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後,蘇韻錦再沒有睡意。她在浴室裡沖洗了很久,彷彿想要將昨天的混亂隨水流沖走,過去的回不來,明天卻躲不過。她到公司一向很早,同事們並不驚訝,陸路今天又遲到了,蘇韻錦再偏袒她也不得不將她叫過去板起臉來警告了一通。
陸路臉上明顯有沒睡好的疲倦,眼袋看上去比蘇韻錦這個大清早就醒了的人還要深。蘇韻錦讓她為遲到做出解釋,她居然說自己睡過頭了,簡直荒謬,可是接下來怎麼問,她都一口咬定怪自己貪睡,哭喪著臉說以後不會這樣了。
蘇韻錦有時也搞不懂陸路,明明再簡單明朗不過的一個小女孩,卻時常有些難以解釋的詭異行徑。但她不愛窺人隱私,只告誡陸路下次不許再遲到,便沒再追問。
中午吃飯的時候,蘇韻錦遇見徐致衡,他欲言又止。看得出他一直試圖尋找機會單獨和她談談,但她卻巧妙迴避。沒過多久,蘇韻錦收到徐致衡發來的短信,讓她下班後約個地方一塊兒吃飯,她道歉,稱自己已約了朋友。
下班後,蘇韻錦大老遠地跑去找莫郁華吃飯,正好莫郁華今天輪休,就在家裡隨便做了幾個菜,兩人正邊吃邊聊,又有客來訪,竟然是周子翼。
周子翼想必也沒料到蘇韻錦會在這兒,臉上有些不自在,不過他掩飾得極好。自來熟地不等主人招呼就坐到了餐桌旁,笑著說:「來蹭飯的人看來不止我一個。」
莫郁華沒說什麼,蘇韻錦卻沒給周子翼太好的臉色。作為朋友,她無權干涉郁華的私生活,卻不齒於周子翼的行徑。
早在四年前,蘇韻錦就知道周子翼和莫郁華之間保持著聯繫。那次同學聚會之後的第二天,他回上海處理公司的事,深夜裡喝高了,開著車在公路上蛇行,結果撞到隔離墩上,不但心愛的保時捷撞成了一坨廢銅爛鐵,自己也基本上成了個破敗的玩兒偶。送到醫院特護病房後,他那有錢的老爸老媽給他找了最好的醫生和特護,給他用最貴的藥和治療,但卻只來看了他兩次。他的未婚妻陳潔潔倒是常從國外給他打越洋電話,但是這並不能讓他的狀況改變分毫。
舊時的同學也都去醫院看了他,唯獨莫郁華沒有去。她在他住院的第三天,丟下手邊實習的工作,跟導師交代了一聲,也不管是否能得到同意,就隻身飛往上海,在周子翼病床前衣不解帶地伺候。周子翼當時覺得不好意思,可不能否認,在那種情況下,他需要她。
時莫郁華為不能陪在同樣住院的蘇韻錦身邊而心存歉疚,打電話向蘇韻錦道歉,但蘇韻錦只是替莫郁華不值。周子翼是什麼人,連她都忘不了高三那年,他拒絕莫郁華的表情是多麼讓人難堪,就算舊事不提,當他事業愛情雙豐收,風光得意的時候永遠不會想到莫郁華,今朝有難,憑什麼坦然接受一個他永遠不會選擇的女人的好意。
莫郁華伺候了周子翼兩個月,直到他可以下地行走。她的專業知識和任勞任怨對於那時的他而言不啻是天降救星,他如此依賴她,半夜醒來病床邊不見了她,都要心急如焚;不是她端來的飯菜,都沒有吃的慾望。
可他的傷終究是會好的,他出院的那一天,來接他的父母、朋友、下屬將病房擠得水洩不通,他都不知道莫郁華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當晚,他給莫郁華打電話,他說:「郁華,我感激你,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風裡來火裡去我都會為你做的。」
莫郁華何等聰明,但她知道周子翼更是個精明人,什麼都有個價碼。從上海回來後,蘇韻錦也看到了周子翼送給她的那個手鐲,這是他給她的「心意」,更像是感激她衣不解帶地在病床前照料他的「謝禮」。莫郁華不喜歡戴首飾,但她收下了那個手鐲,她說這樣做,周子翼就不再認為他欠了她的,在他商人式的思維裡,他們兩清了。莫郁華也不需要他的歉疚,她願意讓他釋然,更讓自己釋然。
周子翼病癒的半年後,老同學們都收到了他的結婚喜帖。美麗的未婚新娘終於遊學歸來,有情人終成眷屬。只不過今年年初開始,他和陳潔潔又鬧僵了,苦悶之下,冷靜又理性,而從不會拒絕他的莫郁華再度成為他的避風港。
因為周子翼在,蘇韻錦也沒有久留。莫郁華送她下樓,分別前,蘇韻錦對她說:「你們……唉,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聽說他也離婚了?」
莫郁華答道:「他結婚跟我沒關係,離婚又與我何干?」
話說出口當然輕鬆,蘇韻錦很想說,真沒有關係的話,你又何苦一再推遲出國的時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無論結婚還是離婚都只是個過客的男人,又是為了誰?女人有時候真傻。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多心,從莫郁華家出來後不久,蘇韻錦就感覺一輛黑色的卡宴一直尾隨在她車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因為程錚的關係,她現在對同樣的車異常敏感,偏偏那天失魂落魄的,也沒留心他的車牌號碼。她試著加快車速,卻始終擺脫不了那輛車。好不容易將車開回了她所在的小區——她住得相對偏遠——過了門衛值班崗,從後視鏡裡已經看不見那輛車的蹤影,她的不安才逐漸消散,不由地懷疑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跟著她幹什麼,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從停車的位置走向電梯口的一段路雖然不遠,燈光也明亮,可畢竟是個單身女人,入夜後,一個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迴響,難免有些心跳加速,蘇韻錦暗自加快了步伐。
就在快到電梯口的時候,一個黑影從一側暗處閃了出來,一把攔住她,原本心慌意亂的她嚇得驚叫一聲。
「韻錦,你怎麼了?」聽到熟悉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長吁了口氣,「徐總,你在這兒幹嗎?你嚇到我了。」
徐致衡站在停車場的電梯口前,說道:「我等了你很久,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蘇韻錦不願多說,順著他的話點點頭。
「我知道她去找你了。對不起,她跟我吵了一架,非要到你那裡去鬧,攔都攔不住,她有沒有傷害你?」徐致衡滿臉愧疚。
蘇韻錦淡淡地說道:「她傷害不了我。相反,我覺得她才是受到傷害的那個人。」
徐致衡輪廓分明的面容上有受到困擾的痕跡,他說:「韻錦,別用這種神情對我。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有數,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但是給我些時間。」說到這裡,蘇韻錦也不願意再兜圈子。「我不需要什麼交代,徐總,真的很感謝你的厚愛,但是我們的關係不可能再進一步,你完全沒必要放棄你的婚姻,就算你離婚,也和我沒有關係。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太太還是很愛你的。」
「可是你有沒有問過我愛誰?」很難想像一向冷靜而決斷的徐致衡露出這樣矛盾的神情。「韻錦,如果我只想玩兒玩兒而已,到哪裡找不到女人?你有男朋友的時候,我不好介入,可現在你早就分手了,而我前妻也同意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我和她婚姻失敗是我自己的問題,但是至少你要明白,我是想要認真地對待我們的關係。」
「我們只是同事關係,你是我的領導!」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領導?」他彷彿恢復了商場上手腕強硬的本色。
「我只能說很遺憾,必要的時候我不介意遞交辭呈。」
徐致衡定定地看她良久,然後撫額苦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為難你。沒錯,這點風度我還有,不過我還是很失望,我以為你至少被我打動過。」蘇韻錦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我確實動心過。」
「那……」徐致衡有些驚訝於她的坦誠。
「徐總,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你和你太太曾經是非常相愛的。」
「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太年輕,以為相愛就夠了,生活在一起之後才發現兩人性格差異太大,她太過要強,我也不可能放棄我的事業,吵來吵去,感情早就淡了。」生活總是如此相似。蘇韻錦問:「你就確信我們性格合適?或許我比她更要強,更不能包容你。」
「這沒問題,我可以包容你。」
「那你也同樣可以包容她。」
蘇韻錦忍不住去想,假如當初的她和程錚之間多一點包容,是否會是另一番結局?徐致衡深吸口氣,彷彿感覺到了她的堅決,「我們……真的沒有可能?」他猶抱最後一線希望。蘇韻錦搖頭,目光柔和卻堅定。
「我今晚上喝多了,如果有失態之處,我道歉。」他是極有分寸之人,話已然說開了,也無謂再死纏爛打。
「不是的,徐總……致衡,我很感激你這些年的幫助,真的,如果沒有你,我也許不會有今天。」蘇韻錦衷心地說。
拋卻兩人之間的曖昧,她入職六年,這個男人對她既有知遇之恩,私底下說是朋友也不為過。相識以來,她從他那裡得到的遠比付出更多,他無需道歉,倒是她說多少感謝都不為過。
徐致衡歎了口氣,向她張開手,「我明白了。明天回到公司,我們仍是同事。就當對過去幾年的感情作一次告別吧……最起碼我曾經是動過感情的。」
蘇韻錦投進他的懷抱,緊緊擁住這個給過她無數幫助和溫暖的男人,不是沒有心酸,「如果我們在更年輕的時候遇見,我想我也會愛上你的。」
世間可以匹配的男女千千萬萬,從不存在絕無僅有的伴侶,換個時空,換個身份,也許一切都會不同,但是這些我們都無從選擇。遇見了,愛過了,受傷了,心被佔據了,就再也騰不出地方給別的人,也沒有餘力重來一遍,於是才有了所謂的「唯一」之說。
蘇韻錦目送徐致衡的車開走之後才按了電梯,剛走了進去,電梯門快要合上的時候,有人搶了一步擠進來,蘇韻錦正低頭給莫郁華發短信,看清那人是誰之後,半晌出不得聲,也動彈不得。
「真巧啊。」他竟然是一副驚訝的模樣,彷彿老友久別重逢一般。
蘇韻錦反應過來之後,好像吞了蒼蠅一樣噁心,臉上卻不得不配合地掛上個意外的笑臉,「巧嗎?你來找人?」
「不是,我住在這兒,上星期剛搬過來的。你呢,不會也住在這吧?」他笑得陽光燦爛,讓她有幾分錯覺,好像又回到了過去兩人嬉笑打鬧的時光。
那是不可能的。騙鬼去吧,他會住在這裡?蘇韻錦是去年買的二手房,兩居室,小區環境還可以,但是離市區有一段距離,裡面住的大多數是像她這樣經濟條件尚可但絕非有錢人的工薪一族。像程錚這樣驕嬌二氣俱全之人,過去和她蝸居在市中心的小鮑寓裡已算屈就,章家是做房地產起家的,這幾年生意更是如日中天,他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方?
「別開玩兒笑了。」蘇韻錦的不相信寫在臉上。
「這有什麼可開玩兒笑的。確切地說,這是我女朋友的房子,她現在身體不太方便,又喜歡這裡的安靜,那我也只能搬過來陪她,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想起他那個大著肚子的女朋友,蘇韻錦心頭某處抽痛了一下。她暗暗告誡自己,蘇韻錦,你若在他面前露出半分難過,就等於一場戰役還沒開始就丟盔棄甲了。
「你真的住這裡?」程錚自動把她的言行解讀為默認,「真想不到我們居然會成為鄰居,我說這是緣分你不會介意吧?」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是她熟悉的,說話時不經意揚起的眉毛是她熟悉的,整個人都是他熟悉的。那遙遠的是什麼?是時間還是舊日的裂痕?
「有什麼好介意的,這棟樓住了那麼多人。說不定做鄰居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蘇韻錦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剛才那個是徐致衡吧,我早就說過他對你有意思,想不到你們還真在一起了,抱著怪煽情的。」程錚笑著說道:「我剛才停車正好看見,不敢確定是你,也不好意思中途打斷。」蘇韻錦暗自冷笑,她和徐致衡說話的地點在停車場電梯入口處,若程錚在視線範圍內停好了車卻又不下來,還真不知道被他看了多久,想起來就覺得怪怪的,好像隱秘之處被人在暗地裡窺探一般。但只能怪自己太大意。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們也不是不認識。」蘇韻錦看了他一眼。
「既然你們這麼甜蜜,我再問『你過得好嗎』好像就多餘了。」程錚兩隻手都插在褲袋裡,貌似閒適地信口說道,「徐致衡這麼晚回去,他太太不會有意見吧。」
她就知道他十句話之內不展示一下他特有的惡毒言辭就不太正常了,暗暗咬了咬牙,面上淡淡地道:「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你玩兒這麼晚,不擔心女朋友?她快生了吧?」
「還有好幾個月才到預產期。她現在胃口好,常常想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非讓我去給她買『周記』的鳳爪。」
蘇韻錦瞥了眼他插在褲子口袋裡的雙手。
程錚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聳肩道:「去的時候打烊了,沒辦法。」
「都快做爸爸了,還不肯結婚?」
「快了。我媽說我在今年年底結婚最吉利,你是見過她的,她特別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反正我和曉彤都無所謂,又不用等對方離婚,什麼時候不行?你說是吧。」他說完又笑了,好像今晚心情特別好,「我好像說錯話了,你別多心。其實你這樣也不錯,人對於幸福的理解是多種多樣的。」
「也是,人往往經歷過不幸福,才知道什麼是幸福。就好比遇見過錯的人,才知道誰是對的人。」蘇韻錦不軟不硬地說道,假裝沒有看到程錚有些莫測的表情。他這個人就這樣,只能他諷刺別人,別人說他幾句他就不幹了。
不過他這次倒沒有發火,還靈機一動地說道:「我覺得我們至少應該互留電話吧,大家……一場,現在又是鄰居。我結婚的時候也好通知你。」
蘇韻錦臉色更冷了,他說得看似合情合理,可她就是不吭聲。程錚卻掏出了手機,「上次孟雪結婚我在同學聯繫表裡看到了你的電話,是不是這個?」
他撥了過去,蘇韻錦想要掐死自己包包裡震動的手機。
「通了,看來這次沒錯。你也不妨記住我的號碼,說不定有事需要我也不一定。」蘇韻錦不置可否,他果然有備而來。
「你看,我們光顧著說話,居然都沒按樓層。你住幾樓?」程錚笑著問。
蘇韻錦早就想要結束這場可笑的「偶遇」。兩人各懷心事說著虛偽的話,連若無其事都裝得那麼牽強,再繼續說下去她都不知道如何維持這可笑的表象。但她實在是不願意程錚知道自己住在幾樓,這該死的電梯這麼長時間居然也沒有被第三個人召喚,停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先按吧。」她心存僥倖,若他住在低樓層,她大可等他出去之後再說。
程錚爽快地按了十八樓,這是他們這棟樓的頂層。蘇韻錦在心裡把她知道的髒話都罵了一遍,隨手按了個五樓,很快就到了,她微微欠身,繞過他走出電梯,「我到了,再見。」其實她住六樓,不過爬一層樓梯也值得。沒想到程錚露出個更為驚訝的表情,「你也住五樓?」
蘇韻錦忍著怒火道:「你不是住十八樓?」
「誰說我住十八樓,我看你不說話,就按頂樓試試,總不能老待在電梯裡。」
「哎呀,我看錯樓層了,我還沒到,既然你先到了……晚安。」蘇韻錦閃回電梯裡。程錚在電梯裡沒有挪腳,他好像覺得很有趣,「我說『也』字是因為搬過來之前我在原來的大廈『也』住五樓。」
蘇韻錦板著臉不再說話,高中時候他們貓逗老鼠一樣的糟糕感覺又冒了出來。她沒有再陪他玩兒下去,到了六樓直接走了出去。
「原來你住六樓呀?」程錚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其實我住九樓,有空上去坐坐。」電梯門緩緩將兩人隔開之際,蘇韻錦忽然感到強烈的疲憊感襲來,如果日後也要這樣相對,那太可怕了,不如趁早說穿了反而好過。
「程錚!」她忽然喊了一聲。
只餘一條縫的電梯門又緩緩開啟,程錚面色古怪,「我們幹嗎非得和電梯過不去?」
「你覺得好玩兒嗎?」
他總算收起了笑容。
「你想幹什麼就直說吧,別玩兒了,不覺得剛才我們那樣很可笑嗎?」蘇韻錦接著說。「你又想讓我給你個痛快?」很多年前他們有過相似的對話,那次他頭一回吻了她。蘇韻錦竭力把回憶摒棄出腦海,再次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可能誤會了,我搬過來的唯一理由是我女朋友喜歡這裡的安靜,這對肚子裡的孩子有好處。你知道的,在這方面我無所謂,總是遷就對方,就像你以前喜歡那個個小鮑寓,巴掌大的地方我還不是住了兩年。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這樣。韻錦,我們不一定非要做朋友,但是以前的事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你大可以不必對我那麼戒備。」
「但願如你所說,祝我們睦鄰友善。」她退了一步。
電梯在上升,蘇韻錦的心卻在往下墜。
她這幾年收入還可以,前債償清,叔叔離開了章家的公司,自己和朋友開了個小飯店,起早貪黑的,直到去年生意才上正軌,妹妹也上了大學,她這才有餘力為自己打算。這套房子雖然是二手的,買來的時候價格還算合理,但首付已經花費了她幾乎所有的積蓄。她不可能和程錚一樣順著自己的喜好隨意安家,如果他不走,她必須忍耐。
沒想到會有這一天,他跟她同住在一棟樓內,電梯口相逢,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雖然這個人已不是她的程錚,可畢竟四年來第一次離她那麼近。他變了,即使容貌還是當初模樣,但衝動率直的陽光少年,已成了心思深沉的盛年男子,只有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和表情還能依稀找到當年的影子。
他就在咫尺,隔著三個樓層。她的理智想讓她遠離,可身上的無數個細胞都甦醒過來,叫囂著,思念他、渴望他!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居然這麼不堪,完全經不起他任何的撩撥,是太寂寞的緣故,還是,單單只為了他?
他沒有說實話,說謊的時候,他從來就不敢看著她。明明已經這麼多年不聞不問相安無事,何苦再來招惹她?蘇韻錦一時猜不透程錚想怎麼樣,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麼樣,於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以不變應萬變。
接下來的日子,蘇韻錦都盡量避免與程錚正面相遇。雖說是鄰居,但不在同一樓層,有心避開,真正碰上的機會也不多。他的作息時間還算有規律,喜歡把車停在樓下的露天車位,有時候蘇韻錦已經回到家裡,到了那個時間,聽到熟悉的車輪聲,都下意識地透過窗簾往下望。
他偶爾會和女朋友在一起,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大概是鄭曉彤現在行動越來越不方便,幾乎都是在家裡靜養的緣故。也有幾次避無可避地在公共場所撞見,程錚也是有禮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蘇韻錦到一樓察看信箱,正好遇到他和女朋友採購回來,他還煞有介事地為兩人作介紹,當然,提起蘇韻錦時避重就輕,只說是高中時候的同學。
程錚既然表現出這樣一番姿態,蘇韻錦若一徑戒備疏遠,反倒顯得過於刻意,於是也順勢而為,假裝他只是個疏於聯繫的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她又怕他幹什麼?這天清晨,蘇韻錦像往常無數個上班的日子一樣,從停車場倒車出來,看見程錚站在樓下的車道旁,對她做了個手勢。
蘇韻錦搖下車窗問他:「早,有事?」
「你公司不是在城東嗎,我正好過去有點事,車壞了,方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錚說道。蘇韻錦打量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裡的真實性。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到門口攔車。」他見她不語,倒也不勉強。
「沒事,上車吧。」蘇韻錦也不想自己顯得那麼沒有風度。
程錚打開車門坐到她身邊,她聞到了熟悉的須後水的味道。這個牌子最開始是她給他挑的,沒想到氣味如故,可現在每天清晨第一個聞到它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你們設計院什麼時候遷到城東了?」她問道。
程錚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來這幾年你真的沒想過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經離開設計院兩年了,現在出來跟周子翼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合夥找點工程來做。正好有個工地在你們這邊,今天過來看看。」
蘇韻錦並不感覺到奇怪,他是有錢人家,只要資金充足,做什麼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寫字樓附近的確有幾個樓盤正在施工,便沒有繼續問下去。
「你吃過早餐沒有?現在離上班的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程錚建議道。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過了。我習慣早一點到公司去。」
「那算了。」程錚聳了聳肩,「我還記得以前你總是匆匆忙忙地趕在遲到前到達公司。」
蘇韻錦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因為當時你喜歡睡懶覺,我要做兩個人的早餐,幫你打點出門前的事情,還要等你的車。」
程錚笑了,「看來你還是離開我之後過得比較好。」
「你不也一樣嗎?」
程錚看著窗外不停向後流逝的建築物,許久,才說道:「韻錦,你真的變了。」
他們都覺得對方變了,生活在往前,他們記憶裡的那個人已經不是現實中的那一個。
程錚看不到,蘇韻錦握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語氣卻依舊淡淡的,「那麼長時間了,誰能不變,人總要向前看。」
「你說得對,變了也好。以前的蘇韻錦是個笨蛋。誰能想像過去那個把自尊和驕傲看得比什麼還重要的人,現在竟然會聰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業一路攀升不說,對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門來,也能輕輕鬆鬆地打發掉。事後還能若無其事和他摟摟抱抱。」
前面一輛麵包車急速飛駛過來,蘇韻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內的兩人都不由得劇烈地傾斜了一下。
她果然沒有猜錯,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她壓制自己的情緒,不打算解釋。
「其實也不是完全跟我沒有關係,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謂的原則和驕傲是不是只適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說道。
蘇韻錦做出思索的表情,「你要這麼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程錚看著窗外笑出聲來,說道:「原來如此,謝謝你回答了一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問題。」他見蘇韻錦抿唇不語,伸手按開了車上的音響,「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氣氛弄僵。」
徐徐的音樂聲立刻流淌了出來,充滿了整個車子,也彌蓋了剛才的僵局,一個壓抑著的男聲唱著:
「帶著你的天空,進入我的眼睛,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裡。
有沒有人像我們,相愛,然後成為灰燼。
如果你願意,
當生活迎面而來,不停席捲著我們,
只能等待這雨滴,落在茫茫的塵土上方
……如果你願意,讓我在你名字裡棲息……」
兩人一路沉默。
快到蘇韻錦公司的時候,程錚指著前面的路口說道:「在那裡停吧,我走過去就可以了。」
蘇韻錦依言停車。
程錚走出車外,俯下身對著主駕駛的車窗說道:「謝謝你送我。」
「不客氣,順路而已。」她亦客氣,然後發動車子離開。
程錚依舊習慣性地將兩手插在褲袋裡,默默看著她的車消失在視線裡,然後掉頭,攔住一輛計程車。
中午吃飯時間,蘇韻錦通常會在寫字樓下的茶餐廳解決午餐。在這個時間段,就餐的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蘇韻錦她們公司的職員最多,所以陸路通常把那個茶餐廳稱作「公司飯堂」。下班後,蘇韻錦下樓就餐,後面跟著跟屁蟲一樣的陸路。「飯堂」的服務生認得她們,對熟客自是慇勤,忙將她們引到預留的四人桌上,蘇韻錦按照老習慣點了餐,陸路則將餐牌翻來翻去,點不出個所以然。蘇韻錦也不著急,邊喝水邊耐心等她。陸路好不容易決定了今天的午餐是XO醬炒河粉,將餐牌遞還給服務生,忽然發出一聲驚叫,嚇得蘇韻錦一口水差點嗆住。
陸路激動且神秘地扯了扯蘇韻錦的衣袖,湊過身來,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道:「蘇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哪個他?」蘇韻錦朝她指的方向望過去。
「就是那個帥爆了的傢伙,上次在『左岸』跟你說的那個!」
蘇韻錦愣了一下。
「怎麼樣,我的眼光不錯吧,嘖嘖,我跟他真有緣分……喂喂,他看過來了,他在看我!天吶,我今天為什麼要穿這條屎黃色的裙子!」
蘇韻錦不理會陸路的大呼小叫,冷冷掃了程錚一眼,果然是陰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程錚走到她們身邊,粲然一笑,「我就說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處理不完的事情只有下午接著做,中午乾脆來這邊吃飯。我可以坐下來吧?」
「可以的,可以的。」陸路點頭好像小雞啄米一樣。
蘇韻錦卻說:「不好意思,等下還有兩個同事過來。」
他也不以為忤,笑著說:「沒關係,改天請你吃飯。」
「好呀,改天。」蘇韻錦順口答道。
看見程錚坐到餐廳的另一角,陸路跺了跺腳,懊惱道:「蘇姐,為什麼不讓他坐過來,你認識他對不對,他是誰?」
「我怕你只顧著看人,連午飯都吃不下了。」
「這有什麼,東西天天都可以吃,帥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見到的。你還沒說他是誰!」
「高中同學。」蘇韻錦說。
「蘇姐!你居然有這麼極品的高中同學,還不佔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躪了。」
「胡說,他有女朋友的。」蘇韻錦漠然道。
陸路滿不在乎,「女朋友又怎麼樣,帥哥人人得而欣賞之。」
蘇韻錦狐疑地看了程錚一眼,「有沒有這麼誇張?」
他今天穿一件藍色V領毛衫,黑色麻質休閒長褲,這也是他一貫穿著的風格,簡單卻極其重視質感和舒適程度,身上唯一的飾物是脖子上一條銀白色的細鏈,墜子藏在衣服裡,也不知道是什麼。他以前從來不肯帶任何飾物,蘇韻錦恍惚地想,也許是現在的女朋友送給他的也不一定。
她一向知道程錚長得不錯,但他的氣質硬朗陽剛,頭髮短短的,膚色偏黑,臉上的輪廓又深,眉目桀驁,跟時下流行的「花樣美少年」的標準相去甚遠,很難理解陸路這種迷戀「F4」的女孩會對他那麼推崇。
「蘇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絕對是一流的,你同學這種類型,是兼顧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性感,氣質絕對一流。」蘇韻錦聽了她的話不由感到一陣惡寒,什麼叫做氣質?一個襪子都不會洗的生活白癡也能有氣質?別看他走出來人模狗樣的,如果家裡沒人給他收拾,髒衣服能堆成山。不知道現在是誰在打理他這些日常瑣事。當然,他有錢,這些活有的是人搶著為他幹。
陸路見她頗不以為然,又問了他的名字,然後死纏爛打地要蘇韻錦給她介紹。
「改天吧……」蘇韻錦敷衍她。
「不好,蘇姐,我求你了,我就這麼一個小小心願,蘇姐……」
「你認真的?」蘇韻錦感到自己已經不太能跟得上小女生的思維了。
陸路堅定不移地點頭。
蘇韻錦本就有幾分心煩意亂,被她吵得又確是無奈,索性匆匆吃完,將她拉到程錚桌前。看到她二人走過來,程錚也頗為意外,蘇韻錦略帶尷尬地指了指陸路,「這是我部門裡的小女孩,陸路。陸路,這就是我高中同學程錚。」
程錚高高挑起眉,興致盎然地看著蘇韻錦。蘇韻錦避開他的眼睛。
陸路雀躍地伸出一隻手,大大方方地說道:「你好,帥哥,認識你太高興了。」蘇韻錦汗顏了一把,或許這才是新新人類的作風。
程錚把視線從蘇韻錦身上移開,也站了起來,回握陸路的手,「我也一樣。」
陸路更加得寸進尺,說道:「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玩兒。那天我在『左岸』見過你,可是你沒看見我。」
程錚忽然笑了,表情莫測,他想了想,「好呀,不如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請你們吃飯怎麼樣?韻錦,一起吧。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當然沒問題,蘇姐今晚也有空,我們一言為定。」陸路喜出望外,彷彿不想給他反悔的機會,立刻答應,然後再一臉哀求地看著蘇韻錦。「蘇姐……你明明有空對不對……」程錚也在看著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義,他在挑釁她,蘇韻錦,你敢嗎?
蘇韻錦默然,她有什麼可怕的?她沒有什麼可以輸的了。
「我無所謂。」陸路大喜,在場的另一個人似乎也同樣高興。
「你們六點下班對吧……還是『左岸』怎麼樣,就當給章粵捧捧場。我們七點半在那裡見,蘇韻錦你有我電話,不見不散。」程錚說。
七點半,左岸。
蘇韻錦和陸路到的時候,程錚已經依約前來。三人坐下點了菜,便開始漫無目的地說話。蘇韻錦開始有些慶幸陸路在場,因為大多數時候只聽見她一個人唧唧咕咕地說話,然後自己逗得自己大笑,程錚有時會搭幾句腔,而蘇韻錦基本上都是微笑或沉默,氣氛也不至於太沉悶。
菜剛上來不久,程錚接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神色古怪,「不好意思兩位,我女朋友過來的話,你們介不介意?」
「不介意,歡迎還來不及。」陸路一聽,好像更精神煥發,鬥志昂然。蘇韻錦不語。於是程錚又拿著電話走開,說了幾句,大概十多分鐘之後,他親自下樓一趟,把女朋友接了上來。
鄭曉彤,程錚的現任女友。其實蘇韻錦並不是第一次見她,之前在小區裡碰見過幾回,也打過招呼。倒是陸路,在見到她本人後,原先積攢的昂揚鬥志自動地偃旗息鼓,頓感幾分無趣。
其實鄭曉彤長得相當清麗,身材嬌小玲瓏,巴掌大的臉上有一雙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只不過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怯怯的,倒也別有種天真動人之處,讓人情不自禁起了憐惜之心。因為懷孕的緣故,她體態已經很臃腫,臉龐也圓了一圈,渾身洋溢著准媽媽的光輝。程錚介紹過之後,陸路跟鄭曉彤也瞎扯了幾句,很快就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了。鄭曉彤並不笨,只是說話反應都稍慢了半拍,所以經常露出很迷茫的表情,很難相信她居然是程錚的同學,和他畢業於同一所名校。
程錚對她還算體貼,見陸路對與她談話表現出意興闌珊的模樣,便細細地跟鄭曉彤聊起一天裡做的事情。
陸路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機,很快蘇韻錦感覺到自己放在身後的手袋裡震動了一下,她怕立刻掏出手機太過於明顯,等了一會兒,才找了個機會看了看短信,果然是陸路這傢伙發過來的,上面只有四個字:明珠暗投。
蘇韻錦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陸路馬上低下頭。其實蘇韻錦何嘗不看得真切,但處在她的位置上,無論如何,明裡暗裡都不便對鄭曉彤做出任何評價,她已經一再告誡自己,鄭曉彤是程錚現在的女朋友,是他的選擇,其他的,與她無關,也無話可說。於是便任憑程錚兩人低聲細語,自己眼觀鼻鼻觀心地默默吃東西。
陸路百無聊賴,用筷子夾了兩隻大的白灼蝦,一隻放在自己碗裡,一隻放在蘇韻錦碗裡,「蘇姐,吃這個。」
蘇韻錦心思不在這上面,也正想找點事情做做,見她夾過來,就用桌上的濕毛巾擦了手,開始剝那蝦殼。剛動手,就聽見程錚忽然說了一聲,「她不吃那個東西。」
陸路意識到他是朝自己說話,有些不明所以,程錚卻不再理會她,轉向蘇韻錦,「你前幾次吃這個全身都過敏,你忘記了?」
蘇韻錦沒有抬頭,手僵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專心跟女朋友說話的程錚會忽然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她輕輕說了聲,「沒事,現在不會那樣了。」然後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
誰知程錚探身一手奪過她剝到一半的蝦,扔到自己的盤子旁邊,邊擦手邊說:「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這人幹嗎老跟自己過不去。」語氣裡竟有點火藥味。
陸路微張著嘴,困惑地掃視這意料之外的一幕,然後打個哈哈道:「不愧是高中同學哦,嘿嘿,就連這個都還記得。蘇姐,那個不能吃就吃魚,今天的魚蒸得很不錯。」
蘇韻錦朝她笑笑,這才感到沒有那麼尷尬。鄭曉彤也帶著微微的茫然看著男友。程錚可能自覺有些失態,輕咳一聲,低頭對鄭曉彤說:「你喜歡吃什麼,夾不到的話就告訴我。」偏偏陸路多嘴,她怪叫一聲:「你這樣不對哦,高中同學吃蝦過敏你都記得,女朋友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
「吃你的東西,就你最多話!」蘇韻錦想打斷她的話卻已來不及。
程錚忽然朝陸路和蘇韻錦的方位笑了,「那是因為你蘇姐以前過敏的糗態讓我印象太深了,對吧,韻錦?」
蘇韻錦勉強擠出個笑容,她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暗示。她有輕微的高蛋白過敏,兩個人在一起的那幾年,有時她出去吃飯,每次吃到蝦,回到家,身上都會長滿紅疙瘩,又痛又癢。這種時候,吃了撲敏藥後,就會裸著背,讓程錚給她輕輕地撓,他不敢太用力,總怕抓傷了她,撓著撓著,兩個人最後都會纏在一起……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該再這樣若有若無地勾起從前,自己也更不該憶起當初的旖旎。
陸路嘟囔了一句:「這不是沒吃下去嘛,臉怎麼那麼紅,用手接觸都會過敏?」
「對了,程錚,你城東的工地進展得怎麼樣了。」蘇韻錦感到自己必須岔開話題。
鄭曉彤張了張口,一臉困惑,「程錚,你幾時有工地在城東,這幾天不是都說在三明島那邊?」
「朋友的樓盤施工過程中出了點問題,我去幫忙看看。」程錚說。
這邊陸路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不甘寂寞了,她八卦地向鄭曉彤問道:「哎,曉彤呀,我跟你年紀應該沒差多少吧,怎麼我就沒有你那麼好彩,教教我吧,怎麼才能找到一個帥哥男朋友?」
鄭曉彤哪裡想到她會當著程錚的面大言不慚地問她這個問題,紅了臉,看了程錚一眼,程錚沒有反應,她才喏喏地說:「也沒有怎麼樣呀,他是我爸爸的學生,我爸爸很喜歡他……」「你爸爸喜歡他?又不是你爸爸做他女朋友。」陸路撇了撇嘴。
「不是的,我也……大四的時候我爸爸讓我到程錚這邊的設計院實習,那時他剛和女朋友分手,心情很糟,讓我教他下圍棋,然後,我也沒想到……」
「不用說了,我明白了。」陸路將手一揮,對蘇韻錦說:「我說吧,我缺少的不過是一個機會罷了,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怎麼我就遇不上。說來也怪,就有這種可惡的女人,放著這個帥哥男朋友不珍惜,而且聽起來人家又挺愛她的,聽起來又挺愛她的樣子,但這樣她居然都捨得放手,是吧,蘇姐。」
蘇韻錦淡淡地說:「說不定是帥哥跟她不適合呢?而且有些時候,愛並不足以讓兩個人幸福。當然,我不是說程錚和她女朋友。」
「那倒未必,」程錚笑著,像是對陸路說道:「其實最可怕的是當你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最後才發現對方根本不愛你,那才是真正的不幸福。」
「嗯,這個話題越來越深刻了,我喜歡!不過能不能再小小地問一句,那個『對方』是何方神聖,我想說,我很景仰她。」陸路點頭說道。
程錚冷笑不語。鄭曉彤想了想,然後才說:「好像也是他高中同學。」她說出來後,又看了看程錚。
「咦……」陸路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蘇姐……」
蘇韻錦一驚。哪知陸路繼續說道:「你也一定認識對不對?」
「嗯。不過不是很熟。」蘇韻錦含糊地一筆帶過。
陸路哪裡肯放過,還想追問,包廂的門打開了,只聽見服務員畢恭畢敬地叫了聲,「章小姐」,是章粵走了進來。
「程錚,你這傢伙,來了也不說一聲,服務員不說我都……」章粵人還沒有進來,抱怨聲已經傳來。她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蘇韻錦,還有……走進來後當場愣在那裡,然後茫然地看著坐在這三個女人中間的程錚,饒是她再機靈,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條怎麼樣的關係鏈。
「章粵,嘿嘿。」陸路這傢伙好像去到哪都有熟人。
章粵畢竟是見慣大場面了,生生壓下愕然,然後看了看門外面,遲疑地說道:「陸路,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知不知道他也在?」
陸路臉上風雲變色。
章粵看看情形不是很對,一個程錚已經夠麻煩,加上他的新歡舊友,何況還有陸路。她如何肯趟這渾水,扔下一句,「大家吃得開心點,我還有點事,程錚,回頭我給你的電話。」就馬上識趣地撤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章粵走得太快,服務員還沒來得及關上廂門,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從廂門前走過,其中一個三十出頭的斯文男子有意無意地朝廂內掃了一眼,在座的人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只見陸路迅速「消失」了。直到那幾個人走開,服務員重新關上廂門,陸路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驚魂未定的表情。她才不管其他幾個人想什麼,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看了看,確定人已經走了,又飛快地回來收拾東西。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們慢慢聊……這個蝦如果沒有人吃的話,我可不可以打包?」程錚做了一個無所謂的表情,陸路已經將蝦迅速席捲裝袋,手法嫻熟。
「再聯絡。」她打開門就往外溜。
「等等,陸路,我送你。」蘇韻錦苦於找不到理由離開,現在如何肯放過機會,跟程錚和鄭曉彤簡單告別,就立刻追了出去。
直到兩人坐在車上,各自都懷著心事,就連一向聒噪的陸路也沒了言語,蘇韻錦瞭解她,看她剛才的表情是真的慌了。
「你認識陸笙?」蘇韻錦問她,雖然只是剛才匆匆一眼,她還是認出了那個向包廂看來的男子的身份,他是泰華集團的負責人,章粵母親的弟弟,也就是程錚舅媽的堂弟。以前和程錚在一起的時候,通過他那層關係,她也認識了不少商界名流。
陸路少有的緘默,過了很久,才雪白著一張臉說:「他是我叔叔。」
蘇韻錦訝然,但無意探人隱私,將她送到住處,叮囑她上樓小心,便打算返回,她倒車的時候,已經下了車的陸路忽然對著她說:「蘇姐,程錚就是你放不下的那個人,我說得對不對?」
蘇韻錦沒有說話,一踩油門離開了。
蘇韻錦,不要再想,不要想陸路,不要想鄭曉彤,更不要想程錚,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結果都不會讓你好受一點。回到家中,蘇韻錦在這樣的念頭中掙扎著睡去。
半夢的邊緣,手機響起,她接起來的時候順便看了看時間,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看到來電的號碼,她也不覺得特別驚訝。如果他這麼輕易罷休,那他就不是程錚。
「韻錦,不好意思,你睡了沒有。」他說。話裡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
「睡了現在也被你吵醒了,什麼事?」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一個資料袋忘在你的車上了,我現在就急著要,麻煩你拿給我吧?」他說得理直氣壯。
蘇韻錦歎了口氣:「是不是一個黃色的紙袋,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把它放在小區的保衛室,你想要的話可以直接去取。」
他聽後長時間地沉默。
「沒什麼事,那我先掛了,謝謝今天你請的那頓飯。」蘇韻錦客氣地說道。
他不買賬,「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程錚,我們現在這樣再見面還有什麼意義?」
「我不管,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該說的我們四年前就已經說完了……」
「下來,蘇韻錦!」
「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麼……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不會下去的,如果沒什麼事我先掛了。」
「你掛了試試看!」蘇韻錦合上了手機,然後取出電池,躺回床上,用被子將頭摀住。
過了十多分鐘,她家的大門被敲得如擂鼓一般,她想過置之不理,但大半夜的鬧出這樣的動靜實在是擾民,被吵醒的鄰居不會探究程錚是個怎樣的混蛋,他們只會遷怒於603的戶主,也就是她——蘇韻錦。
她用力打開門,程錚的手還舉在半空,手裡拿著被蘇韻錦放到保衛室的資料袋。
「我沒打開過這個袋子,裡面少了什麼我可不知道。」蘇韻錦把話說在前頭,先堵死他找茬慣用的一個借口。
程錚卻說:「我餓了,你這裡有什麼吃的。」
蘇韻錦覺得莫名其妙,就要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程錚單手撐住門,她用力推了推之後宣告放棄。「你餓了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我養的寵物狗。」
「蘇韻錦,你說這話的樣子……有點像我。」程錚皮笑肉不笑地說:「好好的一頓飯半途中你們就跑了,害得我也沒吃飽。」
「滾!」禮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純屬多餘,蘇韻錦沒有和他廢話的心思。
她動怒的時候程錚反而開心了起來,他笑嘻嘻地說:「我肚子餓的時候脾氣就不好,要是待會鬧出什麼動靜,鄰居不會生氣吧。」
蘇韻錦從一數到七,鬆開手,轉身走進廚房拿了包方便麵,這是她為加班的時候預留的。程錚已經大大方方登堂入室,坐到她的餐桌旁,四下打量她住的地方,還不忘評價。
「蘇韻錦,你的品位一直沒有提高。」
她抿著嘴把泡麵扔到他面前。
「你輕點,碎了我怎麼吃。我家裡有孕婦你又不是不知道,曉彤聞不得方便面的氣味……」
「程錚你不要欺人太甚。」蘇韻錦有些艱澀地把話說完。他女朋友再過幾個月都要生孩子了,她還能想什麼?她每天都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清醒點,再清醒一點,你們已經不可能了,一定要徹徹底底斷了那些念頭。可是都到了這一步他還要來撩撥她,糾纏她,難道非把她逼瘋才肯罷休?
她這個樣子不知道讓程錚想起了什麼,臉色竟變得柔和了起來。「吃完我馬上就走。」他話裡帶著懇求的意味。
四年前,她煮好每一頓飯等他回家,他尚且挑三揀四,現在卻找上門來只為了吃一碗方便麵。
五分鐘後,蘇韻錦把一碗煮好的方便面放到了程錚面前。他居然還算守信,三口兩口地吃完,放下碗就走。
蘇韻錦寒著臉去洗碗,龍頭扭得過了,激烈的水流衝進麵碗裡,水花四濺,她的手臂和身上的衣服都濕了一大片。她高高舉起那個碗就砸在不銹鋼的碗槽裡,發出鏗鏘的巨響,然後用力地搓洗自己濕了的衣服下擺,每一個動作都惡狠狠地,猶如洩憤,可是卻不知道恨的是誰,他?還是她自己?仰或是殘局一樣的回憶和死局般地現狀。
那晚,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找不到一個能夠入睡的姿勢,也許她應該換一張更適合安眠的床,也許她更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陸路沒有來上班,打了個電話給蘇韻錦,說是感冒了。蘇韻錦確認她並無大礙之後也由了她去。她如果是陸笙的侄女,這份工作對於她來說也並沒有那麼重要。蘇韻錦只是有些擔心,以陸路看到陸笙時那種見鬼一般的害怕表情,只怕其中另有隱情。可是世界那麼大,幾人心裡沒有一段不能示人的過去?
她在辦公室給莫郁華打了個電話。「上次你不是說醫院還有幾個『優秀』的未婚男醫生嗎?有空的話是不是可以給我介紹一下。」她亟需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新的生活,這樣才能徹徹底底擺脫她的「鄰居」——從生活中,也從心裡。
莫郁華昨晚上是夜班,聲音明顯帶著剛清醒的沙啞,「你想清楚了?」
「當然,越快越好。」
莫郁華一向是實幹型的人,半個月不到,便為蘇韻錦安排了一次正式的見面,雖然事情倉促,可對方的條件卻相當優越。
吳江,莫郁華科室的主治醫師,三十出頭,五官端正,業務精湛,為人風趣隨和。即使是原本沒有抱多大期望的蘇韻錦,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運氣不錯。
吳醫生有過一次婚姻,不過妻子於去年死於一場意外,盡避如此,以他的條件也不愁找不到相匹配的女人。蘇韻錦和他年紀相當,相貌氣質上佳,事業上也算可以和他匹配,最重要的是在吳醫生眼裡她性格沉靜嫻雅,雖然偶爾低頭斂眉時,眼裡藏著過去,可到了這個年紀,誰又是一張白紙?吳醫生學醫多年,對這種事情看得很淡,他要的不過是一個相濡以沫的伴侶,這點兒跟蘇韻錦所想不謀而合。
兩人見面後,也單獨出去吃過幾次飯,彼此感覺都很好。人在年輕的時候追求激情狂愛,最後發現,男女之間也不過如此,無非寂寞的時候想要有個人陪,累的時候有人給你端杯水。就像蘇韻錦和吳醫生,說不上多愛對方,可如果淡淡地相處下去,誰又能說那不是感情?和吳江關係緩慢向前發展的那一段時間,程錚並沒有任何反應,只不過經常會在夜裡說「肚子餓」,跑到蘇韻錦家裡找東西吃。蘇韻錦只盼他吃了就走,每次都是一碗方便麵打發他,他也不計較,依舊吃了就走。
12月24日,西方傳統的聖誕平安夜。這些年來,中國過洋節的氣氛也越來越濃郁,其實不需要深究聖誕節背後的宗教意義,現代人需要節日,需要有這樣的日子讓他們理直氣壯地相聚、開懷、歡慶,戀愛中的人尤其需要。
這一天恰是蘇韻錦和吳醫生相識兩個月的紀念日,兩人約在一起共進晚餐,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許多觀點不謀而合,相談甚歡。
飯後,他們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場電影,聖誕是影家們必爭的檔期,滿城的電影院裡都是「黃金甲」,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傷城》。影片很流暢,愛情、懸疑、兇殺交織在一起,九十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一起走出劇院,這一晚也不算虛度。
吳江笑道:「很少見你看得那麼認真。」
蘇韻錦說:「我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料不到梁朝偉會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會那麼愛對方。」
影片的最後,徐靜蕾的眼神讓蘇韻錦莫名地戰慄,「你沒愛過我……」片裡那個叫金淑珍的她最後看著丈夫說,不是責問,而是心如死灰地陳述。
梁朝偉飾演的丈夫回報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顆子彈。
蘇韻錦在風中微微一抖。
「誰心裡沒有一座傷城。」吳江淡淡地說:「韻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沒有開車,吳江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中,可以看見這城市的夜晚到處是一派張燈結綵的狂歡氣象。
他將車開到她家樓下,下車送她。蘇韻錦脫下他的外套,遞回到他手裡,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還是覺得冷。因為她很少像現在這樣,覺得需要有個人依靠。
「再見,今晚我很開心。」她笑著跟他道別,轉身向樓裡走,每一步,她都覺得心裡的虛空在蠶食她。留住我,別讓我一個人。
「韻錦……」他叫住她。
她轉身,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他遠遠地站在原地,說:「你笑起來很像一個人。」
像誰?像他死去的妻子?過去的事蘇韻錦不想多問。
「夜涼了,你上去吧,小心著涼。」吳江走近,低頭將唇落在蘇韻錦的額頭上。他的唇有一種柔軟的冰涼,和程錚的截然不同。他愛那個笑起來和她很像的女人嗎?即使愛,他還不是和她一樣仍在尋覓著適合結婚的另一半?
「你要不要上去喝杯茶?」蘇韻錦飛快地說道,害怕猶豫之下,自己就再沒有這份勇氣。吳江聞言有短暫地吃驚。蘇韻錦耳根紅透,這是她頭一回把異性邀請到家裡,如果他拒絕,那就再也沒臉見他了。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用說也知道沉默所代表的意思。蘇韻錦的臉更紅了,心裡卻涼了半截,整個人像是被冷水當頭澆醒。她是寂寞得發瘋了還是被程錚逼得喪失了理智?竟然主動到這個地步。吳江很符合她現在的期望,這一點的確沒錯。但如果對方覺得時機未到,說不定還會認為她是個輕浮的女人。她後悔到了極點。不等他開口拒絕便搶先說道:「我先回去了,再見。」
以這種方式告別,那以後也不必再見了。
吳江在她逃離之前攔住了她,急速地說道:「韻錦,我像個不詳的人,身邊的每個女人都沒有好的結局。所以我有些害怕,因為你太好,更拿不定主意,我不知道這一次會怎麼樣……」
「沒事的,我明白。」蘇韻錦的聲音顫抖。她告別吳江的懷抱,繼續往前走,轉身的瞬間,耳邊傳來了煙花的轟鳴,不遠處的天空璀璨如夢。多少年前,她和另一個人相擁在陽台上,看不見煙火,只見遠處的高樓處的光亮,那時候他直說可惜,現在滿天繽紛就在眼前,可當初的幸福卻看不見了。
回到家,程錚已經等在門口。
「嘖嘖,你的聖誕夜還挺浪漫的,沒少費心思打扮吧。」
「你幹嗎老陰魂不散。」
「我好像都習慣這個時候吃你煮的方便麵了。」程錚笑道。
蘇韻錦沒有急於開門,背靠在門上,她不能再讓他隨心所欲地擾亂她的生活。「我家裡沒有方便麵,全被你吃完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我想休息了,你再不走我就讓你女朋友下來看看你的樣子,她不管你,我就叫保安。」蘇韻錦不留一絲餘地。
程錚和她僵了一陣,悻悻地說道:「你拿我撒什麼氣。」
送走了瘟神,蘇韻錦呆呆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她想她一定是頭腦短路了,剛打算洗洗睡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敲門聲再度傳來。
就算他今晚把門敲破,所有的鄰居都去投訴她也不管了,蘇韻錦隔著門大喊道:「我說了我們家沒有方便麵!」
門外安靜了幾秒,又開始「篤篤」作響。蘇韻錦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可不是程錚叫門的方式。她心念一動,急忙去開門。果然,門口站著的是吳江。
「保安說你住六樓……我說我是你男朋友,給了他一包煙,他相信了。」他微笑著的臉上有淡淡的窘意,「你家還有茶嗎?」
蘇韻錦像個傻瓜一樣把他請進來,滿屋子去找茶葉,尷尬地想起上周喝完最後一包紅茶,還來不及去補貨。
「要不咖啡怎麼樣?」她赧然問道。
吳江笑了。「我剛才在門外聽見你說方便麵?那也不錯。不怕你笑話,我對西餐不怎麼感冒,總覺得填不飽肚子。」
瘋了!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愛上了蘇韻錦家的方便麵。
吳江的忽然折返讓蘇韻錦措手不及,過了那個情景,她反而不知道怎麼招呼吳江,聽他這麼一說,又笨拙地去櫥櫃裡翻找,竟然在角落裡找出了一包,忙去煮了,捧到他面前。「以前有個人對我說,吃多了方便面死後會變成木乃伊,不過這樣也算永垂不朽了。」
吳江拿起筷子說道。
蘇韻錦過了一會兒才想起應該要笑的。
大概吳江也發現自己的話有點冷場,清咳了兩聲。
蘇韻錦坐到他對面,看著他吃麵的樣子,慢慢地放鬆下來,「說這話的是你很親密的人嗎?」
「是吧。」吳江點頭。
「你今晚說,每個你身邊的女人都沒有好的結局,那『她』呢?」
吳江的動作停了下來,「這個人是我的一個朋友,好朋友。她本應該比現在幸福,不過至少還活著。蘇韻錦,莫郁華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第一個女朋友是自殺離世的,我的妻子死在火車上,因為一個很意外的意外,她當時已經懷孕了,但是那晚我在做一台手術,甚至不知道她要去哪裡。老實說我還算是個不錯的醫生,但卻是個很失敗的男人。」
「這些都是意外,你何必歸咎於自己。」
「不是,如果我那時換一種方式對待,也許她們都還好好地活著。」吳江面色黯然。蘇韻錦也不知該說什麼。該死的門又被敲響了,力度和頻率都在告訴她,這次是貨真價實的程錚。
「混蛋!」蘇韻錦暗自抓狂。
「你……不用去開門?」吳江小心問道。
「是個瘋子,不用理他。」蘇韻錦煩惱地說。
吳江低頭吃了兩口,門外的敲門聲伴隨一個年輕男人不耐煩的聲音:「韻錦,聖誕老人把你變聾了?」
「要不我去看看。」吳江試圖站起來。
「別……你別管!」蘇韻錦也知道當程錚敲門的時候開始,基本宣告這個晚上報廢了。她慢騰騰走到門邊,把門打開,有些倦怠地說:「你去看看醫生好不好?心理醫生,不,精神科醫生。」
程錚舉起手裡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包方便麵,「喏,你幫我煮。」
蘇韻錦還來不及拒絕,他像獵犬一樣抽了抽鼻子,門背後的空間充滿了他熟悉的方便面味道。
「還說沒有方便麵,原來你自己偷偷吃了。」他帶著一絲惱意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餐桌前吃麵的吳江。
程錚回頭冷冷地看著蘇韻錦,有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心虛,這簡直太可笑了。他幾步走上前去,指著吳江碗裡的面說道:「韻錦,你有沒有搞錯,這是我買的方便麵,你拿來……」「誰讓你買來放在我家?」蘇韻錦趕緊搶白,否則不知道他接下去的話會有多難聽,她是習慣了,可吳江第一次登門拜訪……這是造了幾輩子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