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聲近在咫尺,樹林裡的動物們越發驚恐瘋狂,景橫波緊緊地趴在地下,感覺好像那猛獸血盆大口裡的腥臭氣息,就撲在自己頭頂,晶亮的涎水尺半長,顫悠悠地掛下來。張口咆哮之間,林間捲起暴烈的風。
忽然一道兇猛的風聲越過頭頂,像是猛獸正越過樹叢,隨即咕咚一聲,似乎一個人體被猛獸撲倒,景橫波渾身雞皮疙瘩豎起,感覺好像自己被撲倒一樣。
林中靜了靜,樹葉懨懨地垂下來,動物們呼吸急促,似乎都躲在樹後悄悄地偷看。
有沉悶的咀嚼聲響起,伴隨著不斷的細微卡嚓、嘎崩、撕拉之聲。猛獸似乎在享受它的大餐,在咀嚼、吞嚥、踩斷骨頭撕開肌肉貪婪地一口口啃吃……
景橫波這下連頭皮都麻了。
黑暗將人的感受無限放大,導致無限敏感,也導致人對環境和自身所處境況的難以辨別,而音效如此逼真,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更難保持清醒。景橫波漸漸變得恍惚,彷彿那被按在猛獸臭烘烘的身下,被那血盆大口猙獰利齒一口口撕咬啃吃的……是自己。
肌肉斷裂,血肉橫飛,恐懼和疼痛,絕望和茫然,她喘息漸漸激烈,思維漸漸混沌,只下意識掙扎向前,想要脫離這可怕的感受……
一寸、兩寸、感覺到那摧魂蝕骨的可怕聲音似乎漸漸弱了,她渾身也冷汗涔涔,再無一點力氣,她趴在地上喘息半晌,掙扎著爬起身,試圖再次拍壁求救,心中想著如果此時有人把她從這可怕的黑洞中救出去,她一定以身相許。看不上她把太史闌君珂文臻賣了也可以……
正胡思亂想,忽然身後「卡嚓」一聲。
特別清脆響亮,瘆入骨髓。
似腰骨被鋼牙利齒,一口咬斷。
血肉飛濺,兩截的身體落地……
「啊——」她終於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張口尖呼,聲音慘烈,似要刺破這黑洞,把整個宇宙刺個鮮血淋漓。
砰一聲悶響,地面一陣晃動,隨即眼前一亮,似黑暗忽然被撕開一條裂縫,一條頎長的人影,以無法看清的速度閃入,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中。
「怎麼了……」聲音有點發顫,「怎麼會……」
景橫波覺得這聲音有點像宮胤,可是語氣決然不像,宮胤怎麼會心急發顫?他有人的情緒?
但不知為何,聽見他聲音,她莫名就軟了下來,渾身大汗濕嗒嗒地掛在他手臂上,猶自不忘努力舉起手臂,氣息奄奄地一把掐住他脖子。
怎麼到現在才來!
「橫波!」他似乎在呼喚她,聲音還是急切的,景橫波又覺得自己幻聽了,宮胤怎麼會呼喚她名字?他都冷冰冰喊她陛下或者喂的!
她手指用力,想要掐住他脖子狠狠晃上幾個來回,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問問他怎麼會救駕來遲,問問他還想不想活了,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晃上他,自己就晃了晃,翻白了眼睛。
她暈過去了。
宮胤蹲在黑暗中,抱著景橫波,一輩子第一次呆若木雞。
怎麼會這樣?
身後有人接近,呼啦一下拉開黑布。天光大亮。
景橫波此刻如果意識清醒,八成得氣死。
所謂黑洞,不過是之前的鐵馬車。只是卸下了輪子,關緊了車門,四面蒙了黑布,遮沒了所有光線。就成了一個毫無縫隙的「黑洞」。
因為馬車密封,自然十分安靜。所有人都被驅離馬車之外,不許發出任何聲音,只有一個擅長口技的護衛,蹲在馬車附近。
現在那個擅長口技的護衛,正彎著腰偷偷摸摸遠離宮胤,從宮胤身上發出的氣息和景橫波的狀態看,他知道一定惹禍了,雖然這禍事是宮胤的主意,怪不上他,可他很擔心此刻看起來很不對勁的國師大人,會一怒宰人。
瘦子護衛首領蒙虎,悄無聲息地招呼人重新收拾馬車,踢了那口技護衛一腳讓他趕緊滾遠點,又命人迅速去尋大夫,尋附近的客棧,務求把事情辦得妥當,以免國師回神後大怒眾人倒霉。
蒙虎一邊辛苦做事一邊苦著臉,偷偷瞄一眼宮胤,再瞄一眼。
別人不知道國師怎麼回事,他倒是隱約猜得的。
從女王「逃跑」開始,國師大人就不對勁了。
一個從不喜歡改裝的人,竟然改裝。
跟在她身邊看她對別人笑顏如花,他冷眼旁觀。
躲在巷子裡看她打劫路人,他抿唇沉默。
賭桌上她跳上桌展示美貌,他臉色開始發青。
樓梯上她對鍾情伸出援手,他表情開始陰霾。
密室裡鍾情狗膽包天開始示愛,他終於發飆——
從聽見她繪聲繪色描述他「死亡」場景就開始的不快,終於累加到了一個即將爆炸的程度,促使他以牙還牙,小小地「懲治」一下那個太風流太浪漫又大大咧咧不聽話的女人。
其實想得很簡單。
你不是咒我被豹子咬斷腰骨,一口口吃掉嗎?
我就讓你聽聽被豹子咬斷腰骨,一口口吃掉的聲音。
聽得爽不爽?歡喜不歡喜?
蒙虎歎息一聲。
聽是聽了,懲治也懲治了,不過好像被懲治的是國師大人。
早在模擬豹子吞吃人體聲音時,國師大人好像就發現了不對,飛快地掠過來打斷,跑得太快踩到了地面的凹坑,一個大高手竟然扭了腳。
所以,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聲模擬咬斷腰骨的可怕聲音,並不是口技者的傑作。
只不過是宮胤踝骨重重扭著了而已……
蒙虎又歎了口氣。
英明神武的國師大人,自從遇見了不著調的女王陛下,似乎,也許,大概,可能,這智慧也蹭蹭地降了。
想到女王陛下醒來知道真相之後的天雷地火,蒙虎也覺得頭痛,卻不敢再幫主子出任何主意,趕緊遠遠地避開去。
哎,主子……
自求多福吧!
景橫波醒來的那一刻,腦海裡忽然劈進昏倒前的可怕的黑洞,嚇得還沒睜開眼,就尖叫一聲。