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葉秉林特意提前從外地趕了回來,中午吃飯的時候,葉家總算全家到齊。葉秉林一貫喜愛向遠,見了面免不得聊得興致勃勃,說完了村裡最近的一些新鮮事,他便忽然想起了似的問了向遠的專業。
「會計系。」向遠說。
葉秉林笑道:「g大最好的專業其實是建築和機械,不過會計系這幾年也不錯。我之所以過去極力向你推薦g大,不止是因為我也是這所學校出身,而且我畢業後留校任教過一段時間,許多教職員工都是熟識,就像你們會計系的主任也是我過去的朋友,這個社會就是熟人多了才好辦事,你在那裡唸書,也會有個照應。」他說到一半,又歎了口氣,「我是學機械的,現在出來自己打拼,做的也是自己的老本行,原本總盼望著孩子長大了可以子承父業,可騫澤這小子偏偏不爭氣,高中不肯選理科也就罷了,大學好歹也選個管理類的,出來也可以幫幫他老子,哪知道他居然給報了個哲學系,這不是活生生想氣死我嗎?」
他說著還不解氣,狠狠地瞪了坐在他身邊的葉騫澤一眼,「你就不能跟向遠一樣,做人務實一點?」葉騫澤觸到向遠有些尷尬的眼神,不由得苦笑一聲,繼續保持沉默,低頭吃飯。
說到這裡,葉秉林自然又想起了另一個話題,「對了,騫澤,我之前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你要念那個什麼哲學系我是不會同意的,既然說國內沒有什麼好的學管理的學校,那就到國外去。你不要忘記你是哥哥,阿靈是女孩子,阿昀年紀又還小,我遲早是要老的,辛辛苦苦半輩子積攢下來的事業不交給你還能給誰?」
葉騫澤繼續沉默不語,葉秉林不禁有些惱了,「你這脾氣到底是像誰,去還是不去,就不能給個明白話?」
葉靈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插了一句,「爸,您說讓哥哥考慮,意思就是說讓他自己做決定,可您現在這個樣子,究竟是問他的意見還是在逼他非去不可?」
「我怎麼逼他了……」葉秉林還沒說完,葉太太就打了個圓場,「阿靈,怎麼說話呢?不管怎麼樣,你爸爸肯定是為哥哥好,就算是逼他出去,也是希望他將來會有出息。」她轉而看向葉騫澤,柔聲道:「騫澤,阿姨也贊成男孩子趁年輕出去闖一闖,多歷練歷練,眼界就會寬闊很多,看問題的方式和角度也會變得不一樣。」
「媽,你也想著他走嗎?」葉靈的淚水在眼裡打轉,費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葉靈不明白,向遠卻是懂的。她和葉騫澤舉手投足,眉梢眼底湧動的莫名情愫是如此明顯,只有他們自己天真的以為把全世界都蒙在鼓裡。葉叔叔是個男人,或許忙於工作無從察覺,葉昀還小,不諳世事,然而這些小兒女的情態如何能瞞過於他們朝夕相處,心思細膩的葉太太。昨天夜裡,葉太太房間那扇開了又關的門讓向遠更加確信她對這一切是知情的,葉靈不是葉騫澤的親妹妹,非要在一起,其實並非沒有可能,但是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葉太太在葉騫澤出國這件事上的立場已經無形證明了她對女兒和繼子之間的感情糾葛持不贊同的態度。
「不行,我不同意哥哥到國外去,國內那麼多好大學,為什麼要往外走?哥,葉騫澤!你聽爸爸的話,在國內念管理不行嗎?最好是在本市,g大你不喜歡,政法大學也可以啊……」
向遠心裡冷笑,她同情葉靈,因為這個傻女孩根本就對周圍的一切看不明白,當事人尚且一聲不吭,她卻聲竭力嘶地據理力爭。也許葉騫澤對她並不是沒有感情的,但他的顧忌遠比這個孤僻而單純的妹妹要多,所以他忍不住朝她微笑,卻始終不敢踏錯一步。葉靈以為他不敢違抗父命,殊不知葉騫澤心裡其實也在搖擺。他從小就是這樣一個人,善良、多情、軟弱。葉靈怎麼贏得了他,就將怎麼失去他。
「向遠,說句話啊,你也不希望他走對不對。」葉靈得不到想要的回應,絕望之下竟將救命的稻草寄托在向遠身上。那麼看起來,這個為了讓心上人掛心,不惜縱身往深潭裡跳的女孩還沒有想像中那麼笨,至少她隱約也看得出向遠的心思,女孩在這方面的第六感總是敏銳得驚人。
對,我比誰都害怕他離開,我和他已經分開得太久了。向遠有些黯然地對自己說,然而她仍在葉靈的苦苦追問中保持緘默。
葉秉林歎了口氣,「向遠,你從小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跟騫澤又是好朋友,你怎麼看。」
「我?」向遠笑笑,「我不能代他做決定。」她垂下眼簾,似乎在最後一次說服自己,然後看著葉騫澤,照舊笑得眉眼彎彎,「其實你已經想好了對吧,那就按你想的去做。」
幾個月後,作為g大會計系一年級新生的向遠在機場含笑送別了她的「好朋友」葉騫澤,他離開的時候,相對葉秉林夫婦和葉昀的依依不捨,葉靈反倒平靜了許多,葉騫澤出關之前最後一個抱了抱她,站在不遠處的向遠聽到葉靈木然地問了他一句,「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多熟悉的一個問句,向遠記得很清楚,葉靈落水清醒之後見到葉騫澤,說的第一句話也這是這個。
葉騫澤僵了一下,緩緩鬆開了懷抱葉靈的手。他說:「我不在的時候多多保重。」
葉靈闔上雙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葉昀跟著他爸爸公司的車送向遠返回學校,路途中,他遞給向遠一張紙巾,「你要嗎?」
向遠笑著推開它。
「我給了葉靈一張,你確定你不要嗎?」葉昀故作老成地說:「我知道你也捨不得我哥。」
向遠從後視鏡中看著一小片的天空。捨得又如何,捨不得又如何?如果腳下是泥潭,那麼她寧他走,就像風箏,只要線在她手上,不管飛得多高,去得多遠,總有回來的一天;即使風刮斷了線,那麼至少它會墜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