事,她卻有點迷惘。當然,她曾跟錢佳西開玩笑,要好好享受男人的追求,可是她不敢確定以自己有限的經驗,與他周旋下去,能否全身而退。
她再度抬眼,發現尚修文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抬手腕看看表:「不早了,我們進去吧。」
出了溫室,外面的凜冽寒風讓甘璐哆嗦了一下,尚修文摟住她疾步走進別墅,一進門,兩個人同時怔住,燈火通明下,只見各式衣物從門口到樓梯,迤邐扔了一路,構成一個狼藉而香艷的場景,甘璐從腳底下的白色羊絨大衣、黑色風衣慢慢看向前面的羊絨衫、裙子、男式西裝外套、高跟長筒皮靴、皮鞋、內衣……當目光落到掛在樓梯扶手上的黑色漁網絲襪上時,她再也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尚修文摸摸下巴,一臉的無可奈何,隔了一會兒,他也笑了。
「今天別去樓上臥室了,去我旁邊的房間睡。」他指一下左邊,「第二個門,去吧,我去給你把旅行袋拿下來。」
他若無其事地一路踩著各式衣服上樓,並沒一點兒收拾的意思。
甘璐進了他指的那間房,裡面不同於樓上臥室的簡潔西式佈置,全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傢俱,最醒目的是迎面一張帶了樣式繁複雕花的紅木大床,錦帳半垂,上面鋪著深碧色暗花絲緞被子,華麗得過分,她看得苦笑,覺得睡上去未免有點誠惶誠恐,只怕會失眠。
側邊一道雕花門被推開,尚修文拎了她的旅行袋走進來,原來這邊就是相連的兩間臥室,共用一個浴室。他莞爾一笑:「不習慣這裡吧,沒辦法,比上樓撞見不合適的場面要好。」
他指點她浴室的位置,告訴她只管放心使用這邊的設施,他會先去書房看看書,並使用公衛。跟她道了晚安後,他便出去了。
甘璐隨身帶著本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小說《犯罪團伙》,這本書裡由獨立的短篇組成,情節並不連貫,推理性也不算很強,但文筆輕快幽默,並不驚悚緊張,很適合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用零碎時間閱讀。
她洗了澡後,靠在床頭擁著被子看書,準備等睡意來了躺下,可是剛有點睏倦,門突然一下被推開了,一個只穿了件鬆鬆垮垮男式襯衫、披著波浪捲長髮、露了兩條修長筆直美腿的年輕女孩子與她面面相覷,然後誇張地尖叫一聲:「你是誰?」
這樣的中式裝修、古典傢俱配上突然現身的美女,簡直有點兒聊齋的神秘氣氛。甘璐想,自己擁著錦被坐著,落在對方眼內,大概也很詭異,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一笑:「進門之前麻煩請敲一下門,謝謝。」
兩間臥室之間相連的門被推開,尚修文聞聲走了過來,看一眼那女孩子:「小姐,請上樓去,不要隨便在別人家裡走動。」
「我……只是下來找水喝。」
「廚房很顯然不在這邊。」
「我順便轉轉不行嗎?」那女孩子顯然被他冷冰冰的口氣惹火了,提高聲音問,「你又是誰,為什麼會在吳總家裡?」
尚修文皺眉,並不多看她:「你去叫吳畏下來,我有話跟他說。」
那女孩子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甘璐,轉身走了。尚修文去將門關上,首次露出一點無可奈何:「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甘璐想,別墅是他舅舅所有,他只是借用,他表哥過來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帶的女人顯然不是妻子,可也只是別人的私事,犯不著特意叫他下來。然而她覺得,她與尚修文到底沒有談家事給建議的交情,只微微一笑:「沒事,我正好要睡了。」
尚修文替她關了燈,回了自己房間,甘璐躺下,準備數綿羊睡覺。可是雕花門並不隔音,過了一會兒,她可以清楚聽到一個男人走進隔壁房間,笑道:「修文,原來你還在這兒呀,我以為你跟朋友一塊去爬山了,明天才會回,還讓酒店給你們準備了明天的晚餐。」
「三哥,鬧也得有個限度,你才結婚半年而已,就把女人往家裡帶。真想自由的話,何必要娶個老婆回家。」
「你不用來教訓我吧。」那男人失笑,「聽說你也帶了女孩子住這兒,不去盡情享受,倒有空跟我講大道理。」
那邊沉默一下,尚修文的聲音重新響起,「三哥,我總覺得,既然結了婚,就必須尊重婚姻。而且這是個小城市,你總得給表嫂留點面子,她家在J市也是有頭有臉,又只她一個女兒。你再這麼下去,遲早會惹出事來的。我不想多說什麼了,你們明天早點走吧。」
「行了行了,你這幾年,簡直比我爹還要古董。哎,這次帶來的妞是不是女朋友,你也該交一個女朋友了,否則……」
尚修文打斷他:「上去休息吧,別這麼多廢話,管好你自己的事。」
那邊歸於安靜,別墅區的寂靜來得十分徹底,甘璐數著綿羊,不知數到多少只才睡著,而且睡得非常不踏實。頭天晚上和辛辰同一個房間時,她們略略交談幾句後就熟睡了,她不能把這晚的失眠簡單歸於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
她清楚知道,尚修文的吻擾亂了她的心。
女孩子但凡戀愛過,哪怕那個經驗來得輕淺,也會忍不住拿來與現在的感情做比較,尤其是在戀愛之初不確定的階段,這不是理智所能管轄的範圍。
甘璐惆悵地發現,她的戀愛始終來得不算完整。
聶謙過分專注他的前途,根本沒有餘暇理會她;尚修文看上去倒是對事業沒有太多熱情,非常有生活情趣。
更重要的是,她從來沒見到他跟其他人玩曖昧。
他們並沒走得太近時,她親眼看到一個漂亮女孩子對他賣弄風情,言辭挑逗。錢佳西都看不過眼了,咬著她的耳朵說:「這妞風騷得好過分。」她卻只覺得好笑,因為尚修文漠然以對,沒有一點那個圈子裡的尋常男人順水推舟調情的意味,正是這個嚴肅的姿態讓她對他有了最初的好感。
可是,他對她總有點若即若離,始終不算特別親密,哪怕是接過吻以後。
她不認為持這種態度的男人是認真在談一場戀愛。
錢佳西拷問她:「這次應該是真在戀愛了吧,都親密成這樣了。」她指的是剛才尚修文當著眾人的面毫不避諱地替甘璐按摩右肩。
「這星期我代了兩個老師的課,偏巧這些課都需要不停板書,右邊肩膀真的酸痛得要命,也許我會得肩周炎。」
「你少跟我東拉西扯,以前問你,你總說你們就是普通朋友,也沒見你讓別的普通朋友給你搞異性按摩啊。」
「他只替我捏了一下肩而已,你不用說得這麼色情吧。」
錢佳西壞笑:「我還不知道你嗎?要不是親密到一定程度,你怎麼肯讓他捏肩。來來來,坦白告訴我,你們現在到幾壘了?」
甘璐滿臉通紅,到底也沒坦白出什麼來。她倒不是跟老友矯情,而是確實無料可報。
從J市回來後,她與尚修文的約會只比從前來得稍微頻繁了一點。他和從前一樣談吐自如,帶點不惹人厭煩的懶散,聽她講話時態度總是認真的。偶爾擁抱接吻,他的吻照樣很厲害,能撩撥得她心旌搖蕩,可是他並沒有進一步動作。
甘璐不需要運用推理也明白,這個男人跟自己一樣,對彼此的關係不確定,所以並不急於推進。
本來就這麼下去也行,甘璐畢竟年輕,沒有任何急迫感,然而一個缺乏熱情的戀愛畢竟不是她想要的。尚修文表現出的從容不迫的姿態沒有激發起她的好奇,倒讓她漸漸有了點不耐煩。
這天尚修文接了她,說是和馮以安以及他的女友一塊吃飯,可是到了那裡,只見馮以安一個人。
「辛辰呢?」甘璐隨口問,她已經和他們一塊吃過幾次飯了,對那個漂亮而安靜的女孩子頗有好感。
馮以安悶悶不樂地回答:「她跟朋友去新疆徒步了,半個月以後回來,我剛剛打電話才知道。」
身為男友,居然在女友動身以後才收到消息,很顯然並不正常。甘璐有好奇心,但一向沒八卦到刨根問底。倒是吃飯時,馮以安一邊喝酒一邊與尚修文探討開來了:「我實在搞不懂這女孩子,既然答應家裡出來相親,應該是想交男朋友了,可她對什麼都淡淡的,我不主動聯絡她,她根本不會聯絡我。」
尚修文好笑:「以安,你條件好,可人家也是美女來的,憑什麼非要一團火似的撲到你身上,你被以前交往的女孩子慣壞了。」
「我見過的美女還少嗎?她倒真不是恃美自矜,怎麼說呢,她就是對什麼都沒有太大興趣,弄再浪漫的節目給她,她也只是表示欣賞領情,不會表現出驚喜。」
甘璐聽得不免有幾分驚訝。當然,她與辛辰只幾面之緣,沒有深交,不過大家在一起聚會的時候,辛辰都表現得大方開朗,十分合群,她固然沒跟別人打成一片,可也從來沒有孤芳自賞落落寡合之態,看上去不像能淡定冷漠至此的女孩子。
「你覺得不合適可以叫停嘛,」尚修文給他倒酒,懶洋洋地說,「想來還是你撞到門板,於是不甘心了。」
「錯,她並沒有拒絕我。她只是無可無不可,交往也行,停止也沒意見,這點讓我不能接受。」
甘璐心裡驀然一動,突然意識到她與尚修文之間似乎也是這麼個狀態。她低頭喝茶不語,只聽尚修文說:「如果你真這麼想,那我看不出有繼續的必要。」
「我正是為這個猶豫,這些天沒跟她聯繫,準備好好想想再說。沒想到她更狠,不光沒找我,索性直接去了新疆,我一打電話質問她,她回答得倒真是乾脆,說匯報是相互的,她認為我應該能理解。」
尚修文大笑:「她說得沒錯啊,你跟人玩蒸發想吊人胃口,就得做好被人反吊胃口的準備。說到底,這就是一個看誰更沉得住氣的過程。」
接下來他們再說什麼,甘璐都沒太留意了,只在一邊懶懶地吃著東西。馮以安滿懷心事,吃完飯又要求他們陪他一塊去酒吧喝酒,她一向滴酒不沾,每次去酒吧不過是助興湊趣,而那天情緒莫名低落,直接說想先回家,不妨礙他們一邊暢飲一邊聲討女人。
馮以安大笑:「還是甘璐懂事體貼,女孩子太自我了,迷人是迷人,可也真要命。」
甘璐並不認為這是對自己的誇獎,不過她不打算跟失戀人士計較。尚修文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先開車送她回家,然後載了馮以安離開。
雖然過了本地最熱的時間,但暑氣未消,天氣仍然炎熱。甘璐先換了慢跑鞋去沿湖慢跑一圈,帶著滿身大汗回來沖澡,換上睡衣,窩在沙發上開電視看,這才驚覺,暑期已經過去了大半,她馬上得回去工作,迎接新學年的到來。而她與尚修文也已經認識了一年多,她突然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致。
這個男人,分明把戀愛看得太透,如果馮以安對他女友辛辰的描述沒有誇張,那麼尚修文的行為舉止其實與辛辰並沒有什麼分別,都是曾經戀愛過,對新的戀情能保持客觀冷靜,可以把主動權操控在自己手中。
也許戀愛正如尚修文所說,如果沒有一見鍾情天雷勾動地火的開始,那麼的確是一個考驗誰更沉得住氣的過程,誰先說愛,誰便落了下風。不過甘璐沒心情玩這樣裝淡定的遊戲,她也斷定自己玩不過尚修文。
她開始認真想,該怎麼開口與尚修文說分手。
然而幾乎不用細想,她就得出了結論,只要她坦白說分手,尚修文大概不過是冷靜接受罷了,斷不會像馮以安這樣一邊惱怒一邊不捨。
想到他的吻他的笑容,她倒是有幾分不捨的。惆悵之餘,她只能安慰自己:如果著迷於某段完全沒把握控制的感情,無異於吸毒,好在你還沒有淪陷,就這樣好了。
她打算第二天便跟尚修文攤牌。
當天晚上,甘璐關了電視回臥室靠在床上看書,客廳對講機突然響起,她出去接聽,竟然是尚修文:「我現在在你樓門外,突然很想見你。」
他在她租住的地方停留也只是送她回來後偶爾小坐而已,從來沒在深夜這樣做不速之客不宣而至,她有點吃驚地開啟了樓門放他進來,然後趕緊在短短的吊帶睡衣下加了條中褲省得春光外洩,並開了客廳空調。
尚修文進來後,懶洋洋地坐到沙發上:「璐璐,幫我倒點水,我聽以安倒苦水再安慰他,快累壞了。」
甘璐去廚房拿了冰箱裡自製的消暑茶,倒了一杯端出來給他,他喝了一大口:「很好喝,這是什麼飲料?」
「我自己泡的蜂蜜薄荷茶。」
「不會是你陽台上種的薄荷吧?」
尚修文某次來接她,看她與客廳相連的陽台上放了幾個花盆,種的全是既不開花也沒啥觀賞性的植物,曾問過她,她告訴他,那是薄荷,既好養,又有實際的功用。
「是呀,想要隨時去收,很新鮮的。」
「真能幹。」他讚歎,拍拍身邊的沙發示意她坐下來。
「你沒喝多吧。」甘璐覺得他神態多少有點異樣。
他笑了,仰靠在沙發上:「當然沒有,現在交通整治,那條街上天天有警察守著查酒後駕駛,何況我還得送爛醉的以安回家。他可真是喝多了,拿了手機跟辛辰打電話,人家關機了還一直撥,說非要問清楚她什麼時候回來,呵呵。」
甘璐皺眉,她不認為馮以安真情流露有什麼好笑的。尚修文側頭看她,似乎察覺到她隱隱的不悅,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我沒嘲笑以安的意思,不然也不會耐著性子陪他坐到這麼晚了。我只是認為,他並沒真正愛上辛辰,現在這麼難受,不過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那照你看,真正愛上了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尚修文眼神一黯,隨即苦笑了:「我給自己挖了好大一個坑,不管說什麼,大概都會讓你覺得,我不算是真正愛你了。」
甘璐揶揄地一笑:「放心,我是很講公平的,不會硬逼別人講違心話。」她伸手拿了杯子,「再去給你倒杯水吧。」
沒等她起身,尚修文抱住了她,將她拖入懷中,開始吻她,她短暫的驚愕以後,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如果享受了這個吻再說分手的話,會不會有點邪惡?
然而天底下哪有免費的晚餐,最初尚修文和往常一樣吻她,很快他的吻就來得不同於往常了。他撬開她的唇齒,舌頭熱烈交纏之外,手不知不覺中順勢滑入她薄薄的吊帶睡衣內,在她光滑的背上游移撫摸,她一陣戰慄,這才意識到穿著睡衣與準備分手的男人作告別吻果然非常愚蠢。
夜半時分,甘璐看著躺在她身邊熟睡的男人,姿態坦然得如同已經在她的床上睡了無數夜晚。
她封閉完整的身體有了第一個入侵者,而她差不多沒做抵抗便淪陷了。他先是侵佔了她的身體,現在又侵佔了她的床和本來屬於她的睡眠。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她微微苦笑了,明白為了剛剛過去的半個晚上遷怒於他是不公平的。
她不能說是自己被誘惑或者侵佔了,以她對於尚修文的瞭解,她知道只要她叫停或者流露出不願意,尚修文肯定不會繼續。事實上他一直表現得克制有禮,與她交往快一年後才有了第一個吻,在今夜之前的接觸僅限於擁抱接吻,吻得她情動了,也並沒有趁勢深入。
以前,她對男人的慾望只有一點相當有限的直觀認識,來自於她的前男友聶謙。與一個忙碌而目標明確的男孩子談兩地戀愛,身體的需要似乎被忽略了,等他放假回來,也不過是在外面約會,並沒有多少單獨相對的時間和私密空間。
讀大三時,她終於在十一長假期間與錢佳西一道坐火車去了聶謙讀書的那個北方大城市,聶謙接了她們,安排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家酒店住下,然後匆匆趕回兼職的某個地產公司售樓部上班。
錢佳西有點不可思議:「他經濟狀況應該不差呀,安排我們住星級酒店,一晚上四五百塊,怎麼會不陪好不容易過來一趟的女朋友,還要去上班?」
甘璐對她的疑問無言以對。聶謙的家境只是普通,但他告訴過她,他自從兼職上班後,銷售業績十分可觀,收入頗豐。她知道他的目標從來不止於眼前的一點兒收入,按常理講,她應該讚賞男朋友對工作的熱情與投入,然而在坐了十來個小時的火車過來後,已經疲憊不堪,再面對錢佳西的詰問,她卻實在提不起興致為他辯解了。
錢佳西也有同學在那邊讀書,她一向精力充沛,稍事休息後就出去跟同學碰面。甘璐獨自在酒店睡覺,黃昏時分,聶謙總算下班回來,帶她出去吃飯,然後逛市區。她沒怎麼出過遠門,看異地的風景不能不覺得新鮮,終於重新打起了精神,挽著聶謙的胳膊,直玩到深夜才回酒店。
聶謙問:「你的同學怎麼還沒回?你提醒她注意安全。」
「她給我發了短信,今天晚上在同學宿舍住,不回來了。」
聶謙一怔,笑了:「你一個人住會不會害怕?」
甘璐倒沒那麼嬌弱,可是對著好久不見的男朋友,很自然地撒嬌:「你留在這裡陪我好不好?」她只見聶謙眼睛有小小火花閃過,連忙說,「就是陪著我,不許做別的。」
她後面那句畫蛇添足的解釋逗樂了聶謙,可同時也令他心跳加快了,他再怎麼冷峻,也是年輕男人,馬上緊緊抱住了甘璐,開始吻她。
錢佳西第二天重新出現,一進門便詭秘地問她:「昨晚他在這裡住的吧?」
她紅著臉點頭承認,錢佳西大笑,提醒她:「你們有採取措施吧,沒有的話趕緊吃事後藥。」
女生宿舍的集體娛樂活動便是討論異性,不管有沒有經驗,拜互聯網所賜,大家都有了豐富的理論知識,而且全都不肯示弱做清純狀,其實也只有極少部分人有實際的體驗,其他人言談的豪放與行為的謹慎形成了有趣的對比。
甘璐大窘:「我們沒怎麼樣啊。」
錢佳西不可思議地嘖嘖稱奇:「我這麼善解人意,特意給你們騰地方,去擠學生宿舍的小床,他居然忍得住,簡直是現代版柳下惠了。」
甘璐紅著臉不說話,頭天晚上,聶謙確實情熱似火,她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平時冷峻內斂、不動聲色的男生會激動到如此急切的程度,那樣反覆熱烈地愛撫她。
他們都是年輕的,沒有經驗,關了燈,在黑暗中帶著笨拙與膽怯探索彼此,聶謙看出她的畏縮與膽怯,到底控制住了自己,小聲在她耳邊說:「璐璐,我不會傷害你的。」然後抱緊她,反覆在她耳邊跟她說,「我愛你。」
甘璐沒法與好友分享這樣私密的感受,錢佳西笑道:「得,我今天晚上還是就住這了,省得你們兩個再彼此折磨。」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再沒那樣整夜共對了。聶謙仍然忙碌,只在他們走之前請了一天假,帶她們去郊外一處景點遊玩了一天,然後送她們上火車。
這樣的親密在她心底留下了強烈的記憶,幾乎抵消了兩個人長久兩地造成的距離感。她開始憧憬聶謙畢業後,兩個人能在一起。然而她大三下學期將近結束時,聶謙便告訴她,他決定去深圳工作了。
她這時才知道,她的回憶與希冀都帶著一廂情願的味道。她的確想過,如果那晚將身體給了聶謙會是怎麼樣一個結果,然而這種假設注定推斷不出什麼。聶謙會對她負責,這是她能肯定的,不過她從來都覺得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並不稀罕男人的那點責任感。
繼續兩地拖下去,那一晚漸漸磨蝕在回憶裡,沒了任何曾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魔力,她終於提出了分手。
竟然在身邊躺著一個男人時,控制不住地回憶起了前男友,甘璐不能不有強烈的罪惡感。她披了睡衣起身下床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蜂蜜薄荷茶,大大地喝了一口,冰涼甘甜的茶水吞嚥下去後,鎮住了她心內翻湧的思緒。
客廳的空調仍然開著,藉著月光,可以看到尚修文的衣服與她的扔得到處都是,她不期然想起春節時在J市尚修文舅舅別墅裡看到的香艷場景,不禁啞然失笑。
在她臥室床上熟睡的男人不僅是個接吻高手,同時也有豐富的經驗,他的舉止沒有任何笨拙之處。她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極盡溫柔,消除了她的恐懼與猶疑,而且最大限度地激發起了她的熱情跟快感,帶給了她一個說得上完美的初夜。就她的理論知識和與錢佳西的交流來講,她不可能期望更高。
然而她的確在那樣極致的身體親密後,只覺得空虛與彷徨。
幾個小時前,她還下定決心與他分手,卻這樣不明不白地糾纏到了床上,其中的諷刺意味讓她沒法在身體倦極後安然入睡。
她一樣樣收拾好衣服,坐倒在沙發上,對自己說,好吧,你終於經歷了男人,按錢佳西的說法,你的人生從此進入了新的階段。對自己誠實一點,甘璐,你的確享受到了,繼續享受下去不好嗎?
想到攤牌分手那個打算,她只得攤手,承認她遠沒特立獨行到維持原來的想法,做到在他醒後請他穿上衣服走人,再別出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