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眾神之戰

「是嗎,難道我說漏了?」絨絨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想扳著手指數一遍,無奈毛茸茸的爪子不太好使。

「這不可能呀!」

「鬼母。」靈鷙不得不提示道。

「對對,鬼母!別急,我正要說到她呢。鬼母是始祖大神裡最最神秘的一位。她既不暴虐,也不仁慈,除去聚合撫生之外,她好像再也沒有摻合天地間的事,終年不離南海虞山,眾神對她知之甚少。白澤卷軸中並無關於她的描述,青陽也從未見過她真容,所以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究竟長成什麼模樣……想來十分可怖。」

「何出此言?」謝臻常聽絨絨說起那些舊日天神,不是馬身人面,就是虎身雙翅,要不然就八首八面……總之長什麼樣的都有。他實在想不出這個鬼母還能可怖到哪裡去。

絨絨咋舌道:「相傳鬼母每日清晨都會產下十個鬼孩兒,日落之前又會將它們當做點心吃掉。生了又吃,吃了又生,週而復始……這難道還不嚇人嗎?」

「確實古怪,但她既然身為始祖大神之一,想來也有了不得的本領。」

「鬼母擅幻變,乃天地間靈力至強者,可再造虛妄天地。時雨的攝魂幻境在你我看來十分玄妙,若是與鬼母相比,恐怕只是皮毛。撫生封存入孤暮山山心,其上的結界就是鬼母所為。千萬年裡,無數人神走獸上下於孤暮山,不要說撫生的下落,他們就連自己所見的是否為孤暮山真容、此山究竟存不存在都無法確定。」

謝臻似想起了什麼,卻未打斷說得正起勁的絨絨。

「上駢殺紅了眼,他想藉著撫生的力量壓制天帝一方。天帝這邊也有神靈提議,必須先下手得到撫生,方能終止這場惡戰。欲得撫生,必須破開孤暮山結界,此事唯有寄望於鬼母。可是任他們在外鬥得死去活來,鬼母始終不聞不問。兩方天神都曾派人前往南海虞山,連她的面也沒見上。」

絨絨長吁了口氣,「直到燭龍親自去求見鬼母——他是始祖神中唯一與鬼母有過交情的,聽說他的兒子在年幼時被送往過南海虞山學藝。誰也不知道燭龍到底用什麼理由說服了乖僻至極的鬼母,鬼母竟然同意為他破開孤暮山結界。至此所有始祖大神無一能在這場大戰中置身事外。」

「單憑鬼母之力就能破開孤暮山結界?無人可牽制鬼母,不怕她獨自將撫生佔為己有?」謝臻不喜權術,但他畢竟出身世家,其中的門道見得多了。有慾望之處就有爭端,無論人和神都不能倖免。

「你說對了。為防鬼母獨得撫生,她當初為孤暮山設下的結界乃是死局。她知曉結界所在,破開它卻必須以身相殉。」

「她寧肯如此?」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為了什麼,也無人窺見其中經過。鬼母與撫生結界同時消亡,相傳一瞬間清靈之氣暴逸而出,天地四極、虛實之境皆有所感。上駢和燭龍昭告諸神,只要斬盡下界餘孽,肅清萬物,平息戰亂,他們將把撫生重歸於天。屆時他們再不會被下界所累,遍地皆是洞天福地,天地靈氣將只屬於神靈所有。」

「我為蒼生,誰人為我……」謝臻自嘲道:「換做是我,難保不會就此棄戰了。」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人人皆像你一般軟骨頭,這一戰根本打不起來。」

「我也不想要什麼撫生。不用流血廝殺,隨便找個地方逍遙度日多好。」

靈鷙看向謝臻,「你真的相信擁有撫生者會甘心於將它重歸於天?今日他肅清萬物,來日神靈也會分為三五七等。弱者終無逍遙之地。」

「就是就是!」絨絨忙不迭點頭,「當時不少天帝一方的屬神也被蠱惑,猶豫應戰者有之,倒戈相向者亦有之。天帝所率之師本是替天行道,拚殺混戰之後,為誰而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撫生落在誰的手中。我看過白澤卷軸,上面描述孤暮山下屍橫遍野,與修羅場無異。豎亥大神死於上駢之手;據比被女媧、伏羲合力誅殺,死前折頸披髮,斷一手,茫然遊走七日七夜才倒地而亡。神農被燭龍重傷,應龍、女魃這些天帝近臣逐一戰死……青陽幸得與昊英聯手,才在上駢手中逃過一劫。」

「昊英!」因著靈鷙的緣故,謝臻聽到這位白烏先祖的大名時也格外留意。「是了,之前始終未聽絨絨提及昊英。」

事關昊英,絨絨也不敢張口就來,她朝靈鷙眨巴眨巴眼睛。

靈鷙開口道:「孤暮山結界破除後,昊英先祖感應到撫生已有裂隙。山心暴露,但其中尚有渾沌三神獸把守,她也靠近不得。白烏氏只能守衛於山心之外,以防外力將其損毀。」

「白烏氏兩不相幫?」

靈鷙如今知道了昊英的兩難之境,苦笑道:「就算她有此想法,但白烏氏受命於崑崙墟,與天帝並肩作戰乃是本分。依當時情境,單憑白烏一族是守不住撫生的,要想終結這一切,只能讓此戰休止。」

「以昊英的立場,無論如何她是不會站在上駢那一邊的。」絨絨用爪子摀住了眼睛哀歎道:「可惜了她和晏真……晏真長得那麼俊,她怎麼下得去手!」

「我倒覺得昊英的本意並非殺了晏真。她那個時候去見晏真,或有別的深意。」謝臻對昊英一無所知,但她是靈鷙至為崇敬之人,蚌精也說靈鷙與她有幾分相似。以謝臻對靈鷙的瞭解,萬不得已之時,他或許下得了狠手,但絕不會使出誘殺的手段。

靈鷙的手指劃過通明傘,他似乎能感應到曾經的「烈羽」在其中錚鳴。

「依我族中流傳下來的說法,孤暮山一戰中,昊英先祖和青陽君曾找到上駢一方的大將,對其曉以利害:一旦撫生離開孤暮山山心,恐有碎裂之虞。然而對方非但不信,還帶來了部眾埋伏於一側。衝突之下,昊英先祖和青陽君將其誅滅。我當時聽過也未往心裡去,現在想來,那說的極有可能就是朝夕之水所發生的事。」

「可小善不是這麼說的呀!」絨絨怎麼也不肯相信小善記憶中那個撫琴的黑衣少年會是壞人。

「我族人的說法未必全是實情,但小善也只是一面之詞。當時發生了什麼,只有青陽君知道。」靈鷙黯然。

絨絨口中喃喃:「為了這個,我也要去當面問問他。」

「晏真死後又發生了何事?」謝臻問:「天帝一方究竟因何取勝?」

靈鷙說:「與白烏無關之事我所知不祥,還是讓絨絨來說。」

絨絨有些汗顏,「後來的事白澤卷軸上也記錄得十分含糊。我只知桑林戰死,女媧、伏羲也為之力竭。說起來,桑林大神一直是反對破開撫生結界的,可惜無人肯聽她的勸阻。我聽青陽提及,天帝許諾過只要桑林及時抽身退往歸墟,便可前事不咎。桑林答曰:「為時晚矣」,拒絕了天帝的慈悲之心。桑林死後,上駢大慟,恰逢此時,神武羅為天帝借來奇兵,上駢隨之隕落。」

「到底什麼是『奇兵』呢?當時幾乎所有的天神部族都已捲入了戰局,我實在想不出何處還有『奇兵』可借。可是白澤卷軸上對此一筆帶過。我問過青陽,他說他當時並未在場,不可妄下斷言。哼!他一定是知道的,只是故意搪塞於我。」絨絨氣鼓鼓地,很快又陷入了糾結之中,「最讓我想不明白的是,燭龍殺死了孤暮山山心之中的渾沌三神獸,撫生唾手可得,不知什麼緣故,最後竟然功敗垂成!燭龍死前狂怒甩尾,將孤暮山攔腰截斷,本已有了裂隙的撫生如何還保得住?好端端的一個天地至寶就這麼沒了,從此清靈之氣四散開來,慢慢被消耗殆盡,再也不可能重回天真地秀的往昔。」

「撫生殘碎後不久,孤暮山一帶靈氣與戾氣盛極一時,直到撫生塔鑄成,逆神們的元靈才被困入其中。他們殘餘部眾多被屠盡,剩餘的也淪落成魔。天帝一方雖然得勝,同樣傷亡慘重。剩餘的幾位始祖大神強撐著重整天地,但也無力挽回頹勢,更無法再將撫生聚合。神農大神偕豎亥元靈最先歸寂,隨後女媧、伏羲和那些傷重力竭的天神都逐一退往歸墟。三千年前,天帝五衰之兆已現,不得不棄崑崙墟而去。在他離開前,那些戰後倖存的真人部族和神族後裔便已所剩無幾。反倒是女媧引繩於泥中而造的凡人度過了天劫……」

「看來,身為濁物也沒什麼不好的。」謝臻笑著輕撫絨絨頸後皮毛。

絨絨微瞇著圓眼睛說:「我們這些天不管地不收的『妖魔鬼怪』不也是一樣?」

饒是絨絨口齒伶俐,一口氣說完那一大通話,難免也有些倦了。

靈鷙說:「你似乎想起了很多事。」

「我這腦子渾渾噩噩的,那些舊事好像是我親歷過,有些又像是我在卷軸裡所見,或是聽人說起……我似乎記得,又似乎忘了。」絨絨難得謙虛了一回,「這幾日我找了個極虛靜的所在,不眠不休冥思苦想,可有一件事我還是沒能想通……」

謝臻誇讚道:「難為你如此費心傷神。起初靈鷙說你躲起來想事情,我還有些不能相信。畢竟隔了一萬多年,能想起這些已屬不易,不必再為難自己。」

「什麼一萬多年?」絨絨一愣,「你以為我想的是孤暮山之戰?那些陳年舊事記不起來也罷,我才不會為此傷神呢。我想不通的是,時雨為何寧肯負氣離開,也不與我雙修?」

絨絨越說越唏噓:「我有什麼不好?我貌美又博識,還是不折不扣的女兒身。有眼無珠又豈止是時雨,我們四人一路為伴,為何就湊不出一對鴛鴦?」

她哀怨的目光掃過靈鷙,靈鷙眼觀鼻鼻觀心,彷彿身心皆進入定靜之中。那目光於是又落到了謝臻身上。

謝臻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毛茸茸的紫貂,絨絨的原型讓他想起家中祖母所豢養的那只油光水滑的狸奴。每到寒冬時節,狸奴也是這樣蜷在他腳邊……他緩緩地收回了手。

絨絨目光已在他週身巡視了一遍,忽而變回了綠衣少女,隨之入耳的聲音也變得極為嬌柔。

「你這次受傷也有我的過錯,我對不住你。不如……你與我雙修,我或能助你長生不死!」

謝臻坐了起來,往床榻深處挪了挪,客氣道:「君子記恩不記仇,我又怎會怪罪於你?」

因為地處西北的緣故,福祿鎮的白日光景遠比中原漫長,一天一天,日子過得很慢。謝臻有時倚坐在客舍的棗樹下曬太陽,抿一口高昌客商相贈的乳酒,看剛剛跳罷了舞的胡姬在廊下吃杏子,鼻息間淡淡的羊脂和黃土氣味縈繞不去,他常有一種自己已在這個小鎮過了一輩子的錯覺。

靈鷙和絨絨仍未解開蚌精留下的謎題,福祿鎮還是那個福祿鎮。謝臻半開玩笑地問過靈鷙,如果始終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豈不是要在這裡耗上一輩子?靈鷙回答說,三百歲之前他必須返回小蒼山。

《撫生·孤暮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