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四年元旦剛過,大金川卡撒軍寨——
中軍大營連綿數里,正當中的帥帳裡,傅恆等將帥正日夜密議進擊莎羅奔的戰策,金日卻躲在後面的營帳裡間啃瓜子三不管。
他又不懂打仗。
「這啥玩意兒?」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金日瞅著擱在他鼻端前的碗,縷縷嗆鼻的藥味兒直衝入他鼻腔內,嗆得他險些窒息,「幹什麼的?」他不悅地問。
鐵保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明明每天他都會端這麼一碗補藥來給主子「享受」,主子卻總是要一再重複這兩句相同的問話,跟小孩子一樣,就是不肯爽爽快快的把藥喝了,大家皆大歡喜。
「夫人的吩咐,請貝子爺務必要喝完。」
「……他大爺的!」
劈手搶過碗去,金日不甘不願的一口喝光補藥,苦著臉把碗丟回給鐵保,正想嘮叨抱怨幾句,帳簾忽掀,何倫泰進來了。
「稟貝子爺,府裡來了信兒。」
「真的?快給我!」
一把奪過來隨著廷寄文晝送來的家信,金日迫不及待的拆開來仔細看,看著看著,小嘴兒不覺撩起欣喜的笑紋,看著看著,笑容又逐漸消失,眉宇間蹙起困惑的皺折。
「怎地,都沒有提到孩子的消息?」
「夫人還沒生吧!」鐵保說。
「怎會還沒生?」金日喃喃念著,視線拉回去再重頭看一遍,想說是不是哪裡漏看了。「十二月就該生了,這會兒都一月了!」
「那也沒什麼呀,五阿哥不也晚了快一個月才出世。」
一語中的,金日猛然舉眸,「可不是!」鬆了口氣,放心了。
不過……
這場該死的仗究竟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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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完月子後,好不容易得到滿兒的允許可以自由走動,翠袖第一個想到該去探望一下借居在貝子府的「客人」——汪夫人。
「夫人,她們過得好好兒的,沒那必要特意去探望她們吧?」香月喃喃抱怨。
「當然要,我娘說過,借住家裡的客人必須時時去問聲好,這是禮貌!」翠袖嚴肅地說。「更何況,我坐月子休養這近兩個月來,她們都沒有來探望過我,我相信她們必定是因為那件事而過意不去,我得去告訴她們我不在意。」
香萍、香月相顧一眼,目光詭譎,沒有吭聲,翠袖也不再說話,踩著滿地雪花跨過二門,困惑的左右看一下。
「奇怪,以前這裡並沒有護衛守門,為什麼現在有了?」
「夫人您不知道嗎?王公府邸大都分成內、外府,這二門以內是主子們起居的內府,外人是不得隨意進入的……」
香月說到這頓了一下,香萍馬上接下去。
「之前府裡的人都知道這規矩,所以不需要護衛守這二府門,不過現在有『不懂規矩的外人』住在府理,只好派人守著,免得她們又胡亂闖!」
「原來有這規矩呀!」翠袖恍然大悟。「我都不知道呢!」
「夫人您是主子,府裡哪裡都去得,自然不需要知道。」香萍又和香月交換一下眼神。「不過夫人之前都邀請汪夫人她們一家人到內府偏廳一道用膳,那是不合規矩的,可以的話,請夫人盡量避免。」
「咦?真的嗎?」翠袖嚇了一跳。「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規炬!」
見翠袖真被嚇到了,香月與香萍猛然扭過臉去竊笑了一會兒,再轉回來。
「沒關係,夫人,以後不要再邀請汪夫人到內府就是了。」
「放心,我保證不會了!」
真是好哄!
往東廂院落的一路上,香月與香萍忍不住偷笑不已。然而,一來到東廂客院汪家四口子的住處,兩人同時收起笑意,露出格外謹慎的神色。
那個江夫人可不像夫人這麼好騙。
不過,哼哼,儘管放馬來吧,保護夫人是她們的責任,她們絕不會再讓夫人被人欺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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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八日,清軍已逼近莎羅奔的老巢勒烏圍——
緊繃著臉容,金日緩緩放下家書。
不對勁!
雖然信上一切都很美好,老婆做完月子了,女兒也很健康,胖得跟豬一樣,但他知道有什麼不對,那不對就在字裡行間,只是他怎麼看都看不出來。
她們到底隱瞞了他什麼?
陰沉著表情,金日靜默片刻,忽地起身離開營帳,幾個大步來到帥帳前,猛然掀開帳簾進入,帳前守衛各個低頭裝作沒看見,沒人敢阻攔他。
做守衛招子就得放亮一點,長命百歲不敢說,多活幾年也好。
「你們究竟還在商討些什麼?」
帥帳內,圍坐一桌,正在研議戰策的將帥們不約而同嚇了一大跳。
「貝子爺,卑職等是……」
「少跟我扯白貨閒打牙兒,挑明了講!」金日不耐煩地命令道。
傅恆稍稍遲疑了一下。「這勒烏圍是莎羅奔的老巢,前面皆山,山勢險峻,萬木叢籠,絕壁峭立,無路可上,又是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之時,想要強攻,不知得死多少人……」
金日不悅的挑起眉峰。「十多日前就聽你們說要強攻勒烏圍,攻了好幾日,也聽你們說攻下來了,怎地現下又來說要攻勒烏圍?是怎樣,剛攻下來又被搶回去了?你們只會攻不會守麼?」
「貝子爺,您有所不知,」岳鍾棋忙道。「這勒烏圍前頭有兩重門戶,第一重名博瓦山,第二重名那穆山,我軍狠搏幾日夜方才殺上博瓦山,佔下第一重門戶,而那穆山地勢更險,藏兵據險扼守,羅布得密密層層,我軍前後分攻數次無效,白白犧牲無數將士性命,故而……」
「行了!」金日半合眼。「簡言之,你們攻不下來,又不想繼續犧牲兵士們的小命兒,只好窩在這兒窮磨腦瓢子,是吧?」
傅恆、岳鍾棋等人默然無言,縮頭裝烏龜。
哼了哼,金日霍然轉出營帳。「鐵保、何倫泰!」
鐵保與何倫泰齊齊躬身。「奴才在!」
身形倏旋,金日猛撲向山林而去。「跟我走!」
鐵保、何倫泰急追而上,傅恆等人魚貫自帥帳裡跟出來,各個眼盯著金日消失的方向,嚴肅中喜色暗藏,憋了又憋才把歡喜的心情硬憋在肚子裡。他們耐著性子悶頭「研議」了幾天,等的就是這一刻。
等金日不耐煩。
如此一來,不必再犧牲一兵一卒,毋需再浪費一箭一矢,最多再半天功夫,這場勞民傷財的戰爭就可以結束了,這就是他們「研議」的結果。
果然,一個多時辰後,鐵保單獨回來傳訊。
「貝子爺已擒獲莎羅奔與其妻兒,可以派人前去招降了!」
聞言,眾將士們不禁歡聲雷動、雀躍狂喜,唯有傅恆,他半聲未吭,靜靜合上眼,一臉安心的鬆懈表情。
為了金川戰事,三位極品大員被誅戮,總算他不會是第四個。
二月初五日,大金川土司莎羅奔帶領土捨、喇嘛及頭人等來到清軍大營正式設壇投降。受降結束後,傅恆立即向皇帝千里報捷,日行六、七百里,僅僅用了八天時間,告捷書就呈送到乾隆面前。
終於可以班師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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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妝玉琢般的小娃娃在小床上一個勁兒咿咿嗚嗚,已能發出哈咯咯的笑聲,稍微挑弄一下,她使蹬小腳呵呵笑開來,邊搖兩隻小手揮舞,逗人極了。
「好可愛、好可愛!」
滿兒忍不住抱起來又親又哄,霎時間,幾百隻手一起捉過來,包括一雙五歲小男孩的小手。
「抱抱,永蕃也要抱抱!」
「小子滾一邊兒去!」蘭馨一把推開兒子,也伸長手要抱。「我抱抱!」
「二嫂,要抱就自個兒生去,別來跟人家搶嘛!」雙兒也一把推開蘭馨,換她伸長手要抱。「額娘,也給人家抱抱嘛!」
「放心,我會加緊努力,可是……」弘-的手伸最長。「先給我抱一下也無妨吧?」
「需要實習一下的人是我,先讓我抱把吧!」弘昶也拉長手臂伸過去。
「滾!男人排後邊兒!」蘭馨和雙兒一個右腳、一個左腳,合作無間,一起把兩個大男人踢開。
翠袖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重男輕女是由來己久的傳統觀念,她原本還擔心生女兒會受到白眼,沒想到恰好相反,莊親王府向來陽盛陰衰,受歡迎的反倒是女孩子,大家沒事就跑到貝子府來抱娃娃,要是沒講好,大家一起來報到,就會像現在這樣大吵起來,眼看就要掀起一場慘絕人寰的大血戰……
「小格格該餵奶了。」
幸好,偉大的奶嬤嬤及時出現,滿兒依依難捨的親了又親,方才「狠心」的猛一下把孩子推向奶嬤嬤,活像割了一塊肉給人似的。
片刻後,眾人移駕到花廳喝茶閒嗑牙。
「時間差不多了呢,額娘,」蘭馨說。「該替孩子準備度百祿了。」
「太棒了,又可以熱鬧了!」雙兒興奮的歡呼。
「只不知大哥趕得回來不?」弘-咕噥。
「那可不一定,」弘昶專心啃瓜子,漫不經心地說。「大金川的仗都打了近兩年,再多兩年也不奇怪。」
「少烏鴉嘴!」滿兒恨恨的給他一拳。「有你大哥出馬,哪拖得了多久!」
「幹嘛打我?又不是我的錯!」弘昶哀怨的嘟嘟囔囔。「我真是不懂,皇上應該叫弘晝去的說,幹嘛又叫大哥去?」
「說得也是,額娘,阿瑪的武功不都教給弘晝了嗎?」對於這點,弘-也感到相當不解。照理說,護駕的責任移交給弘晝之後就沒咱們的事了,但皇上卻把弘晝丟在一旁涼快,依然老是把『那種事』扔給阿瑪處理,這到底是為何?」
滿兒徐徐環顧四週一張張好奇的臉,慢吞吞的端起茶盅來喝一口。
「這個問題啊,咱們可以關起門來講,可千萬別到外頭去嚷嚷喔!」
「別犯傻了,額娘,皇上的事,誰敢出去隨便亂掰扯呀!」
滿兒點點頭。「好,那我就告訴你們,但記得千萬別說出去。」
「知道了,額娘。」
「嗯。」茶盅擱回桌上,滿兒開始述說:「這是你們阿瑪說的,弘晝是皇上自個兒挑的人選,可惜他對學武不怎麼有興趣,資質不夠又不肯專心,你們阿瑪的武功至多他也只能學得一半,這種情況你們阿瑪也勉強不了他……」
「這我懂,我懂!」滿兒才說一半,雙兒就忍不住打岔進來。「就像阿瑪教我們幾個武功,明明阿瑪也沒偏心,但我們每個的程度就是不同,除了大姊沒機會學,二姊沒興趣學,大哥領悟了九成五,就差那半成,大哥硬是沒辦法像阿瑪那樣不用劍,至於二哥……」
「不到八成。」弘-苦笑。
弘昶吐吐舌頭。「我七成。」
雙兒抓抓頭髮,嘿嘿笑。「我才六成,比弘晝稍微好一點而己。」
「只有四弟,他領悟了十成十,」弘-不好意思的說,輸給弟弟真是超沒面子。「就他一個學全了阿瑪的武功,也可以像阿瑪那樣不用劍,僅是功力深淺有差罷了。」
「沒錯,武功不夠高,要辦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使就不容易,更何況……」滿兒遲疑一下,嗓門壓低了。「別看當今皇上表面溫和,其實他是個徹底專制的皇帝,那種人不會把可能威脅到他的皇位的人留在身邊……」
「所以當年皇上才會利用阿瑪和大哥除去弘皙與支持弘皙的人。」弘-低喃。「倘若二叔允-沒有被廢,現在的皇上應該是弘皙。」
滿兒頷首。「另外,皇上尤其不能容忍有人冒犯到他的至尊皇權,而弘晝在他面前一向隨便慣了,譬如當著皇上的面毆打朝中重臣,到皇太后宮中請安時,竟不按禮儀的跪坐在皇帝的籐席上……」
「哇,這可真是逾矩了,難怪皇上要把弘晝閒在一邊,」弘昶咕咕噥噥。「不治他罪已算開恩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弘晝,追根究柢得怪太后。」
「這又關太后什麼事了?」
「按清制,后妃生了孩子必須交給其他后妃撫養,換句話說,母親不能直接撫養親生兒子……」
「我知道、我知道,」雙兒又插嘴了。「目的是避免母子關係過於親密而聯合起來有所企圖,甚至謀求皇位。這是皇室最忌諱的事,為此而不惜割斷母子之間的血緣親情,用心也可謂良苦了。」
「嗯,就是如此。」滿兒再點頭。「而當年撫養弘晝的恰好就是太后,因此太后總是向著弘晝,處處偏袒他,自己的親兒子反倒不親了,寵得弘晝愈來愈放肆,有時皇上忍不過,想調弘晝到北方去苦兩天,太后就叫宮女幫她整理行李,說是要陪弘晝去,皇上只好收回成命,但心裡的怨懟不言可喻,只是無可奈何……」
她們愈說愈熱烈,唯有翠袖的目光隨著說話的人轉過來繞過去,聽了半天愈聽愈茫然,始終都在狀況之外。
「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聽不太懂?」
滿兒失笑。「不懂最好,懂這些對你並沒有任何好處。」
「對對對,這些大嫂不必懂!大嫂只要想著大哥就夠了。」說著,雙兒曖昧的擠眉弄眼,十分滑稽。「難道大嫂一點兒都不想念大哥嗎?」
「話說不想!」翠袖衝口而出,旋即被大家的調侃眼光看得面紅耳赤的赧下臉去盯住自己的手。「我……我一直好擔心他過得好不好?衣服穿得夠不夠溫暖?三餐有沒有按時吃?鐵保有沒有天天煎補藥給他喝?還有……」
她愈說愈擔心、愈說愈憂慮,相反的,四周的人突然興奮起來,各個望著翠袖背後笑逐顏開,樂不可支。
「他是不是很辛苦?會不會過度勞累?舊疾有沒有復發?有沒有受傷?」翠袖呢喃著,兩隻手愈絞愈厲害,幾乎扭成麻花糖,看得出她是真的十分擔心。「雖然他信裡都寫說他很好,但是……」
她輕輕歎息。「好希望他能立刻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知道他信裡說的都不是安慰我的……」
「那你就回過頭來看看我是不是安慰你的吧!」
聞聲,翠袖一怔,霍然回首,眼前那張笑咪咪的奶娃臉,可不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又思念的人,她不由狂喜的跳起來飛撲上去。
「夫君,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雙臂憐愛的圈緊懷中的人兒,「我回來了!」金日低喃。
「好想你啊,夫君,我好想你啊!」翠袖又哭又笑,忽地掙開他的手,退後一步揪緊了眼上下打量他。「你好嗎,夫君?你過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受傷?鐵保他有沒有……唔!」
見她一開口就落落長一大串問題,可能問到隔天還問不完,金日沒耐性的歎了口氣,旋即俯下唇去堵住那張聒噪不休的小嘴。
起先她還會掙扎,因為有觀眾在,總得意思一下,表示她不是不懂羞恥的人,但很快的,她便屈服於他的堅決,妥協在自己那份長久思念的心情之下了。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他呀!
好半晌後,他才放開她,她雙頓熱辣辣的燒,急忙回頭望,愕然發現花廳內其他人早己悄悄走得半個不見,只剩他們兩人。
金日馬上把她的臉扳回來。「當我在你面前時,你只能專注在我身上!」
翠袖歎息。「不管你在不在我面前,我一心都在你身上呀!」
金日眉開眼笑,滿意了。「想我?」
兩條藕臂緊緊鎖住他的腰際,臉頰貼上他胸口,「好想好想喔!」她呢喃。
「一直以為忙著孩子就不會太想你,見著你之後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多麼想念你,好希望好希望我們不用再分開啊!」
溫柔的手撫上她的秀髮,「辛苦你了,也很抱歉,你在受苦時我不在你身邊陪著你。」他的低語充滿歉意。
她螓首連搖,「你能平安回來就夠了!」仰起嬌靨,忐忑地問:「打贏了嗎?你不用再回去了嗎?」
「贏了、贏了,」金日笑呵呵的咧開小嘴兒,眉梢眼角淨是得意。「我等不及跟大軍一起班師回朝,先行一步趕回來,他們還在後頭龜步走呢,起碼還要半個月才會回到京師裡來。」
她喜悅的笑開來。「太好了!」
他俯唇再輕啄她一下,然後摟著她走出花廳。「我們走吧!」
「走到哪裡?」
「抱抱我的寶貝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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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幾番風雪和冰霜洗禮之後,冷冬悄悄離去,去年閏七月,這年的春天也就來得快,二月中旬的京城已然是芽綻枝頭,綠意可見,雖說殘雪仍末融盡,早晚也依舊冷颼颼,白日裡卻已透著暖意,溫煦的太陽不時冒出來展現魅力,暖呼呼的陽光灑落下來,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可惜貝子爺一點都不舒服。
「為何不可?」他倍兒憤慨,一整個怨念。「勞煩你把腦袋拽出去瞧瞧,外頭陽光多溫暖,你倒說說有何不可?」
「是,貝子爺!外頭陽光是挺暖活,」奶嬤嬤耐著性子對上金日那張幼稚又執拗的奶娃臉,如果是自己的兒子,她早就把他踢到牆角去反省了。「但仍是有風,小格格仍小,不宜吹風呀!」
「我可以緊緊抱住她,不給她吹到半絲風!」
「貝子爺想悶壞小格格?」
這也不行?
金日不高興的繃著臉皮。「那何時才可以?」
「下個月約莫就可以了。」
金日又僵持片刻,驀然轉身離去,嘴裡怒氣難平的嘟囔著。
「他大爺的,我自個兒的女兒都不能抱出去炫耀一下,這什麼天道嘛!」
才回來一天就想抱女兒出去獻寶,連翠袖都知道不合適,他卻不死心的一個個嬤嬤輪流追問到底,末了還搬出貝子爺的架式來壓人家,想要嚇唬人家同意他把女兒抱出去。
偏偏他那副小奶娃似的怒容可愛又逗趣,不但嚇不到任何人,還忍不住更想逗逗他,每個嬤嬤都用那種「你真是個不聽話的小鬼」的態度打他回票。
磨了大半天,他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放棄。
此刻,看他依然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圓溜溜的大眼睛冒著怒火,紅嫩的腮幫子氣唬唬的鼓成兩團蝦球,活像玩具被搶走的小鬼,正在算計要用什麼法子搶回玩具,真是可愛透了。
一旁緊跟著他的翠袖再也忍不住失笑。「夫君,你這樣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金日橫瞪她一眼。「你管我!」
「好嘛、好嘛,不管你!」翠袖還在笑。「不過你別忘了二十三叔還在前頭偏廳等你喔!」
「誰忘了,眼下不正要去了!」金日沒好氣的嘟囔,仍在為不能抱女兒去炫耀感到不開心。不過在二門前,他的神情變了,腳步也停下,「他大爺的,她們怎會在這?」他驚訝又錯愕的問,還有幾分掩抑不住的厭惡。
二門那一頭,汪夫人端著諂媚的笑臉堵在那兒,還有汪映藍,仍是一臉冷漠。
「對……對不起,夫君,」翠袖尷尬地猛打哈哈。「雖然王公子想娶藍姊姊,但王大人不允,還把她們趕出來,她們無處可去,只好來找我嘛!」不要臉皮的女人!
金日冷哼。「她們最好規矩一點,不然我也會趕她們出去!」
翠袖吐吐舌頭,不敢多話,金日陰沉著臉色繼續往前走,不情願地迎向那對表情截然相反的母女,暗暗猜測她們想幹什麼?
「貝子爺,您可真是厲害得緊啊,打勝仗回來了呢,恭喜啊!」汪夫人一整個阿諛的笑臉,嗲著世間第一噁心的嗓音奉承上來。「如果要辦桌請客,可千萬別忘了老身一家人啊!」
機伶一個哆嗦,金日拚命搓手臂,地上立刻落下一堆小山似的雞皮疙瘩。
「很抱歉,汪夫人,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翹著嘴角。「若真要擺宴慶功,那也是宮裡辦的宴,夫人沒資格去!」
汪夫人臉皮僵了一下,旋即恢復原狀,不虧是歷經千錘百煉的鋼皮鐵面。
「老身的意思是說,如果貝子爺要在府裡宴客的話……」
「沒的事,」金日不耐煩地打斷她的奢望。「我從不擺那種虛榮的排場。」
「那您就錯了,貝子爺,那不是排場,而是禮貌。」汪夫人笑容不改。「當然,如果您擔心翠袖……」
「夫人。」
汪夫人又僵了一下,開始有點不自然了。「呃,貝子爺,如果您擔心夫人應付不來,我們家映藍可以……」
「那更不必!」金日斷然回絕,看都不看汪映藍一眼。「該應付的事翠袖都應付得來,即使她真的應付不來,還有我額娘幫忙,汪大小姐還是哪兒舒適哪兒待去吧!」
「可是……」
「對不起,汪夫人,我前頭還有客人在等。」話落,揚長而去。
翠袖對她們無奈又歉然的笑了一下,旋即快跑兩步追上去。「等等我,別跑那麼快嘛!」
完了、完了,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雖說她是這府裡的女主人,但他才是真正的主人,而她不但自作主張收留客人住下來,偏偏客人又是他討厭的人,也難怪他生氣。
可是,她不收留她們,難道要任由她們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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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討厭你!」
一回到客院,汪夫人便以指控的語氣憤怒的埋怨女兒,雖然這是事實,但她只說出一半,最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金日討厭她們母女倆!
「你為什麼不能放下身段去討好他?你究竟想不想救你爹?」
汪映藍目光更是冷漠。「我不會做那種事。」
汪夫人不禁氣結。「你這忘恩負義的不孝女,也不想想我們是如何辛苦把你拉拔到大,要你為你親爹稍微捨棄一點自尊也不行嗎?」
「不行。」
「你!」汪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指在汪映藍鼻頭上的手指頭抖呀抖的,好半天後才頹然放下,「天哪,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竟然生出你這種無情無義的孩子!」她誇張的怨歎。
但不過片刻功夫,她又重新振作起精神——這個女人的毅力是一等一的。
「算了,肯定是因為翠袖那件事,他討厭上我們一家人了,這麼一來,就算你肯放下身段,多半也沒用,那件事活該我們白費力氣!不過嘛……」
話說著,她兩眼算計的瞇了起來。
「剛剛那位允祈貝子,瞧他盯著你看得兩眼都直了,嘿嘿,他也是當今皇上的叔叔,說不定……嗯嗯,就算他不行,既然這府裡的主子回來了,往後一定會有更多人來造訪,那些人之中一定有人可以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
汪映藍冷眼旁觀乃母的醜態,片刻後,悄悄轉身出房。
隨便娘親要她嫁給任何人都可以,王公大臣或走卒販夫都行,為妻為妾更無所謂,她都不在意,但……
她絕不會放下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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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送走二十三叔允祈,回頭,鐵保就來通知他王府那邊召喚他過去一趟,金日歎了口氣。
「真事兒!」他無奈的咕噥。「走吧!走吧!」
「貝子爺,福晉特別交代,請貝子爺您一個人過去。」
金日怔了怔,「我一個人?」困惑地蹙了一下眉,旋即聳聳肩。「好吧,我一個就我一個!」
交代翠袖幫他去親親寶貝女兒後,他便匆匆行出貝子府大門,穿越胡同直入莊親王府偏門,橫過西路的庭園院落,轉個彎順著長廊走向後殿,一踏進西偏殿三步,才剛打開嘴說了幾個字……
「額娘,找我……」
砰!
他猝然噤聲,靜默片刻,方才徐徐回過頭去,殿門已然緊閉,神情格外冷凝的允祿像尊門神似的擋在殿門前,擺明了不給任何人出去,他挑高了雙眉,再緩緩轉回頭來,望住端坐太師椅上的滿兒。
「怎地,額娘,想開起門來謀殺親子不成?」
「我有事要告訴你,你先坐下再說。」滿兒沉聲道,一反往常愛戲謔的性子,難得如此嚴肅。
金日瞇起眼來,又回眸瞄一下允祿,再望回滿兒。「什麼事?」
滿兒指指旁邊的椅子。「先坐下再說。」
金日皺眉,旋即大步向前落坐。「說吧!」
滿兒注視他片刻後,方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你知道翠袖為何會早產嗎?」
「額娘的信上不是說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故而早產,又因為不想讓我擔心,直至她們母女倆的狀況都穩定下來之後才敢告訴我,難不成那是……」金日狐疑的蹙起眉宇。「騙我的?」
「不,不是騙你,是……」滿兒頓了一頓。「還有其他事沒告訴你。」
「究竟是什麼事?」金日的口氣有點不耐煩了。
「翠袖……」滿兒握住金日搭在扶手上的手,滿懷關切的瞅著他。「她懷的是一對龍鳳胎,但男孩子死了。」
圓睜著大眼睛,金日屏息半歇,猝而倒抽一口氣,眸子猛然暴凸,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嘴張開了,卻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擠得出聲音來。
「額……額娘是說我……我原有一個兒子,但他……他死了?」
滿兒歉然頷首,「還沒生出來就死了,因為那一跤正好壓在翠袖的肚子上。而且……」她咬咬牙。「翠袖會跌那一跤也不是她自個兒不小心,而是被汪夫人的兒子推倒的……」
金日下顎驟然抽緊,雙唇抿成一條直線,搭在扶手上的手也死勁兒握實了,手背上青筋暴露。
「是……汪家那個小鬼?」
「確實是他,雖然他辯稱是在玩雪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翠袖,但是……」
滿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金日的臉色,話愈說愈慢。
「在你府裡客院廂房伺候的婢女告訴我,她在打掃時,無意間偷聽到汪夫人在破口大罵她兒子,說她只不過要兒子斟酌著小小推碰翠袖一下,讓翠袖跌坐到地上也就行了,她兒子卻莽莽撞蓮地把翠袖推得跌趴在地上,這一下不但使翠袖早產,也害死了其中一個胎……」
她沒有機會把話說完,一聲怒極的狂吼嚇得她聲音倒噎回去,再見金日身形暴掠,直撲向窗戶而去,她不禁失聲驚呼。
他們只顧著門,卻忘了窗。
眼見金日即將撞出窗外,適時人影一閃,允祿及時趕到;金日身影倒翻,再撲向殿門,但允祿又一次撞在前頭;金日身軀驟扭,再轉向另一扇窗……
然而無論他撲向哪裡,允祿總是快他一步,他不由狂怒的劈出雙掌,允祿冷哼,隨手一掌揮出,轟然一聲驚雷般爆響,允祿身形不動,他卻踉蹌暴退好幾步,旋又撲出……
「老爺子,」滿兒氣急敗壞的大叫。「抓住他呀!」
允祿再次冷哼,金日但覺眼前一花,雙臂已然被鎖在背後制住。
「放開我!」他嘶聲咆哮,瘋狂的奮力掙扎,奶娃臉上一片可怖的鐵青,殘酷又狠厲,在這一刻裡,他跟暴怒時的允祿是一模一樣的。
滿兒慌忙跑到他面前來,仰起焦慮的臉龐望住他。
「聽我說,弘普,聽我說,額娘親身經歷過失去孩子的痛苦,那真是不堪忍受,尤其那還是你們頭一個兒子,當時翠袖的身子又很虛弱,所以我們不敢告訴她事實,擔心她承受不起那種打擊,幸好生產之際她的神智並不太清楚,事後我們告訴她說她只生了一個女兒,她都信了……」
她溫柔地輕撫金日的臉頰。
「我知道你很生氣,想殺了汪夫人,但是你不能把事情明白鬧開來,除非你不在意翠袖是否會因此而痛苦……」
鐵青的臉頰抽搐一下,金日牙根緊咬,但已不再掙扎。
「我就知道你在意……」滿兒的聲音更軟。「如今,雖然翠袖的身子已然恢復健康,讓她知道事實也無妨,但以她的性子,不管事實為何,她一定會自責自己不夠小心,這份心痛與愧疚將會終生跟隨著她……」
臉頰又接連抽搐了好幾下,金日落下睫毛掩住半眸。
「如果你真愛她,最好瞞她一輩子,永遠都別讓她知道。」滿兒低柔地溫言婉動。「至於你,將來你們可以有更多的兒子,這個兒子你記在心底就夠了,別太惦著他,不然翠袖一定會感受到你的傷心,她會懷疑,為了她好,你必須忍下來,懂嗎?」
是的,他懂,他當然懂,既然孩子已經沒了,再讓翠袖平白承受那份心痛與自責實在毫無意義,這他當然懂,然而想要硬吞下這份憤怒與悲痛又談何容易啊!
金日猛然合上眼,唇角不住抽搐……
良久、良久後,他的臉色終於逐漸恢復正常,呼吸不再沉重,也不再咬牙切齒,再過片刻,他徐徐打開瞳眸,冷靜得近乎冷酷地望著滿兒。
「放開我。」
滿兒悄悄鬆了口氣,朝允祿點點頭,金日收回雙臂揉搓手腕,他掙扎得厲害,允祿抓得更緊,他的手腕上肯定會冒出兩圈烏黑。
「那個女人,她為何這麼做?」
「這個問題我也推敲過,答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滿兒一邊說,一邊再把金日塞回椅子上,並示意允祿不必再守住窗門了。「她想救回丈夫……」
「那又關翠袖何事?」
「本來是無關,但王大人不允許汪姑娘進門,汪夫人只好找上你……」
「我?」金日輕蔑的撇一下小嘴兒。「她一直以為我只是個無權無勢的閒散宗室,找我又有何用?」
滿兒輕歎。「但宋姑娘來找過翠袖,知道了你的身份,我猜她以為只要汪夫人改變目標,王公子就無法再纏著汪姑娘——任何女人都無法忍受自己的男人心裡想著別的女人,於是特意跑去告訴汪夫人你的身份,而汪夫人也果然改變目標找上門來了……」
「無恥賤婦!」金日低咒,也不知他是在罵宋巧佳還是汪夫人,也或許是兩個全罵上了。
「可是她又擔心我會從中作梗,因為在建昌鎮時,她的表現十分無禮,」沒理會他,滿兒管自往下說。「因此她一直想見我,可惜我都不去貝子府,也不許她過來王府,她找不著機會,只好另外想辦法……」
「傷害翠袖就是她的辦法?」
滿兒點頭。「我想她原來只是計畫讓翠袖小小跌一跤,如此一來,我一定會到貝子府去探望翠袖,她正好乘機討好我、奉承我,設法改變我對她原先的印象。也許她還會叫她女兒伺候在翠袖床邊,讓我親眼見識一下她的女兒是多麼溫柔體貼,一舉兩得,豈不是最完美的設計?」
金日冷哼,不語。
「很不幸的,她的計畫出了差錯,演變成如今這種狀況……」滿兒搖搖頭。
「那個女人,我絕不會放過她!」話說得很平靜,但語氣卻透著無庸置疑的憎恨與惱怒。「還有那個小鬼,他是心甘情願的麼?」
「不但心甘情願,還玩得很高興呢!」滿兒說得直歎氣。「真不知道汪夫人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
金日眼瞇起來了。「玩兒?」
「當時那位婢女一聽是有關主子的事,當下決定要躲起來聽到最後……」
滿兒端起茶盅來淺啜兩口,清清喉嚨,再繼續往下說。
「汪夫人先是大罵她兒子,罵完了又責怪汪映藍,汪映藍原是不想理會汪夫人,但汪夫人愈罵愈凶,她才開口回嘴……」她冷硬的姚了一下嘴角。「原來這個計策並不是汪夫人的意思,而是汪映藍想出來的……」
金日的眸子又睜大了。「是她?」有點意外,又不是大意外。
「依照汪夫人原來的想法,她己失去耐性,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去討好任何人,打算在你回來之後,設計讓你先睡了汪映藍,再藉此要脅說要告你強暴,就算你不伯她告,但你一定不願讓翠袖知道那種事,於是你……」
「不得不屈服於她的威脅,」金日明白了。「按照她的要求到皇上面前說話,准她丈夫再回去做官,甚至高昇兩級?」
滿兒頷首。「正是如此。」
「真是下流,她那種女人也只懂得這種做法。」金日輕蔑地道。「而以汪映藍的高傲,她定然不肯照做,於是另想出這個利用翠柚的餿主意來,罔顧翠袖和胎兒的安全,只因為她的自尊更重要?」
「高傲的女人總是把自己的自尊放在最前面,別人是死是活不重要,能保住她的自尊才是第一優先,真是沒見過如此自戀的女人。」滿兒也忍不住憤慨的咒罵。
「但汪夫人不是已失去耐性了,為何還肯聽她的?」
「汪映藍『提醒』汪夫人,若是你不肯受威脅,乾脆娶她進門冷凍,再請皇上下旨曰讓汪士-一輩子留在黑龍江,還要汪夫人滾回鄉去吃自己,如此一來,所有希望反倒全都斷絕了……」
「所以汪夫人最好耐心一點,」金日喃喃接道。「先討好額娘你,再引誘我上鉤,一步步按部就班慢慢來,免得弄巧成拙,全盤皆輸。」
「最可惡的是,事後汪映藍不但不覺得愧疚,甚至……」
「甚至?她又想如何?」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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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娘別忘了,當初我也曾特意囑咐娘這件事得讓小妹去進行,應是萬無一失,偏娘不聽我的,」汪映藍強硬地反駁。「如今出了事就來怪我,實在沒道理。」
「人家……人家不敢嘛!」汪小妹囁嚅道。
「為什麼不敢?」江小弟闖了禍還不知懺悔。「好好玩耶!」
「聽聽,你自己聽聽,」江夫人更是理查氣壯。「你妹妹不敢,那也只好讓你弟弟去呀!」
汪映藍靜默了會兒。
「事已至此,娘再生氣又有何用?」
「為什麼不能生氣?出了這種事,他們一定會趕我們走了!」
「這點娘放心,」江映藍表情淡漠依舊,眼神卻是厭倦的,顯然這件事對她而言只不過是一樁令她感到十分厭煩的問題,對翠袖,她毫無半點愧疚與歉意。「翠袖是個十分單純的人,早產也罷,只要孩子平安無事生下來,她不會想大多。就算福晉不高興,但收留我們的是翠袖,福晉也不好對我們如何。」
「但我原以為能夠藉此機會使那個女人對我改觀,這個希望可就泡湯了,」汪夫人懊惱地再抱怨。「現在我們連內院都進不去了!」
「我們可以另外想法子。」
「還能想什麼法子?」
「只要能利用翠柚,自然有很多法子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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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的汪映藍,她害死我兒子還不夠麼?」金日猛拍茶几,怒火又狂熾起來了。「竟想再利用翠袖,她打算再害死翠袖不成?」
滿兒連忙握住他的手安撫他。「我知道、我知道,她們那一家子人實在令人生氣,我也很惱火,但為了翠袖,我們都得忍下來,想懲罰她們,得另外琢磨法子,明白嗎?」
金日沉默半晌,咬著牙。
「那個婆娘,還有汪映藍,我絕饒不了她們!」
「我舉雙手雙腳贊成,也會盡全力幫你忙,」滿兒忙道。「但一定不能讓翠袖知道!」
金日又安靜片刻,神情悄然化為一片哀淒。
「那……那孩子……」
「是哥哥。」滿兒低喟輕語。「我想你也許想看他一眼,至今仍留他在王府內的吉祥所,幸好今年酷冬,大雪總是連下好幾天,冰霜不易融。然而今年回春也早,倘若你再遲上十天半個月回來的話,恐怕就看不到了。」
「報上宗人府了麼?」
「這件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免得有人露出口風傳到翠袖耳裡,你是宗人府右宗人,自己去上玉牒吧!」
金日點點頭,然後起身,神情木然地走出偏殿,緩緩步向王府西側的吉祥所,那背影是如此淒惻蕭索。
是的,他至少要看兒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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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所,內城各府邸中姬妾和未成丁的小口發喪之處,專供停靈誦經之用。
此刻,莊親王府的吉祥所外,滿兒與弘-、弘昶、弘明、蘭馨和雙兒愴然而立,靜靜聆聽自吉祥所內傳出的飲泣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孩子連哭一聲的機會都沒有,為人親爹怎能不傷心?他連親口告訴兒子他有多麼愛他都沒來得及,又怎能不哀痛欲絕?
懷抱僵硬的小身軀,金日淚如泉湧,極力想看清孩子的模樣。
瞧瞧,這臉兒像他,這眉兒像翠袖,這鼻兒像他,這嘴兒像翠袖,但眼呢?眼兒像誰?
哽咽著,他溫柔的撫摸孩子的小臉蛋,手在抖,心在顫。
睜睜眼吧,孩子,只要一眼就夠了,讓阿瑪瞧瞧你的眼兒究竟是像誰,像阿瑪?像額娘?或是跟妹妹一個樣?
他哀傷地將溫熱的臉頰貼上孩子冷硬的小臉蛋,內心虔誠的祈求著。
哭一回聲就行了,睜一回眼就夠了,什麼都好,孩子,阿瑪是如此痛心的呼喚著你,至少回應一下吧!
他是那樣誠心誠意的祈求著,但已逝去的生命又如何回應他呢?
他不由絕望的抬起臉來,淚眼凝住孩子好半晌,而後心死的合上眼,緩緩仰起臉龐。
他可憐的兒子啊,父子倆的第一面為何如此冰冷?
他無辜的孩子啊,這最後一面又為何如此不甘心?
難道他們父子真是如此無緣?
既是如此,又為何要讓他們相逢在今生今世?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