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校園裡,要想辨別出新生和老生並不難,那些喜歡喜歡好幾個男生或女人興高采烈地結伴而行的是新生,兩人手牽手在小道上閒逛的是老生;離上課時間還有五分鐘拼了老命地往教室沖的是新生,上課鈴響了許久還揉著眼鏡慢騰騰地朝教室蠕動的是老生;眼神熱烈而嚮往,對未來四年充滿希翼的是新生,兩眼無神,笑容曖昧的是老生……當然,有人更喜歡這樣區分,在飯堂吃到一條蟲尖叫不已的是新生,看到碗裡沒蟲就感覺驚訝得不敢下嚥的是老生。
不管怎麼樣,相對於高中三年的酷刑,大學的生活無異於天堂,面對咋然鬆弛下來的學習生活和無人監督的自由,很多人都感覺如同籠子裡放出來的鳥,興奮地撲騰了一會翅膀,一下子卻不知道該往哪飛。據何綠芽說,她大一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都還在夢裡反覆夢見又重回高考前的那一段時光,嚇出一身冷汗。
鄭微第一次對逃課的啟蒙來自於號稱江湖百曉生的老張,出去應付的心理,加入圍棋社後她也去過社團所在的活動室好幾回,有時是放學後去,有時是沒課的時候去,不管她什麼時候到了那個全活動中心最破敗的場所,都可以看到老張的身影。終於有一次,鄭微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疑惑:「老張,你幹嘛什麼時候都在,不用上課嗎?」老張不以為然一笑:「傻姑娘,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像你們一樣每節課都屁顛屁顛去上,與其在無聊的課程裡虛耗我寶貴的青春,還不如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當時鄭微暗自想,難怪別人都說圍棋社是留級社,我可不能這樣。
即使是大一,工科生的課程都是排得比較緊張的,出了四門專業課之外,還有公共外語和馬哲、法律基礎之類的公共必修課,基本上每天的課程安排都是滿滿的,偶爾沒課的時間都用在應付沒完沒了的微積分作業上了。鄭微在一個下雨的早晨放縱了自己的瞌睡蟲,以頭痛為理由拒絕脫離自己的被窩去上課,忐忑了好一陣,發現後果不但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嚴重--甚至可以說沒有後果之後,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膽大妄為了起來,出了專業課不敢缺席,害怕落下了就跟不上之外,那些公共必修課則是能逃即逃。起初還會讓阮阮給她捏造一張假條塞給班干,但是在所有非絕症的病由都用完了之後,索性假條也不打了。這種情況在她爸媽各出了一半的錢給她添置了台電腦之後愈演愈烈,宿舍裡的逃課之王就是她和以好逸惡勞著稱的卓美,偶爾也多上一個同樣對馬哲頭痛的朱小北,兩個人閒著就在電腦前大看特看小學小影碟店出租的肥皂劇,韓劇、日劇、港劇、美劇、國產劇、台灣偶像劇葷素不忌,有時看得忘我,就連吃飯都靠下課回來的阮阮給打包回來。
阮阮雖然也不是每節課都聽得聚精會神,但是她的原則是沒有特殊情況就不逃課,寧可神遊,也要親臨現場。用她的話說,鄭微都逃得那麼厲害,要是她也一樣,像她們這種住混合宿舍的,班上有事情傳達有可能都不知道,何況不幸遇上點名什麼的,總得有個人頂住呀。平時班上都是紀檢委員打考勤,儘管阮阮遞上去的假條造假得如此拙劣,但是看在美女懇求的眼神之下,也念及活潑嬌憨的鄭微在班裡的好人緣,紀檢委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要是遇上了鐵腕的教授,事情就沒有這麼好收拾了。鄭微就有一次膽大包天地翹了《土木工程概論》,給她們上這門課的是號稱土木系三大殺手之一的老教授,該教授上課之前如察覺到空著的座位超出了他的忍耐極限之外,便會一絲不苟地點名,末了,還在講台上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我的課也敢缺,也不打聽打聽我李某人是誰,本學期點名兩次未到期末成績一律為零!」這種時候,在宿舍裡看碟看到熱淚盈眶的鄭微便會在兩節課的間隙看到氣喘吁吁跑回來通風報信的阮阮,然後立刻換好衣服,由阮阮扶著在下一節課開始前回到教室。由於她們的課程向來是兩節課連上,所以在看到一臉怒氣的李教授時,鄭微的虛弱就益發顯著,「不好意思,李教授,我拉肚子整整兩天了,所以剛才耽誤了一節課的時間。」
人長得天真清純就是有這個好處,看著鄭微小鹿一般無辜的眼睛和身邊阮阮誠懇無比的眼神,就連年過半百,以剛烈著稱的李教授也未免升起了幾分惻隱之心,揮揮手,說句:「小姑娘不要亂吃零食,吃壞了身體,耽誤了學習可不好,回你的位置上去吧,這次就算了。」據說該方法後來一度被班上的男生頻頻效仿,結果不但逃不了被記曠課的命運,還被老李臭罵得狗血淋頭。因此男生暗地裡都哀歎自己為什麼不生為動人少女,鄭微聽見了便說:「天生麗質,爹媽給的,有什麼辦法?再說,第一個用這個方法的人是天才,後面跟著用的都是蠢材。」
更讓人氣憤的是,一個學期結束,期末考試成績出,阮阮成績穩居前三不說,就連鄭微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之人,居然也門門課綠燈--當然,馬哲考試坐在阮阮後面是沒有別補考的重要原因。
第二個學期開始不久,402六大天後的陣營發生了變化。一開始就聲稱大學絕對不談戀愛的何綠芽在幾次老鄉聚會後被本校大三的同鄉師兄追走。開始該師兄不斷藉機邀請她出去吃飯逛公園,一向眼睛雪亮的黎維娟就斷言此男生心懷不軌,只不過何綠芽矢口否認,非說是好朋友而已。這讓鄭微納悶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私下對阮阮說:「何綠芽的老家不就在郊縣嗎,坐汽車也不過是2個小時就到,犯得著經常老鄉聚會嗎?」阮阮笑著回答:「靜觀其變唄。」最後兩人感情急速升溫,時常在校園裡神態親暱地出雙入對,何綠芽才不得不羞澀地承認她確實答應了那男生的追求。
為此,一向跟何綠芽關係比較近的黎維娟還憤憤不平了一陣,在她看來,那男生身材不高,其貌不揚,又是農村出來的孩子,何綠芽雖然家裡也是農村的,但是在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怎麼說都應該挑一個條件好一些的呀。她說這些的時候何綠芽都是沉默地聽著,一言不發,末了只低聲回一句:「我覺得他對我挺好。」
「你傻呀,他追你的時候當然對你好,再說,好有什麼用,跟個沒出息的男人,自己一輩子都沒出息。」黎維娟頗有怒其不爭之意。她自己在學生會裡混得如魚得水,人精明利落,長得也算不錯,因此也不乏示好者,不過她眼高於頂,格言就是:擇偶是女人繼投胎之後第二次選擇自己的命運。在她放出了家境不好者一律不予考慮的話之後,不少追求者也就知難而退了。
一向跟她不對盤的朱小北就聽不下去了,「要我說呀,什麼鍋配什麼蓋,合適就行。有錢的公子哥也不是沒有,可人家也不傻,憑什麼就看上你了--當然,我這裡的這個「你」之泛稱,不針對誰啊。總之,何綠芽,我支持你,愛誰就誰,管那麼多呢。」
話是這麼說,不久之後,朱小北就鬧了個笑話,那天她打開水回到宿舍,正好看見何綠芽在床上跟鄭微幾個津津有味地看照片,她湊過去看了一眼就說:「何綠芽,站你身邊這個是你爸吧,看起來還挺年輕。」
鄭微頓時捂著肚子就笑了,何綠芽雖然沒說什麼,但一張和氣的臉上神色也難看到極點,小北正莫名其妙,這才聽見阮阮說了一句:「小北,你估計是沒帶眼睛,綠芽身邊那個是她男朋友。不過你雖然沒看清楚,有一點是說對了,綠芽跟他是有點夫妻相。」
朱小北有些尷尬,明白自己是說錯話了。這件事的後果就是同班的何綠芽很長一段時間對她都是淡淡地,直到挺久之後想通了,才又開始跟她有說有笑的。小北從此說話也留了個心眼,但私下也感覺委屈,她對鄭微和阮阮說:「她男朋友確實看上去比較『成熟』嘛,所以才誤導了我說錯話,現在想想黎維娟那勢利眼說得也對,她幹嘛就找了個這樣的。」阮阮就說她,「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人家想要什麼自己最清楚。」
說起來,傳說中的,G大沒有一個女生沒有男孩追這句話是正確的,再恐龍的女孩子在這裡都可以找到她的龍騎士,何況是如花似玉的六大天後,樓下站崗的人那是一排又一排,每個人身後都有或多或少的候選人,其中當然以阮阮為最,不過她一早就標榜自己是有男朋友的,平時跟男生相處雖然也談笑自如,但總讓人感覺可遠觀不可褻玩,出了幾個自認條件不錯又有韌勁的之外,大多數男生都望洋興歎。卓美是本市人,經常回家,在學校的時間並不多,她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用鄭微的話說就是個「樹懶」,她的目標就是安全畢業,然後家裡人介紹個門當戶對的就嫁了,繼續過著懶惰的生活,因此對身邊的人也不甚留意;喜歡朱小北的大多是跟她一樣的直性子,其中也不乏身高180的帥哥,不過據她透露,她本人喜歡的居然是內秀型的男生,她小學開始就暗戀的那個就是這種類型,暗戀未果,而身邊合適的也一直沒有出現;所以,真正叫好又叫座,有市有有價的當推玉面小飛龍,她這種模樣清純甜美,性格熱情外向的孩子簡直就是老少通吃的對象。有一次阮阮看見她在床上用一付嶄新的撲克牌一張一張地羅列出來,口裡還唸唸有詞,便問她搞什麼鬼,她回答說是在給追她的男生編號排序,忙著呢。阮阮一聽就樂了,坐下來就看著她一個一個地介紹,條件最差的是方塊二,鄭微說那是個中文系的酸秀才,給她寫了一首十四行現代詩,讓她幾天沒吃好飯。阮阮比較感興趣的是那個紅心K,「這個應該是許公子吧?」
鄭微也不害臊,佩服地問:「你怎麼知道?」
阮阮說:「我看這些人裡,條件上佳,跟你脾氣最相投的就是他了,除了許開陽,還有誰能有那麼高分。」
鄭微拿著那張紅心K自言自語:「開陽這人是挺對我胃口的,可我們就是太一拍即合了,反而少了點什麼。」
初識許開陽當然也是在老張的圍棋社,老張是社長,鄭微入社後,他也履行承諾地給了她副社長的頭銜,這在社團裡是很少見的,不過圍棋社的成員不多,也就二十來個,清一色的男生,對老張的提法無一人有異議。鄭微喜滋滋地當上了副社長,才知道這個位子絕對是個苦差,不但頂著個虛名弄不到半點好處,還得代替老張不斷地參加各種社團會議,不勝其煩。接觸社團的工作久了,她才發現,圍棋社這樣的社團得以至今保存,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老張的長袖善舞,他讓鄭微去參加那些社團會議也是個英明的決定,就算是一向擠兌他們的其他幾個大社團看見來了這麼個俏生生的副社長,誰也沒再狠心說句重話,就連團委撥經費的時候,鄭微在老張的示意下對團委書記死纏爛打,最後得到的經費堪稱圍棋社歷年之最,小鄭微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圍棋社的鎮社之花。社裡的老成員還特意為她舉辦了一次「小飛龍杯」新人圍棋挑戰賽,而實際上參加比賽的新人只有鄭微一人,而這個時候的她剛剛才明白了什麼是角,什麼是星。
大概是她對圍棋這項運動真的沒有天分,師傅雖然對,高手如雲,但紛紛在傳授她棋藝的過程中敗下陣來,就連堪稱耐力之王的老張也忍無可忍,直稱朽木不可雕也,最後陪伴鄭微繼續摸索的就只有一個清秀寡言的男孩子,那就是許開陽。鄭微對許開陽的印象最早是來自於黎維娟她們的私下議論,因此在她心裡,傳說中的許公子應該是一個飛揚跳脫,風流輕浮的紈褲子弟,滿臉桃花,色迷迷的,沒想到實際上竟然是這樣單純的一個男生,起初他單獨跟她下棋的時候,鄭微更多地是在打量他,他長得挺好看,端端正正地好看,一看就知道是個乖孩子,跟她原本想像的一點也不一樣,她看他的時候,他的臉總是紅紅的,被老張都稱讚的棋藝缺屢屢下錯子,那樣子,讓鄭微恨不得狂笑三聲,再調戲他一把。
許開陽喜歡鄭微,這在圍棋社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看著這兩人在一起時,也當真是金童玉女,所以包括老張都看好他們。許開陽平時除了下棋沒什麼嗜好,對女孩也不怎麼上心,唯獨遇上了飛揚跋扈的小飛龍,就一頭栽倒了,不管是甜笑的鄭微還是使壞的鄭微,又或者耍賴和發脾氣,他都覺得怎麼也看不夠。他的心事鄭微也看出來了,她也挺喜歡許開陽,也許本性單純的人特別容易一拍即合,他們一起吃飯一起下棋一起去逛街,在一起的時候兩人都興高采烈地像個孩子,可是這就是愛情嗎?鄭微覺得她對開陽的喜歡,就像喜歡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阮阮,唯獨跟喜歡林靜不一樣,喜歡林靜的時候,心情就像坐上了過山車,時上時下,忽高忽地,而開陽帶給她的只有一覽無餘的喜悅,就像個再好不過的玩伴。
大半年了,鄭微漸漸地不再想起林靜,可以她依然知道,她對開陽的不是愛情,「我連內衣都帶著他一起去挑,感覺就像姐妹,想到要跟他KISS心裡就覺得是,這樣怎麼行?」她這樣對阮阮說。對此阮阮也無能為力。總之,許開陽一直沒有明確表態,鄭微也始終渾然未覺似的繼續跟他做朋友,心中的天平有時會傾向他一樣,但更多的時候是穩穩的倒向了未知的一邊。
「你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人?」阮阮問。
她說,「我總覺得,我要找的那個人應該是可以讓我悲也可以讓我喜的人,讓我願意為他奮不顧身,我不愛愛我的,只愛我愛的。」
很多年以後鄭微想起這一番話,臉上是如同阮阮此刻一樣的苦笑,她想,當年的她,真的個被寵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