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神志已大半墜入空茫,一雙明眸也失了神采。
白烏人等著他回話,傘尖之力略收。
時雨緩過一口氣,視線恰與絨絨相對。絨絨正急的半死,恨其不爭地猛打眼色,時雨卻垂目不語。
「他只是個靈魅,脾氣臭了一點,可本性不壞。神君饒了他吧!」絨絨替時雨告饒。
那人卻是不信的。靈魅多是山林異氣所生,生性怯弱,法力微薄,即使修得肉身,多半只在化形之地附近遊蕩。
「我從未聽說一個靈魅有「攝魂化境」之術。正回水畔那次交手,我已手下留情,你還不知收斂。」
「正回之水?」絨絨一時沒反應過來。
時雨驟然睜大眼睛,震驚之後,臉色眼見灰敗了下來。「那夜從我手中奪走騩山飛魚人的是你!」
「騩山飛魚又非是你所有,談什麼『奪』不『奪』。」
騩山飛魚雖有「服之不畏雷」的妙用,但也極不易得。它週身通透,行動迅捷,在水中如同鬼魅,幾乎不可察覺。只在每年早春時節,風清月朗之夜,它會偶爾躍出水面。出水那一瞬,月光映照在鱗片上令飛魚顯形,那是捕獲它的唯一時機。
時雨溯正回之水而上,追蹤了十餘日才候到一次機會。當時他正要出手,才發現有人也為此而來。他與那人在水面上有過短暫交鋒,毫無還手之力,眼睜睜看著自己渴求之物落入他人之手。
更讓時雨無法釋懷的是,他一向自視甚高,那一回竟連來者是何人何物都未看清。只知對方身形奇詭,破空而出時可聞細碎叮噹之聲。現今想來,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聲音,恐怕正是白烏人一身錦衣豪飾上的環珮作響。
騩山飛魚被奪,鬼市中橫空出世的煞星,酒肆裡的陌生來客……一樁樁一件件的意外看似巧合,實則有跡可循。他非但沒有及時醒悟,還不自量力做盡可笑之事。螳臂當車,何怨之有?
也難怪這白烏人對他格外厭惡。時雨勉力開口道:「事到如今,若我說自己沒有從正回水畔一路尾隨你而來,也沒有背地裡暗算於你,更無趁你酒醉輕……輕薄你的心思,你定是不肯相信的吧!」
那人無心聽他辯解,也不想糾結於之前所發生的事,「你只需告訴我,你到底是何物所化?」
時雨繃著一張雪白小臉,長睫微顫。
「不說也罷,等你魂飛魄散,自然就見分曉。」
「時雨,你又這是何必呢!」
白烏人手方一動,絨絨惶惶然叫了一聲。就在這時,時雨拼盡全力往前一撲。
那人也沒想到他骨頭竟如此之硬,距時雨眉心咫尺之遙的傘尖頃刻光芒大盛。絨絨已閉上眼,她實在不忍看好友自尋死路。
「主人,請受時雨一拜!」
只聽一聲清呼,時雨已撩袍下拜。他遭遇重挫,氣力虛弱,卻仍恭恭敬敬地向對面那人行了個叩首大禮。
那白烏人一下未反應過來,退後半步,困惑地看向俯首於地的時雨,摸不清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轉而又望向絨絨。
他不知絨絨此刻也同樣瞠目結舌。絨絨與時雨相識六百年,未從想過有朝一日能得見此景!
「你這樣……是為了活命?」白烏人狐疑。他自幼所見族人皆驍勇耿烈,全然不知世間尚可有這般無恥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