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廷的初中時代在波瀾不驚中過去,他想,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一生都應該在波瀾不驚中過去,念完初中念高中,念完高中上大學,繼續深造,畢業之後像父母期望的那樣在大學裡執教,娶一個文化修養相當,情投意合的妻子,生一個孩子,在孩子身上傾注全部的心思,把他教育成一個像自己一樣的知識分子,然後安靜地老去,而孩子又重複跟他一樣的一生。
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可是如果他的一生一定要這麼度過,他想,至少在他還有理由任性的時候,為什麼不可以做一些計劃之外的事情,一點小小的意外並不會讓他偏離他的人生軌道,但是可以使他快樂。於是中考結束後,紀廷在他的高中志願表上填了市五中。五中是跟G大附中齊名的重點中學,大學升學率每年穩居全市前兩名,但它更吸引紀廷的是,它的校址跟G大正好分別位於這個城市一南一北,如果他考上了五中,勢必是要住校的。活到近16歲,紀廷還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身邊一個星期以上,最長久的一次記錄保持在他初中一年級那年的暑假時參加的一次為期5天的夏令營,儘管夏令營是學校組織的,但他離家期間,媽媽還是牽掛得不行。其實紀廷也覺得挺好笑的,他並不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也並不調皮搗蛋,大部分時間他都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可父母偏偏那麼緊張。聽說是因為媽媽懷他的過程相當不順利,在他之前已經不慎流掉了1個在腹內成型了的孩子,好不容易懷上了他,在肚子裡還是三災九難的,又是個早產兒,所以他父母恨不得把他用根繩子永遠繫在身邊,在對他的教育上也不肯有半點行差步錯。紀廷覺得自己是可以理解父母的苦心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太渴望離開他們身邊喘口氣,即使一會也好。
幸運的是直到志願表交上去之後,他父母也沒有過絲毫懷疑,也許是因為他們認為兒子繼續就讀於G大附中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了,根本無需操心。五中雖然難考,但是紀廷對於自己的成績還是相當有信心的,只要沒有太大意外,他收到五中的錄取通知書將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提前想像著父母到時為之大變,但又無可奈何的神情,紀廷在緊張之餘,還感到了不可抑制的竊喜。這樣的快樂甚至超過了他獲得了全年紀僅有3個名額的優秀畢業生榮譽時的喜悅感。
初中的畢業典禮是跟小學的一起舉行的,由於止怡姐妹倆也正值小學畢業,所以顧維楨夫婦和紀培文夫婦一起出席了孩子們的畢業典禮。當紀廷作為畢業生代表上台致辭時,看著斯文清秀的他在台上,用他特有的柔和語調侃侃而談的時候,不止是紀培文夫婦驕傲得雙眼濕潤,就連身為老友的顧維楨一家也覺得與有榮焉。
不過,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向來調皮搗蛋的止安雖然讓老師頭痛,所以絕對與優秀畢業生之類的榮譽絕緣,但是不得不承認她在學習上還是有天分,整天玩鬧之下,成績依然不錯,平時作業不是很認真,測驗什麼的也是馬馬虎虎,可越是重要的考試,發揮就越突出,她也經常自稱是「考試型選手」,這次小學畢業考更是驚人的成為全年紀最高分。老師可以不給她優秀畢業生獎,但是按照慣例必須授予給畢業考成績第一名的「學習優異獎」卻不得不落到她的頭上。
校領導上台頒獎的時候,所有獲獎學生都站成一排,止安即使站在台上,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笑容,倒是她那群從小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起哄地在台下吹口哨、用力鼓掌歡呼,她也配合地在校領導給她頒獎後,做出一個狂喜地親吻獎狀的姿態,惹得台下人一陣笑聲,就連向來害羞安靜的止怡也站了起來,用力給妹妹鼓掌。
紀培文望向顧維楨,說道:「你看,你們家止安還是有點意思的。」顧維楨搖頭,「這孩子要是有你們家紀廷一半的懂事我就高興了,成績倒是其次,做人的修養才是最重要的。」
紀廷站在止安的身邊,這時的他只比止安高半個頭,他看著止安把獎狀捲著拿在手中,對著台下粲然一笑,六月的驕陽彷彿也為之暗淡。他也不禁露出會心的笑容,雖然止安跟他不像止怡一樣地親,但在他心裡,她也是他的妹妹一樣,所以他打心眼裡的高興。
晚上兩家人一起在紀家吃飯,紀廷的媽媽徐淑雲親自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汪帆也進去幫忙,大家入座時,自然是一桌的好菜。顧維楨還從自己家裡帶來了平時捨不得喝的好酒,打算借這個機會跟老朋友喝幾杯。一坐下來,顧維楨就拍著紀廷的肩膀,好好誇獎了一輪,紀培文夫婦雖然謙虛了幾句,可是看著兒子的時候,喜悅之情還是溢於言表。倒酒的時候顧維楨也給紀廷滿上了一杯,說到:「紀廷好樣的,別說給你爸媽長臉了,顧伯伯看著也高興,今天你也喝一點。」紀廷還沒說話,徐淑雲便已笑著出言阻攔:「他還是個孩子,哪裡會喝什麼酒,你們兩個大男人喝就是了。」紀培文卻對著妻子笑道:「男孩子嘛,喝一點還是沒事的,平時不讓他喝,難得今天高興,他想喝的話意思一下也無妨。」徐淑雲這才沒有說話。
紀廷看著眼前小酒杯中的透明液體,不由犯了難,說實話,從小到大,他還是滴酒未沾的,可是看著小說和電視裡那麼多好酒之人,彷彿這酒就是瓊漿玉液一般的東西,他又覺得有幾分好奇,便端起來在鼻子邊聞了一下,一股刺鼻的味道又讓他猶豫了。止怡在一旁看者,抿嘴笑道:「紀廷哥哥還是不要喝了,看著也不像什麼好喝的東西。」
紀廷正要把酒杯放下,止安卻探過身來,拿起他的酒,「我看看,到底酒有多好喝。」顧維楨皺眉道:「小女孩子不准沾酒,像個什麼樣子。」止安撇撇嘴,還是把酒杯放到唇邊添了一下裡邊的液體,然後咂舌道:「也沒什麼嘛,不過就是這個味道。」說著用手背拭了一下嘴唇,把酒遞還到紀廷面前,揚著眉,笑著看紀廷,像是無聲地挑釁。紀廷接過酒,悶聲不吭地仰頭一口喝下,他沒有料到酒會有那麼辣,嗆得咳個不停,徐淑雲和汪帆一陣手忙腳亂,又是遞紙巾,又是給他拍背,止怡忙給他拿了杯飲料。
止安嗤笑了一聲,說道:「至於嗎?」
一向很少對她說重話的汪帆也開口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你不激你紀廷哥哥,他也不會一口喝下去。」
「你們誰聽見我叫他喝了。」止安不服氣。這時紀廷已經大致平復下來,不知道是被嗆著了,還是酒精的緣故,又抑或是羞慚,白皙的臉上一片潮紅,他聽見汪帆責怪止安,連忙說:「汪阿姨,不關止安的事,是我不會喝酒,喝得又急了。」紀培文也說道:「怪她幹什麼,是我們家紀廷本來就不會喝酒。」
「這點酒都不能喝,還說是男生。」止安並不見好就收,又補充了一句。
紀廷的臉更紅了。顧維楨面朝止安斥道:「你懂什麼,你要是能學到你紀廷哥哥一點的好處,我們就不知道省心了多少。」
止安揚起頭,「他有什麼好,不就是一個破優秀畢業生嗎?有什麼可稀罕的?」
顧維楨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動:「這不稀罕的東西你也沒得到過,我怎麼就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眼看氣氛急轉直下,徐淑雲忙打圓場:「老顧,止安還是小孩子,你那麼較真幹嘛?」
一直沈默不語的止怡卻放下筷子,輕聲說道:「爸爸,止安今天也上台領獎了,為什麼你們就只記得紀廷哥哥得了獎,沒有一個人提到止安呢?」
這席話一說,在座的大人面面相覷,顧維楨也一時無語。
這時,止安站了起來,對著姐姐說道:「誰在乎他們表揚?反正他們眼裡只有一個女兒。」說完將凳子往後一推,便離開了飯桌,跑出紀家。
「止安!」止怡叫了一聲,見她不理會,也站了起來,「爸爸媽媽,我去看看她。」說著也跟了出去。
紀廷也想去,但只覺得一陣眩暈。另外四個大人愣了一會,又開始沉默地吃飯。半晌,還是紀培文開了口:「老顧,說句實在話,你們覺得這樣對止安公平嗎?」顧維楨欲言又止,歎了口氣。汪帆看了丈夫一眼,然後說道:「止安成績一向不錯,我們也不是不知道,不過這孩子太過於狷介,我們是希望她除了學習好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收斂一些。更何況,止怡這次考得並不好,我們怕誇了妹妹,卻傷了姐姐的心……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確實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紀培文沉默了一會,再次說道:「真的是因為這樣嗎?維楨,汪帆,有些事情我不說你們也明白,我不是過問你們的家事,但是,孩子雖然小,但她們心裡是有感覺的……」
眼看汪帆臉上露出了淒然的神情,徐淑雲忙拉了一把丈夫:「別說了,吃飯吧,止安只是一時鬧小孩子脾氣,沒事的。」
四人這才繼續吃飯。紀廷聽得一頭霧水,但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多嘴,他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便索性也起身說道:「顧伯伯,汪阿姨,爸、媽,我頭有點暈,進房間躺躺。」
紀廷進房間之後,徐淑雲笑道:「這孩子,看來真是一點酒都不能喝。」其餘幾人只是牽強笑笑,一頓飯在幾人如同嚼蠟般的感覺中草草吃完。
汪帆和徐淑雲剛收碗,止怡就走了回來,一進門就對汪帆著急地說道:「媽媽,我找不見止安,怎麼辦?」汪帆安慰她道:「傻瓜,學校那麼大,你上哪找她去,這一帶還有誰比她更熟?放心吧,在外面累了她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