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妙的情緒在回去的路上攀到了頂峰,擁擠的公車上,他們面對面站著,一路無話,鄭微在思考著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因為陳孝正雖然孤僻,但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也並不小氣,他的不愉快必定事出有因。她想得出神,連身邊有人不斷擠向她也猶不自知,最後是陳孝正用力地拉了她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後,鄭微吃痛,大為不滿地說了聲,「幹嗎呀?」陳孝正卻不理她,對著原本站在她身後的一個中年男子厲聲道:「一大把年紀了還佔這種便宜,未免太下流了一點!」
那一臉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本想反駁,但看陳孝正色厲內荏的模樣,料定他雖年輕也不是好惹的,只得嘟囔了幾句「都是誤會」之類的話。陳孝正不再看他,到了該轉車的下一站,車門一開,拽了滿臉通紅的鄭微就下了車。
這一站下車的地方距離轉車的地點還有幾分鐘的路程,他走了幾步,就鬆開了她的手,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鄭微忙跟上去挽住他,「幹嗎不理我?」
他「嘖」了一聲,甩開了她,「別拉拉扯扯。」
鄭微已經憋了一天的氣,被他這一甩之下頓時爆發了出來,「你什麼毛病呀,有什麼不高興你就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哪不對呀。」
他不理她,可她是個牛脾氣,哪裡吃這套,於是用力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無奈回過頭來,憤聲道:「你有沒有一點腦子,半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剛才怎麼不見你這麼神勇?」
鄭微怒從心起,「就算是為剛才的事,你犯得著這樣嗎,那是我願意的嗎!陳孝正,我最討厭你這樣什麼事都藏著掖著的人,你根本就不是為了剛才的事跟我較勁,有本事就把事情攤開了說,再這樣下去我真的受不了。」
他冷冷看著她沒有說話。
鄭微氣極了,她已經忍了很久,實在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不說話算什麼,有事情就往心裡去,連說出來的膽量都沒有,你算什麼男人?」
他眼簾垂了下來,放柔了聲音,「算了,是我不對,我沒生你的氣,就是自己心情不好,我們回去吧,別在大街上吵。」他說完用手去拉她,這一次換她一把揮開,「想翻臉就翻臉,說沒事就沒事,你還是不肯說理由,你當我是誰?」
「跟我回去再說。」他隱忍地說道,再一次拉起她的手,她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你不肯走是嗎,那算了。」他一個人朝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從口袋裡掏出她的那本《安徒生童話》,遞還到她手中,「對了,這本書我看完了,還給你,謝謝。」
直到他消失在鬧市區的人海裡,鄭微都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就這樣把她一個人丟在了大街上,她想喊住他,沒張開嘴淚水就流了出來,只得嗚咽著蹲在原地,滿街的行人來去匆匆,整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年輕的鄭微第一次感覺到刻骨的孤單。
鄭微把頭埋在膝蓋裡無聲地哭泣,直到淚都流乾,手裡還緊緊抱著那本《安徒生童話》,為什麼童話裡沒有說,王子一個人離去後,公主應該怎麼辦。她本能地覺得是這本書是問題的根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速地翻動著書頁,一次又一次,終於,在其中一頁裡,她找到了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裡,十七歲的鄭微笑得燦爛無邪,身邊的林靜也微笑著,單手攬在她的肩上。
她記憶裡的一扇門轟然打開,那是她至今為止最後一次跟林靜的合影,地點是在家鄉的廟會上,身後熱鬧喜氣都只是為襯托照片裡相親相愛的少年男女而存在的背景。那時的鄭微,從來不知「愁」字為何滋味。照片是用林靜家的相機,請路過的行人拍的,沒有多久,他就去了美國,所以這張照片她竟然從未得見,這本《安徒生童話》她從林靜宿舍帶回來之後,也一直放在床頭,連翻看的勇氣都沒有,更沒有想到他會把它夾在書頁裡。
她木然地翻轉照片,後面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雋字體,「我的小飛龍——LJ19××年2月×日」。他習柳體,寫得一手極好的書法,連帶鋼筆字都頗有風骨,這個筆跡,她怎麼會不記得?她茫然地把照片和書抱在胸口,依然不知是喜是悲。曾經以為天長地久,一輩子相隨的一個人,還不是一聲不吭地遠走異國,他還不是最終丟下了他的小飛龍?就像阿正把她丟在了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