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經歷過那場令人咋舌不已的毆鬥後,曉彤就盡量不加班,即使不得已要加班,可只要Dark的電話一出擊,她也會在十分鐘之內把事情暫告一個段落,然後心虛不安地和敖書允揮手道別,跟著就匆匆忙忙地趕回去洗澡換衣服,等待Dark來接她。
    而敖書允呢,他仍然是那副老實土氣的模樣,永遠是簡單的白襯衫和寬鬆的黑長褲;濃密的劉海和那副大大的近視眼鏡依舊遮住他大半張臉,她還是只能看到他斯文的下半臉,感覺到他濃濃的書卷氣;工作態度始終是那麼認真,依舊以他睿智的頭腦幫她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他卻更加沉默了,而且總是用憂愁的眼光悄悄地觀視著她,卻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表示,搞得她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終於,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於是這日裡,雖然沒必要加班,她依然叫他留下來,等到所有的人都下班離開辦公室之後,她才與敖書允面對面坐下,神情嚴肅地對他點了點頭。
    「OK,你想要說什麼就說吧!我答應你,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
    敖書允默然垂首片刻。
    「-……每天晚上都跟那個人見面嗎?」
    「沒錯。」曉彤老實承認。「所以?」
    敖書允盯著自己的手。
    「他……一定是讓-看到他最好的一面吧?」
    「錯,他是把他最真實的一面袒露在我面前。」曉彤立刻糾正他。「喝酒抽煙、打架傷人和警察扣車捉迷藏,他平日到底在做什麼我都看到了。」
    敖書允愕然的抬起頭。
    「那-為什麼還願意留在他身邊?-不怕他連累-嗎?」
    曉彤笑笑。「因為我喜歡他,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雖然他狂妄自大,雖然他好勇鬥狠,但是我就是喜歡他那個樣子。」
    敖書允黯然的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痛苦,「為什麼?-為什麼要那麼傻?明知道他是那種人、明明知道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還要癡守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嗎?」曉彤移開眼望著窗外。「這真的很難解釋呀!我只知道他雖然冷峻嚴酷,卻也有溫柔體貼的一面,即使他再狂野傲慢,也始終是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或許他並沒有因為他喜歡我而寵我!但是,我知道對他來講,我是特別的。」
    她幽幽輕歎。
    「每次當他認真的凝視著我時,我就覺得好像被他的眼神俘虜了,我的靈魂也逐漸被他綁住,當我想起他時,我同時感覺到甜蜜與苦澀、喜悅與痛楚,讓我明白,只要有他相伴,就是我唯一僅有的幸福!」
    「可是……」敖書允又猛然抬起眼。「-又能確定他是真的喜歡-嗎?像他生活在那種世界中的人,說不定他只是隨便說說,或者很快就改變心意了……」
    「那是他的事,我只負責我自己的部分。」曉彤斷然道。「如果我還沒有喜歡他那麼多、如果我收得回來自己的感情、如果我忘得了他,或許我會考慮到許多問題而決定放棄他,但是……」
    她聳聳肩轉回頭來凝視著他。
    「沒辦法,我已經喜歡他那麼多,我已經收不回自己的感情,我根本忘不了他,所以,我只能把握現在,珍惜每一刻,仔細咀嚼每一分我們相處時的幸福,直到或許我們可能分開的那一天。或許是永遠,或許是只剩下幾個月,甚至幾天而已,我都不在乎,因為,未來是不可測的,現在才是真實的。
    「我希望能確實的掌握住這份感情,這樣即使我們將來真的分開了,我也不會有遺憾了。你明白了嗎?我是不計任何後果,只想擁有一份真實雋永的感情,你能瞭解嗎?」
    敖書允又垂下腦袋,不想讓她看見他臉上掙扎的痕跡。
    「-爸爸呢?-真的完全不顧-爸爸了嗎?」
    「老爹啊?」
    曉彤皺眉想了想。
    「其實就算我跪下來哀求他,老爹肯定還是會反對到底,但是,即使他氣得半死,他依然會試著接受我所追求的一切,因為我是他女兒,他愛我,也希望我能得到幸福。當然,這樣我似乎是自私了些,但是我說過,這是我的生命,我有權利決定自己要走什麼樣的路,就算我將會失去一切、就算有一天我會後悔,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因為這是我自己決定的!」
    敖書允握了握拳,隨即鬆開,並抬起頭來,神情又恢復平時的沉靜淡然。
    「-真的不後悔?」
    曉彤用力搖了搖頭。
    「我不會後悔的!」
    敖書允頷首,「好吧,」而後起身。「我上一下洗手間,回來再開始工作吧!」
    他離去後不久,曉彤正整理私人物品準備回家時,電話響了。她未經思索,抓起電話就叫道:「Dark?」
    如她所預料的,電話那端傳來的果然是Dark低沉迷人的聲音。
    「又在加班了?」
    「沒有啦!只是和那個我跟你提過的工讀生聊了一下而已。」
    Dark沉默了一下。
    「我不喜歡-跟其它男人說話。」
    「少扯了吧你!」曉彤抗議。「公司上下,男同事至少佔了一半,我隨時都要和各部門聯絡,怎麼可能完全不跟其它男同事說話嘛!」
    Dark哼了哼。
    「至少不要跟那個工讀生說太多話總可以吧?」
    「為什麼針對他?」曉彤詫異地問。
    「因為-沒事就在我面前提起他,聽得我很不爽!」
    曉彤哭笑不得。「拜託,那是因為我覺得他很像我弟弟,我也一直把他當成弟弟看待,他又那麼關心我,所以,我才多提了他幾次而已嘛!」
    「一個男人會特別關心一個女人就有問題,我警告-,-最好給我離他遠一點!」
    「你……」曉彤真的不曉得該罵他什麼才好。「你在無理取鬧!」
    「是又如何?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早就知道了不是嗎?」Dark蠻橫地說。「-最好聽我的,否則我火起來先強姦-再說!」
    曉彤不屑地嗤了一聲。
    「誰理你!」
    「-以為我不敢?」Dark陰森森地問。
    「敢,當然敢,你有什麼事不敢做的?不過嘛……」曉彤嘿嘿兩聲。「在你強姦我之前,我會先強暴你!」
    Dark似乎愣了愣,隨即爆笑出來。
    「哦!我真愛-,-這個瘋狂的女人!」
    胸口驀地痛苦地緊縮起來,曉彤小心翼翼地屏息忍住。除了第一次他來找她時他曾經說過喜歡她之外,他就再也不曾表示過任何他對她的感覺了。直到現在,他終於又出口了,而且,一下子就從喜歡跳到那醉人的三個字,令她驚喜得幾乎承受不住。
    「好吧!女人,趕快回去準備,一個鐘頭後我會去接。」
    曉彤深吸了一口氣,強抑下依然蕩漾在胸口的狂喜。
    「OK!」
    一分鐘後,她已經快步往外走去,在盥洗室前不遠處才看到剛走出來的敖書允,他還低頭忙著用紙巾擦拭著胸前。
    「書允!」
    「嗄?」敖書允抬頭。「啊!對不起,那個給皂機好像壞了,只不過按了一下,就噴得我全身都是。」
    「明天再修理吧!」曉彤抓著他就走。「回去了,Dark說一個鐘頭後會去接我,如果我想洗頭的話,就得動作快點了!」
    ☆☆☆
    曉彤一直以為幫派分子的生活應該更緊張刺激,甚至恐怖才對,但是,將近一個月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事實似乎與她的想像頗有差距。
    她知道圍繞在Dark身邊的那群人中有很多人在抽大麻,但是並沒有看到毒品;她也曾看過一大堆西瓜刀、鐵鏈、棍棒等敲來飛去,但是沒有半支槍;大火並、小毆鬥更是常事,可也沒有出現過斷臂斷腳、肚破腸流或新鮮死人來嘔得她三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甚至她還發現一件很特別的情況,就是他們之間的糾紛有大半是以飆車輸贏來解決的。所以,她才會發現大家之所以如此尊敬Dark,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輸過,即使他是騎別人的摩托車來比賽。但即使如此,依然常常因為對方卑鄙耍賴不認帳,所以照樣開打。
    而大家會畏懼他則是因為他的脾氣很火爆,一個不爽就立刻拉下臉來乒乒乓乓的嚇死人。至於大家似乎總是以他馬首是瞻!當然是因為他有一身足以護衛大家的功夫。
    但是,他們並沒有叫他老大、老闆或大哥什麼的,也沒有任何大哥、老大召喚他,這點自然令人感到相當疑惑。所以有那麼一回,曉彤禁不住好奇心,終於開口問他到底是屬於哪幫哪派的哪號人物?
    「知道太多對-並沒有好處,-還是專心在如何讓我開心這件事上面就好了。」
    這就是他的回答,也等於什麼也沒回答。不過,曉彤明白他說的是事實,知道太多幫派的事對她不但沒有好處,反而很有可能因此惹禍上身。因此,她決定聽從他的話,況且,讓喜歡的人開心也是所有女人衷心的願望。
    這點絕對可以證明她是個從善如流的人!
    不過……要如何讓他開心呢?
    她首先就想到,如果自己不開心,Dark肯定也會不開心,所以,理所當然的就要先讓自己開心起來,Dark自然也會開心-!嘿嘿,這麼合乎邏輯的結論,當然是連考慮都不必考慮就可以立刻下定論了!
    再來呢!基於Dark是個蠻橫霸道、跋扈衝動的野生動物,只要不過分,凡事盡量順著他,減少他暴跳如雷的機會,這點當然也沒什麼好再三思量的,可以就這麼決定了!
    跟著就是……算了,無聊事想太多,人也會跟著無趣起來,還是見機行事吧!
    於是,九月初的某個星期六,Dark說要她去看他和轟炸機單挑,她就去了;當他三兩下就將對方扁成一攤爛泥之後,他要她替他罵幾句「好聽」的,她也現學了幾句黑話開罵(總覺得他好像是故意在玩她);接著,他要她跟他去吃狗肉,她也捏著鼻子坐陪(越來越覺得他是在玩她了)。
    最後他說:「今天天氣真好,心情更爽,我們去夜遊吧!」
    她也爽快的說:「OK!」
    然後,八里15號省道上,十幾部重型摩托車以150時速開飄。
    曉彤活像螃蟹腳似地緊抱住Dark,勁風彷彿無形的利刀割痛了她的手臂,腥膻的海味令她無法呼吸,顫抖的心似乎還遺留在開飆起點,暈眩的腦袋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或者她抱著的人是誰了!
    這就叫夜遊嗎?
    他絕對是在玩她!
    不久,在08號縣道附近,他們與從別號省道飄來的另外十數部重型摩托車會合繼續往前飛馳。曉彤注意到另一個車隊裡居然出現了另一輛鮮紅色的哈雷,而且還緊伴在Dark的哈雷右側毫不稍讓。
    吹飽風的鮮紅色夾克彷彿滿氣的氣球一樣圓滾滾的,曉彤只能猜測紅色騎士應該和Dark一樣是個擁有強勁體格的人。
    直到將至新竹市時,車隊的速度才逐漸減慢!最後集體停在離市區不遠處的一家大型海產店前。Dark和紅色騎士同時把頭盔拿下來,一看見紅色騎士的真面目,曉彤頓時張口結舌,出不了聲。
    她是聽Dark提過有一些女孩子也是重車族中的女中豪傑,不但玩起車來絲毫不讓鬚眉,連騎車的那副帥勁,也讓許多男孩子甘拜下風。
    以她同樣身為騎車族的一員而言,她並不否認這一點,但是,那種帥氣的女孩子多半都缺少女人的嬌柔韻味,特別是能控制像哈雷這種龐大怪物的女人,在她的想像中,應該是那種相當粗壯、男性化的女人才應付得來才對。
    卻沒想到紅色頭盔下的女人不但跟男字扯不上半點關係,而且兼有帥氣和柔媚兩種完全相反的味道,高大健美的身軀彷彿是由雕匠仔細雕塑而成的完美傑作,飄揚的飛發宛若蛇發女妖般傳達著誘惑的邀請,混血兒般的深邃五官,海藍色的雙眸,她就像是一尊熱情的性感女神。
    不,那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因為她正旁若無人地用那對狐狸精似地藍色瞳眸向Dark傳達著邀請的訊息。
    曉彤不覺更用力地抱緊了Dark的腰部!彷彿如此就能讓對方明白她的所有權。然而,對方根本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兀自朝Dark展露出迷人的笑容。
    「Dark,好久不見了。」
    不簡單,居然是純正的國語。
    Dark似乎有些意外。「JJ,我就想到可能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而且居然也進了一台哈雷,還弄得一身可怕的紅呢!」
    「上個星期,」JJ說著,跨下紅色哈雷。「我進哈雷是因為想要跟你並騎,紅色是因為你喜歡。」
    「我喜歡?」Dark困惑地蹙蹙眉。「誰說的?」
    JJ也跟著蹙眉。「你說的啊!」
    「我?」Dark更迷惑了。「我有這麼說過嗎?」
    「你……你忘了嗎?」JJ懊惱地叫道。「我出國前曾經問過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啊!」
    Dark愣然。「有嗎?」
    「有!」JJ忿忿地道:「我問過你了,然後你想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我只好一個一個問你,然後當我問到紅色時,你不是連說了兩次對嗎?」
    「是嗎?」Dark似乎極力在回憶著,「呃!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不過……」
    他停住,而後啊了一聲。「抱歉、抱歉,我那兩聲對是向阿來說的,他問我隔天是不是要去大度路飆車,我回答他說:對、對。就這麼回事,我並不是說我喜歡紅色,相反的,我滿討厭紅色的,大概是感覺很像見血吧!」
    眼見JJ滿臉的又氣又怒,曉彤差點失笑,剛剛的怒氣早已不翼而飛了。
    「你怎麼可以那樣?」JJ憤怒地叫道:「我那麼認真的問你,你卻在敷衍我,害我特地叫人另外烤漆,還準備了這一身紅,希望能和你一塊兒狂飆,你……你卻先載了別人!」她怒指著剛取下頭盔的曉彤。「你不是說你的哈雷絕不會載任何人嗎?尤其是女人嗎?嗄?回答我啊!」
    Dark的輕鬆神情在之步步緊逼的責問下消失了,他陰沉著臉色慢吞吞地往後瞄了一眼。
    「她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什麼其它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懂嗎?」他冷冷地說道:「只有我的女人才可以坐上的哈雷後座,其它任何人都不可以!而且,-憑什麼責問我?連我的女人都不敢擺臉色給我看,-以為-是誰?不過是另一個會騎車的女人而已,少把-董事長的那一套搬到我面前來演,告訴-,我才不吃-那一套!」
    聞言,JJ心頭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在衝動之下,不小心把公司裡的威嚴在Dark面前擺了出來,而那正是Dark最厭惡的。經過五秒鐘的反省、思考、再計畫之後,她立刻拉住摟著曉彤正要進入海產店的Dark。
    「對不起,Dark,我太衝動了,是我不好,我道歉,拜託你不要生氣了吧!」
    Dark冷哼一聲甩開她的手,又想往裡走。之不敢再碰他,轉而跨到他面前擋住,而且趕在他發飆之前說了一個名字。
    「露西……」
    果然,Dark的臉色立刻緩和了下來。「啊!露西也跟-回來了嗎?」
    JJ欣喜地點點頭。「對啊!她也回來了,還吵著要見你呢!」
    「我會找時間去看她的。」
    曉彤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可是我已經答應她,今天就會帶你去看她了啊!」
    Dark皺起眉。「-怎麼可以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答應她?」
    「我不答應她,她就不讓我出門了嘛!」」狀似無奈地說。「可是我接到通知說你們今天要在b號省道飄車,不能不把握機會趕來見你呀!誰教你都不給我你的住址,我只能用這種方法找你了。」
    「-有我的手機號碼不是嗎?」
    JJ眼珠子一轉。
    「我搞丟了!」
    Dart的眉頭皺得更深,JJ連忙再推一把。
    「你不能不去啊!Dark,你知道她的脾氣的不是嗎?如果我沒有帶你回去的話,她肯定會三天不吃不喝了!」
    Dark歎了口氣。
    「好吧!這次我跟-回去,但絕對不能有下回了,明白嗎?」
    「明白、明白,當然明白!」
    凝睇著JJ展露的勝利笑容,曉彤也明白一件事了。
    她的不祥預感實現了!
    ☆☆☆
    從九月初起,隨著各大學陸續開學,工讀生也一個個離去,最後一個是敖書允,因為他在開學之後,因為正好沒有課,於是就多上了兩天班。
    到了最後一天下班前,他禮貌性的向總務部各級主管一一道謝辭離,然後在辦公室裡所有的職員都下班離去後,他泡了兩杯咖啡來到曉彤桌前,將一杯放在還忙著趕隔天要用的會議報告的曉彤面前。
    「好了,說吧!到底是什麼事讓-僅僅十天就搞出這麼多問題來?」
    滿身狼狽的曉彤慘兮兮地抬起落魄的臉龐。
    「你會生氣的。」
    敖書允拉了一條椅子過來坐下。
    「所以-才那樣,總是看著我好像很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的樣子,因為-想向我訴苦,又怕我生氣,對嗎?」
    曉彤無言的默認了,敖書允搖搖頭。
    「可是,如果-再這樣心不在焉下去,早晚-會因為搞出什麼解決不了的大問題而被強迫離職的,」
    曉彤無奈的歎氣,敖書允也跟著歎了口氣。
    「好吧,-說吧!我答應-不生氣!這樣可以了吧?」
    曉彤瞅著他。
    「真的?」
    敖書允推推眼鏡。
    「真的!」
    曉彤終於露出十天來的第一個笑容了。
    「謝謝你,書允,謝謝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心裡若是不爽或有疑惑,如果不找個人說出來,就會猛鑽牛角尖,直到自己崩潰為止。」
    她挪開文件,端來咖啡啜了一口。
    「以前我都習慣向我老弟訴苦,他也總是能用另一種看法來分析我的問題。可是,自從他上了大學之後,因為他住宿,只有週末假日能回家,而大學新鮮人剛開始時總是會陶醉於新的自由生活,反而不想回家。我又不可能打去宿舍用電話向他訴苦,所以久了之後,我也習慣自己處理自己的問題了,但是……」
    她苦笑。
    「一旦碰到牽涉到感情的問題,我就真的像人家所說的當局者迷,完全無法自行理出一個頭緒來了,只會越想越迷亂而已,我真的很需要一個旁觀者給我一點意見。而在台北,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所以……」
    「那就告訴我吧!」敖書允打岔道。「我會盡量用客觀的眼光去理解-的問題的。」
    曉彤感激地笑笑,隨即蹙眉思索片刻。
    「這個……應該從一個星期前說起吧!那天他載我去飄車,中途和一個很美的混血女人碰上了……」
    敖書允的臉色驀沉。
    「那個人變心了?」
    「不是、不是,你先別誤會,」看他神情不對,曉彤忙否認。「Dark並沒有變心!真的!雖然那個JJ真的很美,聽說她父親是美國人,去世的母親是台灣人,而且還是一家計算機公司的董事長,但是Dark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Dark只當她是一個很會飆車的女人而已。」
    敖書允這才緩和下神情。
    「那麼問題在哪裡呢?」
    曉彤突然很憤慨地咬了咬牙。
    「問題在JJ的女兒露西。」
    「那個JJ結婚了?」敖書允訝異地問。「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才擔心呢!」曉彤不屑地撤了撤嘴。「那個女人也不過二十六歲而已,居然已經死了一任丈夫,還離過一次婚了,兩任丈夫都是美國人。但是,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個問題所在露西,竟然是之第一任丈夫的前妻所生,是JJ的繼女。」
    「所以?」
    曉彤無奈地長歎。
    「其實露西也滿可憐的,聽說剛開始,露西是由她親生母親撫養的,可是那是個極端不負責任的母親,竟然只顧自己的需要而疏忽了對女兒的注意,以致露西被她母親的情人偷偷猥褻強暴了一整年才被發現,那時候露西才不過五歲而已!」
    敖書允輕蔑地哼了哼,看得出來他對這種事也反感得很。
    「當然,露西受到的心理創傷非常大,所以,她變得有些自虐,常常傷害自己,或者不吃不喝。更不幸的是!她被父親接過來半年之後,她父親便因為飛機失事去世了,而JJ也不太想去照顧她,所以,就把她扔在美國的療養院裡治療,自己則在一年後再嫁。」
    曉彤停下來喝了一大口咖啡後才又繼續。
    「沒想到結婚不到一年她就離婚了,剛好那時候她母親去世,醫生也說露西可以回家了,於是,她就帶著露西來到台灣接手母親留給她的公司。可是不久之後,Dark說,可能是JJ沒有興趣對這個前夫的女兒付出關心,所以露西又開始有自虐的行為了。」
    「自私的女人!」敖書允冷哼道。「後來呢?」
    「因為JJ高中時就有飆車的愛好,也從不曾間斷過,所以來到台灣後,她仍然繼續這種黑夜裡的活動。然後在偶然的機會中碰見了Dark,也迷上了Dark,而且,Dark越不肯降服,她就越迷戀。之後有一次,因為JJ的摩托車爆胎,之後借別人的摩托車送她回去。就是那一次,Dark見著了露西,JJ也老實告訴他露西的遭遇!我想,這種事誰聽了都會難過,Dark當然也一樣。」
    「總算還有點良心!」敖書允喃喃道。
    曉彤突然站起來坐上桌子。
    「聽說露西原本對陌生人都會下意識的產生恐懼感,特別是非常抗拒男性的接近,可是很奇怪的,她不但不抗拒Dark,而且對Dark特別喜愛,老是吵著要Dark陪他,否則她就不吃不喝。Dark很同情她的遭遇,也很喜愛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所以就以憐惜的心去疼愛她。」
    說到這裡,曉彤又突然站起來開始踱步。
    「其實我也覺得Dark是應該這樣,這麼幼小的孩子不該有那樣的遭遇,也不該得不到任何關愛,可問題是……」
    「是什麼?」
    她停住腳看了他一眼,而後繼續踱步。
    「Dark雖然明白的讓JJ知道我才是他的女人,但是JJ卻不肯放棄,很卑鄙的利用露西來霸佔Dark的時間,並且隔開我們。」
    敖書允皺眉。「就算JJ真的是在利用露西吧!但是,露西應該也是真的需要Dark的才對吧?那樣的話,他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啊!」
    曉彤倏地拉高聲調叫了起來。
    「我也是覺得她好可憐,搞不好一輩子都要被這種恐怖的回憶左右而不能過正常的生活呢!你知道嗎?她已經八歲了,居然沒有念過任何書,連數字也不會寫,因為她無法和人正常相處,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又要因腦筋走岔了線而傷害自己,所以,她只能留在家裡讓傭人照顧,也得不到任何樂趣。為了這麼一個可憐的孩子,我也覺得自己想和Dark相處的渴望應該丟在一邊才對啊!」
    敖書允反頂眼鏡。
    「請繼續。」
    曉彤又煞住了腳步,而且臉上突然冒出一股怒氣。
    「自從我和Dark第二次見面之後,我們最久也不過一天沒見而已,因此,當我連續四天都見不到Dark時,我真的好思念他。所以我就想,我也不是要去搶回Dark,我只是去看一下他就夠了。」
    「咦?-去JJ家找過他?」敖書允愕然的脫口道。
    曉彤重重地點頭。
    「沒錯,就在Dark連續四天都在和我見面前一刻被露西叫走之後翌日,那天是星期天,我聽說Dark前一晚就住在那兒陪露西睡。所以,那天將近中午時,我就去JJ家找他了。」
    敖書允的神情似乎有些怪異。
    「-見到他了?」
    「沒有!」曉彤臉上的憤怒更熾。「好像是Dark家裡有事,所以他一早就回家去了。不過,JJ倒是很熱切地請我進去看看露西,那也是我頭一回見到露西,她看起來就如我想像中那樣的無助可憐……不,還要可憐十倍。尤其當她滿臉恐懼地勉強自己和我打招呼時,我還差點掉下眼淚來呢!」
    敖書允沒說話。
    「可是……」曉彤突然咬牙切齒起來了。「那個可惡的小鬼!」
    敖書允一聽,便驚愕地抬眼瞪著她。
    「那個可惡的小鬼竟然……」曉彤緊握雙拳。「竟然在看到我熱淚盈眶時,居然開心的大笑起來了!」
    敖書允頓時呆住了。
    「她還指著我對之說:『好蠢的女人喔!JJ這種女人根本不需要我們費多少力氣,就可以從她身邊把Dark給搶過來了!』然後,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就對著我大笑不已。」曉彤揮了揮拳頭。「當時我真想海扁她們一頓!」
    敖書允已經完全傻了,曉彤把揮舞的拳頭往辦公桌上猛擾了下去。
    「她們甚至還老實的告訴我,其實露西到台灣之後,根本沒有再發病,而是那個人小鬼大的小鬼也很喜歡Dark,她甚至說長大後要和Dark結婚呢!所以她現在才會常常纏著Dark和她一起睡覺。我想,她可能以為Dark不久也會和那個猥褻她的男人一樣對她感興趣,然後,她只要稍微再誘惑一下,Dark就會上了。」
    「好可怕的小鬼!」敖書允神色難看地喃喃道。
    「總之,她們兩個說好要先合作把Dark從我手中搶過去,之後就各憑本事爭奪Dark的心。JJ大概認為Dark絕不會對小孩子有興趣,而露西就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會對小女孩有興趣,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曉彤一臉的厭惡。「那兩個好像都有點心理變態的樣子!」
    敖書允吞嚥了一下。
    「那-……為什麼不告訴Dark呢?」
    曉彤哈了一聲。
    「你以為我是白癡啊?怎麼不想想她們為什麼敢告訴我實情?用屁股想都知道,Dark絕對不會相信我的嘛!露西的演技實在太厲害了,所以,如果我真的傻傻的告訴Dark,你猜他會怎麼想?」
    敖書允張了張嘴,卻沒吐出半個字來。
    「沒錯,就是那樣!」曉彤點點頭。「他會認為我只不過是因為不高興他被露西給霸佔住了,所以亂造謠而已。」
    敖書允歎了口氣。
    「那個Dark才是白癡!」
    「那也不能怪他啦!任誰都會被那個小鬼騙去的,」曉彤忍不住要替不在場的Dark辯護。「如果你見過那個小鬼的表演就明白了!」
    「那不能做借口,」敖書允輕蔑地哼了哼。「以他的經驗,如果他仔細一點觀察,應該可以看出有什麼不對才對。」
    「或許吧!但是……」曉彤搖搖頭。「誰又會想到應該要提防那種受過創傷的可憐小女孩?除非是鐵石心腸的人,否則……」
    「不,-錯了,」不待她說完,敖書允便作反駁。「現在的小鬼有多可怕-絕對想不到,尤其要是腦筋好一點的話,可能比成熟的大人還要奸詐狡猾呢!所以說……」
    「你才錯了呢!」以牙還牙,曉彤也打斷他的話立刻辯了回去。「我也知道現在的小孩有點聰明過度,但是,露西畢竟是受過嚴重傷害的小女孩啊!誰能料到……」
    「不對、不對,就是因為受過傷害,所以,她的防衛心和攻擊性才會更強,那是種自保心態,因此……」
    「差了、差了,再聰明的小孩也是要經由示範來學習,像露西根本不跟外界接觸,她哪兒來那麼多鬼心思?那是……」
    「電視!」
    「呃?」怎麼辯了半天,突然扯到電視上去了呢?
    敖書允推推眼鏡。「電視裡的百態等於世界的小縮影,從電視裡,可以學到任何該學和不該學的東西,這點-應該很瞭解才對吧?」
    曉彤愕然片刻。
    「說得也是,小孩會學壞,好像大部分都是從電視裡學來的嘛!不過……」她不以為然地斜睨著敖書允。「我們口沫橫飛地辯了半天到底要幹嘛呀?」
    敖書允笑笑。「幫-釐清頭緒啊!至少-現在振作起來了不是嗎?」
    曉彤挑挑眉。「呃!好像又被你說對了耶!」
    笑容倏地又消失了,「不過,那個傢伙的罪別想就這樣撇得一乾二淨。」
    敖書允冷漠地說。
    曉彤皺眉。「你又怎麼了?明明已經把問題搞清楚了,現在不是應該開始討論如何解決嗎?幹嘛老是咬定了Dark呢?」
    「因為我看不過去,」敖書允淡淡地道:「問題一開始就是出在他身上,他不但傻傻的踏入陷阱,傷了-的心,還讓-自己一個人傷腦筋,他根本不算是個男人嘛!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只不過是只可笑的鴨子而已!」
    「喂、喂,不要做人身攻擊喔!」曉彤不高興地警告。「無論他如何,那也都是我的事,請不要無緣無故的針對他來攻擊!」
    「-的事?無緣無故?」敖書允搖搖頭。「既然如此,小姐,那-幹嘛急著對我訴苦?」
    曉彤窒了窒。「呃……我只是……只是找你參考一下嘛!」
    「百科全書。」
    「嗄?」
    「百科全書的參考資料最多。」
    「什麼嘛!」曉彤啼笑皆非。「人家是跟你說正經的耶!」
    「我也沒有跟-開玩笑啊!」
    曉彤倏地沉下臉去。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嘛?」
    「給他應得的懲罰!」
    「什麼懲罰?」
    「叫他跪地磕頭賠罪!」
    曉彤驀然大笑。
    「這回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敖書允面無表情。「不是開玩笑。」
    曉彤又毫無預警地收回笑容。
    「一定是開玩笑!」
    「不是!」
    曉彤瞪著敖書允片刻。
    「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
    「那還用問嗎?」曉彤不以為然地說。「換了是你,你會肯嗎?」
    「我會!」敖書允斷然道:「如果他是真的喜歡-,他也應該會!」
    曉彤呆了呆。
    「你根本是在故意刁難他嘛!」
    「就算是又如何?」敖書允不屑地哼了哼。「那也是他自找的!」
    曉彤沉默了一下。
    「書允,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就算真的要懲罰他,也毋需做到那種程度嘛!那真的是……滑稽耶!事情根本沒那麼嚴重呀!又不是古代,什麼都要下跪賠罪,簡直是笑死人了!你幹嘛不乾脆叫他切腹謝罪算了?」
    敖書允讚許地點點頭。「如果他願意那更好!」
    曉彤頓時受不了地猛翻白眼。
    「老天,你到底在想什麼呀?他也只不過是上了一個當而已嘛!幹嘛要說得這麼嚴重呢?」
    敖書允咬咬牙。「因為我不服氣,」
    曉彤突然發現在那副沉靜穩重的軀體內,此刻點燃的卻是一股稚氣的怒火,讓她覺得外表老土的敖書允其實也是相當可愛的。想想,畢竟他是一個未滿二十的單純大學生,在他純潔的思想裡,想必男人應該只能處於保護者的地位,不能讓女孩子承受到任何傷害才對。
    想到這裡,她不覺地在他跟前蹲下身子,並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書允,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一直把你當成我弟弟般看待,因為某些地方你跟我老弟真的很像,所以,我才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因為我也一直把我的事告訴他,但是……」
    「不,我才不是-弟弟,」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憤怒語氣,曉彤不由得感到愕然。
    「呃!那……呃!我知道,我這樣一廂情願地……」
    「不是那個意思!而是……」敖書允突然緊急煞車,呆呆地看著她幾秒之後,他忽地側過頭去,然後大聲又迅速地說:「我喜歡-,我不要做-弟弟,我要做-的男朋友。」
    曉彤驀然張大嘴,兩眼震驚地傻住了。
    敖書允仍然側著臉。「其實我一直在忍耐,我真的很努力在忍耐了,可是每當-提起他時,-知道我心裡有多痛苦嗎?聽-訴說-有多喜歡他、有多眷戀他,我真的恨不得能親手殺死他!」
    曉彤驚駭地跳起來連退兩步,敖書允這才轉回臉來對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我一直告訴自己,-有權利自己作選擇,然而我卻越來越痛苦,我飽受煎熬,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曉彤依然說不出話來,敖書允頹喪地垂下腦袋。
    「對不起,我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
    曉彤又瞪著他好大半天之後,她才嚥了口唾沫,而後——地道:「可是……老天,我比你大耶!你是個十九歲的大學生,而我卻已經是個二十三歲的職業婦女了,我足足大了你四歲耶!」
    「年齡應該不是借口吧?」敖書允低聲道:「愛情是無理可循的,也不該有任何條件,年齡、外表、家境背景、學歷,這些都不應該是問題,重要的唯有心動的那一刻,即使-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如果我為-心動了!那依然是不可磨滅的感情吧?」
    他說的的確是事實,但是……曉彤又傻了片刻。
    「可……可是我一直當你是弟弟……」
    「我知道!」敖書允猛然抬起頭搶白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忍耐著,但是,看到-為他如此傷心狼狽,我實在……」他突然頓住,而後再一次深深地垂下腦袋。「如果……如果我告訴-,我的家境背景並不像我外表顯示的如此普通呢?如果我告訴-我有個相當顯赫的背景,-能不能考慮……」
    「敖書允!」曉彤不敢相信地說。「你是在侮辱我嗎?你自己剛剛不也說過了嗎?愛情是沒有條件的,我管你有什麼狗屁背景,就算你是總統的寶貝兒子,我要是不愛你,就絕對不會跟你有任何開始或結束!我喜歡你,可是我只能當你是我弟弟、我的知心朋友,僅是如此而已了,你明白嗎?」
    「對不起、對不起,」敖書允遽然痛苦羞慚地抱住腦袋。「我不應該試探-的,這是我自找的!」
    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折磨自己,曉彤突然覺得有股難以言喻的心痛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地跑過來蹲回他面前,同時安慰地撫摸他的頭髮。
    「沒關係,我瞭解、我瞭解,你只是不想放棄任何嘗試而已,換了是我,我大概也會這樣,我不怪你,真的!」
    「是嗎?」敖書允低喃。「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這樣-也不怪我嗎?」
    「你又不是故意要侮辱我的,這種事情忘了就好,我已經忘了,你也把它你事後道歉,我還是能很阿莎力地原諒你,除非你欺騙我,我絕對不能諒解一點小小的欺騙,就算你是善意的也不行,所以,你只要不……」
    曉彤驀地發覺敖書允全身一震,下一秒便發現她剛剛正在撫慰的人早已不見了,她立且時抬頭轉眼,卻只看到敖書允狼狽逃去的背影,她不由得傻了。
    「奇怪,誰放火燒了他的尾巴嗎?」

《暴風雨奏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