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
溫柔,
只是臉上的面具,
狂野,
才是真正的自我,
為了愛你,
我將溫柔與狂野全送給你。
任沐霖緊閉著雙眼,將那希望破滅的一刻再度壓回記憶深處。
好一會兒後,他才睜開眼戴回眼鏡,低頭凝視著雙腕上那兩道已呈淡淡凸起的白痕。
那樁恐怖的謊言,在翌日吟倩趕到醫院時便自動曝光了,同時,德斯也終於明白,他不能妄想改變或操縱任沐霖,只能讓自己設法去適應任沐霖的個性和生活,否則,代價就會像那兩道明顯的創傷痕跡,和足足約一年多的時間,任沐霖都處於隨時有可能精神崩潰的狀態下。
那年,吟倩帶著孩子到美國去陪伴他,順便攻讀碩士學位。
可在那一年當中,You&Me的竄升速度卻是十分驚人的,特別是主唱路克,他不但同時得到當年葛萊美新人獎和最佳單曲獎,名下的財富更是以等比級數往上累積,因此,他不再需要做任何宣傳,也不需要勉強自己去應付什麼特殊關係人士了。
於是,他帶著妻兒回到台灣,只在有必要時才去美國,譬如練新歌、錄製專輯或MTV、演唱會、歌友會、特別音樂節目或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表演等等。
因為,只有在他熟悉的環境中,他才能找回安全感,也才能完全放鬆,他的憂鬱症也才能因此而痊癒。
這三年來,路克已經竄爬至超級巨星的地位了,但任沐霖依然只顧自己是個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父親。
當然,夫妻倆在經歷這一次的生離死別後,彼此之間也達成了共識——不再讓任何謊言存在於他們之間,即使有任何誤會或嫉妒,也要讓對方有辯解的機會。譬如,媒體上關於路克的各種桃色流言,或是頻頻寄情書到家裡來的博士班學生,及沒事老愛打電話約吟倩出去喝咖啡的留美博士教授。
因此,這三年算是在平靜中過去了,現在的任沐霖只覺得快樂又滿足,為能擁有愛妻、愛兒而時時刻刻感懷上帝的慈悲,畢竟,他的生命是為他們母子而存在的,而他是多麼高興能活著和他們一起度過這美好的一生!
他仰首滿足地輕歎,望向窗外,卻隨即皺起眉。
只見適才晴朗的藍天,此時卻罩上了朵朵烏雲。
這……是什麼預兆嗎?
***
吟倩站在隔音室門外,她悄悄的打開一條細縫往裡偷看。
煙霧瀰漫中,任沐霖神情專注的坐在鋼琴前,右手摸索似的敲著琴鍵.左手則迅速在五線譜上記錄下剛孵出的豆芽菜。嘴裡咬著的煙上,未落的煙灰長得可創下金氏紀錄,那副聳斃了的黑框眼鏡驚險萬分地吊在鼻尖上,彷彿僅差一點點便要掉落「懸崖」壯烈犧牲了。
就在那一瞬間,他及時扶高了眼鏡,煙灰掉落,他扔去已熄的煙屁股,重新燃起一根,塞入嘴裡深吸幾口,然後又將全副注意力擺回尚未孵出的豆芽上。
吟倩放棄了叫他吃午飯的念頭,靜靜的闔上門。
他就是這樣,一專注起來,天塌地陷他也一概不論,而一根煙總是只吸上頭幾口,其它全是在享受二手煙,那副眼鏡尚未登上烈士碑還真是有點奇怪哩!
起初,她還曾硬逼他出來吃飯,結果他捧著飯碗從頭發呆到尾,唯一的動作是不停地哼著曲調,左手的筷子在飯桌上隱形的五線譜上不斷記錄著隱形的豆芽菜。
後來,她總算學聰明了,只是把飯菜端進去,等他想到了,自然會去吃。
於是,一份飯菜放在保溫食盒裡被送了過去,任沐霖給她一個簡短的深情笑容後,就忘了她是誰。
待在隔音室裡他最長的紀錄是整整五十一個小時,兩眼通紅的出來後,就直接往床上一趴,不到三秒鐘,鼾聲便呼嚕呼嚕大響了。
跟他比起來,她可就正常多了,當她趕著出試卷、準備講義或演講稿時,飯照吃、覺照睡、澡照洗,但若有其它事吵她,她則一律「殺你千遍不厭倦」。
不過,他們夫妻倆對這點倒是配合得挺好的,當她上課或躲入豬窩裡時,任沐霖就會把所有的事承擔起來,而她一下課就會馬上回家接下所有的雜務,換老公專心去孵豆芽。
若任沐霖需要出國,也大部分都會選擇吟倩放假的時間,若調配不過來,吟倩便會在上課前先把兒子托付給對門的林家奶奶幫忙著顧;而他們的寶貝兒子似乎也很習慣這種爸媽、林奶奶輪流照顧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們絕不會放他孤獨一人。
這種生活或許不是很正常,卻是最適合他們的生活,或許他們都會越來越忙碌,但家人始終會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
***
正在電視屏幕上格鬥的蕾歐娜和八神突然同時靜止下來,一個是玉腿旋踢在半空中,一個是掌風劈出一半,兩人就這麼頓住了,這要是真人,早就大喊:這麼累,我不玩了啦!
吟倩和任育倫不約而同地轉頭盯著剛走出隔音室,恍若遊魂似的飄向臥室的男人。
「餓了嗎?」吟倩體貼地問,雖然明知會得不到什麼具體的答案。
「唔……」
「要洗澡嗎?」她再問。
「唔……」
看見遊魂消失在臥室門後,吟倩聳聳肩對兒子說:「繼續吧!」
於是,蕾歐娜和八神再次開打。
「等等、等等,我的生命力快沒了,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吟倩心急的嚷嚷著。
「你這不孝子!」
「嘿嘿!」
「啊!小子,你就不能讓我施展一次絕招嗎?」
「喂!媽咪,是你自己動作太慢了,還好意思怪我!」
火大的吟倩猛地丟開搖桿。「不玩了!」
任育倫受不了的翻翻白眼。「早就知道-會來這招。」
「怎麼樣?」吟倩耍賴地大叫:「別忘了我是你老媽,你又能怎樣?」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任育倫搖頭晃腦地喃念道。
吟倩一把捏住他的小耳朵往上拉,「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看看!」她惡狠狠地說。
「喂!媽咪,這不是豬耳朵,捏起來很痛的那!」任育倫齜牙咧嘴地叫道。
「嘿嘿,不痛才怪!」
「媽咪,放手啦!」任育倫痛得哇啦哇啦叫。
「不放!」
「好,媽咪,」任育倫怨懟地斜睨著她。「-看著好了,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報仇!」
吟倩抬高下巴嗤之以鼻。「我先把你扔到北極去自生自滅,看你怎麼長大!」
「照樣!」任育倫傲然地道:「既然愛斯基摩人可以在北極生存,為什麼我就不能?不過是冷一點而已嘛!我多穿幾件衣服就行啦!那裡也有企鵝、海豹可以吃,餓不死我的,然後等我長大以後我就……」
急促的門鈴聲很不識相地打斷了任家小子的復仇大計。母子倆下意識地對視一眼,任育倫隨即跳起來溜之大吉去了。
肯定又是一樓那個愛哭鬼來了
逃不掉的吟倩只能大歎一聲,起身去開門。她真不懂,她是大學講帥沒錯,可教的是化學、食品營養學,但附近的鄰居們卻老是因為她是大學講師,而拿她當萬能仙看待,電器壞了找她、報稅找她,連小病小痛也來找她,這些她還應付得過去,可夫妻吵架也要來找她調解,不就太誇張了嗎?
就像一樓的崔太太,最近發現老公在外面有小公館了,她就天天……哦!不!是日夜上六樓來哭訴,希望吟倩去幫她「討回公道」。
真是見鬼了,她又不是崔太太的什麼人,憑什麼去替她討公道啊?
門還未打開,她就已經聽到門外驚天動地的哭嚎了。
唉!她只好認命-!
***
深夜兩點多,門鈴像救火車一樣響了起來,甚至還夾雜著一聲聲焦急強猛的拍門聲,令人懷疑若是晚一點去開門,門外的人是否會撞門而入?
「哦!天哪,別又來了!」任沐霖呻吟著把頭埋入枕頭下。「我剛剛才上床的耶!」
吟倩勉強睜開惺忪睡眼,並順手拍拍老公的屁股。「你繼續睡,我來應付就行了。」
渾渾噩噩的滾下床,隨手摸來睡袍披上,吟倩半閉著眼踉踉蹌蹌、撞東撞西地前去開門。
門一打開,果然……果然就是一樓的崔太太倚門而立,她一隻手死按在門鈴上,另一隻手則頓在拍門的動作上。
吟倩無奈地暗歎一聲,大開方便之門。
「進來吧!」
涕泗縱橫的崔太太熟稔地進入客廳,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繼續抽抽噎噎。都已經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哭哭啼啼,實在有點可笑,但吟倩一點也不敢表現出自己想笑的情緒,免得引發另一場大災難。
不過,也真是奇怪,住這一棟公寓的八戶人家裡,除了六樓的林家老夫妻和她家之外,其它八對夫妻竟沒一對是平和安順的,離婚、分居、打架、吵架、婚外情等等,所有夫妻間可能會出現的問題,他們攏總包辦了。
唉!或許應該請風水師來看看他們這棟大樓的風水是不是有問題吧?
泡來兩杯熱茶,又順手拿來一盒紙巾,吟倩這才坐下。
「好,說吧!」
崔太太抽了好幾張紙巾擤了擤鼻涕,才開始嗚嗚咽咽地抱怨。
「那個死沒良心的,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打我……」
***
凌晨五點多,崔太太終於哭累,也抱怨累了,吟倩才得以將她打發走,疲憊地回房一看,卻瞧見老公正擁被端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眼神從窗外移到她的臉上。
「怪了,你不是很困嗎?這會兒不睡覺在發什麼呆啊?」吟倩詫異地問,同時順手脫去睡袍,一溜煙鑽進薄被裡環在他的腰。雖然已是初夏,晨曦初起前的那一刻還是有點冷的。
任沐霖摟著她凝視她片刻。「-可曾懷疑過我?」
吟倩微微一愣。「懷疑你什麼?」
「懷疑……」任沐霖緊盯住她。「那些有關路克的流言。」
吟倩失笑道:「當然沒有!」
「真的沒有?」
吟情好用力地點了一下腦袋。「真的!」
任沐霖這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吟倩好奇地審視著他。「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我?是因為崔太太的關係嗎?可她又不是頭一次上我們家來哭訴,你怎麼會到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
任沐霖輕蹙眉頭。「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感到很不安,好像有什麼禍事要臨頭了。」
「拜託!有什麼禍事比這個更嚴重的?」吟倩抓起他的手來,用大拇指撫摸過上面的疤痕。「而這個,我保證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了,所以,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但是,對我來說,」任沐霖幽幽地吐露出他所憂心的事。「-要離開我才是最可怕的災難,其它的我根本不在乎。」
「那你就毋需擔心了嘛!」吟倩舒適地靠向他寬闊的胸膛。「因為我這輩子絕不會離開你的,OK?」
***
雖然毋需擔心害怕,但偶爾也要給他嚇一嚇才行,這樣生活才有樂趣嘛!
任沐霖一放下電話,吟倩立刻把視線從電視屏幕拉回到他的臉上。
「怎麼樣?」
「真累,」任沐霖歎道:「德斯說,他還希望增加演唱會場數呢!怎麼能減少?」
「那現在究竟怎麼樣嘛?」吟倩追問。
「整個行程都要提早-!」任沐霖無奈地道。
「你是說,你現在就要去美國了?那我們的旅遊怎麼辦?」吟倩抗議。「你已經答應我們可以去的啊!」
「這……」任沐霖為難地瞅著她。「我也無可奈何啊!」
吟倩猛然轉回身,不高興地瞪著電視。「你騙人!」
「老婆,不要這樣啦!就這麼一次而已嘛!」任沐霖小心翼翼地扳回她的身子。「旅遊隨時都可以去,可是,兒子入小學一輩子就那麼一次啊!」
雖然才五歲,但因為任育倫異常聰穎的表現,幼兒園園長便建議他們讓兒子提早入學,而他們倒是樂觀其成,免得任育倫繼續在幼兒園捉弄比他大的小朋友,所以,為了能趕回來參加兒子的就學大典,任沐霖只能提早出發了。
「什麼叫隨時可以去?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旅遊嘛!」吟倩板著臉說:「我們學校放假時,你就開演唱會;等你沒事時,換我要上課,我們哪有時間去旅遊,現在你好不容易擠出一點時間,卻又馬上給我收回去了。這算什麼?玩我嗎?」
「可是……」任沐霖——地道:「只要-放假,我都有帶-到美國去啊!」
「是喔!」吟倩冷哼。「結果,我們就只是陪著你開演唱會、錄音、錄像,練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我們有玩到什麼嗎?狗屎!大部分我跟兒子都是待在旅館裡打電動玩具、看電視、錄像帶,這叫什麼鬼旅遊啊?」
發現老婆是真的生氣了,任沐霖不由得開始著急了。「老婆,我可以……」
「當初我們搬回台灣來時,你曾經說過,絕不會讓路克影響我們正常的生活,可事實上呢?」吟倩非常非常不滿地瞪著他。「你真的那麼捨不得路克風光燦爛的歌星生涯嗎?」
任沐霖一聽,更覺慌亂了,額上甚至開始沁出滴滴汗珠。「不是啊!老婆,我是……」
吟倩根本不打算給他機會-!唆,猛一下跳起來就直往大門衝去。
任沐霖也跟著跳起來。「老……老婆,-上哪兒去?」
「頂好!」
頂好?
任沐霖瞪著「砰」一聲關上的大門。
穿拖鞋去?還不用帶錢包……
***
遠遠瞥見任家太太穿著室內拖鞋僻哩啪啦走來的一干鄰居們,忙轉頭細瞧任家太太的花容玉貌。
喝!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含恨,一臉怒火沖天的模樣,明明白白寫著「老娘正在發火,請生人勿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否則無辜的被她轟成炮灰,恕不賠命!」
啊!大家趕快躲啊!任太太又在發神經啦!
一轉眼,街上、巷內便不復見半條人影,連貓啊狗啊的也跑得不見蹤影,只剩下瑟瑟寒風。
吟倩怒氣沖沖地衝到社區對面的小公園裡,不坐石椅、不躺草地,也不爬樹,她直接站上鞦韆便開始晃蕩。
慢慢的,她越蕩越高、越蕩越高,高得令躲在窗邊、門後偷看的鄰居們,都不禁要為她捏一把冷汗,然後,就在她high到最高點,幾乎就要翻過去時,她開始放鬆了,鞦韆晃蕩的的弧度也逐漸減小,終至停止。
安全了!
鄰居們統統鬆了一口氣,大家都知道任太太的脾氣向來來得急猛,但是去得也迅速乾淨,於是,縮頭烏龜們全部一窩蜂地跑出來,打算探聽一點閒聊的題材。
「任太太,又擱加任先生彎家喔?」代表發問的當然是社區第一名嘴廖阿媽。
「嘸啥米啦!」吟倩對所有伸長耳朵的兔子們笑咪咪地頷首道:「萬阿某嘛!加減阿噠幾句啊。」
「噠幾句阿?」廖阿媽懷疑地睨著她。「加納噠幾句阿娘世噴火?」
「有樣啦!」吟倩依舊笑盈盈的。「嘸騙-啦!阿媽。」
廖阿媽半信半疑地打量她半晌後,才慢吞吞地說:「好啦!-講噠幾句阿就噠幾句阿,是講……當時搬續集啊?」
***
任沐霖站在陽台上,看著老婆慢慢走回來,身邊圍著一堆三姑六婆。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她的臉色,但從她的肢體動作上,他知道她已經消氣了。
他返身回到客廳,先去把門打開,再回到沙發上坐下,沒多久,吟倩便進門了。
她先換了另一雙拖鞋,再靜靜地坐到他身邊,又悄悄的拉來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手腕上的疤痕。
「我想過了,你就先去好了,等我這邊的課程一結束,我就帶兒子去找你,到了那邊,我們也可以試著自己去玩,就算迷路了,也可以打電話向你求救嘛!」
任沐霖抽回手攬住她。「謝謝-,老婆。」
吟倩緊了他的腰。「你的豆芽菜都孵完了?」
任沐霖微微一笑。「早就好啦!」
「什麼時候出發?」
「大後天。」
「那我後天再幫你整理行李。」
「好。」
OK,問題解決了!兩人不再出聲,一起沉醉在爭執和好後那種特別溫馨祥和的感受之中。
「老公。」
「嗯?」
「對不起。」
「沒關係。」
「老公。」
「嗯?」
「我愛你。」
「我也愛-,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