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名保全人員嚴陣以待,幾乎是一字排開,把許多拿著各種設備的記者擋在雅築園的入口之外,當見到一輛窗玻璃貼著防光膜的普通車子從裡面駛出,車牌和司機都很陌生,記者們以為是園裡的住戶,皆不在意。
駛遠後坐在後座的高訪再忍不住笑,拍拍蹲藏在他腳邊的溫暖。
很快去到溫柔家中。
本來怒容滿面的溫柔一看她臉色慘敗,整個人萎靡得連話都不想說,模樣顯得十分落魄可憐,不禁心頭一軟,什麼都不再說了,長歎一聲之後便去泡茶。
連日來溫暖足不出戶。
然而無論她想盡任何辦法,幾乎把電話打爆,也始終聯絡不到朱臨路。
最後溫柔終於受不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固執?如果他想見你自然會找你,如果他根本不想見你,你找他又有什麼用?」
又過兩日,她決定出門,對溫柔道,「把你的車子借我。」
溫柔朝她翻了翻白眼,「小姐,我只怕你一出去就會被人扔得滿身雞蛋。」
她自行取走車鑰匙,「該來的始終會來,隨他們去吧。」
自從占南弦在露面那日懶無表情地贈送眾家記者和薄一心同樣的一句「無可奉告」後,拜他所賜,情勢已愈演愈烈。
薄一心的玉女形象多年來始終不食人間煙火,擁有何止千萬影迷,從各大報紙的讀者來信到各大網壇的留言,溫暖無一不被斥為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楊花人盡可夫,讓人驚歎的形容詞層出不窮應有盡有。
總結成一句話,她是破壞他人感情的狐狸精,應該被千刀萬剮後再扔到油鍋裡煮上一萬年,每日裡看得溫柔捧腹大笑,需知她這個妹妹的人生從未試過如此精彩紛呈。
溫暖離開時很順利。
去到朱臨路所居住的大廈,門口守衛認識她,很快就放行,當她剛剛把車子駛進去,自後視鏡裡看到不知從哪裡撲出來十幾道抓著相機的人影,幸而他們被及時上前的保全人員攔下,才不至衝過來趴上她的車尾。
按了半小時對講門鈴始終沒人應答,她終於肯定朱臨路是真的不在家。
她坐在門口等。
從下午到天黑到晚上,他始終沒有回來,半夜十二點後她從大廈西面的側門出去,叫了計程車離開。
翌日溫柔讓秘書去把車子取回,下班回家時把一沓報紙扔在茶几上,「這些人也真能寫。」
溫暖瞥眼看去,只見頭條標題寫著:
「溫暖風頭火勢下出門,去會前男友一夜不歸。」
溫柔氣忿不已,「很明顯是薄一心的公司在趁機炒作,把這件事哄抬起來遲遲不讓平息,踩著你這個壞女人上去會襯托得她更熱更紅,什麼玩意!故作神秘地還不回來,先把場景搭好布好吊足觀眾胃口,屆時一露面當然搶盡眼球。」
然後再故作姿態楚楚可憐地大度寬容一番,把看客的熱度煽到頂端,如此一來薄玉女原定在下月上市的影片極可能造成萬人空巷,想不刷出票房新高都很難。
不論溫柔說什麼溫暖都只是笑笑,那微微的笑容彷彿對這些事根本無動於衷,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心念,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朱臨路。
傍晚時她取過溫柔另一輛車子的鑰匙,再度出去。
一連三天,溫暖想方設法避開記者的捉捕進到朱臨路所住的大廈守株待兔,由此她的「癡心苦候」也被報紙寫了整整三天,謠言漫天亂飛,公眾的興致全都轉移到了關注她和朱臨路的後續走向上來。
一時間她風頭勁爆,多家公司和溫柔聯絡,想請她說服不但外形不比薄一心差、在氣質上更獨樹一幟的溫暖進演藝圈。
溫柔心情大悅,「笑死我了,不過幾天而已,薄玉女在報章上佔的版面就被你這個狐狸精取代了,他們大概怎麼也想不到,機關算盡最後卻捧紅了你,回頭我得擺幾桌參鮑翅好好謝謝他們。」
終於薄一心的公司宣佈,她將乘翌日中午的航班歸來。
這消息自然又掀起一波騷動。
溫柔冷嘲,「還真不出我所料,真沒新意。」
溫暖不聲不響地看著自己的電話,她的號碼只得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溫柔,朱臨路,高訪,丁小岱和占南弦……只第一天時丁小岱打來亂叫亂吼了一番,除此以外再也沒有響過。
溫柔看她一眼,不再出聲。
第二天中午,溫柔死拉著她看電視直播。
「玉女掌門粉墨登場的好戲,你這個當事人怎麼可以錯過?」
電視裡只見機場出口處已擠滿黑壓壓的人群,不僅有大批記者,還有捧著鮮花拿著禮物來支持薄一心的許多歌影迷。
溫暖斜躺在沙發上,慢慢品著茶。
終於,在助手和大批隨行人員的擁護下,那張她並不陌生的容顏微笑著以絕代風姿在鏡頭前出現,五官和身材俱精美得無可挑剔傾國傾城,現場鎂光燈閃爍如淋。
無數麥克風遞到薄一心面前。
「薄小姐,請問你對占南弦和溫暖一事有什麼看法?」
她嫵媚地側了側頭,剛想說什麼卻忽然閉嘴,臉上漾出動人的柔情和歡喜,現場所有記者紛紛隨著她的視線回頭,一道玉樹臨風的背影瞬即進入電視觀眾的眼裡。
占南弦在走上前的那短短幾步裡含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薄一心,他什麼也沒說,在一干記者和人群的包圍中俯唇吻上她的臉,歌影迷們連續尖叫,鏡頭裡歡呼聲和鼓掌聲泛成令人無比興奮的浪潮。
溫柔從地毯上跳起來時撞倒了溫暖手中定格在半空的茶杯,被茶水潑了一身的溫暖無動於衷,只靜靜看著電視屏幕裡濃情蜜意擁抱的兩人,此刻任誰也無法否認,這對金童玉女的而且確是深深相愛。
壞男人逢場作戲在外一夜春宵後浪子回頭對女主角從此忠貞不渝,在愛情故事裡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動得一塌糊塗的經典情節,於是才紅了不過三日的她即刻被打回想破壞他人感情最終還是沒有得逞的賤人原形。
「也許是薄一心的公司請他配合做這一齣戲。」溫柔說。
溫暖看著她笑,這實在是個很爛的安慰人的藉口,她還真的不知本城誰有那麼大面子可以請得動占南弦做事。
只除非,是他自己願意。
在他的未婚妻踩著她踏上更高的星途時,他不但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給她,還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表示與未婚妻同進退,那等於是他也抬只腳踩了上來,彷彿不知被踩在腳下的人是她,又或者是知道的,不過他全不在意,在她承受著他們兩人沉重的踐踏時,他用實際行動把滿懷歡欣的未婚妻捧到了至高無上的位置。
那一刻她想,不知道朱臨路會怎麼樣嘲笑她。
「我出去一下。」
她第四次去找臨路,這次連掩飾都不用,大廈外已空無一人,那些記者全都聚集在了機場裡。
在一樓摁下電子對講鈴,長嘟空響良久,依然無人應答,她不再上樓,坐在開滿薔薇的花圃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圃內稀疏的雜草,不知過了多久。
「你坐在這幹嗎?!」有人訝聲叫道。
她抬起頭,朱臨路熟悉的臉龐風塵僕僕地懸在頭頂上方。
那一瞬間她淚盈於睫,他忽地抓過她的手,「手指出血了!」
「對不起,臨路。」
他習慣性地搔搔她的頭髮,裂嘴一笑,「真是個傻瓜,不許哭!」大大的手臂張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憐惜不已,「你看你,當年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沒有我你怎麼活下去?」
她喃喃道,「上天讓我認識他,是不是真的只是為了要我成全他和薄一心?」那她自己呢?誰又來成全她?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在臉孔埋入他胸膛的側首之間,她看到一個手裡拿著相機的清秀女孩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們,她驚然抬頭,那女孩子的背影已迅速消失在拐角。
「你來多久了?」朱臨路問。
「一輩子那麼久。」
「我去了澳門。」那些記者煩得要死,期間他索性把手機都關了,「上去聽聽,我給你帶回一張CD。」
進入他的屋子她第一件事就是開了他的珍藏紅酒,然後倒在沙發上聽他帶回來的碟,那不是一首新歌,但的確,是她所喜歡的優美旋律的類型。
不,我不願意結束,我還沒有結束,無止盡的旅途。
看著我沒停下的腳步,已經忘了身在何處。
誰能改變人生的長度,誰知道永恆有多麼恐怖。
誰瞭解生存往往比命運還殘酷,只是沒有人願意認輸。
我們都在不斷趕路忘記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爾的滿足。
我們都在夢中解脫清醒的苦,流浪在燈火闌珊處。
去不到終點回到原點,相守那走不完的路。
既然沒終點回到原點,我想我們都不……不在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朱臨路一直都是正確的,他知道她會踢到鐵板會粉身碎骨,正如他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歌,在他幫她包紮手指時,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我們結婚吧。」
他大笑,「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臨路,我們結婚吧。」她認真道。
「現在知道我好了?」他一巴掌拍在她頭上,眼內全是戲謔笑意,「你這個蠢女,來,跪在這求我三天三夜。」
她被他逗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絕對。」
「臨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得如此糟糕?為什麼占南弦會那樣對她?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間碎成泡影,混亂到連記憶都變得失真。
朱臨路大驚失色,「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錯在哪裡?」
她搖頭。
他一臉含血的悲壯,「女人,你最大的錯就是——居然沒有愛上風流倜儻舉世無雙的我!」
她笑得流出了眼淚,一串串如斷線珍珠,透明無比地滴在血紅的酒裡,止也止不住。
這夜她喝到酩酊大醉。
當幾乎所有報章雜誌都以占南弦和薄一心在機場擁吻的照片為頭條時,惟獨一家大唱反調,辟了整整兩版對溫暖和朱臨路作獨家報道。
報紙上每一張照片都非常清晰,依著暗紅而開大朵大朵薔薇花等待的她,臉上的哀傷幽愁真摯動人,爾後朱臨路出現,她仰首狂喜的眉睫上掛著一滴晶瑩淚珠,而她滲血的指尖,在緊緊環抱他時染紅了他背後的襯衣。
溫柔合不攏嘴,「天啊,全世界都會以為你深愛他。」
就連溫暖自己看罷也忍不住想,一定得打電話告訴朱臨路,她已經為他流淚了。
文章寫得很含蓄,記者以自己親眼所見覺得深深感動,刻意為溫暖平反,強調現代女子在婚前誰沒有交過幾位異性?比較和選擇根本無可厚非,溫暖的行為沒什麼可被指責的。
最後一段十分辛辣刻薄,嘲諷說占南弦當初在溫暖家過了一夜似乎也沒有得到她的心,反而她往朱臨路處等了幾日幾夜把他等到後通宵不走,含沙射影地隱指占南弦在某些能力上可能遜於朱臨路。
溫柔笑得在沙發上打滾。
彷彿擾攘了百年之久,當新的熱點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後,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只溫暖被野草割傷的手指反常地沒有全好,那個微小傷口似無法自行癒合,始終不能復原。
當溫柔問她還回不回淺宇上班時,她很肯定地搖了搖頭。
然而她才搬回家第二日,高訪已出現在她的家門口。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似是古代帝王的妃嬪,萬歲爺一個不高興她就被打入冷宮,不知什麼時候皇上忽然想起此人,於是一道旨下,她又得誠惶誠恐地提頭面聖。
考慮過後,她還是隨高訪回了淺宇。
上到六十六樓她看見自己的位置已經換了人,丁小岱不知去了哪裡,張端妍坐在原來她的椅子裡禮貌地和她打招呼,辦公桌上所有擺設都已撤換一新,一點她曾在這裡工作過的痕跡都不留。
她幾乎微笑,還以為高訪接她回來是因為占南弦認為遊戲還沒結束,所以不准她卸下戲服離場,而今看來竟連這一點點都是自作多情。
走到總裁室前,她舉手敲門。
「進來。」
當聽到那抹熟悉了幾十年卻又因最近分離太久而變得有點陌生的淺淡嗓音,她握在門把上的手竟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在原地站了半響,直到情緒穩住,她才推門進去。
占南弦依然是頭也不抬,工作時永恆認真專注,修長手指在極薄的鉑金筆記本上擊鍵如飛。
「找我有事?」她淡聲問。
「秘書部經理劉丹然懷孕請假長休,她推薦由你來接任,遲碧卡評估後認為可行,例循公事我得問問你的意思。」
這段對話並不在預料當中,她怔了怔,反應過來後輕聲道,「我打算回英國繼續讀書。」
「申請到學位了?」他的嗓音十分穩和。
「差不多。」
他終於停下工作,十指交握,視線依然凝定在電腦屏幕上,半垂的濃密長睫遮去了眸色,線條分明的側面慣常地勾起一抹唇弧,「上次一走就是七年,這一次呢?你又打算離開我多久?」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他的話聲中怎麼可能會帶著淡淡的痛楚,還有一絲隱隱約約的薄恨,她不作聲,只覺無法適應他的變幻莫測,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在想什麼。
他側過頭來,她幾乎在那雙淡冷眸中看見近似虛無的思念,但下一剎他的說話馬上讓她清楚,一切和從前一樣,不過全是她自以為是的錯覺。
「朱臨路比我還行?」他問,淺勾的唇角似極端懷疑,「嗯?」
一顆心剎時酸到無以復加,她不知道有沒有人和他說過,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打擊別人的人。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問。
「你呢?你又想怎麼樣?再跑一次?可是寶貝,英國還不夠遠,我隨時可以半夜探訪你的床,你如果真的想眼不見為淨,我建議你還是另尋好點的地方。」
她用手按著胸口,深深呼吸,不,她回來這裡不是為了和他吵架,「南弦,讓我這麼說,你想我怎麼樣?」
到底要她怎麼做,他才肯放過她呢?
他冷星冽亮的眼瞳內彷彿閃過一抹怒恨和悲哀,忽地站起,手一揮桌上文件全數落地,薄唇中吐出的說話卻異樣輕柔,「我想你躺上去,然後告訴我誰比較行。」
她無助地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什麼地方激怒了他,幾乎落淚,「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一切可以重頭來過……」
「重頭來過?」他似輕笑,卻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蒼涼,「即使一切重來又怎麼樣?我現在就可以肯定,你的選擇會和當初一模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轉過身看向玻幕之外,嗓線極其輕涼,「你不愛我。」
她看著他的背影,裂了裂嘴角,「當然,普天之下都知道我愛的人是臨路。」任怎麼強忍最後也還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覺得事情異常可笑,同時心口痛到幾乎枯竭,不久之前他才對她做過什麼?這麼快就忘了?還是他覺得可以隨意傷害她而無所謂?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大言不慚地來和她談愛與不愛?
他一動也不動,良久,似疲憊不堪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告訴我你怎麼做到的,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教教我,你怎麼做得到自始至終只想到你自己?」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笑,可是她不能,因為只要牽動一絲臉皮眼淚就會繼續湧出來,這天大的誤會到底是怎麼產生的?無名指上的細疤仍因心傷牽動而無法痊癒,而他此刻公然指責她自私。
三年初戀,七年離別,回來後整一年看著他和別人出雙入對而只能苦苦思念,花了兩年時間努力才來到他的身邊,他佔據了她人生整整一半的歲月,卻原來在他眼中,她愛的只是自己。
還是就這樣吧。已無話可說。
她走上前,把手心已緊攥出血色紅痕的印章輕輕放在桌面,然後轉身。
聽到了她的腳步聲,聽到了關門聲,然後一切歸於寂止。
面向幕牆而站的他依然一動不動,闊大的辦公室裡靜得嚇人,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在門扇合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喀嚓時被帶了出去,使原本流動的空氣被抽離了生機,寂定得就像已經在無聲無息中死去。
足足過了一個輪迴那麼久,他才回過身來,眸光定在桌面那枚兩指寬的田黃色印章上,慢慢地變成無法置信,那是他對她的承諾,是當年他拿著刻刀,在玉石上親手一橫一豎刻下。
溫暖的弦,這四個字,代表著他給她最真摯的心。
她竟然……還給了他?她——還給了他?!
胸腔內堵得幾乎無法呼吸,撐在桌面的雙手因用力過甚而使修剪整齊的指甲邊緣泛白成紫,終究,對她還是心太軟,咬緊了薄唇,他臉上出現一種恨亟滅世的冰凌之色。
有些事,或許已經結束,而另一些,卻仍遠遠未到時候。
這日益眾的潘維安出現在淺宇六十六樓,高訪和管惕早已上來,與占南弦一行四人在會議裡落座。
高訪道,「潘總,客氣話我不多說,讓我們開門見山,關於上次被令弟和朱令鴻搶去的案子。」當初占南弦曾私下找潘維安談過,應允可以有條件地把這樁案子重新拿回給他,「現在我們已經有辦法了。」
潘維安有些狐疑,「你們約我來就是想談這個?」
管惕把手中的資料一份份交給他,「這是我們當初給貴公司做的方案,這一份是貴公司和代中最後簽定的合同,還有這份,是我們不久前買下美國ODS公司的協議。」
潘維安接過這三份文件,仔細察看。
高訪道,「因為在客戶關係管理和數據挖掘這方面,我們公司的技術領先全球,所以當初我們給貴公司所做的方案裡,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商業智能模塊是我們自己的研發產品。」
「但是你看代中的合同。」管惕接著道,「由於商業智能恰恰是他們公司最薄弱的環節,所以在整個方案中,他們把這個功能模塊改為向美國知名的ODS公司購買。」
潘維安皺了皺眉,「而你們則把ODS公司買了下來……」他恍然大悟,臉上盡顯欽敬之色,「占總果然是占總。」
占南弦微彎唇沿。
淺宇當初的方案的而且確做得非常出色,如果它有紕漏,即使潘維寧和朱令鴻看不出來,他們手下的技術人員也會發現,所以潘維寧在洛巖道的別墅裡拿到的是一份完美的方案書。
僅僅只是,這個方案裡關於商業智能的一部分,淺宇可以應用自己開發的產品,但以代中的條件卻無法做到,由此他們必須得向軟件提供商購買。
而國際上在商業智能方面做得出色的公司屈指可數,除了淺宇首選就是ODS,他在知道ODS和朱令鴻磋商之初,就已經以極豐厚的條件和ODS秘密談妥了併購。
在代中為了益眾的案子而與各大商業智能軟件商逐一詢談的時候,他暗中指示ODS的總經理親臨本城,以極優惠的價格和完善的售後服務承諾,欲擒故縱地去和朱令鴻面談。
ODS不僅是國際上首屈一指的大公司,而且可以開出比最惠價還更有誘惑力的條件,所有明細都會白字黑紙列得一清二楚,朱令鴻自然滿心歡喜,還以為是自己把價格殺到對方無還手之力,根本沒想到背後另有乾坤。
「目前的情況是,只要我們寧願賠付違約金也不把產品出售給代中,那麼代中的方案就無法實施。」管惕道。
潘維安點頭,「不錯,屆時代中一定會來找我們益眾協商,希望我們公司可以同意他們更換軟件品牌和提供商,而只要我們堅決不允,就必然造成他們的違約。占總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是高之又高!」
高訪笑,「如此一來,這樁案子豈不是理直氣壯地重新落回潘總手裡?之前令弟費盡心機搶走它,到頭來卻搞得身陷囹圄無計可施,還得你出來救場,潘總可說是大獲全勝了。」
潘維安哈哈大笑,「高經理,客氣話不用多說,我們都爽快點,淺宇的條件是什麼?」
「既然潘總問到,我也就直言,第一是我們繼續之前的合作計劃,雙方一起把這個案子完成。」
「這是當然,這樁生意捨淺宇其誰?」
「第二,以我方在合同里拉高價格的方式,把代中賠給貴司的違約金做進去,全部轉給淺宇,以此來彌補ODS需要付給代中的賠償。」
「高經理,容我說幾句,ODS畢竟只是賣一個模塊給代中,就算不賣,所賠違約金最多也就上百萬,但代中和我們是幾億的生意,要是他們違約,少說也得賠給我們三四千萬,淺宇把這筆錢全要了不太合理吧?」
占南弦淡笑,「潘總,我們賠給代中的錢確實很少,如果單純只是這麼點錢,以潘總你和我的交情,我送給你都還不算個人情是不是?只不過潘總你可想到,為了你我們賠進去的可是整個ODS公司的聲譽,光這一點,已經值多少億?」
更別說淺宇買下ODS所搭進去的投資。
高訪接著笑道,「坦白說益眾這個案子我們接不接無所謂,其實正如占總所言,我們接了反而是害大於利,只不過因為上次事情出在我們公司,在商講的是誠信二字,我一直想找機會給潘總一個交代,所以好不容易才說服占總同意了這個計劃,如果潘總覺得我們條件苛刻,不接受也沒關係。」
潘維安沉吟了一下。
生意場上誰真比誰善良?他不是不懂占南弦和高訪這段威逼利誘的雙簧,依他看來,即使沒有代中和益眾這件事,占南弦本身也早就想收購ODS,只不過是碰巧兩件事同期執行,所以他順帶著打擊代中一把,反正不費吹灰之力。
淺宇要把代中給益眾的賠款全部吞掉,這無疑是獅子大開口,可他們就是看準了,他潘維安只有這個唯一的機會可以重整旗鼓再奪江山,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和淺宇聯手他根本不可能翻身。
把心一橫,他道,「行,我答應,既然占總這麼看得起潘某,不惜為潘某折損一家公司,我就當是報答占總這個人情。」
占南弦微微一笑,「那我先謝謝潘總,此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潘總先聽聽看能不能幫忙。」
「請講。」
「如果我跟潘總說,把潘維寧趕出潘家,不知潘總意下如何?」
這話聽進潘維安耳中著實一驚,他微有戒備,「占總的意思是——」
「請潘總及令尊,想辦法和令弟斷絕關係。」
潘維安眼內的戒備之色緩和下來,「實不相瞞,我早有這個想法,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這次不就是?」
潘維安略為躊躇,「光憑這個案子的失敗,可能還不夠。」
「放心,會有人幫你推波助瀾。」
「誰?」
占南弦唇角微翹,「我的對手。」
從淺宇回來後溫暖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
不經意從某個角落翻出一盒五千塊的拼圖,她盤腿坐在地上,廢寢忘食地拼了起來,任窗外日出日落她渾忘時光,幾天後終於拼到只剩下中央部分,即使腰酸背痛也仍專心致志地一格格接壤。
就在她以為快要拼好時,才發現獨獨不見了最重要的一塊,翻箱倒櫃找遍整個房子依然毫無蹤影,佈滿裂痕的拼圖上留下一個小小黑洞,如同無法填補的創傷。
彷彿沒過多久,又彷彿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朱臨路一通電話過來把她約去私人會所,自從辭去代中總經理一職後他一直在本市、澳門及拉斯維加斯三地之間飛來飛去,她比從前更難找到他,每回都只能等他出現。
見到她時朱臨路大吃一驚,「暖暖你生病了?!」
她摸摸自己已瘦削下去的臉,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形容憔悴,對他笑了笑,「是啊,相思病,想你想的神魂俱毀。」
他又好氣又好笑,「還懂得開玩笑,看樣子還不算太糟糕。」
「臨路。」她忍不住問出心裡已經憋了很久的問題,「你對南弦的計劃就是一步步利用他來搞垮代中?」
「我是利用他沒錯,不過重點是他也得願意被我利用,你以為他不知道我的意圖?吃下代中對淺宇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才樂得沿著我放的長線上鉤。」
她微微懊惱,「你和他兩人倒是心知肚明,卻獨獨瞞著我,為什麼你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害她一而再地枉作小人。
朱臨路笑,「要是先告訴了你,我又怎麼知道你對我如何?」
她幾乎想拿筷子摔他,「現在你滿意了?!」
「滿意,非常滿意,哈哈哈。」朱臨路笑容滿面地躲過她搓成團砸來的餐巾,「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你唯一只愛我,是不是?」精瞳笑得半瞇起來,不經意間掠向不遠處她背對著的門口。
溫暖惱得霍然起立。
朱臨路慌忙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女友大人,我錯了!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嘛……」他可憐兮兮地拉長尾調。
她忍不住被他惹出笑意,白他一眼,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他附和著笑瞇起了狹長雙眼,她背對著看不見門口的剛才,有兩道身影正從那裡經過,在他刻意挑釁地說出某句原本只屬於她與某人的誓言時,毫無意外地收到了某人瞥來的兩道淡冷眸光。
似乎每次他約溫暖,這某人都會出現,他不相信會那麼巧,他尤其不相信的是,這一次竟然還巧到就連某人也俊容清減,那一眼瞥去是前所未見意興闌珊薄為消沉的樣子。
眼風掠向對座的溫暖,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裡,發生了什麼?
她並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只是問道,「現在你也離開代中了,和——南弦之間是不是沒事了?」
他毫不猶豫地撇嘴,「沒事?我告訴你,我和他之間還早著呢!」
她怔住,「為什麼?」
一隻大掌橫過桌面拍落在她頭頂,「你還敢問我為什麼?!問問你自己啊!是誰給我戴了那麼大一頂綠帽子?如果不是念在你癡心悔改在家我樓下等了三天三夜,你看我還管不管你!」一想起某天晚上某人那種傲慢得意的笑容他就火冒三丈!沒事?想得美!
溫暖尷尬地垂首,不敢再多說什麼。
講到底多少還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不知內情的她一次次在占南弦面前維護朱臨路,他們兩個之間原本也只是王不見王而已,還不至搞成今天這樣水火不容的局面。
另一方面她也委屈,朱臨路不滿意她在占南弦身邊工作,所以許多時候用些順水推舟的手段,還故意將她瞞在鼓裡,偏偏占南弦更是從來不會向她解釋什麼,只冷眼看著她扮演正義使者。
結果那兩個執子的人都心知肚明,惟獨她像個瞎卒一樣,在他們謀略交鋒的棋局裡亂衝亂撞。終於,忍隱多時的占南弦也火了,一出手就把朱臨路扔到被女友背叛的風尖浪口去丟人現眼。
長廊盡頭某間幽雅的包廂裡,薄一心半臥在韓式和榻上,眸色清淺地看著對面的占南弦,從進來他就沒說過話,只是沉默地一小杯一小杯緩慢喝著清酒,臉容似迷離飄忽,又似凝神思遠。
良久,他說,「一心。」
「嗯?」
「幫我一個忙。」
「你說。」
他拿起隨意放在榻上的外套,從中取出錢包,遞向對面。
薄一心接過,打開,錢包裡夾著一張小照,她抽出來仔細看。
那是一張很有歷史意義的合影,年少的他與溫暖穿著同款的白恤衫白短褲和白球鞋,一起盤腿坐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溫暖倒在他懷內,他雙手緊抱她的腰且臉貼著她的臉,兩人都笑瞇了眼,純真稚氣的容顏異常快樂。
薄一心撫了撫腹部,把照片放下,微笑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起身出去,走到長廊盡頭,推門而入的剎那她一怔。
正在洗手的溫暖見到她也是微愕,迅即反應過來,朝她笑了笑。
薄一心定定看著她。
溫暖走向門口,與她擦肩而過的那瞬,薄一心忽然道,「等一等。」
她停下了腳步,側首看去。
一雙近似寒涼的絕色晶瞳瞥來,「你真的不恨我?」
「恨你什麼?」
「我和維寧陷害你。」
溫暖搖了搖頭,「不恨。」
「為什麼?從前你可沒這麼大度,現在怎麼變了?要在南弦面前扮天使了?還是離開那麼些年你腦子燒壞了,真以為自己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
溫暖面容平靜,「一心,有句話我想和你說很久了。謝謝你,真的謝謝,謝謝你陪他走過最痛苦的歲月。」
薄一心微窒,然後冷譏,「真好笑,你所謂的謝就是回來和我搶他?」
「我不否認我有過那種想法,我的確想過重新和他在一起,然而我發現我錯了。」
薄一心睨眼看她,「你也會錯?」
「重新接觸他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一切早已經事過境遷,面對我時他根本無法忘記以前的傷痛,始終帶著意氣,報復,和不安,這麼多年來是你讓他平靜著,而我,卻只會令到他情緒動盪。」
薄一心冷嘲熱諷的神色微微放緩。
「如果你像他和我一樣經歷過就會知道,一個人的理念世界在崩潰之後重建,那是一個非常非常黑暗艱難的過程,好不容易他憑著自己的頑強已經從以前裡走了出來,在很矛盾的時候我問自己,我真的有能力抹平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嗎?而他要重新接受我,就必須得推翻我從前給他留下的傷痛,我又真的希望他再一次經歷那種心理的顛覆和重建過程嗎?」
寂靜的空氣中蕩著一抹蒼茫餘音。
「我知道他對我也有著餘情,然而今時今日他早不是當初未入世的少年,現在他比誰都清楚怎麼做可以讓他自己過得更好,感情這個東西,對今日的你我他而言,也許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我又何必非要以自己的存在,去逼著他面對那些痛苦的過往。」
她望向薄一心。
「因為有著那麼複雜的往事,他和我之間永遠會有些東西成為疼痛的焦點,我在他身邊這麼久,唯一的收穫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再也不瞭解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他的心在哪,我能夠親身感受到僅僅只是,我所帶給他的更多的是矛盾和摩擦,只有很少的快樂。」
一絲傷感而無奈的笑痕浮在她的嘴角。
「我不是想和你搶他,我只是希望他幸福,我之所以會想回到他身邊,是因為我原以為自己可以讓他的將來變得幸福,如果他的幸福在於我,無論你怎麼樣哪怕是死是活我都不會再放手,然而,如果他的幸福在你,則哪怕你要求我此生再也別回來這個地方,我也可以為你們做到。」
薄一心的神色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變了幾百次,中間想說什麼,卻始終啞口,一直等到溫暖把話全部說完之後,她靜望溫暖良久,最後眉間眼際流露出的依然還是諷意。
「溫暖,我現在相信你的確是不再懂他,因為,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你給自己找了那麼多堂皇冠冕的理由,說到底你是怕再次傷害到他,還是怕傷到你自己?你確定他怕再次受到傷害嗎?你憑什麼用你一己的想法去冠在他的頭上?你清楚他真正的心意嗎?你是不是以為你所謂的放棄和犧牲很偉大?在我看來簡直可笑至極!你何必那麼虛偽地找借口為自己的自私作粉飾呢,說穿了你不就是懦弱得根本不敢再為他的未來負責嗎?!」
淡淡地看過她最後一眼,薄一心開門而去。
溫暖在原地站了許久,神色有些發呆,好半響後才走近洗手台,捧起水往臉上一潑再潑,這就是為什麼那天占南弦和她吵架?他認為她的退卻是自私、懦弱,沒有勇氣……為他的未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