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裡的空氣最清新,甜甜的青草味兒,輕快的小鳥鳴唱,當金日醒轉過來時,眼睛尚未打開,那自然的樂音便輕快的傳入他耳際,他不由深深吸入一口甜美的空氣,唇畔悄然浮起愉悅的微笑,覺得身心似乎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舒暢。
    雖然他的病仍是一件惱人的問題,不過暫時他不想去煩惱這件事。
    再深呼吸兩次後,他才懶洋洋地打開眼,見爐上依然燉著一鍋冒著濃濃香氣的雞湯,但翠袖並不在木屋裡,他起身活動一下四肢,輕步走向木門,打算先去把她找回來,因為他不想自己一個人喝那鍋湯。
    「見鬼,這什麼味兒?」
    門一打開,空氣中便突然多了一股令人厭惡的味道,濃冽的撲鼻而來,他不禁掩鼻退後一步,再狐疑的走出兩步,定睛一看,笑容僵在臉上,腿拉不動了,心涼到谷底。
    「該死!」
    不甚情願的,他緩緩移動目光掃過木屋前的空地,攤攤漉漉猩紅的血泊,花花綠綠的瘰瀝內臟,還有半邊半邊的屍骸,不消問,這是他的傑作,雖然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但這確實是他的殺人手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無聲歎了口氣,視線-向不遠處那個正在拖拉屍骸的少女,是翠袖,不曉得她要把屍骸拖到哪裡去,多半是要拖到看不見的地方,也真難為她了,她大概是第一回碰上如此血腥殘酷的場面,還要她處理善後,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翠袖!」
    怎麼也沒想到她聽到他的聲音竟然會嚇成那樣,一個抖顫跌坐到地上去,驚恐的眸子瞪得圓溜,活像見鬼一樣的瞅住他,抽著氣,半個字都吭不出來,一副正在考慮要不要逃命的模樣。
    他也只不過是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而已嘛,語氣還刻意放得特別溫柔呢,就怕赫著了-,不想還是差點嚇掉她的小命。
    現在,他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了!
    默默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將那些內臟屍骸處理掉,血跡不好清除,只好期盼老天能下場雨。
    然後他們回木屋裡喝雞湯,翠袖並沒有特意躲開他遠遠的,但老是用一雙驚懼的、戒慎的眼神偷覷他,有時候她也是困惑的、不解的,特別是當他現出最純真又哀怨的苦笑給她看時,她很明顯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他沒有說,她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共同待在木屋裡,當老天真的下起雨來時,他們各據一扇窗凝望濛濛的雨絲。
    他們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直到第五天一大清早,翠袖照舊準備好一切,然後盯住他全神戒備,於是他明白,她喜歡他,也怕他,但她的喜歡強過害怕,所以她沒有趁他高燒不省人事時落跑到天涯海角,所以她最關心的還是他的病、他的身子。
    於是,當她開始把袍子、毯子、墊子往他身上包,最後再使勁兒抱緊他時,他對她說了一句話。
    「不要怕我。」
    她看著他,依然不吭聲,眼神是不知所措的。
    而後,他停止冷顫,她立刻拿開袍子、毯子、墊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過來,手上抓緊了濕手巾,他又說了一次。
    「不要怕我,我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始終沒有說話,未幾,他的熱度開始迅速往上爬升,意識漸漸模糊,嘴裡又在吐一些無意義的囈語,她不斷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一邊喃喃安撫他,這時,她才自言自語的說出她的無奈。
    「人家也不想怕,但就是會怕嘛!」
    她撫挲著他燒的紅通通的臉兒,喟歎。
    「我不是沒看過死人,還看過不少呢,可就沒看過那麼恐怖的死法,那未免太殘忍了!」
    他又在叫口渴,她餵他-下一整杯水。
    「爹爹會殺人,爹爹的屬下也都會殺人,但他們都不會如此殘酷呀!」
    他輾轉、呻吟,抱怨頭痛,她溫柔的替他按摩太陽穴。
    「我真的搞不懂,你怎會變得那麼可怕呢?明明最多不過大我一、兩歲而已,連個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怎會……怎會……」
    他又在說她聽不僅的話了,她再為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
    「當時你那冷酷殘暴的模樣就像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一句話惹你不高興就會被劈成兩半,真的好可怕啊!」
    她深深歎氣。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怕你呀!」
    以為一場雨就可以洗刷掉所有的血跡,以及那十九個人曾到此「遊山玩水」的足跡,自然就不怕其他人尋跡找上這兒來了。
    但事實證明那根本是一廂情願的推測,那批漢人中剩下的五個人還是找來了,更教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們也是在同一個時間找到小木屋來的,就在金日發高熱意識不清的時候。
    當時翠袖剛喂金日喝完水,正要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小木屋的門突然又被人一腳踢開。
    砰!
    「不會吧?」翠袖回眸,啼笑皆非。「會。」
    「小姑娘,終於找到你了!」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過程又重演了一回,不同的是,這回對方只有五個人,在翠袖不得不把他們引出去之後,她安慰自己,說不定這五個人的武功比較爛,她揮揮手就可以輕易打發掉了。
    但,事實再一次證明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期待,這五個人比那十九人的武功更高,只一個人就足夠把她耍得團團亂轉、暈頭暈腦了。
    「好了,你玩夠了吧?」
    「趕快捉了她走人,免得夜長夢多!」
    旁觀的人在催促了,於是,對方不再揮刀,換上一隻比雞爪更像雞爪的手捉過來,她立即揮劍去擋,誰知一劍砍下去,那隻手卻不見了,反而從另一個方向繼續捉向她的手臂,這時再要回劍去擋也來不及了,又一次,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隻手捉住她……
    不,那隻手沒有捉到她,就在那隻手即將碰觸到她的衣袖的前一剎那,她匆覺腰部一緊,下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飛起來了,等她定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回到木屋裡,在她面前,金日正俯視著她,冷酷森然的眼神,她不由得驚喘著連退兩大步,瞬間,那雙冷酷的眼融化了。
    「不要怕我……」
    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盛載著無盡柔情,可愛的奶娃臉兒因高熱而艷紅似火,貼在她臉頰上的手也是滾燙的,彷彿碰觸蝶翼般輕柔地緩緩撫挲著,透著深深的憐惜與疼愛。
    「我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他的呢喃是那麼的溫柔,溫柔得把她的害怕都融化了,她下意識仰起眸子與他那雙沉邃幽深的目光相對,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她恍惚被一股清靈飄渺的氣氳包圍住,那樣溫暖舒適、那樣寧靜柔和、那樣情意綿綿,宛如微風拂煦般地包裹住她。
    相反的,她的心卻被他的聲音緊緊地揪住了。
    「不要怕我,不要怕我……」他的低喃愈來愈溫柔。
    她不怕他了!
    她想這麼告訴他,但不知為何,她張開了口,卻出不了聲,仿-有什麼東西噎住了她的喉。
    「相信我,我絕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相信他!
    她深呼吸,嚥下喉間的哽噎,打算大聲告訴他她不怕他了,但……
    「不要怕我,不……」他驟然噤聲,低頭看。
    翠袖疑惑地跟著往下看,旋即驚恐的失聲尖叫,他的胸口赫然透出一截亮晃晃的刀頭,刀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下一瞬間,刀頭又不見了,他痙攣一下倒向她,她扶不住他,猛一下被他撲倒在牆角落,後腦勺撞上爛木牆,幸好她的腦袋硬,不至於撞那麼一下就頭暈眼花。
    他跌跪在她前面,痛苦的喘息了幾下,雙臂猝然緊緊環住她,密不透風的把她圍在懷抱裡,嘴裡繼續重複呢喃著。
    「不要怕我,我絕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不要怕我,不要怕我……」
    背後是牆角,前面是他的胸膛,翠袖整個人被圍困在小小的空間中動彈不得,想到他的傷,她又急又心痛。
    「放開我!快放開我呀!」
    但她愈是想掙脫他的手臂愈是掙不脫,想推開他也推不開,她更是恐慌、更是焦急,滿手都是濕漉漉、黏達達的液體,她知道那是他的血,還有那五個要抓她的人,他們並沒有離開,但她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我們要捉活人,你這樣熊干,要是不小心殺到她怎麼辦?」
    「對下起,對下起,一時沒留意!」
    「小心一點,這小子隨便你們殺,但那女的絕不能讓她死!」
    「該死,這小子不肯放手!」
    「拉不開他,又不能殺到那個女的,我們要如何捉到那個女的?」
    「簡單,這麼辦,不信他不鬆手!」
    「聰明,這麼一來,就算他現在不肯鬆手,但最後還是不能不放手!」
    被緊緊護在他懷裡,她什麼都看不見,想抬頭瞅他一下都辦不到,根本無從知道那五個人究竟在對他做什麼,只覺得他一陣陣抽搐、一陣陣痙攣,嘴裡的呢喃愈來愈小聲、愈來愈斷斷續續,最後,聲音沒了,他的頭顱無力的垂落在她頭上,溫熱的血濕透了她的衣衫,但雙臂仍死緊的抱住她,絲毫沒有放鬆。
    最可怕的是,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金日,你怎麼了?」她驚懼的大叫。「放開我,金日,求求你,我不怕你了,放開我啊!」
    他依然緊緊的抱住她,執拗的不願放手。
    「求求你,金日,我不怕你了,放開我,放開我,」她又哭又叫,又撐又推。「我不怕你了,真的不怕你了,放開我吧!」
    他一動也不動,彷彿已化成了一塊石頭。
    她不由得恐懼了,深深恐懼了,恐懼他是否再也醒不過來,再也不會用那雙逗趣的大眼睛笑望她,再也不會用那張可愛的小嘴兒念京片子給她聽,再也不會氣唬唬的鼓起粉嫩嫣紅的雙頰跟她抗議……
    「不,金日,你不要嚇我啊,我不怕你了,求求你放開我吧!」
    但他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她惶恐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終於忍不住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就在這當兒,金日背後,除了那五個人的聲音之外,突然又多了兩個聲音,兩個她很熟悉的聲音。
    「住手!」黃希堯怒喝。
    「不要臉,五個大男人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大孩子!」黃秋霞嬌叱。
    然後是一陣激烈的打鬥聲,刀劍交擊,鏗鏗鏘鏘,但很快的,打鬥結束了,緊接著,一旁傳來黃希堯的聲音。
    「袁姑娘,你還好吧?」
    「我很好,但金日他……」
    「他已失去意識,我拉不開他的手,所以,袁姑娘,得靠你……」
    「我?」
    「袁姑娘,用力在他雙臂內側的曲澤穴上點一下,他的手就會鬆開了。」
    「曲澤穴嗎?好,我試試看。」
    翠袖幾乎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點開他一隻手臂,這已夠了,黃希堯立刻拉開金日,再點開金日另一隻手臂,然後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把金日扶到一旁,翠袖一看清金日的模樣,當即痛哭出聲來。
    「天哪!天哪!」她終於知道那五個人對金日做了什麼。
    他的後背仿-一大塊被菜刀切爛的豆腐,縱橫交織佈滿了條條見骨的刀痕,一股股赤蠕蠕翻捲的皮肉下是血糊糊的骨頭,一道道輕顫的血槽仍在溢出泊泊的血,碎爛的血肉上黏著一塊塊破碎的布,一整片淨是血肉模糊,根本找不出半寸平整的地方來。
    「快,他失血太多,我們得盡快替他止血包紮!」黃希堯急迫的吩咐道。
    翠袖這才注意到,金日還在發高燒,但他的面色卻青白得可怕,牙根緊咬,臉上的肉就像僵了一樣緊繃著,氣若游絲,好像隨時都會斷了那條游絲。她差點放聲嚎啕大哭,不過她只小小哽咽了一聲。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我去撕繃帶!」
    處理好他的傷之後,她才能哭。
    雖然不是瘧症發作的時間,但金日仍在發高燒,持續不退,愈燒愈高,也一直沒有清醒過,所以翠袖沒有時間哭,她必須拿出全副精神看護他。
    「為什麼是他……呃,我是說,袁姑娘你不是會武功嗎?」
    她瞭解黃希堯的疑惑,她會武功,為什麼反而要「不會武功」的金日來保護她呢?
    「我打不過那些人。」一句話說得她又差點哭出來了。
    她打不過,金日打得過呀!
    可是因為她會怕他,他就不敢使出武功來對付那些人,不想讓她更怕他,寧願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她,哪管他自己會受到何等嚴重的傷害,他根本不考慮。
    現在才明白,她怕他怕得實在沒道理。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一旦她遇上危險,他還是跑來救她,甚至自己都不記得這件事。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依然記得她會怕他,記得他自己說過不會再做任何會使她害怕的事。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仍是不顧一切要救她,即使只剩下一口氣,依舊頑固的不肯放開她。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就是惦著她、掛著她,在他意識深層底處,他就是懸著她、念著她。
    她為什麼要怕他?
    他殺人手段太冷酷?
    用這種凌遲般的手段砍殺他的人更殘酷!
    他凶狠的模樣太恐怖?
    笑著一張虛偽的臉殺人的人更可怕!
    她為什麼要怕他?
    無論他殺人手段如何,他是為了要救她才下手殺人,才會露出那種殘忍無情的面貌,她為什麼要怕他?
    沒道理!
    他嘴裡只簡簡單單說喜歡她,實際上的行動卻是如此深愛,一片摯情,情願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她為什麼要怕他?
    真真沒道理!
    默默的,她垂下淚水,溫柔的撫摸他滾燙的臉頰,他睜了一下眼,眼神卻恁般空茫、蒙-,她忍不住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她再也不會怕他,再也不會了!
    翌日,玉弘明和汪映藍也回來了。
    「我們沒找到。」
    「我們找到了。」黃希堯指指牆邊的行囊,「不過現在有更嚴重的問題,金公子的傷勢太沉重,失血過多,又患上瘧症,一旦病症發作,情況不太妙……」他瞥一下另一頭的翠袖,壓低嗓門。「我不曉得他還能撐多久。」
    「你想如何?」玉弘明問。
    「我們得有個人盡快趕回建昌去,到袁姑娘家拿治瘧症的藥和療傷藥、退燒藥,我們只有普通金創藥,對他的傷勢而言不夠好:另外,也得把唐卡和寶石送去給袁夫人,請她設法找人修補,才好還給村長。」
    「……我?」
    「你的藏語流利,途中碰上藏人也不用怕,可以直接趕路回建昌,不必躲躲藏藏的。」
    「那我也要去!」只要有關玉弘明,黃秋霞都要摻一腳。
    「胡鬧!」黃希堯怒叱。「現在是辦正事、急事,你不要來搗亂!」
    「不管,我跟定玉公子了!」黃秋霞的任性可不是普通程度,哪裡會被他呼喝兩句就收兵退場。「你不讓我跟,我也會偷偷跟去!」
    「你……」黃希堯氣得說不出話來。
    於是,這件事暫時就這麼不了了之。然而隔天後,現實情況不允許他們再拖下去了。
    金日的瘧症又發作了。
    「他燒得太厲害了,沒有辦法退燒,怎麼辦?怎麼辦?」
    只見金日的臉蛋紅得像著了火,兩眼直往上翻白,整個身軀都在劇烈的痙攣抽筋,牙根咬得都出血了。
    玉弘明略一思索,驀地橫臂托起金日往外就跑,大家也跟著跑,一直跑到小木屋後的山溪,玉弘明直接跳進溪裡,把金日整個身子沉入溪水中,其他人頓時恍然大悟。
    這條山溪是山頂的積雪融化之後蜿蜒流下來的,正適合替金日退燒。
    果然沒有多久之後,金日就逐漸停止了抽筋,再過半晌,他甚至平靜的睡著了。於是黃希堯和玉弘明輪流托著金日的身子泡溪水,直到金日的高燒緩和下來,他們才回到小木屋。
    「金公子快撐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你得盡快回建昌去幫他拿藥!」
    「我也……」
    啪!
    黃秋霞才說了兩個字,黃希堯便回手甩了她一巴掌。「閉嘴!」
    黃秋霞一時驚呆了,但很快便憤怒的跳起來。「你竟敢……」
    噗通!
    黃希堯頭也不回的反手一指點出,黃秋霞應指倒地,他再若無其事的繼續對玉弘明說話。
    「如果你不想去,我想我必須提醒你,金公子的病本就應該是你的責任。」
    玉弘明神色微變。「你……」
    「不要以為別人都是傻瓜,不說出口並不表示我們不知道。」黃希堯冷靜的注視著玉弘明。「話說回來,這回金公子會受傷,我們大家都有責任。其實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倘若只讓金公子陪同袁姑娘上稻壩去,金公子絕不會對袁姑娘如何,他們也會一路平安無事到達稻壩。可是……」
    他轉注汪映藍,目光深沉。
    「為了自私的理由,汪姑娘硬要陪同袁姑娘前來,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樣便可以還清人情債,不管這種行為是否反倒會增加別人的困擾;同樣的,我們其他人也是為了自私的理由硬要跟來,因而造成今天這種結果……」
    明明受到指責,汪映藍卻仍是一臉無動於衷的冷漠,黃希堯不由暗暗喟歎,視線拉回玉弘明那邊。
    「老實說,我很慚愧,無論如何我都要設法彌補我們所造成的傷害,如果必須以武相對才能逼你去,我也會這麼做,請你不要逼我。此外,或許你會很高興知道,等金公子的傷好之後,我就要帶秋霞回家,不屬於我的,我不想再強求了。」
    汪映藍眼中匆地閃過一絲異色,而玉弘明則很明顯的鬆了口氣,他很清楚黃希堯的為人,這種事一旦說出口就不會變卦。
    「好,我立刻出發!」
    一刻鐘後,玉弘明上路趕回建昌了,幾乎他前腳甫一離開,下一刻汪映藍便坦言直問黃希堯。
    「你要放棄找,為什麼?」
    黃希堯深深凝視她片刻,而後轉眼注視依然不省人事的金日。
    「其實,我早就看出金公子喜歡袁姑娘了,但我總以為他不過是個大孩子,他的喜歡能有多深呢?但前天,我看到他明明人已經昏迷不醒了,卻還是用自己的身子緊緊保護著袁姑娘,打死不肯放手,當時我確實深受震撼……」
    徐徐的,他拉回眼來。
    「對你,相信在清醒的時候我也能夠做到那樣,可是在昏迷不醒的時候呢?說實話,我不知道,我想應該不能吧!」
    「為什麼?」
    「因為你太冷漠、太自傲,不是一個值得男人那麼做的女人。」
    汪映藍睜了睜眼。「我不值得嗎?」她一直認為沒有任何男人配得上她,現在竟然有人說她不值得他付出那麼多……不值得,這種字眼根本不應該用在她身上。
    「你哪裡值得?」黃希堯平靜的反問。
    汪映藍怔了一下,黛眉蹙攏。「那麼你又為何要追求我?」
    黃希堯淡然一哂。「你確是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更是個學富五車的才女,氣度雍容,高雅淡然,是的,我仰慕你所有,但是,與你相處愈久,我愈是慨然,也愈是失望……」
    汪映藍雙眉挑高。「失望?為何?」
    黃希堯平靜的注視她,眼中已失去過往那種戀慕的神采。
    「你不是女人,你只是一尊雕像,一尊不值得我為它付出一切的雕像!」
    汪映藍愕然瞠大眼。「雕像?我只是一尊雕像?」
    黃希堯輕歎。「別問我,問問你自己吧,你和雕像又有何不同呢?」語畢即掉頭步向翠袖那邊,留下汪映藍獨自一人深思。
    「袁姑娘,金公子如何?」他蹲在翠袖身旁問。
    「他還在發燒,我想餵他喝雞湯,但他總是入口不久便嘔吐出來。」
    翠袖依然不斷為金日更換額上的濕手巾,後者不時吐出痛苦的呻吟和不安的囈語,夾雜著吃力的咳嗽,有時又抖著手不知道在找什麼,她就將自己的柔荑放入他手中,他便緊緊的握住。
    「想是透胸那一刀不僅傷到了他的肺部,也傷到了胃部。」黃希堯憂慮地低低歎息。「不過我們還有另一個問題必須擔心……」
    翠袖驚惶的抬起眸子。「還有問題?」
    「那五個人,我們只殺了其中一個,其他四個全跑了,我擔心他們會再帶更多人回來。」
    「你是說我們必須離開這裡?」翠袖驚呼。「但是金日他……」
    「我知道,」黃希堯點頭道。「以金公子的情況,我們還不能移動他,所以我們必須警覺一點。」
    翠袖深深注視金日片刻,眼眶濕潤,目光堅定。
    「如果他們真找來了,而我們又打不過他們,我會跟他們走,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們傷害到金日了。」
    「不!」黃希堯斷然否決。「如果真到那種時候,我希望袁姑娘儘管逃,我和秋霞會盡量擋住他們。至於金公子和汪姑娘,他們不是目標,只要你不在這裡,他們反而不會有事。」
    「真的嗎?好,那我一定會跑遠一點!」
    她話剛說完,突然,金日的眼睛張開了,熱得發亮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半晌。
    「不要怕我。」他的聲音有如蚊蚋般細弱。
    她的眼眶又濕了。「我不怕你,再也不怕了。」
    「不要走。」
    「如果他們又找來,我不能不走,我不想再讓他們傷害到你了!」
    「我會保護你。」
    「我知道,」她掉著淚水抽噎。「你會用你的命來保護我,可是我不要你那麼做,你會死的,人家不要看見你死嘛!」
    「我會殺死他們。」
    「如果可以的話,那是最好,但你的傷太重了,你根本動不了呀!」
    金日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又重複了一次,「我會殺死他們。」聲落,他闔上眼,又昏睡過去了。
    翠袖不禁哭出聲來。
    即使是此刻,他自己撐不撐得下去都還是個問題,他依然惦著她、掛著她,明明昏迷不醒,還要硬找回神智來安慰她。
    不管他幾歲,無論他外表如何,這樣還不算男人,怎樣才算男人呢?
    令人十分意外的,那四個人竟然沒有再找來,不論原因為何,黃希堯倒是很慶幸這點,雖然他白白擔心了兩天。
    然後,金日的瘧症再次發作,滾燙的高燒又使他陷於痙攣抽筋的痛苦中,黃希堯與翠袖輪流扶著他浸泡在溪水中降溫,這回,雖然解除了抽筋現象,體溫也確實降低了,但他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依然不停的咳嗽、呻吟、囈語。
    「他的脈象細弱浮散,下次發作,恐怕就撐不過去了。」
    一回到小木屋,黃希堯便坦承的告訴翠袖實話,翠袖一聽便猛然抽了口氣,黃希堯以為她會大哭,但沒有,她拚命眨巴著眼,可以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嚥下哇哇大哭的衝動,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冷靜,冷靜,爹爹說要冷靜!
    「我們……」當她終於開口時,聲音在顫抖。「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很抱歉,我不是大夫。」
    翠袖垂下眸子,握住金日的手。「我知道了。」黃希堯一離開,她就開始對金日喃喃低語。
    「我不怕你了,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能入贅,那我就嫁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往後過端午,我會第一個繡香包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以後我只熬湯給你喝,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什麼都依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喃喃不停念著,黃希堯坐在小木屋另一頭暗暗歎息。
    希望玉弘明能及時趕回來,否則……

《只為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