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林靜再也沒有聯繫她,他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就像原本就沒有回來過。鄭微有時想,這是否意味著他們暫時結伴走的那一段路已經到了盡頭,然而,即使我們遇到的那個人只是暫時的旅伴,但他們或多或少地會給我們留下一些東西,當然,也把我們的一部分帶走。這一次,鄭微沒有讓林靜把鼠寶帶走,他也沒有打過電話來索要屬於他的貓和留下來的一些衣物日用品。鄭微心裡打定注意,不管他陪她走多遠,她都要把鼠寶留下。
公司裡,周渠已經暫時停職接受調查,張副經理主管全面工作。鄭微讓自己忽略張副看她時客氣防備的神情,她知道,如果周渠回不來,自己這個二分經理秘書也不會再繼續做下去了。
張副在工程管理方面是把好手,但是為人缺乏決斷,加上年紀大了,做事容易思前想後,在這個相當不穩定的局面下,即使想有所作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以往並不特別喜歡陳孝正,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同為二分公司領導之一的陳孝正在這個時候給了他最多的支持和助益,在面臨變故的時候,陳孝正也確實比他頭腦更為清楚冷靜。所以,不但張副對陳孝正刮目相看,大事小事都與他商量,公司裡的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表面上是張副經理做主,實際上,大我數事情還是陳副經理說了算。
鄭微看著陳孝正的手掌慢慢拆掉紗布,那條可怖的傷疤也一天一天地變淡。時間真是一副霸道的良藥。
阮阮的腿傷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恢復,石膏拆掉一陣之後,行動已經沒有大礙。鄭微老說阮阮在家都快長出青苔了,阮阮便在週五約了她一起到左岸吃晚飯。
見面之後,阮阮說,「你最好別再瘦下去了,眼睛就佔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一,看上去像靈異片的女主角。」
鄭微摸著自己的臉,「我以前小包子臉,那叫青春美少女,現在總算沒了嬰兒肥,就成古典美女了。」
阮阮撲哧一笑,繼而問道,「林靜還沒打電話給你?」
鄭微搖頭。
「看來是真的被你惹惱了,你也算完成了一個壯舉,修養再好,情商再高的人遇到你都得栽。」
鄭微白了阮阮一眼,「你怎麼老胳膊肘往外拐呀,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淨幫他說話。」
阮阮喝了一口水,認真地說,「說實話你又不愛聽,林靜對你不錯,你自己應該也感覺得到。你得到了一顆鑽石,只管帶上就好,又何必追究它從哪裡來,為什麼落到你的手上呢。」
鄭微說,「他是什麼都好,好得都無可挑剔了,但是他的感情太過於理智和冷靜,我總覺得看不透他,這讓我害怕。」
「你對他苛求,就證明你心裡有了期待,林靜會生氣,就證明他在這段關係中也沒你想的那麼理智。既然這樣,幹嘛為難自己,暫且不管有多少愛,你們過去和現在的感情還不足夠好好過一輩子嗎?」
「一輩子,就像你跟吳江那樣的一輩子嗎?」鄭微在阮阮面前一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話出了口才知道有可能傷人。
阮阮看著玻璃杯裡的氣泡,說「幸福就是求仁得仁。我嫁給吳江之前,他也沒有避諱自己結婚就是想要個家庭,而我也一樣,現在又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微微,我來之前剛在家做了個早孕檢驗,我懷孕了,我終於可以做媽媽了。」
鄭微聞言頓時喜極,她是為阮阮高興,因為知道阮阮是多希望有個孩子,「很久沒有聽到好的消息了。太好了,我要做阿姨。不,我應該是乾媽……你告訴吳江了沒有?」
阮阮笑著說,「還沒有,不急,等我去醫院得到化驗的結果再告訴他都不遲。」
鄭微跟阮阮從十七八歲一路走過來,她看得出阮阮的笑容背後似有心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阮阮沉默了一會兒,坦然對鄭微說,「昨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世永打來的,大概是從別人那裡問到我的手機號。」
「趙世永?」鄭微變色,「那個臭男人,他想幹嘛?」
「他告訴我,他要結婚了。」
鄭微怒道,「他結婚就儘管結去,專程打電話告訴你又是什麼意思,不會是玩兒什麼花樣吧?」
阮阮搖頭,「他再怎麼不好,說到底也不是個壞人……我接到電話的時候,竟然記不起來我們多久沒見了,三年還是四年?他也該結婚了。」
「阮阮,你該慶幸跟他結婚的人不是你,他那點配得上你。我要是他,就時區地徹底消失再你面前,居然還特意打電話來告訴你婚訊,真是太不要臉了,對了,他打電話不會還有別的事吧?」
「他說,結婚之前,很想再見我一面。」
鄭微用力一拍桌子,「簡直是無恥,這種要求也提得出來,瘋了才會去!阮阮,你肯定會拒絕他是吧?」
阮阮往後靠在椅背上,說出的話讓鄭微目瞪口呆,「微微,你說得沒錯,瘋了才會去……可是我想去。」
鄭微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要去見他?為什麼呀?見了面又能怎麼樣?不行,你不能做傻事,就算你不打算要吳江了,也不能找趙世永呀,你忘了他以前是怎麼對你的嗎?一個男人一時不負責任,一世都是這樣。何況你還有了孩子,你跟他去了,孩子怎麼辦?」
阮阮理解鄭微的激動,她低下頭去笑了笑,「你先別急,我沒打算拋夫棄子地跟他去做亡命鴛鴦,你忘了,他也是快要結婚的人了。我只不過想要去看看他,當初離開的時候太過倉促,總覺得很多事情都還在心裡,見一面也好,就當說聲再見。我們說好在S市就見一面,然後各自回到原來的地方。」
鄭微茫然,她曾經以為阮阮的心就是一口古井裡的水,原來只不過把波瀾藏在了看不見的地方。「見一面又能怎麼樣,你一向理智,難道連這個問題都看不明白?」
阮阮抬頭看鄭微的時候,有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當初失去孩子時那麼慘痛,她也沒有流淚。「見一面是不能怎麼樣,我也沒有想過要怎麼樣。四年了,我過得不壞,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可在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才忽然又覺得自己的血是熱的,才覺得我的心還會跳。他即使有千般不好,萬般辜負,畢竟是我愛過的人,除了趙世永,我再也愛不了別人了。微微,我理智的太久,如果我一生都要這麼過下去,趁我還沒有老到雞皮鶴,趁他還沒有成為別人的丈夫,我想要好好看看他,然後才能回來,死心塌地繼續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直到老死。你能明白嗎?」
鄭微垂下頭去沉默,如果她不明白,也不會覺得淒涼。愛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聰明人還是笨蛋,愛上了,都成了飛蛾。誰都知道飛過去會成為飛灰,但那又怎麼樣,百年之後,不管燃燒過與否,我們都將成為塵土。
「什麼時候走?機票定好了沒有?」她說服自己,阮阮的覺得也許是對的。
阮阮擦乾眼淚笑著說,「我坐火車去。就像以前那些週末一樣坐三個小時火車去看他,這也是最後一次了。明天就走。?」那吳江那邊會不會介意?「鄭微有些擔憂。
阮阮說,」我說去看個朋友,他是不會追問的。「
鄭微的手機在包裡震動,她心念一動,接起來卻發現是好一段時間沒見了的老張。老張同學在校時成績不怎麼樣,一不留神還留了級,出到社會上卻如魚得水,混的風聲水起。他不像大多數同學校友一樣,畢了業就削減了腦袋往大公司裡鑽,而是幹起了倒賣建材的行當,開始的時候只是小打小鬧,風裡來雨裡去地混個餬口,但是他頭腦靈活,交際廣泛,為人又仗義豁達,在建築行業,好人脈就意味著錢財,所以這幾年老張的買賣做得越來越大,儼然已經是小老闆的模樣。他讀書比鄭微他們晚,又在學校耽擱了一年,現在已經快三十的人了,還是一付吊兒郎當的模樣,女朋友倒是走馬燈一樣的換,就是定不下來。
鄭微跟老張一向投緣,這幾年也沒斷了聯繫,總是隔三差五地出去一起喝喝小酒。在鄭微相親不斷失敗的那段時間,老張還和她開玩笑地約定,要是再過十年,他未娶她未嫁,就乾脆兩人湊合著過日子,好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張說,」我剛才在左岸的一樓大廳看到一個人背影很像你,當時跟客戶在一起,正想叫住你,一轉頭人就不見了。你現在是不是在左岸?「
鄭微說,」那你應該沒看錯人,我在二樓吃飯,跟阮阮在一起。「」正好我剛喝了一輪,肚子裡除了酒精別的什麼都沒有,要不我過去跟你們挨個桌邊?「老張一點也不客氣。」你等一下啊。「鄭微摀住電話,笑著對阮阮說,」是老張那傢伙,這麼巧也在左岸呢,說要跟我們一起吃飯,你看怎麼樣?「
阮阮說,」這有什麼關係,畢業後我都沒再見過老張了,快叫他過來把。「
老張風風火火趕到的時候,阮阮的臉上已看不到淚痕。他一坐下來,就誇張地看著阮阮,」今天真有福氣,兩大美女陪我用餐,阮阮,好幾年不見,越來越美麗動人了,讓哥哥我後悔當年沒下手啊,不過看你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鄭微指著老張說,」你放什麼心呀,真當你是賈寶玉了?飯還沒吃,口水就流了一地。「
阮阮只是笑。
老張嘴裡含著剛點的飯菜,不忘對鄭微說道,」微微你可是比我上次見你瘦多了,女孩子還是有點肉好,抱上去都舒服。「」別狗嘴吐不出象牙。「鄭微白了他一眼。
有老張在中間插科打諢,時間過得很快,阮阮看了看表,」我看我得先回去了,要不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一步?「
鄭微說,」對哦,你明天還要趕火車,我跟你一塊走吧。老張,你繼續花天酒地去吧。「」這哪能呀。「老張也站了起來,」我送你們回去。「」你都喝酒了,還能開車嗎?「鄭微表示懷疑。
老張哈哈的笑,」離喝醉還遠著呢。別跟我客氣啊,跟我客氣就是不把我老張當人看。「
鄭微無所謂,阮阮也不是矯情的人,她腳傷剛恢復,並沒有自己開車。
下樓的時候,老張也看出阮阮行動還有些不便,就問起了原委,阮阮如實說是在家摔了一跤,老張心疼咂舌的樣子讓鄭微笑了很久。」我要是把這麼好個女人娶回家,非天天捧再手裡不可,就算是要摔跤,我也得做人肉墊子,哪捨得讓你磕著碰著。「
阮阮說,」那你也趕緊找一個吧,世上的好女人多著呢。「
老張嬉皮笑臉的說道:」男人一旦見過了玫瑰,其餘的女人都是野草了。對了,阮阮你明天什麼時候的火車,我送你吧。「」不用不用,何必麻煩呢,我在樓下叫車就行了。「
老張取了車出來,先把阮阮順利送回了家,然後再把鄭微兜到她宿舍樓下
鄭微下車前,老張熄了火,閒聊般的說道:」前一段時間我在一個招投標會議上遇到了阿正,才知道你們現在居然在同一個地方上班,也夠難為的了。那天我請他喝酒,順便恭喜他榮升,結果他喝得一塌糊塗。你是知道他這個人的,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偏偏對自己要求的太多,能讓他難受成這樣的人,我看也沒有多少了。「
鄭微不怎麼想聽,」別跟我說這個,沒意思「」說實在的,我算是一直看著你們兩個過來的,阿正和你都是我老張的朋友,我不想多事摻和,也沒有把你們硬送作對的意思,只不過看到朋友不開心,就覺得自己心裡憋得慌。聽說你又找了一個,那男的還是檢察院的?哎,要我說啊,好的話就趕緊定下來吧,女人最要緊歸宿好,你要是過得好,把婚給結了,那邊也好斷了個念想。「
鄭微嗤笑,」得不到才會念想,送上門去他未必真的會要。功名利祿在手,就偶爾額搓歎往昔,有些人,要的也僅僅是念想而已。「」你也別惱,那天他喝多了之後,我就是這麼勸他的,男人嘛,誰沒個初戀忘不了,你猜他怎麼說,他吐字不清的說那不是他的初戀,是末戀。我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你說他這麼心高氣的一個人,弄成這樣,不是造孽嗎?「
鄭微在臉上抹了一把,」老張,你車上空調開的太涼了,我上去了,你回去小心點,沒事別喝那麼多,小心沒娶老婆就喝死你。「
老張大笑:」我這樣的人要是娶了老婆才是暴殄天物呢。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飯。
G市開往S市的城際列車還是在下午六點多始發,大約到了上車的時間,政委給阮阮打了個電話。阮阮說她已經到車上了,出門的時候在小區門口遇到了老張,非把她送到了車站,再親自送到月台。
「那我就放心了,你的腿,還有肚子裡的寶寶都要留點神。早去早回吧,趙世永要是敢欺負你,你可別給他機會啊。」政委說。
「沒事的,別想的那麼可怕。車要開走了,我回來後再打電話給你。」火車的汽笛聲在催,阮阮的聲音是愉悅而輕快的,這讓鄭微覺得彷彿時光倒流到當年,沉浸在愛情甜蜜裡的阮阮風雨無阻地去趕她的火車。
這時鄭微也開始覺得,即使她赴的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約會,但為了這一刻的快樂,還有什麼不值得的?
彷彿心靈相同一般,阮阮在掛電話前輕輕說了一句,「微微,我現在覺得幸福。」
鄭微在大院食堂裡解決了自己的晚餐,回去洗了個早澡,就躺在床上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很奇怪,千看不厭的《大話西遊》這天晚上也沒能讓她笑出聲來,心裡莫名地悶的慌。
紫霞仙子說:「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鄭微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裡輾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