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八部卻也不能擅自攻擊六國,因為八部相互之間也各種矛盾,一旦有其中一部開戰,就得提防兩側的他族是不是會趁機渾水摸魚,而且還沒有退路,因為背後就是沼澤。
因此,多年過去,王朝和六國之間,六國和八部之間,關係越發複雜,利益糾纏越發緊密,僵持著生存,平衡著交往,真正形成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面,誰都想動一動,誰也不敢先動一動。
每次說到這樣紛亂的局勢,眾人在頭痛的同時,也不禁驚歎先太祖皇帝的智慧與苦心。這樣的國家格局,和大荒當初建國時的特殊情形有關,但先太祖皇帝在這樣的劣勢中,形成這樣相互牽制的格局,並安穩維持數百年至今,其間佈局掌控,已近天人之境。
想到先太祖皇帝,眾人便不禁想起先太祖皇帝和和耶律家的世代糾葛,不禁緊緊閉起了嘴。
人們一邊想著右國師宮胤的獨攬大權,有心收服六國,震懾八部的勃勃野心,一邊想著左國師耶律齊不甘於家族逐漸勢微,同樣在六國八部之間遊走結盟,對抗宮胤對皇權的蠶食。兩人目前最直接的衝突,就集中在對女皇的態度上——宮胤不願意迎立女王導致他的如意算盤發生變數,耶律齊和他背後的勢力,卻堅持迎立女王,拖延時間,打亂宮胤的計劃。
於是那個倒霉的女王,在不知不覺間,就成為了一塊不知是香是臭的餡,希望等爭鬥結束,她還能剩點渣渣……
眾人沉默,耶律祁卻好像多了點說話的興致,手指在碗邊一敲,一口喝乾那苦澀的茶水。
茶葉粗劣,茶水泛著不潔的油光,遠比不上他平日所用的最差茶水,他喝得卻十分順暢,連眉頭都未曾一皺。
吃得珍饈,也嘗得草根,上位者的天地,不計較人間微末。
他擱下茶碗,笑問:「他們已經走了?」
「是。」有人答道,「宮胤已經帶她們離開三水。」
耶律祁點點頭,一笑道:「宮胤既然親自來接女王,那便讓他接。我等回國便是。」
「大人!」
耶律祁手掌一豎,眾人立即噤聲。
「叫什麼?覺得很委屈很沒面子?」耶律祁笑得可親,「我等先回,一路上也好為宮大國師以及女王陛下開路。當然,我等先回了國,也自然要將已經尋到女王的消息傳達全國,如此,眾臣也好提前準備,百里遠迎陛下。」
眾人若有所悟。
「大燕是敵國,一路千里迢迢,風刀霜劍。」耶律祁歎氣,神情擔憂,「也不知道國師能不能順利陪著陛下,回到國內。真是讓人不放心哪。」
眾人眼睛一亮。
千里路途,群敵環伺,國師奉陛下回國,這一路假如出了什麼意外,可不就是國師的大罪?而主子先一步趕回國內,趁宮胤不在,正好也可以做一番佈置……
看主子笑容莫測高深,有人想起前幾日主子收到的信,也許,宮國師路上,已經受到了「照顧」也未可知。
「何況,先女王在世時……」有人陰陰笑了一聲。
眾人頓時明白,唇角一扯,呵呵一聲。
先女王暴斃,死後還背負不貞之名,更有一些流傳在宮廷內外的不堪流言,給那位倒霉女子的身後事,塗抹桃紅暗昧色彩。此刻流言還未消弭,新女王已經出現,雖說新女王是另一個人,但在深信轉世之說的大荒澤人民心目中,新女王是前任的轉世,自然連前任的舊事名聲性格都一併傳承。前任女王也是歷代女王中,唯一因為污穢罪名暴斃的,這種情況下,那些守規矩如守命的老古董,以及前任女王的敵人們,會做什麼可想而知……
「可是大人……」有人疑惑不解地問,「您不是主張迎立女王的嗎?女王要是出了事,豈不是……」
耶律祁笑看他一眼,神情當真和藹可親,那發問的人卻禁不住打個寒戰,懵懵懂懂中只覺不安。
其餘人都歎口氣。
這個新進的傢伙,以後,永遠也沒有機會飛黃騰達了。
皇帝隨時可以有,但令右國師宮胤獲罪的機會可不會隨時有。宮胤權勢滔天,為人謹慎,長年在玉照宮一步不出,想尋到他的疏漏比登天還難,好容易他出了宮甚至出了國,這機會誰要放過,就不配在大荒爭鬥中活著。
所以主上聽聞宮胤到來,立即遠避,這也是為日後的計劃,洗脫嫌疑。
耶律祁手指一拂,放下茶碗,起身離開。
「記住,在利益和大局之前,永遠沒有需要絕對堅持的目標。」
他黑衣飄拂,如黃昏之後一幕天色的暗影,無聲無息地滑了出去,從頭到尾,看也沒看那茶水漢子一眼。
眾人躬身,跟隨離去。
一直膽戰心驚在一邊伺候茶水的漢子,等人走了好久,才一溜煙竄進涼亭,一眼看見茶碗邊一錠十兩銀子,青白掛霜,上好成色,不由笑瞇了眼。
不過一碗茶水,這些客人好大方,可是他們討論的內容,也太驚心了些,要不要抽空和亭長說一說……
漢子一邊想著,一邊收起銀子,順手還要收起茶碗,手指一碰茶碗,忽然咦一聲。
茶碗上不知何時,出現無數放射性裂紋。
想必是剛才黑衣男子手指敲擊導致,奇怪的是,裂紋多成這樣,早就該碎了,可碗還是完整的,裡面殘存的茶水,一滴不漏。
茶水漢子好奇地去碰。
「卡嚓」一聲,茶碗崩裂,底部一塊沾著茶水的瓷片射出,「嚓」一聲,射入茶水漢子咽喉。
茶水漢子向後便倒,鮮血尚未流出,便被瓷片堵住,只在瓷片邊緣,洇出慢慢變黑的血跡。
一著殺手怕不能成功,還有第二著,最後一滴茶水,都下了毒。
茶水漢子靜靜倒在地上,十兩銀子落在他手邊。
櫸木棺材五兩紋銀,喪衣喪儀三兩紋銀,請人打穴二兩。
加起來,正好紋銀十兩。
車馬在黑暗中繼續前行。
憤而從馬車出走的景橫波,和翠姐三人擠在牛車裡,翠姐臉色蒼白眼睛發紅,小丫頭還在吐,靜筠居然沒暈,軟軟地靠在車欄上,眼睛望天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